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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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晚上六点多,这时候席面应该已经散场了。栾也进门的时候,木阿奶正坐在院子里折元宝。

第24章

晚上六点多,这时候席面应该已经散场了。栾也进门的时候,木阿奶正坐在院子里折元宝。
太阳还没完全落山,余晖笼罩了半个院子。她一个人坐在柔和的光线里,面容和神色都有点模糊。

旁边的纸箱子里折好的金银纸元宝码得整整齐齐。见到栾也进来,木阿奶把手里那个放进纸箱里。

“吃饭没有?”

“吃过了。”

栾也走过去,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外面吃的。”

“晚上才是正客呢。”木阿奶语气有点埋怨,“叫你和我去吃,人又跑不见了。”

“下午出门了,玩得有点晚。”栾也笑了笑,“晚上没好意思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昨天这个纸箱还是满的,今天又只剩下了小半箱。

“这是明天要用的?”

“不是,明天用的放她家里了。”木阿奶利索地把手里地金纸翻了个面:“这些我顺便折了,十五给我家那个烧过去。”

这时候院子里光线还好,手里这个折好了,她认真对着夕阳看了一眼有没有折歪,才满意地放下去。

“好久没烧,昨晚上就梦见他了,坐在田埂上,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我,不晓得是不是埋怨我哦。”

“可能是想你了。”栾也笑了笑,故意宽慰她。“你也想他了。”

木阿奶接过去,握在手里,闻言瞥了一眼栾也,露出一个笑。

“死了十几年咯,想什么想。”

栾也画了一下午的画,这时候其实有点累了。但他没上楼,把椅子往木阿奶那儿拉近了点,从一叠金锡纸里抽出一张给她递过去。

“怎么不在的?”

“生病嘛。”

木阿奶低下头,继续折纸。

“下午还在地里面干活,吃晚饭的时候说是肚子疼得实在受不了,送去医院,医生看了说要送大医院。又送去昆明。一检查,说是肝癌。”

“以前他也疼,那时候穷,就靠种地。水泥路都没有通,哪有人来我们这里旅游啊开店啊,没有人。”

木阿奶叙述的语调像村里缓缓流过的水,眼神落在纸上,又像落在了空气中虚无的一点。

“没有钱去医院,就去诊所开点止疼药。止疼药也不管用,就打吊瓶。三十块两大瓶。他能挨啊,打完躺一晚上,第二天又可以下地了。”

“结果那次一查,医生说晚期了,救不活。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就不行了。”

栾也望着她,木阿奶语气很平静,手里的元宝稳稳当当折了出来,放进纸箱里。

“一儿子一个姑娘,都在外面打工,他生病那两个月倒是全部回来了,日日哭夜夜哭。我不哭,人要走了,医生都说没办法了,哭有什么用。”

“他走的头几天精神好点,就说要回家,儿子姑娘还想在医院头养着,我说没有用了,你爸想回来就让他回来。”

栾也喉结滚动了一下,安静听着木阿奶继续往下说。

“走的那天早上,儿子姑娘,孙子孙女,还有一大堆亲戚全部围在床边准备着。他呢,人早就不行了,就一口气吊着,撑着没闭眼。”

说到这儿,木阿奶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望着栾也,身子往他这边靠拢一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你知道为什么吗?”

栾也配合她也压低了声音:“为什么啊?”

木阿奶有些不好意思,又很得意地笑了,“放不下我,担心着呢。”

栾也手撑在下颚,注视着她,跟着弯了弯眼睛。

“半辈子了,家里的田都是他种,重活累活都是他干,他害怕自己一走,我一个人干不动。家里面遭贼遭难的,我一个人没办法——我清楚得很。”

微风四起,她耳后裹在头巾里的白发有一缕散了,在落日最后的余晖里颤动。

“我把一屋子的人赶出去了,说我跟你爸爸有话要讲,你们不要听了!等他们都出去了,我凑在他耳朵旁边和他说。”

“我说你不要操心,儿女们都大了,会养我。我还做得动活,一样种菜种田。遇到什么事情了,我叫村里人帮帮忙,再把娃娃叫回来。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好的,每天吃饭,做活,睡觉。”

木阿奶偏过头,冲着栾也得意地笑笑。

“我这么一说,他就放心了。那个手挪过来,握一下我的手,又放开,人就闭眼了。”

