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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即便盛愿不想面对, 该来的也总会来。

第24章

即便盛愿不想面对, 该来的也总会来。
理发师收起电推,脚下的碎发黑压压铺了满地。

她将剪掉的头发一根不剩的收拾干净,站在原地, 无声沉默半晌。

虽然这单给的钱很多, 操作下来更是简单,但她宁愿不做这笔生意。

比起少挣一单钱,她更不想看到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年被病魔缠身。

她不再停留,将一面小镜子轻轻放到那个不敢睁开眼的人的手中, 而后一言不发的离开。

转身关门时,她看见, 一滴泪水从他的鼻尖落下。

牧霄夺正坐于病房前的长椅等候,眉眼间淡淡疲态,见她出门,问道:“哭了吗?”

理发师点点头, 说:“这是正常的, 我经手过很多病人,十个有八个都迈过不去这道坎,更何况是这么漂亮的孩子。”

牧霄夺眉心微蹙, 双手在身前交握, 又松开, 沉默良久。

他被盛愿下了禁令, 明令禁止进入病房。

虽然硬要闯进去盛愿也拦不住,大不了就是惹他生气,总好过留他一人独自在病房里偷偷哭。

忽然, 门后传来一声刺耳的破碎声, 似乎是摔破了镜子。

牧霄夺立刻站起身,下意识想要推门而入。

小孩子任性, 但不能每次都随他去,没轻没重容易伤了自己。

林助理见状,冒着巨大的风险开口阻止他:“先生,盛少爷应该不想见人……”

他曾经照顾过病人,知道生病的时候人会变得格外敏感,情绪会被放大,不宜有太多起伏波动。

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紧,牧霄夺思虑片刻,轻声询问:“阿愿,舅舅进去看看你,可以吗?”

病房里传来盛愿带着哭腔的声音:“呜……不可以……”

牧霄夺的心脏一下子被揪紧,他见不得这孩子的眼泪,温声安抚他:“好,舅舅不进去,你听话,千万别碰那些玻璃,别扎到自己,听见了吗?”

盛愿哭得连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来。

林助理心惊,简直不可思议。

他没想过先生和盛少爷之间是这样的相处方式,更从没见过先生这般小心翼翼,关怀备至像个老父亲的模样。

“先生,让我试试吧。”陆听夕自告奋勇。

牧霄夺点头,侧身让出位置。

陆听夕紧张的附在门上,留意病房里面的动静,试探的问:“小月牙,我闭着眼睛进去行吗?收拾完玻璃碴我就出去,不看你。”

盛愿不言,埋着头低声抽泣,似乎是默许。

陆听夕颇为歉疚的看了眼牧霄夺,抿了抿唇说:“先生……那我就先进去了,盛愿有什么事情我随时通知您。”

说完,她推门踏进病房。

房门开合的间隙,牧霄夺看见了那个背对着他的单薄的背影,深深垂着头,宛如一只折颈的无头水鸟。

林助理眼观鼻鼻观心,时刻关注着先生的情绪。

他看见先生的手颓然垂在身侧,许久,落寞的自言自语。

“他只不见我。”

盛愿说到做到,说不见人就真的不见。

可事实上,他只拦住了牧霄夺,他似乎也只想拦住牧霄夺。

即使他被男人看过很多次狼狈的样子,可他更不想被他看见这幅丑兮兮的模样。

他更希望留在牧霄夺的记忆里的他,永远是好看的、漂亮的。

牧霄夺承载着属于他的不同寻常的感情,而他又何尝不是只能在人来人往的间隙,短促而遥远的看他一眼。

对于林助理来说,先生被盛少爷拒之门外这件事,喜忧参半。

喜的是先生见不到盛愿,无奈之下,只能回到公司,将精力投入工作中。

忧的是先生近期的工作状态,他竟然开始担心虑无不周的先生会不会在工作上出错,简直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会议室里,先生在同几位心腹开会,林助理寸步不离、光明正大的守在门口。

