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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入主东宫第二十四天:

第24章 入主东宫第二十四天:
比太子殿下的指腹更火热的,是朝臣们激烈的讨论,宛如菜市场一样的争执,吵到后面就差撸袖子直接上了。

而这一切的起源,仅仅只是礼部侍郎的一封上书。

年关将近,太庙郊祀在即,但上一批的斋郎已过冠龄,礼部侍郎请奏陛下,要不要再重新筛选一批斋郎和斋娘。

所谓斋郎斋娘,就是给准备祭品,在郊祀开始前进行洒扫、布置,以及轮班换岗的年轻人。

又分为太庙斋郎/斋娘和郊社斋郎/斋娘。

总之,是个没有人员定数,也没有任何品级,但却能郑重其事放在上朝时讨论的特殊存在。

因为斋郎斋娘和挽郎一样,都是只能从世家子弟、官员子弟中筛选,而入选条件的硬性规定包括但不限于:祖父母或父母的官职在四品以上,或出身五姓七望的三代谱系,五官端正,身材高大,不能有残疾,年龄在十三岁到二十一岁之间的优秀年轻人。

如果沈里在这里,大概要吐槽一句,这是筛选赛级犬呢?

那么,问题来了,朝廷为什么要筛选这些赛级犬,咳,不是,是筛选斋郎斋娘呢?因为只要当了斋郎斋娘,礼部就会在后续把档案移交吏部,可以直接参加吏部的铨(quan)选了。

也就是说,不用参加科举,便可以入朝为官,虽然品级只会从八九品开始,如果觉醒了血脉,起步的官职会更高些。

总之,就是一种皇帝对四品以上大臣及老牌世家门阀的照顾与赏赐,和赏赐金银土地没什么区别。

沈里他爹当年走的就是这个路子。

当然了,朝堂上有一部分大臣是十分鄙夷靠这样入仕的衙内群体的,但对于另外一部分大臣来说却是千载难逢的来自大自然的馈赠。

好比……

站在第一排的太子闻时颂,在礼部侍郎出列后,就用狭长的双眸,不着痕迹的撇了眼右后方的韩仆射。

作为尚书省的二把手,韩仆射走的一直是刚正不阿,从不徇私枉弊的人设。他最出名的事迹,就是过去在礼部主持科举时,为了避嫌而生生撤了自家二儿子的春闱名额。当然,他二儿子也是真的有本事的,在后面一届重新参加科举,还是杀出了重围,如今正和他爹一起站在朝堂之上。

没人觉得礼部侍郎的这一提议和韩仆射有什么关系,只把目光扫向了几家正有适龄子弟,却又苦于没什么能力的世家门阀。

只有闻时颂敏锐的意识到了,韩仆射的小儿子韩乐风,就是之前和沈里产生过落水矛盾的那位,正是礼部侍郎口中已过冠龄的上一批斋郎之一。

想换新人,自然要先安置旧人。

如何安置呢?那自然是觉醒了血脉的赶紧安排入朝,没觉醒血脉的去吏部和其他待选官员一起熬资历啊。

而你说巧不巧,就在前不久,韩乐风刚刚觉醒了血脉。

礼部侍郎的这一请奏,就像是一块石头掉入了湖面,立时就引起了极大的涟漪。武官集团还好,他们的子弟有自己的入仕渠道。文官集团几乎是当下就泾渭分明的分为了两派,当面锣对面鼓的拉开了阵仗就要开打了。

有直接跳出来旗帜鲜明反对的,他们不愿朝廷再选斋郎斋娘。

这些朝臣的身份一目了然,都是靠自己的本事从科举中一路杀出来的大佬,并且其中的大部分人都还很年轻,还没到要开始为家中子孙发愁的年纪,他们十分鄙夷无才之人的不劳而获,觉得这太不公平了。

况且科举制度已经逐步完善,朝廷并不缺少官员储备,实在没必要再从其他渠道开源。事实上,自几年前孝贤太子的葬礼之后,就已经不曾再筛选过斋郎斋娘了,索性不如就此废除。

支持者也是振振有词,祖宗之法可不变,斋郎斋娘的制度由来已久,岂能是你说废就废的?

