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除夕
系统趴在宋汝瓷头顶上向回看。
他们已经进校门很久了, 身影被人群彻底淹没,那辆车才终于掉头离开。
有零星雪花飘下来。
今年是冷冬,甚至冷到下了雪, 没落叶子的树也被冻得打蔫, 但枝杈间还是尽力缠了不少五颜六色的热闹彩灯。
宋汝瓷站在行道树下。
灯光落进浅得仿佛薄雾的眼瞳里。
宋汝瓷的记忆存在模糊和断层,他已经很久没回过学校, 甚至不太能认得路, 尝试看懂路牌时,被抱着一大捧花狂跑的学生不小心撞了下:“对不起对不起!送你花!你是哪个院的?你真好看!情人节快乐……”
宋汝瓷怀里被强行塞进一捧打蔫的满天星。
路过的学生是去给校园市集送货, 十万火急边跑边喊,连宋汝瓷说的“谢谢”都没时间回答, 一转眼蹿没了影子。
伞绳手链本来一直被好好握着, 撞得脱手, 掉在地上滚了两滚, 卡在人行道边缘的砖缝里。
宋汝瓷俯身捡起来, 擦拭干净灰尘, 收进外套口袋放好。
……
系统已经彻底看不见褚宴。
系统叹气。
宋汝瓷关心系统:「想吃棉花糖吗?」
系统一秒忘掉了“姓褚的为什么还不泡他”的忧忿:「吃!!」
假期还没开学, 大多数人都回了家, 但节日还是要过。因为课题被迫留校的学生也弄了些庆祝活动,搞了个校园集市, 路边有各式各样的小摊。
甚至有人在卖棉花糖。
宋汝瓷去买了一支, 付钱时被认出来:“宋汝瓷?你是宋汝瓷吧?”
“一上来就解决了刘教授都救不了的那坨祖传屎山代码的那个!”
认出他的是几个研究生,你一言我一语, 兴奋得不得了:“深藏不露啊,你不知道,当时老刘头那个脸色难看得跟他那个代码一样,我们组里都传疯了!”
宋汝瓷拿着棉花糖, 怔了下。
「是你!」系统立刻给他确认,「宋汝瓷,这是你几个月前做的,当时你刚被选进交流团,那个刘教授想刁难你,让你去解决谁都搞不定的一大堆垃圾代码。」
刘教授叫刘鸣春,做了二十年的副教授,同时还是计算机系的副主任。
典型的宣传口政绩型领导,三句话不离校风建设、舆论导向、合作宣传……本来就看不惯宋汝瓷这种“一看生活作风就有问题”的恶劣学生。
那时候穆鹤闹得正厉害,宋汝瓷的期末绩点也被牵连着有波动,刘鸣春因为这个,几次想要取消这个“害群之马”的推荐资格,没能成功,就又把宋汝瓷安排去维护一台多年没人敢碰的服务器。
本意当然是刁难,想让宋汝瓷出丑、丢脸,知难而退。
谁知道一个星期后,这座足有几亿个if循环的垃圾代码山居然就半死不活有了动静。
甚至又过了半个月,这坨东西,居然勉强被拆出来了个能动的架构,摇摇晃晃地开始正常运行——昂贵大算力高级芯片的采购经费额度也就这么告吹。
这事险些气掉了刘鸣春刘主任的半条命。
认出宋汝瓷的研究生恰好就在刘鸣春组里,那天不少学生都看见刘主任摔着保温杯气急败坏破口大骂,简直大快人心,解气到不行。
系统一口气给宋汝瓷解释完,看着宋汝瓷的反应,静了好半天,叹了口气。
宋汝瓷没印象也是正常的。
毕竟接下来,这些事很快就被乱七八糟的狗血剧情淹没。
宋汝瓷被那些事拖住,催债的人堵到宿舍底下,真的成了“作风不正的害群之马”。后来再和“宋汝瓷”这个名字连在一起的,只剩下渣男、骗子、软饭男负心汉。
刘鸣春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由分说强行拍板,把宋汝瓷踢出了代表团。
后来,宋汝瓷险些拿不到毕业证,甚至连肄业的机会都渺茫,固然是因为错过了论文最后的提交时间、拖欠了太久的学费……但说实话,毕竟关系到学生的一生,规章制度未必真就非得严格僵化到这个地步。
