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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救赎恶魔

第24章 救赎恶魔
  魅魔的吻有某种奇妙的效果。
  卧室的门在身后落锁, 路加堵住猎物,踮起脚尖索吻。
  对方冰凉的体温逐渐染上了热度,不知多久过去, 角色互换,回过神的时候路加已经倒在了床上。
  骨骼生长的疼痛都消失了, 他像泡在一汪温水里, 懒洋洋的舒服,几乎要熟睡过去。
  ……只是一直有什么东西在骚扰他的嘴。
  路加眼前的视野逐渐清晰, 他落入了一双绿色眼睛里。
  那双眼中盛满了他的影子, 冷静下压抑着迷狂。
  ……兰斯?
  为什么这么近?
  路加迷茫了一会儿。在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之后,他突然瞪大双眼, 牙齿猛地咬了下去。
  血腥味充斥了两个人的口腔,兰斯眼睫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察觉到疼痛,仍旧投入地做着之前的事。
  路加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拳打在兰斯脸侧,将他的脸揍偏过去。
  暂时脱离控制之后, 路加手脚并用连忙往后撤, 缩进了床最里面, 用袖口狠狠揉擦自己的嘴。
  ——谁能来告诉他, 这是在做梦对吗?
  火辣辣的嘴唇和疼痛的舌头却提醒他, 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兰斯缓缓起身, 那一拳打得很重,他脸侧正逐渐浮起红印, 也多亏那一拳,他的理智才重新接管了身体。
  他慢慢眨了眨眼,望向床里的路加, 不确定道:“……殿下?”
  “跪下!”路加低吼,嗓音发颤。
  兰斯低下头,单膝跪地。
  他脸颊上浅粉逐渐消退,变成苍白。垂下头时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脸侧与肩后,露出一段冷白的后颈,上面还有两道带血的抓痕。
  长衫的扣子已经完全解开,胸腹若隐若现,路加瞥了一眼就气得不想再看。
  而自己的衣服……路加提着心脏瞄了一眼,还好,除了压出几道褶皱以外,并没有被解开的痕迹。
  最初的惊怒过去之后,他发现至少从表面来看,被轻薄的不是自己,而是兰斯。
  对了,“蒂薇茵之酒”。
  之前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在他脑海中。
  如果有人在酒里加了东西想让他出丑难堪的话,一定会精心安排那个让他出丑的人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私密的卧室里,和勉强算是听话的兰斯。
  或许是酒液本身的作用。
  而“蒂薇茵之酒”对普通人有益无害,只有恶魔无法触碰……
  路加正迅速思考着,忽听兰斯又唤了一声:“殿下。”
  他话音里含着其他什么,但路加现在一听他说话便烦躁,扯起被褥想遮住自己。
  这一伸手,他便呆住了。
  指甲为什么是黑色的?
  对了,恶魔不能饮用“蒂薇茵之酒”。
  ……恶魔?
  血色迅速从路加脸上退去,他仓下床,踉跄来到全身镜之前。
  镜中的少年大口喘着气,两对尖牙若隐若现。耳朵比平时更尖,撩开金发,额角冒出一对乳山羊似的角。
  还有之前疼痛过的骨骼……尾椎骨延伸出了一小段黑色蛇尾,解开衬衣,肩胛骨下方垂着一双蝠翼。
  路加表情空白。
  他机械地撕扯那带鳞片的活物,直到软嫩的翅根流出了血,神经连进了他的大脑,万针戳刺般地疼。
  “殿下。”
  之前兰斯嗓音为何会异常有了解答。
  “这是什么?”路加面无表情地问。
  “……魅魔。”
  路加轻轻晃了一下。随后他若无其事地穿起衬衣,放下额前金发,转身看向兰斯。
  “我不是魅魔。”他一字一顿地说。
  他不能是魅魔。
  如果他是魅魔,教廷怎么办?王位该怎么办?还有——
  他的宿敌,神选者兰斯洛特会拿他怎么办?
