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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温故窜上高空,又落到大楼的平台上,沿着天台外沿飞快奔跑,人类肉眼根本无法分辨那道灰色光晕般的残影是什么。

第24章
温故窜上高空,又落到大楼的平台上,沿着天台外沿飞快奔跑,人类肉眼根本无法分辨那道灰色光晕般的残影是什么。
在污染区的轻松感觉又回来了,那种不受束缚的自由和体内力量恣意涌动的快感,让他回归到最原始的快乐。
抛去抓捕污染物的任务不谈,单就这份快乐来说,多扫三天街也值了!
他追逐着即将消失的气息,最终停在城市边缘的一条河道上方,下面有一排整齐的排污口,反上来的酸臭的味让人窒息。
温故确定目标在这里,但他不想下去。
他决定让张尧下去,于是用通讯器主动呼叫了他,但却得到了“已经在路上,五分钟后到”的回复。
温故放心了,很快他又发现一个问题:这边空气质量太差,污染物的气息受到严重干扰,消散得很快。
根本用不上五分钟他就会跟丢。
一分钟后,温故哭丧着脸跳下水泥台,来到其中一个排水口的洞口。
他用细藤蔓临时给自己织了个口罩,但发现对气味没什么用,就又额外长出几片叶子盖住鼻子,这才感觉好了点。
想了想,他再次联络张尧汇报:“没时间等你了,我先进去,外套留在排水口左边做标记。”
张尧笑着夸奖:“挺聪明的嘛,那你注意安全。”
只是客套话罢了,谁能威胁到15504先生的安全?要不是担心懒惰使人退步,张尧都想彻底躺平等温故回来。
不料,温故委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你们快点来帮我,我可能不太行。”
“怎么了?”张尧紧张,心想还真有温故都搞不定的污染物?
“太臭了。”温故忍不住咳了两声,眼睛被熏得都要淌眼泪了,“我需要防毒面具……”
张尧:“……收到。”
温故一边顺着下水道往深处走,一边瓮声瓮气地问:“我今晚可以去你家洗澡吗?我的洗澡次数用完了。”
张尧答应得很爽快:“行,没问题,咱俩一起”
本来正在回头从车厢上摘防毒面具的宋海司停下动作,看了张尧一眼。
明明是跟平时差不多的冰冷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张尧总有种自己本来是只快乐的公鸡、某天突然莫名其妙被拉出鸡窝、又被一刀抹了脖子的既视感。
他目不斜视地开车,语气严肃地对着麦克风说:“你抓紧时间找到它,任务完了我们先去清扫街道,扫完才能回家一起洗澡。”
收到对面的肯定答复后,他迅速结束通讯,强迫自己闭嘴不要去触总巡查的霉头,心里却不停腹诽——
不就是忘了惩罚事项吗?流程上出现一点小小的偏差而已,至于用那么凶的眼神瞪人么?再怎么说温故也是巡查处的大功臣啊!
哎?哎哎?这种即将被针对的恐怖预感是怎么回事?

泰川在几十年前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大城市,有着最先进的全自动城市废水排放系统,这套系统一直沿用至今。
根据系统设定,各个区域的废水先是排放到各自的蓄水池,经过过滤,分为可循环用水和废水,循环用水直接进入专用水管,废水则按照系统设置好的时间排到下一层水路,经由复杂的管道系统,最终流向城郊的排污河道。
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修建得比地下铁路还要宏伟,除了定期维护外,基本上不需要人工操作,而如今,排水口的末端更是没人来清理。
所以,很臭……
温故又想撂挑子了。
但低头看到自己制服上的蒲公英,就打消了念头,就算要走,也要把妈妈丢的东西一起带走。
“嗒,嗒,嗒——”
脚步声在四通八达的地下排水道中乱撞,显得异常孤独。
不想耽搁太多时间,温故加快了脚步,最后干脆跑了起来,但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触碰身边滑腻泛白的水泥墙壁,就连藤蔓都不愿意。
顺着那点即将消散的气息,温故不知道穿过了多少个十字路口、T字路口和金属闸门。
他忽然停下脚步。
四周的寂静被什么东西冲散了,耳边,闷雷般的轰鸣向他滚来,伴随着金属摩擦碰撞声,像是地震。
他稍稍感知了一下,就打开通讯器。
“有很多东西在向我靠近,非生物,那会是什么?”