宋汝瓷本来可以有机会申请因病迟交论文,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他生了重病,医院甚至建议过校方帮忙募捐。
但这些都被卡住了。
全是刘鸣春在趁机作梗。
宋汝瓷没能见到自己的毕业证。
宋汝瓷最后拍的遗照,还是借来的假学士服。
系统尝试查看一些后续剧情碎片,发现这个老混蛋的确遭了报应,在校期间打压排挤无辜学生的行径被大量曝光,舆论哗然,被学校强制“退休”,最后莫名其妙就滚进了一条满是烂泥的污水沟,第二天早上尸体才被人发现……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宋汝瓷。」
系统有点想明白了,悄悄和宋汝瓷讨论:「褚宴可能是因为顾虑这些,才没有要你的手链,还说下次把车停远一点。」
毕竟就算再强的地下势力,也注定不可能一手遮天,直接强制操控舆论——尤其是网上那种什么都能说出来、什么话都能传得满城风雨的地方。
不说别的。
褚宴自己的名字打出来都还是方框呢。
直接让人闭嘴、消失,的确也是个办法,但系统想,在做这些之前,褚宴更想保证的大概是宋汝瓷能自由。
宋汝瓷干干净净的,不沾任何会被指摘误会的脏水污名,能在擅长的领域焕发光彩,做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
褚宴想看的,大概是宋汝瓷将来能有个光明正大的超链接专属词条,点进去,上面写着满满当当的、精彩充实的一生。
系统说:「褚宴不想你和他一起变方框。」
变成被人暗地里议论、指点、胡乱揣测,用异样眼神注视的“不可说”。
宋汝瓷轻声说:「嗯。」
系统小声问:「那你还喜欢褚宴吗?宋汝瓷,客观来说,褚宴担心的其实很有道理……」
在它出神的时候,宋汝瓷并没闲着,而是借了把剪刀,又买了胶水和一些绸带、彩纸,对怀里蔫头耷脑的花束重新做了修剪装饰。
宋汝瓷抱起转眼间漂亮一百倍的浅蓝紫色满天星:「嗯。」
系统:「。」
姓褚的到底为什么还不来泡他!!
完全忘记初衷的系统急得绕着满天星转圈。
宋汝瓷没能立刻离开,那个兴奋过头的计算机系研究生又拉来了几个人,很快把他团团围住,激情讨论起了专业问题。
高难度代码与术语齐飞,连系统这个真代码都不太能听得懂——这种讨论变得越来越热烈,最后干脆有人直接拉开书包掏出电脑,调出满满几大页代码。
“从哪加绝对值判断,这儿吗?宋汝瓷,你怎么会想到是边界条件的问题,能不能具体细说……”
“居然还有不少人真信了老刘头的邪,他说你什么都不会,大爷的,我看那个老秃头才是什么都不懂。”
“不信谣不传谣,少听一面之词。”
“对对。”
“加个专业讨论群吧?以后再有人说你闲话,让他们尝尝程序员喷子的恐怖。”
有人边开玩笑边摸出手机:“说真的,你这耐心无敌了,我们当然知道用位运算又干净又省时间,可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扒开老刘头那坨垃圾把它塞进去的……”
这些人都没压着声音,坐在卖咖啡的摊子边上,热火朝天讨论,丝毫没察觉到不远处已经有张秃头阴沉老脸快要黑透了。
系统察觉到了。
但系统挤不进去,这些人围得实在太结实了。
有人撑着宋汝瓷那把椅子的椅背,有人帮他扶着花,有人扶着宋汝瓷的肩膀……宋汝瓷被亲热地围着,讨论,问答,很多新交的朋友跟他勾肩搭背。
宋汝瓷第一次交到这么多朋友。
摆手冲咖啡摊子的大二学生脸都吓白了:“学长,大神,大神……”
今天其实是学校的宣传开放日。
要响应新的宣传风向,拍校园直播vlog,所以才搞了节日集市和联欢会,不然平时哪有这些花里胡哨……听说还特地请了明星校友。