  少年表情冷静得可怕,眉角锋锐似乎能割伤人。他紧紧盯着向他跪伏的银发圣子,一步步向后退去。
  兰斯缓缓站起身。
  “跪下,别动!”路加提高了声音。
  兰斯向他走来。
  “站住!”路加高声厉呵,在身后摸索到了铁器。
  兰斯大步向前,路加一把拔出挂在墙上的长剑,利剑出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只挥出一半,全身便被禁锢入怀中。
  “殿下,不要怕。”
  兰斯的嗓音温柔而坚定。
  “我会救您。”
  长剑划伤了他的小腹,有一滴血液渐在路加手背上。他手腕被烫了似的猛地一颤,长剑掉了下去,砸出“哐当”一声巨响。
  “你……”路加愕然。
  他怎么都没想到,兰斯冲过来只是为了抱住他。
  或许是缓兵之计呢?兰斯有必要这么做吗?如果拥抱只是为了困住他的动作,那么他的剑……
  无数想法在路加脑海中交杂,现实中他却手无寸铁,只能像个柔弱的娃娃般任兰斯抱住自己。
  兰斯抱得太紧,紧到几乎窒息。
  “是赫卡庄园里的恶魔,对吗?”他嗓音低哑。
  路加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如果说话的人不是冷心冷情的兰斯洛特,他会以为那人所珍视之物被人夺去,现在饱含愤怒。
  错觉一闪即逝,很快兰斯的嗓音便平静下来。
  “我会消灭它,为殿下解开诅咒。”他安抚路加,“殿下会没事的,我会保护您。”
  路加微怔。
  诅咒?
  兰斯以为那只恶魔对他下了诅咒,他才会变成魅魔的吗?
  神采重新回到路加双眼中。
  是了——不论事实如何,在兰斯眼中他是恶魔的受害者,那么兰斯就会宽恕他、尽其所能地拯救他。
  这是兰斯无意间给予他的出路。
  路加手指尖攥紧了兰斯后背的衬衣,如同堕落者攀附神施救垂下的衣角。
  “请你救我。”他轻声道。
  弱势,无辜,迷途的羊羔释放出一点点恳求,犹如虔诚者向神明祷告。
  烛火摇曳,他的影子长长拖曳在地,前额露出尖尖的犄角,却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魔。
  片刻之后兰斯松开他,眼神恢复了耐心与温柔。
  “殿下,请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如何发生的,好吗?”
  路加坐回床上,兰斯转身用圣力替他温牛乳。他的圣力在两人之间本来就不是秘密,现在更不必再隐讳。
  热牛乳有助于安心宁神,路加喝了一些,因为惊吓变得冰凉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思路也通顺多了。
  他瞥了一眼兰斯腰侧的剑伤,道:“先止血——血会弄脏我的地板。书桌第二个抽屉里有药和纱布。”
  兰斯好像才注意到自己的伤口。他朝路加弯眉一笑,清洁上药之后用纱布层层裹住。
  他数次面对伤口和疼痛的反应,终于让路加发现了异常。
  “你感觉不到疼?”路加皱眉。
  “是的,殿下。”兰斯说,“从我记事以前就是这样了。”
  如果是先天性无痛感,那么在光明神术中兰斯唯独无法使用治愈术,也在情理之中了。
  ……据说这样的人格外容易受伤。
  路加掩下内心所感,说起正事:“除了你,还有别人知道魅魔这件事吗?”
  “我想没有,殿下。”兰斯道,“您的魅魔特征在进入卧室之后才显著出现,黑暗气息非常微弱,所以我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您……”
  听他提起之前的事,路加刚才被打断的恼火又回到了心头。
  那还是他第一次亲吻什么人。
  穿越之后他拥有了正常的身体,夜深人静时,他也幻想过在婚礼上和未来的妻子交换初吻。
  现在全没了。
  不过初吻于他没什么实际利用价值,丢了便丢了,回想起来那个吻还是他主动的,而且不算难受。
  反倒对兰斯来说,被迫亲吻一个男性,又在恶魔的诱惑下丧失神志,破坏了禁欲教条……一定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
  一团乱麻。
  “之前发生的事我既往不咎。”路加将牛乳搁置在一边,“如你所说,那是诅咒,一个误会。你必须忘了它。神会原谅你不得已的行为。”
  兰斯沉默片刻,垂下眼睫道:“是,殿下。”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路加想,重要的是教廷绝不会允许恶魔登上王位。
  他捏了捏眉心,将赫卡庄园里的恶魔和“蒂薇茵之酒”的事半隐半露地告诉了兰斯。
  “我和那只恶魔接触不多,每次记忆也很模糊,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更想不起来。他似乎对我做了什么,但我不懂黑魔法,更不知道为何会被变成魅魔。”
  他再次强调:“我完全是被迫的,受恶魔胁迫的受害者。”
  “是,殿下。”兰斯推测道,“诅咒可能在您幼时便已种下,或许由于圣果酒中的圣力与诅咒产生冲突,才会刺激它提早发作。”
  “有什么解决方法吗?”