“稍等,马上确认。”
张尧的通讯器在外放模式,宋海司直接调出排水系统的地图,跟定位器重合,确认温故的位置后,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他的眉头皱起,用自己的通讯器接通了城管所。
“污染巡查处,宋海司,需要你们配合。”
对方是一个声音年轻的接线员:“总巡查?您请讲!”
“排水系统,三号排污通道,能否暂停使用?”
“您稍等。”对面停顿了十几秒,换了一个沉稳的声音,“总巡查,我是排污系统负责人,三号排污通道担负五区和六区的排污工作,每半小时过一次水。”
“了解,能否暂停使用?”
对方解释:“刚刚六区的废水过滤完成,排放了一次,半小时后轮到五区……”
“能否暂停使用?”宋海司一字一顿的,显出些许不耐烦。
“……最多一小时!”
“能否延长?”
“总巡查,蓄水池未必够容纳两次以上蓄水,五区或许要承担三次,而且水位过高的话,水里的杂质可能会破坏过滤系统,损失太大了。”
“明白,那就一小时,多谢。”
“您客气了,总巡查!”
张尧愣愣地看向宋海司:“刚排完?”
宋海司面无表情颔首:“嗯。”
张尧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后只能深表同情:“好惨……”
温故快哭了。
危险来临的时候,他最大程度地伸出枝条和藤蔓造出一个空间,把自己封在球里,随着猛烈倾泻的水流被推出老远,卡住一条管道缝隙才停下。
几分钟后,周围恢复平静,他收回身上的多余零件,低头看自己皱巴巴湿漉漉的制服,死死抿住嘴唇,生怕有什么不明物体进到嘴里。
毕竟枝条和藤蔓都没法完全阻挡水流,而且他的鼻子好像彻底失灵了。
暴躁。
他抓住最后一点污染物气息,重新跑回刚才的路口,选中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手电在刚才的冲击中不知道丢在了哪儿,一切动作完全凭借直觉,等到达污染物气息最浓烈的位置,他停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似乎有点不对劲。
他的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集中,空无一物的水道里,呼吸声被无限放大,残余的水仍然在水道里潺潺流淌,偶尔有水滴落进去,零星的水花被溅起,他几乎连每一滴的落点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除此之外,没有半点多余的声音。
没有移动时的摩擦,也没有呼吸,这不科学。
不知不觉,他的耳朵都快竖过头顶了,他感觉自己像只兔子,就深呼吸了一下。
呼吸声惊扰了水道里的不明物体,光滑的身体悄无声息探出水面,自带夜视功能的复眼叵测地盯着人类。
“哗啦——”
半米多长的银鳞鱼猛然跃出水面,薄纱般的翅膀抖开无数细小水珠,巨大的振翅嗡鸣声骤然在温故脑后响起,细小的气流闪电般贴着他身体划过,直插入身后的青石板地面。
身体的本能让他刹那间做出防御动作,但因为事先没进入战斗姿态,脸上被刮出两条口子,热流瞬间淌过脸颊。
他摘下伤口里嵌着的“武器”,居然是一片鱼鳞。
那一点点血腥刺激了污染物,它的身体猛地膨胀了一倍,巨大的鱼腹下,六条细而锋利的足每一根都像利箭,在经过他头顶时,倏然剐过他的头发。
发丝纷纷贴着面颊滑落,有的黏在伤口上。
他最宝贵的头发被削掉了一块,这让他十分愤怒,加上始终停留在黑暗中的压抑感,他一咬牙,在污染物又一次扇动翅膀朝他发动攻击时,轻轻松松用一条藤蔓刺穿了它那颗蜻蜓脑袋,然后,另外几根藤蔓缠住仍在挣扎的身体,把它送到他面前。
他揪住它的鱼尾用力一拉,整条鱼骨被他拉出来,而污染物也终于不动了——彻底杀死污染物的通用方法,就是拆掉它们的脊椎。
他收起身上的荆棘,轻轻喘着气,同时,通讯器上的红灯亮起。
“温故,我们到入口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好了。”
“帅!等我们来会合!”