不是人人都对明星和直播露脸感兴趣,看见镜头,已经有不少人快步避开。
刘鸣春刘主任显然相当重视。
摄像机前,刘主任西服油头笑容满面,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校风建设后的崭新面貌,还不忘夹枪带棒掺两句私货,强调“决不允许作风不正的学生为学校抹黑”。
……结果刚走出五十米,就听见有人骂他。
还不止一个。
骂得非常起劲。
摄像师咳嗽了一声,厚道地退后几步,转开镜头,去拍一些和谐的花花草草。
弹幕已经相当不给面子地起哄成一片:【听得见啊!这样也听得见啊!】
【摄像师:这天真蓝,这云真白,这咖啡真咖啡。】
【摄像师:得想个办法既保住工作又能继续吃瓜。】
【什么意思,所以被一群人围着的那个,就是传说中“某些作风不正的学生”?】
【本校学生来跟进一下昨晚的最新版本……没有作风不正,不是渣男也不是骗子,就是个平平无奇老实大学生,身体本来就不好,还倒了八辈子霉,让吸血鬼缠上了。】
【听说这回在医院躺了好几天。】
【所以刘鸣春微博上说的“有先天疾病、影响学校面貌的学生”说的也是他?】
【这个刘主任是不是钻牛角尖较上劲了,再怎么样,身为老师,至于这么针对一个学生吗?】
【再说和长相有什么关系,这算歧视了吧?】
【去交流的是技术吧?有才华就够了,长什么样重要吗?跟电脑说我长得好看你自己跑一段程序运行一下???】
弹幕没走完,刘鸣春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挂不住。
那些学生也总算听见了动静。
为首的研究生站起来,壮着胆子,把宋汝瓷往身后护:“教授,我们……我们没说您,说别人来着,小宋就是来逛逛,今天放假,又是过节……”
就在前两天,向穆鹤家追债的人找不到穆鹤,找上了宋汝瓷,聚集在宿舍楼底下折腾了几个小时。
穆鹤是学校新生,但不是计算机系,刘鸣春管不了。
宋汝瓷可就不一样了。
官威当然得抖起来。
刘鸣春恶狠狠放了话,解决这些事之前,不准宋汝瓷再进学校。
“让开!”刘鸣春神情冰冷,厉声呵斥自己这几个不争气的学生,“我现在问他,一会儿再问你们。”
“宋汝瓷,你说实话。”
刘鸣春把人扒开,盯着宋汝瓷:“再一再二不可再三,你是不是还和校外闲散人员有牵扯?”
“刚进校门的时候就看见你了,跟个莫名其妙的校外人混在一起,不知道你要代表学院出国访问吗?这时候闹出舆论事件怎么办?”
刘鸣春的神情异常严厉:“你身上已经有不少举报了,自己心里清楚吧?说实话,那人是谁,干什么的?”
这一套话说的冠冕堂皇,哪怕明知道是没事找事、鸡蛋里挑骨头也没办法,毕竟之前那些讨债的人的确给学校造成了不少损失,甚至砸碎了几扇宿舍玻璃。
靠边站的研究生们不停打手势使眼色,提醒宋汝瓷,随便编个什么瞎话糊弄过去。
但宋汝瓷还是说:“是我的朋友。”
刘鸣春脑门上绷起的青筋一跳:“你想清楚!代表团不能给我们学校和院系惹麻烦!我身为副系主任,要保证这一点,不希望回头闹出点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
副系主任的发言也就到此为止。
因为有个瞬间兴奋、热情猝然洋溢的身影,听见刚才那句话,已经三步并两步直奔宋汝瓷过来,一把扯开了碍事的刘主任:“天青?”
“是天青吧?”蔺司言欣喜若狂,一把攥住了宋汝瓷的胳膊,他吃的就是这碗饭,绝对不会认错声音,“是我!我是‘完蛋了写不出歌要死了’!”
宋汝瓷轻轻眨了下眼睛。
蔺司言难以置信地盯着宋汝瓷,压不住笑容——他伸出手,用力抱了抱宋汝瓷:“你怎么会在这?”