  兰斯略有些犹豫。
  “告诉我。”路加冷声道。
  兰斯顿了顿道:“我可以尝试为您驱逐诅咒,但不一定成功,而且过程会很痛苦。”
  “那就这么做。”路加斩钉截铁道。
  兰斯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蹲跪在路加身前,神情肃穆。
  一指点在路加眉心,圣力倾注入体内,路加痛哼一声,曾经对他温暖的圣力现在如同炼狱之火般灼热,比撕扯翅膀痛上百倍,几乎要烧毁他的灵魂。
  他痛得咬住嘴唇,鲜血顺着伤口滑落。有什么东西想要塞进他嘴里,他便死死咬住了那东西。
  五秒之后兰斯撤回圣力,路加却虚脱得像疼了一辈子。
  他视线重新聚焦,恍惚发现刚才咬的那东西是兰斯的手。尖牙深深插入兰斯的皮肉里,路加满口都是兰斯血液的味道,嘴唇鲜血淋漓,像一只刚饱饮过血液的吸血魔。
  兰斯眉峰深锁注视着他,若不是路加知道他没有痛觉,或许会误以为他被自己咬疼了。
  “殿下有没有感觉到撕扯的疼痛?”
  路加虚弱地点头。
  “诅咒根深蒂固,以我的能力暂时无法寻找到它的根源。”兰斯自责道,“或许需要查阅更多典籍才能寻到解除诅咒的方法。”
  路加闭上了眼。
  “变成魅魔之后,我身上还会发生什么?”
  “魅魔行踪隐蔽,我所知甚少。”兰斯说,“殿下不必担心,您身上的黑魔法稀薄而且不稳定,可能很快就会变回人类。”
  总算有个好消息。
  “在我变回来之前,对外称‘小王子的管家意外身亡,小王子借酒消愁,概不接客’。”路加吩咐,“至于有关魅魔的记载……这里倒是有一座图书馆。”
  圣鸿林夏宫的神学图书馆虽不比都城和圣地的庞大,却是最古老的。
  若想获得图书馆的进入许可,或许还要费一番功夫……
  他意识有些模糊,身体轻轻晃了一下,又很快坐稳。
  “夜深了,殿下今晚先休息吧。”
  路加还想再撑,兰斯的动作温柔却很强势,不由分说把他塞进被窝里躺好。
  路加埋在被窝里缓缓转了个身,侧身蜷缩起来。他将自己裹成一只蚕茧,整张脸都藏进了被子,只留了一小簇金发。
  “你出去。今晚我想一个人呆着。”他闷闷道。
  兰斯似乎想劝说什么,最后只是俯下身。
  “是,殿下。”他温声道,“我就在门外,如果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呼唤我。”
  路加没有回应,像是睡熟了。
  等房间彻底安静下来之后,他从被窝里探出小半张脸,发现兰斯在床头为他留下了一盏小小的烛灯。
  路加摸了摸发间那顶小小嫩嫩的角,里硬外软,捏起来没有感觉,使劲掰会疼,和指甲的感觉差不多。
  其实他说了谎。
  兰斯的圣力注入他体内时,并没有所谓的诅咒被撕离的撕扯感。
  有的只是他自己的灵魂分崩离析的痛感。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诅咒。
  他就“是”魅魔。
  那些圣力伤害的不是莫须有的“诅咒”,而是他本身。
  羊皮卷中从来没记载过小王子的生母,那似乎是一位籍籍无名的情妇。
  但如果仅仅是普通情妇的话,滥情好色的国王为什么会对她母亲念念不忘,甚至还违逆教廷把他封作王子?
  他的生母说不准真的是魅魔……
  还有赫卡庄园里的那只吸血魔。
  路加伸手看向那枚衔尾蛇环戒,今晚戒指上的紫水晶仿佛格外饱满餍足,盈动着邪恶的光泽。
  那时他还不懂吸血魔的话,现在想来,那只吸血魔恐怕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并且一直在帮他伪装成人类,直到登上王位……
  ——恶魔登上王位,这对光明神教简直是奇耻大辱,不是吗?
  路加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他可不喜欢做别人的棋子。
  身体的疲惫淹没了路加,他努力打起精神,最后还是撑不住倦意,陷入了昏睡。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惊变,路加本应该彻夜难寐,但或许是因为热牛乳太有效,他竟就这么昏昏沉沉睡到了大天亮。
  还是门外夏佐吵吵嚷嚷才把他闹醒的。
  路加迷糊了一下,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自己的额头、后背和尾椎骨。
  感谢光明神,本来就不太明显的魅魔体征完全消失了,镜子里的他除了憔悴了点,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他变回人了。
  脑子里紧绷的弦猛地放松,疲惫感夹杂着各种情绪如潮水般涌来。
  路加整个人都垮下来了。
  他皱起眉望向门的方向,胡乱抓了几把头发。
  吵什么呢?