“好。”
几分钟后,通道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电筒的强光渐渐劈开黑暗,照亮转角墙壁上的水渍,没多久,几束光柱齐刷刷打在他身上。
张尧的制服领子敞开着,头上戴着防毒面具,跑过来看到这边的场景时,顿时一个踉跄。
明晃晃的电筒下是污染物惨不忍睹的尸体。
“你……把它搞死了?”
“嗯。”
张尧绝望。
完了,人类的未来……
宋海司走过来,手电随意晃了一下地上,又一抬,刚好照在温故的脸上,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让他偏头躲了一下。
宋海司看到他脸上红红的一片,那是血被晕开的痕迹。
“受伤了?”
“没事。”温故拽掉脸上的发丝,相比这两个小伤口,还是头发的损伤更让他伤心。
宋海司把手里的防毒面具递给他:“戴上。”
温故揉了下鼻子,耷拉着的脑袋摇了摇:“不用了,闻不到了。”
在高高的拱形水道下,他濡湿的头发紧紧贴在耳边,浑身狼狈得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湿漉漉的样子显得异常落寞。
宋海司想不出他为什么不开心,是因为失手杀死了污染物?
他缓缓把目光移到地上的血泊中,很快发现了混在血肉中的鱼骨。
误会了,原来不是失手。
他立刻意识到问题严重,心往下沉了沉。
想什么来什么,一声惊叫响彻下水道:“你杀死了Y209?!”
卜博士跑到研究样本的尸体边,捶胸顿足:“为什么会这样!你知道它有多珍贵吗?”
他气势汹汹逼近温故:“你们巡查处就这样做事?我要去找叶先生投诉!”
温故有点不知所措,但通过对方的话,他意识到自己又给宋海司捅娄子了。
他弱弱地问:“非人类的污染物,不该被杀死吗?”
“它属于研究所!不明白吗?!”卜博士不依不饶,甚至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它是珍贵的研究样本!世界上绝无仅有的、能够自动重组基因的样本!我们连做实验都不敢有大动作,你居然就这么把它杀死了!”
越说,他越是怒不可遏,握紧的拳头不停在温故面前挥舞着,强忍着才没砸向温故的脑袋,而温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深深埋着头,一语不发。
忽然,他枯瘦的手腕被一只手抓住了,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皮肤上传来的冰冷。
宋海司拦住了他,身体前倾,挡在他跟温故中间。
在雪白灯光的照射下,防毒面具后面的灰色眼瞳剔透得仿佛某种高贵的晶岩,跟声调一样冰冷刺骨:“他受伤了,你看不到?”
卜博士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被强行冷静。
他叫嚣:“宋海司,现在是讨论这种小事的时候吗?别以为……”
宋海司松开手,语气淡淡:“投诉是吗?打报告吧,或者明天直接来巡查处找我。”
卜博士怒瞪他一眼,回头指挥研究所的两名工作人员收拾残局。
宋海司压根没拿他当回事,帮温故摘掉脸上的碎头发和伤口里没摘干净的鳞片,鳞片太小了,他就干脆摘下手套,用指尖一点点帮他挑干净。
“疼吗?”
温故用力摇头,眼眶有点发热。
他没想到宋海司会站在自己这边,他以为他又会惩罚自己,清扫街道,或者更严重的。
“回去休息吧,洗个澡,其他的交给我。”
温故还记得张尧的话,摇摇头:“我要去打扫街道了。”
宋海司快被他气笑了,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壳,希望他能开窍一点。
一旁的阮圆婷盯着污染检测仪上缓慢闪烁的红灯,疑惑地走到宋海司身边:“总巡查,周围好像还有污染能量,看起来很少,但确实是有……”
宋海司:“是残留?”