这些人的身份也是一目了然,多是以世家及家里恰逢有不争气子孙后代的朝臣为主。

他们真的很着急想上车,上一次太子去世,自家孩子没选上挽郎,就已经让他们很闹心了。

所谓挽郎,就是在皇亲国戚的葬礼上唱挽歌的人,还必须是皇帝、皇后一类的重量级成员。这种事吧,可遇而不可求,随机性比较大,总不能每天坐在家里等着咒死几个皇子公主,对吧?

上一届的挽郎还是孝贤太子去世时产生的,他们在葬礼之后直接都转为了斋郎,导致本就人员冗杂的斋郎好几年了都没再筛选新人。

如今斋郎有望重选,他们自然不可能错过。这可是关乎自家不争气的后代能不能吃上国家铁饭碗的人生大事,谁挡谁死!

结果不管两边怎么吵,他们都还蛮势均力敌的,到最后也没能吵出一个结果。

老皇帝被他们吵的头风病都犯了,一手支着脸揉搓着太阳穴,一手不耐烦的挥了挥明黄色的宽袖,他表示,既然此事争议颇大,那今日就先这样吧,众爱卿后面各抒己见上个折子,他看看再说。

简单来说就是老皇帝觉得咋样也行,索性不如少数服从多数。

也就是说,要看中立派后续的站队情况了。

朝臣们对于这么一个结果虽然略有遗憾,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只当下就转变思路,开始盘算着有哪些中立派可以拉拢,增加自己这一边的筹码了。

大多的中立派不是皇子公主,就是子孙后代另有入仕途径的武将集团。

都是难啃的骨头。

反倒是辛苦谋算半天的韩仆射懵逼了,因为在他自认为十分完美的计划里,不管陛下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再选斋郎斋娘,前一批的斋郎斋娘都是需要安顿的。他挑起这个事的重点就是为了让老皇帝看到上一批苦苦待选的斋郎斋娘,他只有韩乐风这一个小儿子了,根本不在乎下一批斋郎斋娘的死活。

但韩大人怎么也没想到,龙体不适的老皇帝会一推二五六,既不选新人,也没打算安置“老”人。

他本应该利于不败之地的计划,就这么被不上不下的卡在这儿了。

韩仆射终于开始着急了,因为文官吵来吵去吵个没完的做派他可太了解了,要是这个事拖个几年,那他儿子岂不是也要在家里等个几年?他的老妻在小儿子觉醒血脉之后就一直在提,他也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成。这要是不给安排了,他这个年都别想好过。

闻时颂看了眼嘴里发苦的韩仆射,也就和他错身而过了。今天这处大戏还算有趣,自认是猎手的人最后反而被自己提出来的笼子困住了,这个反转他很喜欢。

太子高兴了,那自然要有人不开心。

尤以四公主和五皇子这样的聪明人为首。

本来看见朝臣为了壮大自己的派系而四面活动,他俩还觉得是自己出手拉拢势力的好时机,但在看到闻时颂上扬的唇角后,他们又有些迟疑了。

他们此时的内心就像是在烙千层饼,第一层是闻时颂只是在看热闹;第二层是觉得闻时颂故意摆出看热闹的样子,好引他们上钩,就等着抓他们私自结交朝臣的小辫子;第三层又变成了闻时颂猜到他们会这么想,所以故意摆出这个引人疑窦的样子,阻止他们卖人情给其他朝臣,防止他们拉拢并壮大自己的势力……

那真是一层套一层,想的头都要大了,也不知道闻时颂到底在几层。

他们委实是想的有点多。

但也不能怪他们想这么多,对于大启的皇子公主来说,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害自己,但他们的兄弟姐妹一定例外。

闻时颂童年最难受的部分,是他从小在朝臣家中长大,到了六岁才被接回宫中,哪怕皇兄母后其实对他不错,可他始终还是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他听不懂皇兄与沈里偶尔宛如打暗语一样只有他们知道的过去趣事,见不得母后宫里满是沈里用得惯的痕迹,他与他们格格不入。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样的童年确实是不幸的。

但幸运的是,不只有闻时颂一个人经历了这样的不幸,他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一样,除了他皇兄以外,他们所有人都是在朝臣家里长大的。

这也就导致了他们这些成长在不同环境中的手足,彼此之间真的很难亲近起来。

面对外人,猜忌自然丛生。

而老皇帝这个父皇呢?年轻的时候还好,他算是一代明君了,雄才大略,一统江山,可随着他的年纪不断增高,对朝廷与大臣的掌控力不断降低,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心有余而力不足之,他就开始对自己这些年富力强、正值壮年的儿女产生了警惕情绪。

老皇帝对于忌惮的势力,最喜欢玩的一手就是制衡,让互相消耗。

也就渐渐养成了如今这种养蛊一样,诸皇子公主互相谁也不服谁,又谁都并不能完全打压住谁,只能憋着气想弄死彼此的气氛。

至于闻时颂到底是怎么想的……

只能说,他只想上了肩舆赶紧回东宫,看看沈里回来了没有。

事实上,他还没回去呢,就已经忍不住开了口,对随侍在侧的大太监洪梁问道:“太子妃回宫了吗?”