他倒是知道天青和他是校友,当初在游戏公会,他们就是因为这个才加了Steam好友……可今天不是过节吗?
又不像苦逼研究生有课题要做没法离校,又不像蔺司言这种有通告就得跑的流量明星。
天青不回家吗?
蔺司言向其他人道歉,拉着宋汝瓷到一旁低声说话。
摄像机跟得很及时,征求过当事人意见,也适时配合着转过方向。
先不管这两个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正为“被歧视的才华横溢老实多病大学生”而义愤填膺的弹幕静了几秒。
【……】
平、平、无、奇。
影、响、学、校、面、貌。
有些时候,当人震惊和匪夷所思得过了头,就会短暂失去语言能力……除了一大片问号飘过,最先杀出来的是两条很简短有力的弹幕。
【姓刘的。】
【你是瞎吗???】
///
疑似罹患眼疾的刘主任就这么消失在了接下来的校园vlog里。
摄像师也很懂得观众的心思。
有了蔺司言,宋汝瓷这天其实过得相当顺利——蔺司言当场包圆了校园集市的花,买了一堆礼物,又向所有人又讲了一遍他在所有采访里讲过的故事:
他卡在瓶颈期陷入绝望一切灰暗只想死在游戏里的时候,只有天青发现他不对劲,在深夜里上线敲他,问他想不想打一局游戏。
连他的前经纪人都没看出来。
他状态最差的时候,那个见鬼的资深经纪人还在逼着他出作品,把销量下滑数据平平的几首歌的差评全截出来,打在纸上给他看,敦促他上进。
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陷在情绪里上头的时候也是真觉得嗝屁算了。
“我没遇到过挫折,从小到大顺得不得了,谁都捧着我说我是天才,所以遇着这么个小破坎儿当场就崩了。”
蔺司言不介意承认:“我当时有三场巡演,十一场演唱会,我前经纪人说静不下心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站在那个九米的升降台上,满脑子都是怎么跳下去。”
“天青来找我,陪我打游戏,帮我改谱子,改词,编曲。”
“我当时觉得他没入行就是暴殄天物,真的,他才华横溢。”
“后来我听说他是生病了。”
“我不知道天青是怎么发现我状态不对的……后来很多次,我就想,会不会是他很多时候不开心。”
“比我这点破事大得多的不开心。”
“有时候我庆幸我当时没问,有时候又后悔我当时没问。”
“日子久了,发现后悔远比庆幸多。”
蔺司言说完这些,就抱着那一堆大大小小的零食礼物,急匆匆追上去。他轻轻拍了下宋汝瓷的肩膀,清瘦的人影就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很温和地弯起眼睛同他说话。
系统看了看有关蔺司言的剧情碎片。
蔺司言不在剧情线里,倒并不是因为什么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宋汝瓷并没把这些事告诉他。
蔺司言没有问。
蔺司言是顶流明星,满世界飞,日程满得要命,空下来的工夫补觉还不够,也不可能有时间刷什么直播。
后来,蔺司言失去了和天青的联络。
那个头像不再亮了。
蔺司言在上面的留言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不再是找天青帮忙看新歌,而是分享自己最近的情况,又试探着问天青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问他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再也没有回应,直到有一天,他又在某个节目里提起天青。
他那时候已经没法放下这件事,成了执念,成了梗在心头横在喉咙里的一根刺,他只想知道天青是不是还好——知道这个就够了。
当时节目的贝斯手神情复杂,他留意到了,抓着那个人的胳膊不放,他发现自己的手在控制不住地发抖:“你认识?你也认识天青?”
“我不知道……”贝斯手低着头,半晌才说,“我曾经认识一个人,叫Listen。”
“吉他弹得很好。”
“会编曲。”
“我听说他也用过‘天青色’这个网名,他做过游戏陪玩,我们当初一起组过一个乐队,年纪很小的时候,后来他退出了……”
“是他!”蔺司言忍不住打断,眼睛里放出光,他什么也顾不上了,抓着这个贝斯手的胳膊,手指头像是变成了铁钳,无法松开,“你知道他在哪吗?带我去找他!”