阮圆婷稍加判断:“不像,虽然不太活跃,但确实是有生命的。”
温故在一旁说:“是有生命的,它刚才跳出来攻击我之前,产卵了……”
他真心感觉有点恶心。
声音不大,却像是一声响雷炸穿了所有人的脑子。
他们全都看他,一时间,空旷的下水道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沉重抽吸声。
卜博士激动的手都在抖:“快,快点,把这附近所有的卵都捞出来,越多越好!冷藏箱呢?快去拿!不够,不够……赶紧回研究所去取!”
而宋海司却眉头紧锁,对张尧下了死命令:“集合所有人,从外部封堵三号排污水道,一小时内找出所有卵,一颗也不准流向野外!”
【五区六区居民请注意,由于不可抗力原因,三号排污通道暂时封闭,请暂停使用一切排水设施,给您带来的不便请您谅解!】
经过叶先生特批,三号排污通道的暂停使用期限从一小时被延长至二十四小时,几十年没见人影的排污通道突然间热闹起来,各种设备和装备被一箱箱搬进去,通道四周还架起了临时照明。
卜博士跟刚才完全是两副嘴脸,一边跟手下的研究员一起趴在地上找污染物的卵,嘴里一边念叨着“怎么会产卵,怎么会突然产卵”。
宋海司向来公私分明,他不计前嫌地喊来所有待命的巡查员,两人一组搭档在排污水道里进行地毯式搜寻,卵只有指甲大小,找起来很费时间,他们把每一颗都小心翼翼地放进冷藏箱里。
脸上的小伤对温故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对污染的感知比仪器还准,宋海司就由他留下,但因为对他的状态不放心,就跟他一起行动。
一路上,温故都没怎么说话,宋海司看出他情绪不高,也就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通道狭窄,他不得不看着他的背影。
脖子异常纤细,湿透的制服衬衫清晰印出蝴蝶骨的轮廓,衬衫整齐地收在腰带里,形成窄窄的腰线。
宋海司看得出神,突然,发现温故走的方向不太对。
他提醒:“那边不用检查,卵不可能在上游。”
除非它们会游泳。
“嗯……”温故停下来,往前方的黑暗中看去,“刚才洪水下来的时候,我听到那边的声音有些奇怪。”
“洪水”让宋海司隐蔽地笑了一下:“怎么奇怪?”
“好像有人敲管道,不确定。”
“人?”宋海司想了想,“去看看。”
如果是其他人,宋海司说不定会认为他在胡说八道,但这话出自污染值一万五的BOSS级污染物的口中,他肯定不会怀疑。
他快走几步走到温故前面:“一直往前?”
温故:“大概十几米,左转。”
他整个人都很僵硬,因为宋海司。
他仍对昨晚的事耿耿于怀,纠结的点在于昨晚究竟算不算社死,反正,今天突然见到他,很不适应,但宋海司却好像完全忘了昨晚的不愉快,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人类真的,好难懂。
前方手电光忽然斜向左边的通道,温故被墙角的大片水渍反光晃了一下,眯起眼睛。
宋海司站在原地,凝望向死般寂静的通道。
光柱缓慢在通道中移动片刻,他按住耳朵上挂着的通讯器:“张尧,带人来我这边。”
接着,他又拨出一通:“陆总司令,我是宋海司,三号排污通道,发现士兵遗骸,派人来收尸。”
温故跑过去。
通道坍塌了一大半,大大小小的石块和沙土散落在地,一块巨石沉入水道底部,挡住了一半的水流。
除了石头外,还有尸骨,人类和非人类的尸骨,水泥平台上,水道里,不明作用的铁梯上,甚至是头顶的管道中间,到处都是骨头,足足有几十具那么多。
那些死去的人类穿着军方的制服,早已经成了骷髅,帽徽上的芒星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下覆着薄薄的铜绿。
还有很多扭曲变形的骨头,是形状各异的污染物,有的还跟士兵扭在一起,看来到死都在肉搏。
温故环视周围,后来看到了横在头顶管道中间的骨架,他被军服包裹着,空荡荡的袖筒里露出一小截手骨,正随着气流缓慢摇晃,偶尔摩擦到铁管的边缘。
他跟空洞的眼窝对视片刻,自言自语:“就是你叫我过来的吗?”