穿着一身靛色宫袍的洪梁却只能赔了一个尴尬至极的笑容,因为这要怎么回答呢?他只能暗示的看了看此时天上的太阳,说一句今天的早朝散的有点早。以他对他们太子妃从小到大的作息了解,沈郎君此时起没起来,还在两说之间呢。

事实上,沈里起来了。

他这天难得起了一个大早,当然,对比社畜太子的话,那还是晚了不少的。沈里的每一天就像是被小猫咪赐予了幸福魔法,只需要负责开心就可以了。

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抽筋。

谁能想到这个愿望他在古代无痛就实现了呢?

昨晚在和闻时颂讨论完给小猫送礼的详细计划之后,沈里那真是沾枕头就睡,一秒都没犹豫,睡眠质量还是那么好,一夜无梦,起来之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

最重要的是,在沈里醒过来的时候,太子闻时颂已经走了。

也就是说,至今还留在沈家的东宫队伍里,沈里这个太子妃是最大的,什么时候回去,他说了算。

沈殿下英明决断,当下就决定……先陪他习惯性早起锻炼的祖父沈老爷子,吃一顿地地道道的老雍畿早餐:暖锅。

暖锅说白了就是火锅。

别问为什么大早上要吃火锅,沈里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在堂前看祖父大马金刀的耍了一套长七寸、宽四寸的九连大环刀后,他小姑已经连纯银的暖锅都在小泥炉上支好了。

热气腾腾,香飘四溢。

沈小姑一边等着对象给她调芝麻酱,一边对沈里嘚啵得:“我跟你说,里里,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比银锅更适合打暖炉的存在了,至少比金锅靠谱。”

首先就是众所周知的银能测毒,不怕被人加料;其次就是银锅比金锅的性价比高,这俩都坏的都很快,但至少银锅可以随时换,不用心疼钱;最重要的是,银锅总能快速而又均匀的加热食物,比金锅不知道靠谱多少。

刚还觉得自己穿越后小变有钱人的沈里:……意思是你用过金锅?

是的,沈却金不止用过金的,还对金锅满腹牢骚。她对侄子疯狂抱怨:“你是不知道上次用金锅多给我丢人,我当时可是请了阳邑她几个手足一起吃饭欸。结果连肉片都煮的半生不熟的,有些边缘还没熟,有些内芯已经熟过了头,白瞎了我一锅上好的清远走地鸡。”

沈小姑脸上的沉痛表情做不得假,她真的很心疼那锅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直接烂在山上的鸡。

“当然了,银锅也有不便之处,好比不能煮鸡蛋,味道会变得很奇怪。”沈小姑积极和侄子分享着自己的生活小tips。

沈里:“……”谢谢,还真是一个实用的生活小常识呢。

阳邑县主也坐在沈家的早餐桌上,她今天梳了个极其华丽的抱面,就是用双髻环抱住脸颊的那种发型,头上装饰着雍容硕大的牡丹,与额头上嫣红的花钿相得益彰。这算是大启贵族女性中比较常见的一种打扮了,整个人都会显得十分张扬。

与昨日楚楚可怜小白花的样子截然不同,也侧面证实了阳邑县主昨日所言非虚,她就是故意去气赵女王的。

也真的用那套快被碧螺春浸透的茶言茶语,把情敌气的够呛。

今日阳邑县主恢复了本来面目,竟让沈里从她身上窥见了几分清河公主的影子,或者说大启的公主大多如此,生性高傲,自由洒脱,举手投足间俱是自信天成,一看就是从小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才能有的自然流露。

沈老爷子今天对这小两口的态度还行,哪怕一个用银锅煮菜,另一个频繁上门。

阳邑县主来沈家的频率有多高呢?高到会给人一种她昨天就没走的错觉,亦或者把沈家当衙门,每天早出晚归准时来打卡。

但沈老爷子面对这些统统都忍了,因为他每天跟老妻告状的名额有限,他自己给自己设的,每天最多告俩人,不能给地下有知的老妻添太多麻烦。今天老爷子告状的主题满满的都是——“你儿子就是想气死我”。

沈里一脸懵逼,和小姑咬耳朵:“哪个儿子啊?”

