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张载在楼道口等待:“上校。”
所有军官站在楼底下,身姿笔挺,齐声:“上校!”
Alpha军官冷淡地应了声。
树影婆娑,他朝十四楼某扇窗口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赫琮山不打算干扰训练营的任何环节,从今天起整个南部军事基地一切决定全权交给中校霍持,及一众士兵、中士和尉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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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六点半,号角铃从四面八方剧烈地拉响。站在奥兰长广场那一秒深秋的太阳还未升起,瞿清雨几乎要以为自己耳聋。
他对军队没有概念,对上校的职位也没有概念,他有概念的东西非常有限。林渝站在一边低声跟他科普:“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没有正常的入睡时间了,对一名士兵来说,他要在听见起床号角的任何时候起床穿衣、整装待发。”
“你看见上面那排教官了吗?五点他们就在循环跑操了,跑完他们有半小时的早餐时间。”
瞿清雨蹲下来挽裤脚,周边爆发出一阵尖叫。
“是加莎!”
加莎笑眯眯地站在最前方,他做了下压的手势,整个广场上近两千人瞬间安静下来。
加莎伸手叩了叩话筒,确认音量:“各位——我希望你们已经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请允许我先自我介绍。”
“我叫加莎,是你们中未来某个连的连长,每连一百人,这不需要我多做介绍。我是二十个连长挑选出来的代表人,现在,我说第一件事……”
“无条件服从你们的长官一切命令,当他们说话时只需要你回应一句话——是!长官!这是第一条军规。”
排山倒海的声音:“是——长官!”
“你们的两千三百多个人的声音没有我一个人大?”
所有新兵嘶吼:“是!长官!”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受,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热血中沸腾。瞿清雨站在无数Alpha、Beta之间,音量躁动得天地万马齐奔。
“第二条!”
加莎环顾四周,说:“把你们的衬衣扎进下摆,检查你们的着装,戴好你们的帽子,上面有一道橄榄环的标志,给我别正了,别让它歪!”
所有人立刻伸手摸自己帽檐上冰凉的徽标,手忙脚乱将衬衣扎进军裤中。
“……”
当秋日太阳升起、高挂天空的那瞬间,加莎结束了他的讲话。太阳再次西沉,坠进一片酣沉梦乡,刺耳集合铃响彻云霄。
恐怖的军队进行曲再次响起。
林渝挣扎着下床,余光中瞥见瞿清雨双手撑在洗漱台台面,掬起一捧水拍了拍脸。水迹顺着他脸往下落,他抽了张纸巾擦手,虽快速但穿戴整齐,十秒之内出门。
“全连注意,立——正!我是你们的连长阿尔维中士!抬起你们的头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慢的集合速度!是谁在打喷嚏!现在的室外温度有十度,你们在潜伏敌军的时候也想打喷嚏吗弱鸡们。夹紧你们的屁股双手紧贴你们的裤缝,啪!”
“三排从左往右第七个!出列,是你在发抖?”
“是的……”
“你要说——是,长官!大点声,把你吃奶的劲儿使出来!”
“是!长官!是我在发抖!”
“为什么发抖!”
“因为……”
“你要说——报告!长官!”
“……”
瞿清雨没有见到过肺活量比阿尔维更大的人,这个Alpha军官在凌晨三点、半夜十一点、困乏的下午两点,任何时候都会拉响他们的集合铃。当他们的集合时间超过十分钟,他们就要在奥兰长广场上被抽打着跑五公里——阿尔维有一根巨大的电棒,抽在任何人身上都令人头皮发麻。
有Alpha私下嘀咕他是个没有教养的野蛮人,被当事人听到,后者嗤笑,把他拎起来离地三寸,在对方惊恐目光中松开手,扯出狰狞面孔:“我不仅没妈没教养,还是个能一拳把你锤进地心的怪物!没听说过吗?我们这些军官都是疯子神经病,军衔越高越他妈疯癫!”
这是有根据的,瞿清雨刚好路过,心想,虫战后患有心理疾病的Alpha士兵高达百分之七十,剩下百分之三十躺在地下。
……这百分之七十里包括信息素紊乱的赫琮山,上校未能幸免,属轻症。
“……好了,小子,把你的裤子换了,尿完尿再来集合。要么,你就夹着尾巴退出!”
深秋,昼夜温差拉大。往往人要凭借强大的意志力从床上坐起来,用最快速度整理好自己。林渝再一次张大嘴:“你为什么一点儿不困?你的被子为什么没有缠住你?”