  *
  昨晚烟花会上,夏佐被人流冲散后,就一直在寻找路加。
  他在人群中隐约望到了那个叫兰斯洛特的银发仆人,又看到路加被他牵着手,护在怀里跌跌撞撞往远处走,也不知道那人要把路加拐到哪去。
  夏佐一想怒不可遏,转念又一想这有什么奇怪?
  那个兰斯洛特本来就是路加的情人,他们俩做什么,自己貌似也管不着。
  但还是很气,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按捺住自己想要破坏路加和别“亲热”的冲动,一直挨到天蒙蒙发亮,才有了借口去路加的住处找他。
  和仆人一打听,才知道昨晚殿下醉酒,是兰斯一路抱回来的,还没进卧室,就迫不及待地亲……亲上了。
  “殿下很热情,兰斯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呢。”小女仆这么说着,绯红了脸蛋。
  夏佐一听,再一想象,脑子都炸了,也没想清楚要做什么,举步就要往里走。
  小女仆连忙将他拦下来:“兰斯说过今天殿下会晚起,大家做事都要轻些,不能扰了殿下休息。”
  为什么晚睡晚起,答案不言而喻。
  夏佐脑子里最后一根筋崩断,瞬间变成了一只狂躁的红毛狮子,足足有七八个王子侍卫上手,才把他架回候客厅。
  他喝了三杯冰块柠檬水,数了一会儿军靴上的小刮痕,冷静下来。
  十分钟之后,他借口去逛花园,中途甩开仆人,从城堡另外一侧徒手爬上了路加所在楼层的窗台。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在走廊里看到了兰斯洛特。
  兰斯站在门边,衣衫齐整,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没有任何情欲的痕迹。
  发觉窗外有人,兰斯转向夏佐,眼中的冰冷和锋利稍纵即逝,很快就恢复了淡漠。
  有那么一瞬间夏佐以为他会动手,全身紧绷,险些摔下城堡。
  随即他噗嗤一笑。
  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奴隶罢了,有什么可怕?
  兰斯平静地向他比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便移开了视线,垂眼静思其他事。
  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装给谁看呢。”夏佐低声说着,一步一步走过来。
  兰斯像是没听到他的话。
  夏佐一把扯起他的衣领,发现兰斯左脸上有一个拳印。
  是昨晚路加留下的。
  夏佐慢慢笑了:“看来你也没有那么受宠。”
  “殿下还在休息。”兰斯压低嗓音。
  他对夏佐莫名的敌意略有不解,若是其他时候他自然可以和此人私下解决,顺便清算一下这位塞西尔少爷屡赠殿下淫秽书籍的问题。
  但现在不行。殿下吩咐他在外面看守,他需要留在这里,寸步不离。
  “都是男人,你有什么打算,我心知肚明。”夏佐冷笑,“奉劝你别动歪心思。既然温士顿家族失了权势,就别奢望更高的地位。”
  他逼近兰斯,缓缓道:“如果我发现你想利用路加做什么,我会让你消失得一、干、二、净。”
  兰斯在夏佐像狼狗一样的眼珠里,发现了蛇一样的嫉妒。
  原来是这样。
  兰斯似乎明白了什么。
  出于某种他自己都不甚明晰的动机——兰斯淡淡看着夏佐,像是不经意间偏过头,丝绸般的长发缓缓滑落,露出了一段脖颈。
  颈侧两道抓痕猛然跃入了夏佐的视野,赤裸裸地宣誓着所有权。
  兰斯冷淡地瞥向他,藏在银色睫羽下的绿眼睛里,似乎透露出几分怜悯。
  夏佐觉得他仿佛淡淡笑了一下。
  ——嘲笑。
  夏佐彻底爆了。
  他狠狠把兰斯掼在石墙上,与此同时,他们身边的门“嘭”地被撞开。
  “吵死了,有完没完!”路加一身睡袍,抱着两个枕头,赤脚站着,“死人都能从棺材板里吵活!”
  “路加……”夏佐讪讪。
  路加拽起怀里两个枕头,一左一右砸向夏佐和兰斯。
  兰斯抱住枕头,看到路加样貌恢复了正常,不由露出了微笑。
  夏佐的脸埋在枕头后:“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所以一早就来了……”
  “滚!”路加吼道,“我累死了,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今天谁都不见!”