这场会议关乎几条国际贸易链,对牧氏来说极为重要。

事实上,林助理完全在杞人忧天,这么多年,先生是个永远不会出错的人。

内部会议进展得相当顺利,方案很快落定,他也如愿松了口气。

董事和经理们陆续走出,很快全部离开了会议室,却始终不见先生的身影。

恰此时,先生放在他这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备注——祖父。

林助理沉了沉心,推门进去。

先生此时坐于会议桌尽头的主座,手撑额角,指端在太阳穴轻轻揉捏,眉眼间显露淡淡的疲倦。

自从盛少爷出事后,林助理就没见过先生怎么休息过。

他一边要打理公司日渐繁缛的工作,一边又要与牧海英、兰世辉等人周旋,还得抽出时间去医院,忙得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从前,他只觉得先生的精力旺盛到可怕,如今才发觉,先生也是个肉体凡胎的人。

不过,林助理也能看出来,在医院短暂停留那几十分钟,是先生难得的放松机会。

也只有那时,他才不必去理会那些明争暗斗和笑里藏刀。

“先生,老太爷的电话。”林助理叩了叩门,说道。

牧霄夺从凌乱的文件中抬起头,手指掐了下眉心,似乎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牧家老太爷是个特立独行的怪人,平日里很少联系这些晚辈,只有逢年过年偶尔会问候几句。

赶在这个关头,如此唐突的拨来电话,十有八九是为了他那个爱告状的好孙女。

牧霄夺接起电话,面容沉静,没什么情绪的说:“祖父。”

他并未多加寒暄,同祖父冷漠的如同生人。

果不其然,还没说两句,牧老太爷就将口风引到了牧海英身上。

“我最近聽說,你姐姐被人盯上了,很多陳年舊事都被重新翻了出來,怎麼不見你有動作?”

看来老太爷对这事似乎也是一知半解,并不知晓其中的始作俑者。

牧霄夺揣着明白装糊涂,懒散的向后仰了仰,面不改色道:“公司的事情太多,我分不出心,沒關注,誰惹的麻煩誰收拾。”

老太爷对牧霄夺事不关己的态度很不满意,但碍于面子,还是蛮和气的说:“就是工地上死了兩個無關痛癢的工人,你姐姐之前幫人壓了下來,不知道又被誰翻了出來。你如今位高權重,做事方便,幫你姐姐把這件事壓下來,應該不難吧?”

牧霄夺偏不遂他的愿,指端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杯沿,拒绝的态度很明显,“牧海英怎麼自己不去處理,這種見不得光的事,牧家多摻和進去一個人,就多不利一分,您也不想看見牧家被推到風口浪尖吧。”

“你姐姐孤身一人在官場,多少人盯着她的位置,這事交給你辦我最放心。”

牧霄夺不为所动,连面子工程都懒得敷衍,干脆撂下手机,闭目养神,不去听老太爷罗里吧嗦的歪理。

他已经摆明态度,不想淌这趟浑水。

老太爷听懂他的画外音,语气急转直下,忽然没头没尾的提起了盛愿。

“我聽海英說,你把牧峋之前的未婚妻接到自己身邊養了?”

那双黑眸褪掉惯常的散漫随意,陡然间凌厉几分,口吻森然的质问:“牧海英還有什麼事是不告訴你的。”

老太爷知晓这是他的软肋,言辞犀利道:“你曉得這事要是傳出去,勢必不會很光彩吧。霄奪,你掌管牧家這麼多年了,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做事這麼不管不顧。”

牧霄夺弯起的薄唇若有笑意,只是那笑意冰冷,不达眼底。

他索性把话摆到明面上,也不再维持这层岌岌可危的温情的假象,“盛願只是個孩子,我倒是想不出你們爲什麼會對他有這麼大惡意,人人都虎視眈眈的盯着他,怎麼,難道真怕我把家產拱手讓人?”