宋海司看了看,如果水流大的话,的确会碰撞到管道发出类似敲击的声音。
他踩到水流冲刷不到的地面上,蹲在一副骨架前,他还维持着向前爬的姿势,身后的地面上,蜿蜒的褐色痕迹显示出他最后的爬行路线,而在那堆包裹着残缺衣料的骨骼上方,插着一根不属于人类的黑色骨骼。
宋海司从他手边拾起一块金属碎片,拿在手上翻来覆去观察。
温故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防毒面具后面的灰色眼睛低垂着:“D-938高浓度毒气弹,任何生物通过皮肤接触就能被麻痹神经系统,吸入呼吸道的话,一分钟内使人陷入深度昏迷,不及时救治会在十分钟内死亡。”
温故惊恐地捂住鼻子,他后悔刚才没接防毒面具了。
“D系列的所有型号在三十年前停产。”宋海司瞥了他的小动作一眼,“这里最少三十年了,安全。”
温故放下手,讪讪的。
“这么厉害的武器,为什么停产?”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曾经有人下令往被污染物占领的小镇投放了一枚D-48,大型低浓度,本意是想要驱散它们,结果直接导致小镇变成了死城。”宋海司解释,“这些人要不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不会用这个。”
“他们怎么会死在这里。”
“或许是发现污染物打算潜入城市,追过来的。”
“没有增援吗?”
“没等到,很正常。”防毒面具后面的呼吸有些沉重,“‘墙’出现前,世界就是这样,平民和士兵都平等地接受死亡,幸运的人能轰轰烈烈死在对抗污染物的战斗中,更多的却是不为人知。”
“哦……”
温故有点伤感,他觉得今天的宋海司话比平时多很多,是不是因为他也很伤感呢?
他耐心地跟他这个污染物诉说着过去,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对死去的人类守护者的敬重。
几分钟后,张尧带着几个人赶来,对着眼前的惨烈情景吐出一连串的“卧槽”。
十几分钟后,军方来人。
双方共同取证留存,他们确认死亡士兵的身份。
完整或不完整的尸体都被规整地摆放在担架上,再被盖上象征荣誉的暗金旗帜,他们的制服也都被叠好,放在他们的头骨旁边。
少将真诚地说:“感谢您,总巡查!”
宋海司示意没什么,问:“什么时候的事?”
“您知道光龙小队吧?”
“听说过,战无不胜的军队传奇。”宋海司了解地点了下头,“是他们?”
“是,他们曾经被誉为泰川的希望。”少将叹了口气,“三十二年前的事了,据军方内部记载,他们在野外清理掉了十几只聚居的污染物,回R城的路上发出过求援信号,当时军方从R城派出支援部队,但半路突然遭遇污染潮,进行了一场恶战,而光龙小队也彻底失联,没想到……”
宋海司瞥了不远处地上早已干涸的血迹一眼:“污染物遗骸我们带走封存,其他交给你们。”
说着,对少将伸出右手。
少将愣了一下,受宠若惊地伸出手跟他握在一起:“再次感谢您!”
担架一个接一个从温故身旁经过,连成一条金色长龙,从不见天日的地底向着光明缓慢移动。
污染物的骨头被巡查员按照规定一一封存,一切都结束后,时间已经很晚了。
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研究所工作人员还在寻找卵,对照着仪器上显示的污染波动,恨不得拿放大镜怼在地上。
宋海司留下一部分巡查员继续帮忙,另一部分撤出现场——他们的巡查工作还得正常进行,最近城里也不太平。
他们从排污通道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了满天的繁星。
今天天气不错,天上没有一丝云彩。
顺着绳梯爬到堤坝上,张尧摘下防毒面具,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我靠,可闷死我了!”
他羡慕地看着温故:“真厉害,一点都不怕臭。”
温故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张尧笑嘻嘻地靠近他,突然脸色一变,差点把防毒面具又扣回去。
他捂着鼻子,又忍不住凑近闻了闻:“好家伙,腌入味了你都!”
温故大惊,连忙抬起袖子闻啊闻,可什么也没闻到:“有吗?”