瞿清雨将帽子上的徽章拨正,递给他其中一顶:“医院没有完整的时间。”
更令林渝瑟瑟发抖的事情出现了,他们的长官阿尔维中士,不管在一天中的任何时间都同样神采奕奕,精神焕发。他的衬衣牢牢扎进裤子里,不知疲倦地在集合点走来走去。
他投在地下的影子像一头巨大的怪兽,要把所有人吞进饕餮一样的身体里。讲话像在念经:“没有人想要训练新兵,没有人想要干这个!他妈——不,中校,我没有讲脏话,好的,今天结束我就去领一千八百字检讨,他妈的!”
他停在瞿清雨面前,后者顿了顿,见他摘了实时通讯耳麦,暴躁:“靠!”
整个连遭受了无差别的人身攻击,从头被挑剔到脚。中士长用平生最丰富的文明词汇问候他们细瘦的胳膊,臃肿的肚子,系成蝴蝶结的鞋带,歪到北太平洋的帽徽。
一滴汗顺着下巴落在鞋尖,瞿清雨忽然想笑。
他漫无边际地想十八岁的赫琮山是不是和他站在同样的位置,一想到这儿,军姿这件事就变了味。他又想起月光清明的淋浴间,对方双手撑在他两侧,在他耳边面无表情说,你的长官是阿尔维,不是我。
“那怎么办?”瞿清雨亲他。
Alpha军官对他说:“你会走到我身边。”
瞿清雨看他:“你对我很好,但我是个坏人。”
“我也不是好人。”上校藏住难耐的犬齿,微笑说,“这没什么。”
……
“你听过阿尔维长官吗?”
休息时间林渝一边喘气一边说,“他是军校生擒拿课的长官,他的擒拿课和上校是同一个老师——非常出色,当年和上校一起进训练营的长官牺牲了七七八八,没剩多少了。”
这真是个噩耗,这意味着他们的擒拿课要比其他连更难。林渝苦着张脸喝水,瞿清雨伸手压住发烫的眼皮,他浑身血液有一瞬间变得烫。
他想到一件事。
他们打了半天军体拳,大汗淋漓,灵魂出窍。阿尔维是他们的连长,他们之中每三十人还有各自的排长,排长多是最初级的士兵,也是真正训练他们的人。
阿尔维领着所有人打完一遍后站在一边的樟树下和加莎说话,没多久他脱了外衣,仅仅穿一件深色的背心。上半身肌肉鼓鼓囊囊,肱二头肌强壮有力。
排长立刻让他们噤声:“看好了,这是我们明天课程的内容,阿尔维长官和加莎长官会在明天的早操示范一遍,是擒拿术。”
四周Alpha开始躁动,惊呼。
瞿清雨眯起眼睛。
他对擒拿术没有任何了解,一个医生,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强身健体的东西。但华西崇会在两台手术的间隙打军体拳,勒令所有学生和他一样松松筋骨。所有人都愁眉苦脸,老头子于是长叹口气,说:“想当年我们在训练营……”
加莎和阿尔维先彼此鞠了一躬,接着他们弓着身体,一人占据一边,彼此虎视眈眈,找到恰当时机。阿尔维由前贯耳,击打对方胸部和腹部,加莎反应很快,屈肘格挡。眨眼间,阿尔维反拧住了对方的手腕。
连队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加莎拦住阿尔维,不正经地问:“有没有人想上来试试?任何方式,胡搅蛮缠,下三路,只要你们的阿尔维长官任何一只脚离开地面就算赢。”
有Alpha跃跃欲试:“长官!有什么奖励吗?我听说去年的奖励是去指挥官室参观!”
“是啊,”其他人起哄,“我们也想要!”
加莎笑了:“你们直说想去哪儿?想见谁不就行了,昨晚我刚从那儿出来。不就是再交一千八百字的检讨吗?”他铿锵,“真要有人赢了让你们的阿尔维中士长陪我一起写!来!”