“两个都是咯。”沈小姑表示这是一个简单的数学题,因为她一共就俩哥。如果她爹只骂其中一个,那另外一个挨骂名额肯定会留给她。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戎马一生的沈老爷子比较倒霉,他家有好几本。

今早沈家的两本经就同时来了信,一封比一封气人,只是用银锅吃个饭的女儿反倒是显得顺眼了。

这里就要先介绍一下沈老爷子的家庭情况了,沈老爷子与老妻感情甚笃,一共生了两子一女。

老大就是沈里的亲爹,能力比较平庸,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就是脸好,性格也好。只能靠挽郎入仕混了个从七品的补阙,幸好出身世家的大儿媳很有能力,这些年一直把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也是在女儿沈青起崛起之前,沈家说了算的那个。

如今夫妻俩远赴北疆探望女儿,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被留下了在啸铁卫帮忙,眼瞅着就要准备一起抗击蛮族了。

老二剃度了,常年四海为家,到处云游,在这个车马很慢、烂事传的也慢的年代,他多年来只能靠书信聊表思乡之情,几乎很少能与家人见面。

唯一的小女儿,便是不靠谱的沈小娘子沈却金了,她对当女官没兴趣,也没觉醒血脉,只喜欢赚钱。年轻的时候说要专注事业,不想成婚,沈老爷子依了她;后来又突发奇想要和博陵赵氏的世家女成婚,沈老爷子也依了她;再后来又不知怎么非要与前妻和离,最近正在和县主找对象……

只能说是非常精彩的拉子的一生了。

如今就住在沈家隔壁。

准确的说,其实隔壁也是沈家的一部分,只是前不久才被沈老爷子命人搭了一堵墙出来,据说是因为看见老三这张脸就闹心。

沈小娘子也皮实惯了,根本不惧她爹,每天雷打不动的爬墙过来尽孝。

沈老爷子对此的评价是,她不气死我就已经很孝顺了。

总之,沈家的人员情况既简单又复杂,每一个对于沈里来说都是全新的人物,以前完全没听过的故事,可神奇的是,他都记住了,也都理解了,不管有多乱,他都在脑子里形成了一条清晰的关系谱,记住了每个人的特色。

就好像他早已不知道亲身经历了多少年。

一如他祖父拉着他去和祖母的牌位说话时,从上香到磕头,再到擦拭牌位,沈里手上的动作不要太熟练。

而今天沈老爷子收到的两封信,一封是老大写的“耶,今年大概回不来了,帮我在衙门那边活动一下,谢了”,另外一个是老二写的,意简言赅,一共就仨字,“爹,打钱”,二叔虽然出家了,但很显然的他虽然舍了红尘,却完全没有舍下铜臭呢。

全家至少一半的人在靠老头的“低保”活着,也怪不得沈老爷子每天火气这么大。

沈却金每当这种时候就格外骄傲,因为她不需要靠她爹或者,她行为是抽象了点,但自己能赚钱啊,甚至还会狗狗祟祟的试图挑战她爹的家主地位:“要不我给二哥拿点?”

“滚滚滚,赶紧滚,老子还不至于花女儿的钱!”沈老爷子把桌子拍的邦邦响,“你们仨都哪儿凉快去哪儿玩去。”

然后,姑侄仨人就“奉旨去玩”了。

沈里真的找他小姑有事,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已经足够沈里明白他姑母这人不拘小节的性格,他便也就没藏着掖着,直接开门见山的表示,他有一事想请教姑母。

沈大款立刻大方表示:请,你随便请,是不是钱不够花了?我就猜你也差不多到时间了,说吧,这次要多少?我这就给你开银票,还是老规矩,咱们不告诉你阿翁,也不告诉你爹娘。

沈里:“!!!”姑,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阳邑县主也跟着轻轻咳了一声,傲然的眉眼间写满了“姑父也能给你随一张”的大气。

