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女孩不响,扶着门坐下来,钥匙的皮绳绕在她手上,抚摸自己伤痕累累的双脚。老人心有不忍,压在帽檐下的双眼只一瞥就转开,斟酌再三,还是决定与之划清界限——有助于巩固她的防人之心。
第24章
女孩不响,扶着门坐下来,钥匙的皮绳绕在她手上,抚摸自己伤痕累累的双脚。老人心有不忍,压在帽檐下的双眼只一瞥就转开,斟酌再三,还是决定与之划清界限——有助于巩固她的防人之心。
不轻易接受生人的示好,对只身在外的单身女孩来说,是有必要的消极。
“屋里有水,去洗一洗。”他不耐烦地指挥,“还有你能穿的鞋。”
“我能穿的?”
“我闺女的。”老人一愣,惊讶于女孩的敏锐,进而有些后悔自己多余的善意。“行了,明天一早我送你上高速,赶快回家,以后别再轻信——”
“我不回家。”
“什么?”
老人语调骤变,态度转为严厉,“离家出走就更应该回去!”
他嶙峋的大手“啪”得一拍躺椅扶手,无端端的发起火来,像全世界所有被骂“臭老头”的臭老头一样,摆出令人厌烦的长辈架子,对“不懂事的”晚辈说教,“不知好歹的丫头,你都被人拐到这儿来了,吃亏吃得还不够?”
女孩却不辩驳,兀自轻笑一声,推门进了屋内,灯光下的影子被放大拉长,在老人目不可及之处如实反映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踮着脚尖,缓步在木屋里逡巡了一圈,像个初次登台的芭蕾舞演员,克制而有礼地端详每一件老旧乃至寒酸的家具,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稍短的那条桌腿下垫了方形的小木头片;铁皮衣柜,学校或者体育馆里常用的款式,旁边摆着那种她在九十年代影视剧里才见过的、父母辈爱用的脸盆架,也是铁质,锈得不成样子,搪瓷盆子和搪瓷牙杯上面的横梁挂着一条快被磨秃了的干毛巾,下面就是她要找的水桶,盛得很满,水也清澈,看上去是新打的。
“这附近有水井?”
她将长发挽过后颈,卷高袖口,伸手捞出漂在水面上的瓢,貌似无心地问,“大家都去那里打水吗?”
“哪儿来的大家,这儿离村子远着呢,好几里地。”
老人在屋外说,“水井就在屋后,用完再打,别省着。”
“谢谢您。”
她舀出一整盆水,端到屋门口,坐在门槛上,一瓢一瓢往自己脚踝上浇,清水冲洗掉脚上的血污,淌到门前的草坪上,两条脏脏的小河蜿蜒,流进万籁俱寂的夜里。
左腿的旧伤偶尔还会隐痛,支撑不了过量的负重和持久的步行,一点微小的不便,大可忽略不计。
她想,至少她能“越狱”成功,全靠这条伤腿,和“那个人”的同情。
是同情吗?还是像蛀虫的苹果一般、变了味的爱呢?
“那个人”绑走她,给她住最豪华的房间,睡最舒服的床,穿最昂贵的睡衣,她却欺骗他,违抗他,用领针扎穿他的手掌,冲破楼阁与人为的禁锢,蹬上别墅外围的院墙,长发如旌旗般猎猎招展,在血红的夕阳下正式对他宣战。
“你要走?”
他冷眼望着她,却听错了某个字眼,惹得她笑起来。那微笑很淡,却饱含决绝,还有一种令他费解的悲悯。
“我要自由。”
“我的确是‘逃’出来的。”
女孩对老人说,被刻意咬重的字音,才是她真正想藏起的谜底。
“但不是从鬼市里。”
“我不是她第一个碰见的人。”老人告诉我,“在我之前,她先被金嵬养的‘狗’看见了,把她骗进一间仓库,扭头就报信儿去了。
“她被关在里面,越想越不对劲。那小子支支吾吾的,一不问她的来历,二不说怎么帮她,得亏她留了个心眼儿,赶在那小子回来前、撬开仓库的锁,跑了。三更半夜的,鞋都跑丢了,后来才遇上我,这丫头……”
话及此处,老人豁然一笑,带着几分赞许地,“能耐不小,还会撬锁!”
“用领针。”
女孩跟他借了条粗毛毡,也不嫌脏,直接裹住身体御寒,两只手从毡底下支出来,神神秘秘地跟他比划,“差不多这么长,比普通的针软一些,也好弯折,拨到锁芯的时候,往上,提一下。”
“这是用来撑衬衫领子的?”
“对。”
“真是老了,没见识过你们这些稀罕东西……”
老人摇了摇头,“不是,谁教你的?”哪个缺德冒泡儿的教花季少女溜门撬锁啊?
“我朋友呀。”
女孩嘟了嘟嘴,悬在空中风干的双脚来回摇荡,“他什么都会,像个魔术师,在他身边总能发生出人意料的事,特别好玩儿。”
说着说着,她话音渐轻,弓起身体,抱住了自己的左腿。
“但是我好像,并不了解他。”
“关键点基本都能对上。”我对虞百禁说。
依照老人的说法,他是前天深夜收留的容晚晴,彼时我和虞百禁刚横遭车祸,痛失了十万块的固定资产和唯一可用的代步工具;当我俩在安全屋里拌嘴时,她遇见了夜巡的老护林员,实属不幸中之万幸。
老人给了她水,食物,鞋子虽不合脚,也是他最珍视之人的遗物,是他穷尽残生的念想。
“真的可以给我穿吗?”
她反复征求他的同意,仿佛自己是夺人所爱的小偷,老人不喜欢她那双过分聪明的眼睛,像是要把人一瓣瓣剥开,露出莲子般的苦心。
“拿去。”
他一声嗟叹,“留给我也没用,过个几年带进棺材,图啥?不如让你穿出去。
“只当带我闺女一起,能走多远走多远吧。”
一老一少聊了半宿,意外的有不少话说,直到月落星沉,天将破晓,女孩才反锁上门、回屋补觉。老人本就上了年纪,觉少,守着女孩到天大亮,七八点钟困劲儿上来,在躺椅里眯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已近晌午,响晴薄日,阳光把木头躺椅油亮的表面烤得发烫,身上也晒得暖烘烘的。
老人从微风中醒来,闻到一股沁着水汽的花香。
“您醒了?”
漫天的白光里,女孩正把洗净的衣服拧干,抖开了挂在晾衣绳上。她穿梭于屋前屋后,穿着一条花色过时、堪称老气的棉布裙子,像一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