阿尔维眼角抽搐,抬脚踹加莎:“他奶奶的,谁跟你一起写检讨?你想写一个人写。”
“哦豁”,“长官,那我们可说好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不能反悔”……气氛热烈,隔壁连的教官跑过来凑热闹:“也算我们一个,有没有人想和你阿尔维长官一决高下?赢了那一千八百字检讨我帮你们分三分之一。”
陆陆续续有Alpha站出来,撸起自己的袖子。
加莎和人群中有一双深蓝眼睛的Beta视线交错,眼底闪过意外。
单从外表上很难察觉他是一个Beta。
探听长官私事是重罪,加莎脑海中仅仅晃过当天赫琮山出现在视讯会议中的场景,夕阳如薄纱梦幻,那只柔软的手臂从他的长官腹部往上攀。
营地中的Beta一共有一百名,每一个都和其他Alpha一样对待。加莎刚问出这句话,整个连都摩拳擦掌,毕竟这些军官看起来也就是有血有肉的正常人,擒拿招式也就那么一两样。胜利果实足够诱人,阿尔维的动作也不算快,看起来好打败极了。
但第一个走上去的人总是需要勇气。
林渝差点没把脑袋埋进地下,这时,他十二点钟的某个Alpha忽然动了。
他站了起来:“报告长官,我想试试!”
阿尔维抚掌大笑:“好!你值得我记住姓名,你叫什么!”
“白昼。”
瞿清雨拧矿泉水的手一顿。
这里没有监察长的儿子,阿尔维的眼中仅仅有能打败他的人和他的手下败将。一个刚入营的Alpha,十八岁,年轻气盛,想也知道他会失败。
阿尔维的动作看起来慢,事实上快得捉摸不透。
“给你十年。”阿尔维大力拍了拍他的胸口,“十年后你会打败我。”
这不是白昼想得到的答案,他问:“十年我能打败你,上校呢?”
所有在场军官有刹那的沉寂。
“你可以一试。”阿尔维说,“当你战胜我之后。”
白昼是整个训练营中等级最高的Alpha,当他输给阿尔维后,所有人都意识到最终的胜利并不那么容易得到。上去的人谨慎了许多。
大片的人在阿尔维身上跌倒,阿尔维点到即止,顶多让他们记个失误,并不对他们下死手。
直到出现了一个异类。
“他在干什么?”林渝悄声问瞿清雨,“怎么有人像他一样不依不饶,阿尔维长官的拳头收得够快了,那一拳要是挥上去他的牙齿都要打掉半边。”
瞿清雨摇摇头:“不知道。”
“喀嚓。”
阿尔维不得不拧断了那个Alpha的手臂,对方的手软绵绵垂下。
加莎:“骨折,拖走。”
不少Alpha军官都围过来,他们在最短时间内商量出方案,将人带走。
Beta的力量不如Alpha,瞿清雨没有上去的打算,他需要选择更灵巧的攻击类课程。
接连失败让所有新兵垂头丧气,加莎懒洋洋地说:“今天没有人能打败你们的长官,半个月,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一年,总有一天你们之中会有人打败他,而我做出的承诺,永远有效。当出现第一个打败他的人,我立刻就将带你们去参观指挥官室。”
他三言两语鼓舞了士气,又说:“下午别迟到!有一个算一个,去食堂吃饱,下午要使劲的地方还多。”
应答声震耳欲聋:“是!长官!”
解散后所有尚能坚持的人去往食堂用餐,瞿清雨站定,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排军官站在樟树下,护送所有人去往食堂,如一道无法跨越的壁垒。他们身后是“回”字形矗立的南部军事基地主建筑——军官大楼。银白外观和高耸地界,侧目望去铁丝网尖锐缠绕,拱卫着又一座胜利女神雕像。
人流和军官大楼缓缓展开的大门交错,不同兵种的新兵及迷彩服军官从四处汇集成一点,连日高强度体力活动令瞿清雨生出一点无所适从的彷徨和无语。
冬天。
瞿清雨立在拥挤人群中,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做没有必要的、浪费时间的事。
周遭人流猛然兴奋起来,不知道什么人喊了第一声,接二连三的尖叫让他不得不从泥潭中先把自己拔出来。再下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再次暴露在日光下。
Alpha的视力过人,何况他们离得不远。
他们在躁动中交换了隐蔽而不为人知的对视。
瞿清雨在刹那间想通他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
战场不是那么容易待的地方,事实上,他仅仅是想和对方更近,在对方处理肩背血肉模糊伤口的每一刻。
那是不难形容的情感,和对方在淋浴间看到自己双脚相同。
……
赫琮山顿住。
隔着一群Alpha人流,对方冲他摆摆手,眉眼在阳光下飞扬,口型是——
“等我去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