沈里必须得老实说,他差一点就被这万恶的金钱腐蚀了,但幸好最后他还是坚持了本心,用他并不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开口:“不是钱的事。”

沈却金和阳邑县主也不意外,只是默契的对视一眼,给了彼此一个“我就说吧,肯定是因为那事来的,糊弄不了”的心照不宣。

沈小姑遂长叹一口气:“那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有点多了,我们还是找地方坐下吧。”

一行人转站花厅,一边看着几位锦鲤在莲花缸中闲适的游曳,一边看早就准备了一箩筐话的沈小姑,竹筒倒豆子似的开了口,根本没给沈里再插嘴的机会。

她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来。”

沈里一脸茫然,啊,你知道?你咋知道的?

“但是里里,真不是姑不帮你,而是这事太复杂,你姑母我也就是有俩糟钱儿,其他的事情,尤其是涉及到朝堂的,我根本使不上力啊。”沈却金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也很懊恼,没有一个有担当的长辈会喜欢这种感觉。

沈里却更懵了,这和朝堂有什么关系?

“是不是因为清河殿下的事?”沈小姑快刀斩乱麻,硬起心肠对自家大侄子道,“公主杀夫一事,重点已经不在于她到底杀没杀人,你明白吗?”

沈里懂了,他小姑误会了,但他还是本能的追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沈却金抬起胳膊,一手挡袖,一手沾着茶水,寥寥几笔,就在桌上给沈里画了个简单的关系图出来。

往小了说,这只是公主的感情矛盾而引发的夫妻惨案,是他们两口子之间的事;但往大了说,那就是觉醒血脉之人可不可以随心所欲杀害普通人,亦或者是皇权(皇帝和太后)能不能通过非常规的渠道,介入司法的审判。

一句话总结——天子犯法到底要不要与庶民同罪。

沈里不由就跟着小姑的思路走了,就他从小到大的教育来说,那他肯定会觉得天子犯法是要与庶民同罪的,人人生而平等,哪里来的三六九等?

只是……

哪怕是在现代,很多男的杀了老婆,也并不会被判处死刑啊,一句感情纠纷,就好像天大的免死金牌。

既然男人可以,为什么女人不可以?

况且,清河公主就是实实在在的感情纠纷。

“我知道你的意思。”阳邑县主遗憾的摇了摇头,插话道,“但这个的答案你说了不算,我们说了也不算。”

清河公主杀夫一案,驸马本身是没什么影响力的,他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小人物,没有后台,没有能力,但如今借他之名发难的是在开国之初参与过律令修订的博陵赵氏。这已经不再是公主夫妻之间的感情纠纷,而是皇权与律令的博弈。

博陵赵氏是大启有名的官宦集团之一,在朝堂之上拥有极大的政治影响力,以律令见长,祖上出过不少研究律法的大家,司职过刑部、大理寺等多个部门的关键职位。

说白了,就是一个在法律部门深耕多年的世家门阀

而一个学法律的人,最快出名的捷径是什么呢?不好说所有的时代都这样,但至少在大启,最显而易见的方式是经手一件轰动全国的大案要案。

博陵赵氏从前朝开始,就以弹劾皇族而出名。

好比如今赵家家主的祖父,就曾因一桩驸马通奸案而名噪一时。但他站的却并不是被出轨的倒霉公主,而是与有妇之夫有染的渣男驸马,关键是还赢了。

可想而知赵氏如今在打的是什么主义,算盘珠子都要崩人脸上了——最近这些年因为人才凋敝,觉醒血脉的质量参差不齐,无法再走举荐当官的老套路,而不断走下坡路的他们,准备复刻祖辈“荣光”,靠吸一波老闻家的血来回暖扬名。

清河公主便是那个被赵氏千挑万选出来的最合适之人。

首先,清河公主根本没打算为自己辩解;其次,她和皇帝有很深的兄妹矛盾,空有公主之名,却并不是皇帝真正的手足;最重要的是,她是一个觉醒了血脉的人,而这些年大启最有争议的话题,便是由孝贤太子在生前提出的,觉醒血脉之人可不可以肆意的使用力量。

答案肯定是不可以的。

但现在的问题就是,觉醒了血脉的公主真的当街杀了人,现在外面的民怨已是怨沸反盈天。

再不会有比清河公主更适合攻讦的对象了,她就是时下最大的热点,又容易赢,还能给自己艹一个不畏强权的家族人设。

“我和你姑母已经替你找赵女王试探过了,赵家的态度十分坚决,决计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赵女王便是博陵赵氏的人。