三个半小时的车程后。
他看到了天青。
素净的墓碑,坐落在很山清水秀的地方。
有个身形精瘦、沉默异常的怪人徘徊在山下,轰也轰不走,说是乞丐,又收拾得很干净利索,头发理得很短,但说是正常人,又好像连话也不会说,只是沉在某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
他听见贝斯手叫那个人“Fire”。
……
在他们这条线上,这些碎片并未发生,但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了现在的蔺司言。
或许是愣在墓碑前没法动弹的人,那种铺天盖地吞没一切的后悔实在太浓。
蔺司言选择回了母校。
蔺司言提前找到了宋汝瓷。
这一整天,蔺司言都陪着宋汝瓷在学校里闲逛,聊天,参加比起电视台节目实在简陋太多的联欢会,在起哄声里和宋汝瓷一起加入学校乐队表演了个节目。
蔺司言甚至在飞镖比赛里相当神勇地赢了把吉他。
他完全不吝啬于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帮宋汝瓷正名,没多长时间,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就被他的粉丝轻轻松松扫清。
因为蔺司言成天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言粉本来就对“天青”的印象非常不错,甚至有不少就正在嗑CP。
热火朝天折腾了一晚上,有人已经试探着开起了玩笑:阿言不会是真准备给我们谈一个了吧?
……蔺司言关掉微博,按灭手机屏幕,深呼吸了两次。
他发现宋汝瓷又在看车窗外。
他正在送宋汝瓷回住处——因为他的掺和,学校门口被粉丝和狗仔围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照相机。
宋汝瓷今天其实经常走神,尤其是在天色转黑后,抱着那捧满天星,总会看人群后的某个地方。
有几次蔺司言隐约仿佛看见了个人影。
没看太清,又疑神疑鬼觉得是错觉。
在他提出要送宋汝瓷回家的时候,宋汝瓷也没有立刻答应,说是家里有人来接……只不过他干的好事,附近那几条路实在是被堵得太死了。
外面的车一辆也进不来。
于是换成他亲自来送。
现在宋汝瓷又在看窗外,蔺司言向外看,什么也没有,后视镜里倒是隐隐约约有辆造型古怪的黑车。
他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是什么过分执着的狗仔,按照地址把宋汝瓷送到家,有点惊讶地发现居然是个相当不错的别墅区。
离学校很近,如果他们不是从后门出、又绕了个大弯,就会发现其实两边几乎只隔了片湖。
走步行桥甚至反而更近。
“你家里人给你买的房子吗?”蔺司言忍不住感叹,“真是很细心。”
只不过今天为什么没人陪宋汝瓷过节呢。
别墅装修得很不错,温馨,方便宜居,就是有点太过空荡了。
今年是冷冬、晚春,春节也晚。
二月十五号才是正月初一。
年轻人喜欢热闹,节日越多越好,白天过情人节,晚上过除夕。
各过各。
蔺司言问宋汝瓷:“家里人今天不回来吗?”
宋汝瓷看了看手机,没有说话。蔺司言当这是默认,也就没再多问,让他等着自己,回保姆车里去拿纠结了一路的吉他。
本来的吉他很廉价,几百块的便宜垃圾货,蔺司言暗地里叫人扔了。
现在的是红松木面板、桃花心木琴颈的好吉他。
他跑回来,轻喘着心跳很快,把这个送给宋汝瓷:“喜欢吗?”
“你好瘦。”蔺司言轻声问,“在学校没来得及问,生病了?身体不好吗?看过医生了没有?”
“要不要和我走,我可能有点忙,但稍微有点人脉跟朋友,你可以离开这个环境,做你喜欢的事。”蔺司言说,“天青,你是不是不开心……”
浅色的眼睛轻轻眨了下。
宋汝瓷的眼睛和“天青色”这个账号给人感觉的一模一样,很柔和,有温润的光泽,会弯起令人安心的弧度。
“谢谢你。”宋汝瓷轻声说,“我很开心,日子很好。”
宋汝瓷没有接受这把作为礼物的吉他。
宋汝瓷向他道谢,又有点歉意地解释,自己因为生病,已经没法弹吉他了。
虽然目前还能听见些声音,但已经有一部分低音频率彻底无法分辨,等病情慢慢加重,剩下的部分也会越来越听不清。
蔺司言愣住。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窗外很热闹,有不少人放起烟花,绚烂满天,透过窗帘也能看见五光十色。
“天青。”蔺司言问,“愿不愿意和我走?”