  发表完赖床宣言,他便如来时一般“嘭”地关上了门。
  夏佐偃旗息鼓,蔫蔫地傻站着,从枕头里扯鹅毛玩。
  却见兰斯礼貌地敲了敲门。
  “做什么?”路加在里面听出了兰斯的敲门声,“狗都比你会看门,我还要朝你兴师问罪呢,就这么着急领罚?”
  “塞西尔少爷毕竟是殿下最好的‘朋友’,身为下人我不便管束。”兰斯解释。
  “管他是谁。我的命令是你行为的最高准则。”里面的声音又飘远了。
  “是,殿下。”兰斯微笑道。
  夏佐眼睛瞪得像铜铃,对着兰斯咬牙切齿。
  这个奸诈狡猾的小人!
  “对了殿下,”兰斯温声道,“如果殿下还想继续睡觉的话,我想您需要一个枕头?”
  里面静了静。
  圣鸿林夏宫的配给没有王子府邸那么齐全,路加卧室里唯二的两个枕头,都在他释放起床气时当做炮弹扔了出去。
  路加:“……”
  兰斯耐心等着。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一条缝隙,一只白净的手伸了出来,揪住兰斯递过去的枕头,又“嗖”地缩了回去。
  门关上。
  痛失一次讨好机会的夏佐抱着掉了大半鹅毛的枕头,气得脸色发青。
  兰斯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的态度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但经历过之前那些事之后,夏佐怎么看都觉得兰斯是在挑衅。
  夏佐吸足一口气,瞥了一眼路加的房门,又憋了回去。
  这里不适合。“出去再打。”他咬牙切齿道。
  *
  如何让自闭的小王子走出房门成了当日最大的难题。
  路加和小王子同岁,满打满算也不够十八,穿越后遭遇了这么多事,差不多到了心理上的极限。
  在被窝里蒙一整天逃避现实似乎也不错。他消沉地想。
  任何敢来打扰他的人都被轰了出去。
  饭也不想吃。
  ——这就有些让人担心了。
  “殿下,午餐……”门外兰斯再次开口。
  “滚。”
  “殿下,这次是……”
  “我说了不吃!”
  “这次是我,哥哥。”少女清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阿芙拉。
  关于这个妹妹,路加总觉得亏欠她良多,尤其是发生了昨晚的事之后。
  他立刻爬起来扒拉了两下头发,勉强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床让它们至少看得过眼,然后轻咳一声:“请进。”
  金发碧眼的少女走了进来。
  “我还以为哥哥会像个宿醉的流浪汉呢。”阿芙拉笑盈盈地说,“不愧是哥哥,即便邋遢一点也很好看。”
  路加抿了抿唇。
  他下唇自己咬出来的伤痕还未痊愈,眼尖的阿芙拉立刻发现了那处小伤,提议道:“我帮你?”
  “嗯。”路加乖乖扬起下巴。
  阿芙拉扶着他的下颌,将治愈性的圣力渡入其中。
  变回人类的路加并不会和圣力产生排异反应,细小的伤口逐渐修复。
  “嘴唇,嘴角,还有舌头……”阿芙拉意味不明地笑了,“昨晚很激烈呀?”
  路加的脸刷地红了,因为尴尬。
  “是我自己咬的。”他恶狠狠地说,“吃糖吃坏了舌头。”
  “嗯,嗯,都是糖……”阿芙拉显然不信。
  她收回了圣力,路加舔了一圈口腔,不由赞叹妹妹的治愈术十分精妙。
  圣力的觉醒和个人性格与经历有关,阿芙拉的祖父是宫廷医生,她从小就喜欢疗救小猫小鸟,圣力也全往治愈发展了。
  不像某个毫无痛觉,还一点治愈术都不会的人。
  “兰斯身上有几处伤……”路加欲言又止。
  “刚才在外面我已经替他治疗过了,”阿芙拉皱眉道,“哥哥,你们究竟激烈成什么样才会造成那么严重的伤势?”
  “我砍的。”路加实话实说。
  “脸呢?”
  “我揍的。”
  “手?”
  “我咬的。”
  路加一点点低下头去。之前他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然而在阿芙拉面前,他却像个被训斥的孩子,有些坐卧难安。
  阿芙拉不太赞同地看着他:“之前外界那些有关你的奇怪癖好不会是真的吧?”
  “我和他清清白白,真的。”路加拉住阿芙拉的手,“你要信我,兰斯应该爱慕……”
  他住了嘴。
  他想撮合兰斯和阿芙拉,然后呢?