沈却金充满歉意的摸了摸沈里的头:“抱歉,里里,姑母这一回真的帮不了你。”

沈里没想到昨日小姑的感情纠纷追根溯源,竟会是因他而起。

他在感动家人无声的付出之余,但还是得说:“我知道啊。”从宗人塔下来之前,他就已经从清河公主口中知道了。

这也是那位公主殿下选择认命,完全没想过为自己抗争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是因为恋爱脑让她心灰意冷,而是她很清楚,此例不可开,否则后患无穷。虽然她自己是觉醒血脉之人,但她也是极赞同孝贤太子当年提出的“觉醒血脉之人更应约束自己,如果做不到,那就应该由朝廷加重刑法,以儆效尤”的说法。她不想给自己的母后再添麻烦,哪怕需要被付出的代价是她自己。

沈却金和阳邑县主陷入了沉默,她们对清河公主的了解不深,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觉悟,也没想到沈里并不是为了清河公主来求她们想办法。

“真的?”沈却金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真的啊。”沈里虽然难受,也已经接受了他并不能在这件事里帮清河姨姨做什么的事实,他只能尊重她的选择。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帮对方找到滚灯的原因,那近乎于是清河公主的遗愿了。

沈却金是相信沈里的,他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但她不怎么相信闻时颂。

这位太子殿下的爱憎过于分明,优点和缺点都源于此——当他想要偏心一个人的时候,他真的能偏心到骨子里,不分青红皂白,没有权衡利弊,只有毫无理由的偏爱与护短。这才是不少老臣忧心由闻时颂继承大统的原因。

他的聪明才智、执政手腕并不比他的皇兄差,让人情不自禁追随的领袖能力也是各有风采,除了没有觉醒血脉外,他和他的皇兄都是十分不错的选择。

唯一让老臣放心不下的,就只有这一点性格上的差异。

孝贤太子是会为了心中的理想、天下的大义殉道己身的那种人,他配得上世间一切的溢美之词,而闻时颂……

你要是欺负了他的人,他才不会管三七二十一,他是一定会让你好看的。

这让他有了不少愿意誓死追随的忠心属下,他们爱的就是他这种爱憎极端,却也让旁观者生怕闻时颂会成为一代偏听偏信的暴君。

毕竟偏爱与不公本就是一体两面。

总之,沈却金觉得太子先去宗正寺、再来沈家,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一个他会帮清河公主找回场子的信号。

而沈里……

觉得他小姑想的有点多,没想到他演技这么好,骗的大家竟都觉得太子对他情根深种。

以沈里对狗太子的了解,闻时颂此时肯定在忙着朝事,哪里有空搭理他的情绪呢?

事实也确实如此,一下回到东宫,闻时颂就被东宫的官员围了上来。就今日早朝的争端进行了讨论,主要议题是他们该帮谁。

以左右春坊为首的官员认为,当然是帮世家啊,世家掌握着最纯的血脉力量,这个世界终究是力量为尊,现在卖好世家,给他们的下一代一条活路,他们肯定会变成太子登基路上的铁杆支持者。

陛下当年以冲龄登基,后面是如何亲政的,又是如何维护了自己的统治的?不也是要靠世家吗?只不过等后面皇权稳固了,老皇帝才开始了打压有碍皇权的世家,算是老闻家过河拆桥的传统艺能了。

他们也可以走一样的路啊。

而以太子少傅为首的一派,则觉得应该帮真正有能力的清流和寒门,这才是如今朝上的中坚力量,也是最有话语权的一批人。

没有人能逆着历史的潮流而上,科举取代世家,就是当下的主流,势不可挡。

他们又何必去做费力不讨好的事?