电话对面的声音滞了几秒,牧老太爷似乎知道,自己已经管不了他。

牧霄夺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他摆布的孩子了,自从他成年继任家主后,便再无人能左右他的意志。

牧老太爷的口气减弱几分,好声好气的劝他:“祖父知道你對他不可能是那種心思,只是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牧霄夺口吻轻蔑,“想來您活了這麼大歲數,越活越膽小,越活越倒退,反倒不如從前了。”

牧老太爷被他连呛了好几句,面上早已挂不住,声音霍然变得凌厉,继续搬出那套锈迹斑斑的说辞——“你要知道,無論何時何地,我們都是你的家人。你與牧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牧霄夺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林助理站定一旁,听得胆战心惊。

他小心翼翼偷偷觑着先生的神情,生怕那火波及到自己身上。

先生不重亲情,对老太爷和长辈们一向态度冷漠,但是足够孝顺。

尤其是近几年,老爷子总爱搬出自己身体不好、寿数将尽这套话,动不动就爱倚老卖老指责先生不孝。

先生颇为无奈,每每只能尽可能称他心如他意。

然而,在老太爷面前如此态度强硬的维护另一个人还是第一次。

其实,林助理很早之前就已经渐渐看不出先生的真实情绪。

牧氏的现今家主明显比上一任主人更擅于隐藏自己的情感,也更加喜怒不形于色。

有时他都会担心如此过度的以面具示人,是否会影响到自身本性的调节和收放。

现在终于出现了一个能够时刻牵连调动先生的情绪的人,他不知道这对于先生、抑或牧氏,究竟是好是坏。

牧霄夺侧目看向林助理,眼尾尽是冰冷,命令道:“继续扩大此事的舆论,务必要把牧氏摘干净,发现不当言论立即删除。牧海英和政。府那边,让派去的人实时监控,有动向立刻反馈给我。”

“好的,先生。”林助理应下,转身踏出会议室。

先生这次给盛少爷狠狠出了口恶气,牧海英从政二十余年从无败绩,这场风波却在她干净的履历上抹了污点,她已是热锅上的蚂蚁,想来快坐不住了。

但区区这桩陈年旧案,还不足以另牧海英倒台,顶多晚几年升迁罢了。

他知道,牧海英给了盛少爷不少委屈受,先生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补偿他。

那这之后呢,先生还要继续补偿他吗?

次日,盛愿被推进手术室。

主刀医生是全国首屈一指的肿瘤专家,经历四个多小时,手术顺利结束,肿瘤最终被切除。

趁他仍在术后昏迷状态,牧霄夺终于亲眼看到了健康的小朋友,依然很漂亮。

但盛愿清醒后,还是不见他。

牧霄夺为此十分苦恼。

在眼下这个浮躁的时代,只见过一面的人互相交换联系方式、甚至上床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然而,他们之间却很古怪,连最基本的联系方式都没有,更没有人主动提起这件事。

于是,牧霄夺只能效仿在壹号公馆时的做法——给盛愿写信。

想来2024年,竟然还会有人用这样笨拙的方法。

然而他的信大多石沉大海,一封回音都没有。

“先生,先生!”林助理急促敲门,“有您的信!”

牧霄夺眼神漠然的扫来一眼。

林助理心怵,这才看见正站在先生对面的项目经理,经理闻言十分诧异,怀疑自己听错。

林助理有点尴尬,讪讪的走过去。

在经理继续汇报工作时,双手呈上一张薄薄的信封。

“策划书我会看,你先出去吧。”牧霄夺道。

经理道好,欠身离开,经过林助理身边时和他挤眉弄眼。

牧霄夺拾起手边的信封,准备拆开。

另一边,林助理悄无声息的踮起脚尖,眼神期待。

拆信的动作一顿,牧霄夺忽的侧目看向他,下巴随意一点,“出去。”

“……好的。”林助理无法,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办公室。

这么久没见,牧霄夺原本以为小朋友会有很多话和自己说,翻开纸页,只有简短一句话。

——“舅舅对不起,我不想惹您伤心。”

牧霄夺手指蹭了下那个“哭哭”的表情,似乎看见了小朋友写信时委屈的模样,心脏蓦然软了软。

或许祖父说得没错,这个孩子就是他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