他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哭丧着脸:“我好像闻不到味道了……”
不会吧?他的烤肉,他的槐花,他的小蛋糕……
张尧也慌了,摸摸他的头发,语无伦次地安慰:“别急别急,可能是暂时的!咱们回家洗个澡,洗的香喷喷的,再睡一觉,明天就好了!乖啊——”
宋海司摘下防毒面具,连同脏了的手套交给一名下属,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橘子糖,剥开糖纸,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
接着,他又掏出一颗,塞进温故嘴里。
“吃得出味道吗?”
嘴唇被冰凉的指尖碰到,温故不自觉抿了抿唇,口腔里传来的酸和甜让他瞬间分泌出大量口水。
他用舌尖拨弄着滑溜溜的糖块,把好吃的味道咽下去,点头:“有的。”
宋海司:“那走吧。”
他从下属手里接过自己的车钥匙,走出几步,发现温故没有跟上的意思,回头问:“怎么不走?”
温故指指张尧的车:“我的扫帚在那辆车里,我还得去打扫街道。”
宋海司问:“你确定要去吗?”
温故认真算了算,确定:“我只有三天时间。”
宋海司:“有人会到城管所投诉你污染城区空气。”
温故:“……”
宋海司:“想扫随你,也可以先去我家洗澡。”
温故:“……”
他求助地看向张尧,张尧连忙说:“总巡查,去我家就行,不……”
宋海司冷冷扫了他一眼,他顿时卡壳,杀鸡的既视感又来了。
“……用麻烦您……哦!”反应慢半拍,话已经秃噜出来了,他只好用力一拍脑袋,疯狂找补,“对了!我这周的洗澡次数用完了!那还是得麻烦您啊,总巡查!”
宋海司:“不麻烦,应该的。”
温故惊讶:“啊?之前明明说好的……”
张尧:“对不起!大哥!我记错了!”
温故:“哦。”
他暗自埋怨张尧这家伙不靠谱。
虽然经过昨晚的事,他觉得去宋海司家有点别扭,但洗澡的欲望还是战胜了一切,他真诚地说:“谢谢!”

三区是居住人口最多,也人员构成最庞杂的一个区,宋海司的家就在三区一栋普普通通的居民楼里。
巡查处作为泰川的一道有力屏障,统治区不吝给予他最高待遇,然而,他还是选择了这里,理由很简单:因为离巡查处近。
宋海司的家里简洁干净,跟巡查处的制服一样,以灰色为主要基调,也像是他这个人,冷漠,不近人情。
温故站在门前,挪了一下脚就停住了,鞋子又湿又泥泞,而屋内的灰黑色大理石地面一尘不染,能当镜子照。
宋海司脱掉长外套拿在手里,里面的衬衫袖子还挽着,露出线条紧致的手臂。
“怎么了?”
温故踌躇地问:“我臭吗?”
宋海司的唇角向上弯了弯:“臭。”
“啊,那我还是……”
“进来。”
温故就乖乖进去了,尽量迈大步子径直跨进浴室。
他问宋海司:“你洗吗?”
宋海司帮他找了条新毛巾:“你先。”
温故想到张尧在通讯时说过的话,礼貌地邀请:“要不,一起洗吧?”
宋海司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远隔几个街区的张尧停好车,突然打了好几个喷嚏。
宋海司的拒绝意味明显,温故就识趣地闭上了嘴,开始解扣子,完全没觉得当着他的面脱衣服有什么不对。
宋海司觉得他某些方面的教育应该加强。
他姿态随意地斜倚在门边:“张尧没告诉你,隐私部位不能随便给别人看?”
温故脱下潮湿的制服衬衫丢到脚边,露出单薄的上半身和乖巧的小红豆,问:“什么是隐私部位?”
宋海司:“性丨器官。”
温故:“什么是性丨器官?”
宋海司:“……”
已经狂奔回到自己家脱光衣服打算洗白白的张尧又打了几个喷嚏。
等宋海司解释完,温故不满地咕哝:“我第一次脱光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宋海司:“……”
往事不堪回首。
看到宋海司瞬间沉下来的脸色,温故紧张到咬指甲,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指了指自己的小腹:“是不是,交丨配的那些……”
宋海司眼皮直跳:“……谁教你的?”