夕阳终于完全隐没在山间,等着第二天从另一个方向再升起。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轮转着,带走了数不清的岁月和离别。

“好多年咯。”木阿奶又重复了一遍,“走了好多年。昨天晚上不梦见一下,样子都快忘记了。”

“没有照片吗?”栾也轻声问。“留个纪念。”

“你说遗照啊,没有。年轻的时候穷得叮当响,哪有钱去拍照片。”

木阿奶笑了:“生病的时候忙晕头了,也想不起来拍个照。再说了,生那个病,人好难看,脸乌青的,照了看到也难受。”

说完,木阿奶叹了口气,又笑起来:“去年去镇上赶集,我倒是照了一张,想留着当遗照,结果拍得不好。”

她撇撇嘴,表情有点嫌弃:“赶了一天集,头发也乱了,衣服也脏了,才想起去拍。表情也不好,皱皱巴巴的,还要十五块。我说给我重拍一下,那个拍照的男的好不耐烦。”

她粗声粗气学着对方的语调:“啊呀,老头老太太拍出来就是这样了,重拍什么!”

“听他放屁呢。”栾也说。

木阿奶看他一眼,被逗笑了:“就是,听他放屁。那张照片我拿回来就藏起来了。等过段时间,有去市里面的客运车,我去市里面拍,她们说市里面照相的地方多。”

她语气很洒脱,栾也看着她,想象着一个老太太坐一个多小时的客运车,去到市里,在满目的车水马龙里一家一家找给自己照遗像的地方。

木阿奶让栾也看自己衣服上面的绣花:“我穿这个去,好看吧。”

她身上的衣服还有新衣服独有的折痕和浆洗的气味,混着今天念经时沾染到的,淡淡的檀香,融合成一种复杂的,像是陈旧岁月的气息。

栾也靠近了,轻轻在她手上拍了两下。

“好看。”他说,“不去市里也行,我帮你拍,咱们就在自己家里拍。”

木阿奶脸上的讶异藏不住:“你会拍啊?”

“会,我就是学这个的。肯定比他们的拍得好。”栾也说,“就是得等几天,我准备准备。”

“麻烦你了吧?”木阿奶乐不可支,接着有些担心。

“不麻烦,特别方便。”栾也笑了笑,“还有你一起打牌、念经的老头老太太,你问问,他们要拍的话就一起来,免费的。”

“那他们肯定要拍。”木阿奶高兴得元宝也不折了,一拍大腿,“我明天就问。”

栾也陪她坐到院子里暗了下去,木阿奶要去洗漱了才上楼。洗了个澡,栾也躺在床上开始搜东西。

他很久没有拍人像了,现在的相机和摄像头不合适拍遗像这样正式的人像照,得重新买。还有照片打印机、电脑、相框……要买的东西还挺多。

搜了一会儿,栾也微微皱起眉。

其他东西倒是好解决,但他想买的相机和镜头,几个购物软件居然都是缺货。

他叹了口气,想了想,先给樊青打了个电话。

那头响了挺久,快挂断了才被接起来。

栾也问:“睡着了?”

“没有。”那头樊青犹豫了一下,“洗澡呢。”

“哦。”栾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洗完没,不会刚洗一半吧?”

樊青语气含糊,没正面回答:“有事吗?”

“没洗完啊。”栾也边说边乐,“那你先洗吧,别冻着了。”

“你——”樊青深吸一口气,“到底什么事?”

栾也不逗他了:“你们市里有卖相机和镜头的地方吗,专卖店,数码城之类的。”

“有。”樊青想了几秒,回答。“但是没有专卖店,型号估计不会太全。”

“明天没事的话,带我去转转。”

“行。”樊青停顿了一下,“你要买新相机?”

“嗯,还有镜头打印机什么的。”栾也回答。“拍人像,原来这个不合适。”

樊青微怔:“你不是不拍人像吗?”

“……有点复杂。”栾也没想到樊青居然还记得,忍不住笑了。“你确定现在要听?”

那头樊青一下子不吭声了。

“先去洗澡吧你。”栾也又笑了。“光着打电话容易感——”

“冒”字还没说完,电话那头樊青直接挂了。

栾也猝不及防,盯着手机看了半天,笑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