  他自己变成了魅魔,无意识亲吻了兰斯——之后再为了掌控权力,把他推给妹妹?
  如果真这么做,路加自己都会恶心自己。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路加指甲抠抓着掌心,又产生了藏回被窝的冲动。
  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舒展开他的掌心。
  阿芙拉抚平了那几弯月牙形的小指甲印,双手握着路加的手。
  “不论哥哥想做什么,想喜欢谁,我都会支持你。”她微微笑着说,“无论别人怎样说哥哥,我都会一直爱您。”
  路加眼睛略微酸涩。
  在羊皮卷里的那个世界,阿芙拉也一定是这么和小王子说的吧?
  她为了他和他的国家远嫁传教,客死异乡。像那样无法保护她的国家,无法保护她的教会……为了这些东西而死,又何必呢?
  路加本觉得夺取了阿芙拉哥哥的身体,就要还给她一个更好的哥哥。事实上是,他的到来反而加速了阿芙拉远嫁的历史进程。
  不,他不会让那件事发生的。
  “我一定会保护你。”路加握着她的手,向她认真发誓。
  “又说胡话。”阿芙拉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指,“连饭都不吃,哥哥要饿成干尸变成鬼魂保护我吗?”
  “……我吃。”路加梗着脖子说,“叫人准备午餐,我要去会客厅。”
  “兰斯已经去准备了,他可真了解你。”阿芙拉嘟嘴,“他对哥哥一片赤诚之心,哥哥可不要再随便伤害他了。”
  路加有气无力地滑进被窝里。阿芙拉对他们的关系误会已深,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除了加速厄运,他的到来还拆散了妹妹的姻缘。
  真是棒极了。
  他闷在被窝里想。
  *
  半个小时后路加前往会客厅用餐,惊讶地发现夏佐还没走,更惊讶地发现夏佐一瘸一拐,活像个被揍断腿的木乃伊。
  除了小时候某次夏佐偷溜出府邸去找小王子玩,被塞西尔伯爵发现后揍得全身骨折,路加还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一面。
  “你和熊打架斗殴了?”他挑起眉头。
  “熊?呵呵。”夏佐瞟了一眼兰斯,迅速收回了目光。
  二十分钟之前,他好不容易等到兰斯从那该死的门前离开下来,便向兰斯发出了决斗挑战。
  “我时间很紧,”兰斯彬彬有礼地回答他,“恐怕无法为塞西尔少爷善后了。”
  那时夏佐没理解他话中的意思,还以为他在找借口逃避。
  直到决斗开启一分钟后他断了腿倒在地上,看到兰斯端起托盘转身匆匆去厨房,才知道没时间“善后”的意思是没时间“善后他的腿”。
  谁能知道一个看似单薄无力的小情人,身手却丝毫不差,体内还有股奇怪的力量呢?
  简直是恶魔上身。
  他是很想和路加告状。
  但被一个奴隶打成这样实在太丢脸了,这怎么能说出口?
  夏佐气闷,只能暗示路加:“兰斯洛特深藏不露,在你身边一定另有打算。他很危险。”
  此时兰斯正站在路加身边为他切牛排,似乎根本没听到夏佐的恶言。他神情平静,动作平稳,银刀和瓷盘之间没发出一点声音。
  路加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对夏佐的敌意有些好笑。
  他们之间如果有利益冲突也是在原书的后期了,难道这也属于野兽的预知本能?
  “他只是个仆人、奴隶。你针对他,掉不掉价?”
  “他不是个简单的奴隶。”
  “我知道。”
  “你知道还……?”
  “夏佐,你的志向就只有这点?”路加放下刀叉,“在城堡外面练习攀爬技术,然后摔断一条腿?”
  “不是……”
  “那是怎么断的?”路加皱眉,“说出来,如果是下人的过错,我会为你惩治他们。”
  夏佐又看了眼若无其事的兰斯,一口气憋着出不来。
  这家伙早就算准了他不会说出来!等着,他总有一天会把绵羊皮下的狐狸尾巴揪出来……
  路加见夏佐吞吞吐吐,以为他只是习惯性的挽尊,便不再怀疑断腿的真相。
  他从侍从那里接来了早上的信件,率先打开了从赫卡庄园那边的“情人”带来的“情书”——或者说搜集的情报。
  “你父亲下周要被派去北方的封地。”路加转动着叉子道。
  夏佐一愣:“什么时候决定的事?我都不知道。”
  “前天夜里刚决定的。”路加不辨喜怒道,“宫相大人行动倒是很快。”
  夏佐明白过来:“弗罗门斯公爵想把我从你身边支开。”
  “没错。”路加皱眉道,“我已经尽力将你摘出‘国王狩猎日’的事件了……但他们显然把刺客们的死归咎到了你头上。抱歉,夏佐。”的确,安其罗是一枚藏在暗中的棋子,弗罗门斯公爵不知道安其罗的存在,就只能联想到军人出身的夏佐·塞西尔。
  夏佐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这是一个机会。”路加斜斜打量他,似乎在思考什么。
  “有什么能我帮到你的?”夏佐直接说。
  路加笑了:“我的意图很明显吗?”