温故:“徐西霜。”
宋海司对这个名字没印象,问:“谁?”
温故认真介绍:“徐西霜,我在污染区的邻居,生物学家。”
宋海司想起他曾经提过这回事,生物学家的话,把一个未经世事的污染物带歪可太轻松、也太正常了。
他的脸色好看了些,问:“需要帮你浇水吗?”
温故伸出曾经断掉的那半边翅膀,只有短短的几根藤蔓,迷你版。
他自豪地晃了晃它们:“我自己可以的,已经长出来不少啦!”
“嗯。”宋海司挪开目光,转身关门,“干净衣服放在外面。”
温顾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浑身的黏腻感消失了,整个人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身体软绵绵的。
一边感叹热水可真好,一边套上宽松的T恤和长裤,用手抹掉浴室镜子上的水汽,仔细照起来。
脸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伤疤,伤口被水泡得发白,而周围呈暗红色,最可气的是,一侧头发明显缺了一块。
好心情少了一半。
他走出浴室,看到宋海司正坐在桌边吃东西。
他慢慢喝着土豆汤,看到温故出来,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那边已经盛好了一碗,还在冒热气。
在他的注视下,温故端端正正坐到椅子上,拿起勺子,很有仪式感地吸了吸鼻子。
闻了个寂寞。
他庆幸味觉没跟着一起消失,闷头喝了一口,那一半好心情又回来了。
很淡的甜味完美跟土豆的原味融合在一起,很好喝。
“汤里加了冰糖吗?”他对吃的东西一贯记得牢,昨晚奚风光的玉米饼里就加了冰糖。
“嗯。”宋海司喝掉最后一口汤,走向浴室,“锅里还有,吃完自己添。”
温故幸福地眯起眼睛:“好!”
吃完饭,他主动洗碗。
他警告自己一定不能打碎任何一个,因为看起来宋海司就只有这两个碗。
有点可怜。
无论是自己房子的原主人傅澄澄还是奚风光,都有很多餐具,可宋海司就只有一个盘子和两个碗,他肯定组织不起一场像样的聚餐。
温故小心翼翼把两个碗跟盘子放到一起,又刷好了锅,不知道锅应该放在什么地方,只好一个个打开橱柜。
有的里面放着食材,有的干脆是空的,温故找着找着,就翻到了一柜子花花绿绿的糖果。
它们被一包包整齐放在格子里,各种口味都有。
温故眼巴巴看着,回忆起刚才宋海司塞进他嘴里的那颗糖,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让他光想想都觉得想要流口水。
人类的食物可真丰富!
“想吃就吃。”宋海司的声音从浴室方向传出来。
浴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打开,他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
刚刚洗过澡的宋海司脸上比平时多了几分血色,一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鬓边,让他看起来不那么让人不敢直视了。
看到他的刹那,温故的眼睛亮起来,笑的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他诚心夸奖:“你真好看!”
朴实如他,想不出更华丽的语言来赞美宋海司,不凶的时候,宋海司就是他心底最完美的人类模板。
宋海司擦头发的手顿了顿,无奈极了。
“没人教过你,不要用‘好看’这个词形容男人?”
“我就是觉得好看啊,比如天上的彩虹,比如闪闪发光的蝴蝶,还有很多东西,都好看。”
宋海司一时竟无言以对。
“你……应该考虑其他人的感受,觉得好看不一定要说出来。”
“这也是人类社会的规则吗?”
“不,是最基本的尊重。”
“觉得好看不能说出来吗?”
“对我不行。”
“哦……”
温故暗自记住。
他找到了锅子的位置,把它放好,在关上橱柜前,他问:“你很喜欢吃糖?”
“嗯。”宋海司坐到刚刚的椅子上,又拉过一把椅子放到跟前,“过来坐,给伤口消毒。”
温故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两个小瓶子。
他觉得没什么必要,但还是过去坐了,把受伤的脸乖乖转向他。
宋海司用镊子从瓶子里掏出一个消毒棉球,轻轻擦拭他脸上的伤,目光却忍不住从他长长的睫毛和鼻梁的旧伤疤上扫过,最终盯住他由于屏息而微张的唇。
这小家伙似乎意识不到,其实他自己才是更好看的那个。
“鼻梁的疤怎么弄的?”