宋汝瓷是个秉性温柔到过了头的人,所以基本上,只要看到这双眼睛里露出柔和的歉疚,就已经是相当明确的拒绝。
但宋汝瓷还是认真问他:“现在好过些了吗?生活开心了吗?”
蔺司言点头。
他看见这双眼睛露出笑容,很真心地、替他高兴的笑容,温柔的浅色眼睛望着他,宋汝瓷轻轻抱了他一下。
“好好生活。”宋汝瓷劝他,“写不出歌也不要死啊,活着很好。”
……活着很好。
蔺司言扯了下嘴角,想要解释那个网名本质上就是个有点玩笑性质的嘴欠,但又觉得这种解释依旧辜负了眼前这个人。
蔺司言深吸口气,缓缓呼出来,向他道谢,保证把这话记住每天念三遍。
蔺司言问:“我以后还能找你打游戏吗?”
宋汝瓷弯了弯眼睛,点头,又有点歉意地解释,自己接下来打游戏的时间可能不多。
蔺司言理解,宋汝瓷要为交流团做准备,肯定忙得不行:“什么时候,你要是累了,想要放松,戳我一下就行。”
他过去好像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他只是在写不出歌的时候火急火燎杀过来求天青救命,他好像每次都忘了问,天青怎么那么晚还不睡,怎么好像什么时候都在线,那又要什么时候休息。
……
浅色眼睛微微讶异,随即又露出好看的弧度,宋汝瓷点头,认真向他道谢。
保险起见,蔺司言补充,他有时候在台上不一定能接得到,但幸好他助理也会打游戏:“或者戳我助理。”
宋汝瓷轻声笑了,有点咳嗽。
蔺司言终于还是松了口气,不论怎么说,告白失败的结果好像也不是太糟,他握了握拳,振作精神,向宋汝瓷道别不再叨扰,又祝宋汝瓷除夕快乐。
离开别墅后,他看着门外的车,愣了下。
有两辆车。
除了保姆车还有一辆。
黑车,有点古怪,这次可以确定跟了他们一路,异常高挑矫健的影子靠着车身,低头点烟,火光亮了又暗。
双方似乎都并没预料到这次会面。
蔺司言本能地不敢造次,他见多了人,形形色色,眼前的这一个绝不好惹,他甚至在对方身上嗅见某种新鲜的血的味道:“蔺……司言。”
来人看了看他主动伸出、停在半空的手。
简单交握:“褚宴。”
“你来找天……宋汝瓷吗?”蔺司言说,“他好像一直在等人,今天是除夕,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应该有人陪他过的。”
出门前蔺司言回了下头,宋汝瓷一个人坐在窗边,很安静,慢慢翻着一本从研究生们那里借回来的专业书。那本书相当艰深晦涩,所有的字蔺司言都认识,连在一起一个字也看不懂。
宋汝瓷一个人做这些事的时候,其实也很从容、很有序,好像从来不需要别人额外照顾,即使不被关心,没有人走到他身边来也没有关系。
宋汝瓷可以承受寂寞。
蔺司言回过神。
他诧异地看见褚宴皱了下眉。
褚宴问:“什么?”
“除夕。”蔺司言看着他有些特殊的深邃轮廓,猜了猜,“你不知道这个节日?是中国农历新年的前一天,人们在这一天阖家团圆,放鞭炮,吃饺子……”
这话说得活像雅思口语考试。
蔺司言没有除夕可过,他马上就得走,接下来有两个见缝插针的采访,然后还得苦哈哈去赶个跨年卫视春晚的通告。
褚宴。
褚宴已经在这思考了两个小时零四十九分钟为什么本地情人节要放鞭炮。
褚宴知道除夕,除夕要说除夕快乐。他颔首,一秒也不能等,快步走向别墅,打开那扇看了两小时四十九分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