  “以我们的交情还需要拐弯抹角?”夏佐双臂交叉,直爽地往后一靠,“能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
  路加心中一暖。他微微一笑,又很快正色下来。
  “总而言之,就是探取北方蛮族的弱点,和他们所需要的东西。详细的我会写信给你。”
  王后想把阿芙拉嫁给那些蛮族,两国交涉的到来不会太久,如果想阻止厄运,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准备建立一份牢固到媲美联姻的联系。
  “那你可真找对人了。”夏佐道,“我和他们流着一部分相同的血液,这件事也只能我办到。”
  “不,不单是因为这个。”路加诚挚地望着他,“是因为我只信任你,夏佐。”
  夏佐的脸和眼圈慢慢红起来,他几乎快感动哭了。
  这名高大的蛮族后裔看起来硬朗又缺心眼,实际上却很感性——尤其是面对热血兄弟情。
  路加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手探向前胸的口袋里,将巾帕递给他。
  夏佐接过了巾帕,最后也没掉眼泪,只用手背揉了揉英挺的鼻梁。
  “我必不负殿下重望。”他瘸着一条腿单膝下跪。
  “保护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路加笑着叹了口气,“首先要把这条腿养好。”
  夏佐又蔫了下去。
  “只可惜没法和你一起参加今年的‘五月花舞会’了。”他遗憾道。
  路加回想了一下,不由轻笑出声。
  贵族们擅长给自己找乐子,四月最盛大的活动是“国王狩猎日”,五月则是“五月花舞会”。贵族们以面具示人,许多少女都会在这疯狂的一夜中遇到心仪的情郎。
  去年小王子为了讨好国王必须在舞会上穿裙子,为此每天大发脾气。而舞会当天,人高马大的夏佐也穿了一身专门定做的宫装短裙,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就没太多人关注嘲笑小王子了。
  小王子当时应该很开心吧。
  路加一边挖小蛋糕吃一边笑,感觉回忆里都是甜的。
  “你喜欢吃那东西?”夏佐注意到他手里的小蛋糕。
  路加很挑食,很少会专注一份食物。但今天他挑挑拣拣吃了些烤肉之后,便一直端着那份其貌平平的小蛋糕吃。
  经夏佐提醒,路加也有些迷茫:“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今天的格外合胃口。厨娘没换吗?兰斯?”
  “回殿下,还是玛吉太太。”兰斯道。
  路加有些犹疑。
  “少吃点甜食吧,”夏佐挑眉,“别等我回来发现你胖成头猪,认都认不出来。”
  路加冷笑一声,回敬道:“塞西尔少爷也是,以后还是少看骑士小说为好。什么‘不负殿下重望’,如果您没瘸腿说那话我还觉得没那么好笑。憋笑很辛苦,请您体谅我。”
  “……”
  论嘴毒,他必定比不过路加。
  就不该起这个头。
  *
  路加将骂骂咧咧的瘸腿大少爷送走后,兰斯和仆人们一起撤掉餐桌上的残羹冷炙,送回厨房。
  “怎么样,殿下喜欢这次的甜点吗?”厨娘玛吉太太问。
  玛吉太太在路加的府邸担任厨娘已经有五个年头,她的儿子也在路加手下做侍卫——没错,就是前些天在国王御道上路加顺口救下来的那一对母子。
  从此之后,他们对路加除了职责所在以外,多了对救命之恩的报答。
  兰斯笑着将那只空了大半的蛋糕杯给她看。
  “我想是喜欢的。”“哎呀,这可真少见。”玛吉太太欣喜地拍着手,“看来你下的功夫没白费啊。”
  那只路加很喜欢的、相貌平平无奇的小蛋糕,是由兰斯亲手做的,从熬制奶油、烘焙到冷藏脱模。
  “多亏了您的教导。”兰斯微笑着将它放进纸箱中。
  “剩下的扔了怪可惜,不如你吃掉吧。”玛吉太太说,“我想你该不会介意殿下吃过?”