“用匕首给我妈妈刻墓碑,不小心划到了自己的脸。”他有点遗憾,上次污染潮进攻巡查处的车队时,那把陪伴了他十几年的匕首被保管它的巡查员给弄丢了。
宋海司仔细观察,并没从他脸上发现难过的神情。
“你妈妈去世了?”
“是啊,十几年了,我很想她。”
温故的语气里不带多少思念之情,却让宋海司感觉到一种另类的窒息,就换了话题。
“你这几次的表现很不错,明天开始跟张尧他们一起开始正式工作。”
“真的可以吗?”温故很高兴,他终于不再是编外人员了,“啊,不行,要三天后,我还要打扫街道……”
突然沮丧。
宋海司笑了一下:“明天我跟城管所说一下,先攒着。”
温故高兴得眼睛发亮:“还可以攒着?那我明天去巡查处报到!”
看着他那股兴奋劲儿,宋海司泼冷水:“别高兴太早,以后再犯错,加倍惩罚。”
温故学着其他巡查员的样子,腰背用力挺直:“是!”
简单地消完毒,又给他贴了片纱布,宋海司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了,去睡吧。”
“睡?”温故愣愣地看向卧室里,那里有张不算宽的双人床。
他本来没打算留宿,但稍稍考虑了一会儿,突然笑着答应了,开开心心跑进卧室,扑腾着上床。
甚至从床的这一边滚到了另一边。
宋海司不指望自己能百分之百理解污染物的思想,他只是觉得他们今天都很累,象征性地挽留一下,他这么高兴倒是让他有点不安。
他警惕地走进卧室,发现温故已经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还不忘给他留出一半的位置。
他停了片刻,还是额外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薄毯子,躺在他身边。
灯被随手关掉,黑暗中,温故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好像某种潜伏在黑暗中的小兽。
宋海司闭上眼睛,从平躺改成侧躺,把后背留给他,可他还是能明显感觉到身后的注视,小兽仿佛变成了虎视眈眈的大型猛兽。
他不打算理他,想不到,他却主动叫他的名字:“宋海司。”
“嗯?”宋海司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温故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困倦:“我们这样是上床了吗?”
同样困倦的宋海司顿感精神:“什么?”
温故:“瞿盛说,上床就是确定情侣关系,我们现在是情侣了吗?”
宋海司:“……不是,说过了,想都别想。”
正趴在巡查处值班室打盹的瞿盛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惶恐地看向四周,撞鬼了似的。
宋海司都懒得发火了。
转头,就看到温故的眼底倒映着两点窗外照进来的路灯光,宛如两簇跳动的火苗。
他问出一整天都压在心头的疑惑:“为什么想跟我做情侣?”
温故的身子往前探了探:“我想问你一些事,又怕你不告诉我,如果我们是情侣你就会告诉我。”
“你可以试试。”宋海司哭笑不得,眼底透着淡淡的笑意,“问吧,也许不用成为情侣,我也可以告诉你。”
“哦……那我想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东西,跟手差不多大,上面刻着蒲公英,里面有好厉害的能量。”
宋海司的目光瞬间冷下来,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温故瑟缩了一下:“你不想告诉我是吗?”
“你为什么想知道?”他皱紧眉头,“你又是怎么知道它的?”
“那是我妈妈的东西,她想找回来,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找回来……”温故带着淡淡的恳求意味,“它在你这里的话,能不能还给我?我想埋在她的坟墓里,她到死还念叨着它。”
他母亲的东西?
巨大的震惊让宋海司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但被夜色很好地掩盖住了,他表面没动声色看了他一会儿,稍稍缓和了语气:“当年,是我父亲建起的‘墙’,他已经过世了,我不知道你想找的东西是什么。”
“是吗……”温故很失望。
宋海司严肃的声音对他来说却仿佛是最轻柔的催眠曲,这会儿他彻底撑不住了,一边咕哝着“真遗憾”、“我又让妈妈失望了”,一边慢慢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