“殿下这个时候以帮助清流入局,肯定会得到天下学子的支持。”又恰逢春闱在即,闻时颂在民间的声望肯定会在科举来临之后更上一层,天下人才纷纷来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才是真正利于百年的上上计啊。

两边互不相让,但至少能达成统一的是,这是入局的最好时机,绝不能把这个便宜让给其他皇子公主。

大启的皇子公主除了元后所出的太子,都有一小就寄养在朝臣家里的习俗。

名义上,据说这样是为了帮助皇子公主沾染烟火气,不怕被龙气压了弱身,尽快觉醒血脉。

但实际上就是为了维持太子的正统地位,让所有人明白,只有太子是太子,其他人在是太子的手足之前,先是如朝臣一样的帮手。每个客居的皇子公主,自小就认清了自己的身份,断了非分之想。哪怕是闻时颂这个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没有免俗。

这样操作的结果,在作为嫡长子的孝贤太子还活着时,确实有奇效,孝贤太子的太子之位稳固的不可思议,没有任何人起过逆反之心。

但问题是,孝贤太子死了啊。

所有皇子公主回到了同一起跑线,这也是如今夺嫡的暗流不断涌动的原因,在其他公主皇子看来,你闻时颂与我又有什么区别?大家从小都是外人。

并且,寄养在朝臣家中的这一弊端,在这个时候反倒是成了皇子公主们的帮手。

他们寄养的朝臣,天然就是他们的羽翼与势力。

好比闻时颂,他从小就寄养在太子太傅家,如今对方一家就在尽心尽力的帮他巩固大位。

最后,东宫的众人齐齐开口:“还望殿下早做决断。”

闻时颂到底有没有把这些人的话听进心里不好说,但他那种明明在等待,却非要假装无事发生的情绪,倒是表现的挺明显的。

至少在大太监洪梁看来挺明显的。

他在让宫人进来上菜时,都不用闻时颂开口问太子妃还没回宫吗?就已经先一步想太子之所想的开了口:“太子妃殿下还在沈家呢,据说他让人叫了春华和秋实出去,说是吃完午膳后,打算再去一趟东市办点事,然后再回来。”

“哦。”闻时颂心想着,我又没有问,他爱回来不回来,干嘛和我说这些?真是莫名其妙。就像今天的这些菜,都是什么玩意,花里胡哨的,能好吃?“你……”

“奴婢已经让人安排好车驾,和太子妃殿下商量了回来的时辰,一到点就去东市接他,下午之前准能回来。”

闻时颂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话,只是夹菜的筷子倒是轻快了不少,虽然今天的菜色乍一看有些花哨,但吃起来还是挺不错的。

洪梁见太子有阴转晴,立刻又多嘴请示了一句:“需要奴婢去打听打听,太子妃殿下要做什么吗?”

“我很闲?”闻时颂嗤笑,他才不关心沈里。反正……他也能猜得到,无非就是昨天心野了没玩够,想今天继续玩回本呗,不然他还能干什么?

事实上,沈里能干的还挺多的。

这也是昨天晚上和闻时颂商量如何给小猫盐的时候,闻时颂带给他的灵感启发,二百斤盐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很多,甚至有可能需要吃一生才能吃完。

但如果是对于一群人来说呢?

沈里习惯了现代独生子女、一家也就三口人的格局,连亲戚都少的可怜,也认不全,也就导致了他对此有很大的盲区,他总觉得哪怕是以家庭为单位,也很难消化掉两百斤盐。

但实际上,只需要一个上下五十口的小型家族,一年两百斤盐都未必能打住。

好比沈家,看上去只有沈老爷子、沈却金等人,可如果加上伺候他们的人呢?

这也是沈里找姑母真正要请教的问题,咱们家到底有几口人啊?

沈却金一脸“就这?”的不可思议,总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了,但还是实话实说:“如果加上各地庄子,我铺子上的人,还有你、祖父、青起、大哥的职田和永业田上的人,至少百口吧,怎么了?”

沈里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还怎么了?当然是不用发愁盐的问题了啊,甚至连糖都能一并解决。

他准备像个放完寒暑假正准备归校的大学生,直接把他家搬空。

作者有话要说:

瞎扯淡小剧场:

沈老爷子晚上吃饭,咂咂嘴,怀疑自己味觉失灵了,好半天才道:今天的菜……有些许寡淡啊,是为了健康开始少盐了吗?

厨娘:_(:з)∠)_何止少盐啊,家里连糖都没了。

*斋郎、挽郎都是从魏晋到唐代独有的特色存在,唐朝以后就没有了,因为变成……直接蒙荫子孙了。以及,文里有斋娘,是根据血脉力量为上进行的合理演化,实际历史上是没有的,只有斋郎。

PS:最后还是写了一万字,整整一万字啊,救命,感觉整个人都被榨干了,脑子是再也动不了一点了,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