  “……可以吗?”
  “毕竟是你的心意,总比被野狗吃掉好吧。”
  兰斯将它取了回来,端在手心里。
  路加用餐礼仪规范,用过的蛋糕切面整整齐齐,从切面的痕迹上,便能想象到小王子手腕一压一扬,吃掉之后,露出一点点甜蜜幸福的笑容。
  兰斯小心翼翼地叉下一块,送入口中。
  和殿下吃同一只蛋糕。
  他不由弯了弯眼睛。
  “你尝出味道了?”玛吉太太惊喜地说。
  兰斯一怔:“没有。”
  “还是没有味觉吗……”玛吉太太感慨道,“都说神明赐予一件东西,就要收回另一件。不过像你这样毫无味觉还能掌握厨艺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谬赞了。”兰斯谦逊道,“我只是很想把这件事做好。”
  “人们常说我能做出好菜,是因为我小时候很爱吃,真正喜欢,菜才会拥有灵魂。”玛吉太太慈祥地笑着,“对于你来说,甜品里的灵魂是你对殿下的喜欢吧?”
  兰斯微微一怔,垂眼道:“是的,我喜欢着表露出‘喜欢’的殿下。”
  他眸光淡然:“能做出什么东西让殿下喜欢——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事了。”
  午餐时夏佐·塞西尔对殿下单膝下跪的场景印刻在了兰斯的脑海中。
  夏佐是殿下的利剑,能为他征战沙场,能为他深入敌营探取情报,能光明正大地牵起殿下的手,拉殿下去赏烟花。
  兰斯以前从未想过身份的不同会带来什么,也没在意过公爵少爷和奴隶之间有什么区别。
  可现在他发现,失去地位的他,能为殿下做的事少得可怜。
  也只有手里这只小蛋糕了。
  不过,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我想我知道‘甜’是什么感觉了。”
  兰斯对玛吉太太说。
  “是这样的。”
  他回忆着路加的表情,缓缓露出了一个甜蜜幸福的笑。
  春天的风从窗外吹来,带入花朵的芬芳,拂动兰斯的银发。
  没有痛觉,没有味觉,兰斯在遇到殿下之前从未考虑过这些事。
  而遇到殿下之后,他也不必为此担忧。
  似乎见到路加的之后,他就明白了疼痛是什么,甜味是什么。
  从一次皱眉体会到对方的疼痛,从一个笑容里共享了灵魂深处的味道。
  还有从吻里……
  兰斯有些呆怔,手指停在嘴唇上一厘米的位置,隔空摩挲。
  他舍不得真正触碰,以免新的触觉覆盖了路加的嘴唇吻在那里时的感觉。
  正在这时,有人闯进了厨房。
  “有人找你,兰斯!”
  “谁?”兰斯收回手指。
  “一个老头,没见过。”
  兰斯处理好手边的事,走了出去。
  他在后厨空旷的巷道里找到了要见他的人。这里除了他们以外别无他物,两面都是高耸的石墙,偶有一只飞鸟从高空掠过,振翅之声清晰可闻。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驼背躬身,穿得邋里邋遢,有些眼熟。
  “没错,就是你了。”老者拊掌大笑。
  他说话声音和打呼噜一样响亮,兰斯这才想起,那天下雨,他和殿下在小破屋里烤火,就是这名老者一直在窗前睡觉打鼾。
  那时他状态很差,对外界发生的事多有疏忽。现在回忆起来,为了防止烟尘呛到殿下,他用过一个小型光幕术。“我想请你帮我办一件事。”老者笑眯眯地说,“——用你的圣力。”
  兰斯的眼神戒备起来。
  “放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老者道,“先谈报酬吧。你想要什么?”
  见兰斯不语,他便自顾自说起来。
  “脱离奴籍获得自由?”
  “在教廷拥有一席之地?”
  “获得爵位和骑士称号?”
  “还是说……全大陆最古老的图书馆的钥匙?”
  作者有话要说:  审核太太!真的只是单纯地亲了亲!受舒服是因为生长痛停止了,不是因为亲得舒服!愤怒咬舌也是生气,表示受他非常抵制淫秽色情!
  谢谢审核太太放过我,给您磕头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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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
  确实,热血兄弟情。
  确实,忠义主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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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加(爆哭):啊啊啊妹夫没了啊啊啊呜呜呜嗷呜呜嗯
  兰斯(摸嘴嘴,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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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佐·塞西尔女装可以自动联想金刚芭比——腿毛+小粉裙子+保加利亚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