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这其实是一场， 来自阴影的魔术秀啊～”
“魔术……？”警部补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你刚才提到了阴影，所以说， 那些影子果然——”
“是的， 问题就出现在影子上。”
萩原研二笑了笑，缓步带着几人重新返回到光线充足的二楼走廊里。
“警官先生，想必您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了吧， 三位目击者中，几乎没有人正面目击过凶手外形特征，警方获取到的所有目击证词， 实际上都来自于目击者们对阴影的观察和分析。”
“的确是这样的。”警部补点头认可。
“那么，目击者们的口供，您还记得吗？”
沉思片刻，警部补先生彻底对自己的记忆力绝望了，默默那处一直夹在腋下的笔记本，飞快地翻了翻后，找到了夹着目击证人口供的那一页。
站在这条明亮温暖的走廊中， 萩原研二简单捋了捋思绪后，继续道。
“通过对方描述的细节，我们可以发现， 这三位目击者，显然不可能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一同目击到外形特征大相径庭的犯人。根据目击者提供的方位信息， 我推测，三名目击者真正的目击顺序， 应该是这样的——”
萩原研二指了指自己身边房间的门牌号。
“首先是这里，这里是204。室的门口， 也即第三份目击证人口供中提到的——自己曾经在这里，跟一名个子很高、身上带有檀香香气、并且留有毛茸茸的短发的可疑男人擦肩而过。”
警部补先生努力开动脑筋，思索了片刻，问：“高个子的男人这一点很符合上治健介的外形，但是、「毛茸茸的短发」这一点……不管怎么看，那个男人都是有着一头浓密修长的长发的男人吧？跟这个描述完全不搭边诶！”
“初听上去，似乎的确是这样。不过，如果我们按照对方的视角、低头去观察影子呢——”
穿梭在从窗口斜斜映入走廊的阳光之下，萩原研二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在204与205室之间的某个位置上。
跟在他身后的几人，纷纷将视线从萩原研二的脸上、转移到对方投映在走廊墙壁上的阴影上。
“啊、——！”
一名圆脸的警官率先惊叫了一声。
“萩、萩原警官的影子……变成短发了！！”
的确——墙壁上，萩原研二投影下来的浅灰色影子，已经完全变成了有着一头毛茸茸短发的瘦高男人形象。
警部补先生有些愕然，眼神不断站在阳光下的萩原研二脸上、以及对方投影在墙上的影子之间来回横跳，但不管他怎么看，萩原研二都是那副双手插兜、闲适懒散的模样，那头披散在肩膀上的半长发，也完全没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
“萩原警官——”忍不住地，警部补先生上前一步，满腹疑惑地开口，“您……是怎么做到的？我是说……这个短发的影子，它是从哪来的？您似乎并没有佩戴假发套，那它——”
萩原研二弯了弯眼角，左左右右来回歪了歪自己的头，墙面上，他的影子也跟着一起来回歪头，但那团毛茸茸的、像是短发的阴影却并没有跟着他一起摇晃，而是纹丝不动安静停留在原地。
“这是……”
往旁边快走几步，萩原研二让开了原本自己伫立的位置。
在午后明媚阳光的映射下，几名警官清清楚楚地看到，原本那团仿佛一团短发似的毛茸茸的影子，很快变成了一只悬空的、毛茸茸的，类似球形一样的奇怪阴影。
迎着几人茫然的目光，萩原研二指了指自己身后、斜上方的位置。
“——是吊兰哦。”
吊、吊兰……？
顺着萩原研二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几名警官顺利在走廊外侧的天花板下方，找到了一盆悬吊着的、生机勃勃的红色花卉。
“那个是……”
“「红樱吊兰，也叫猫尾红，它生长出的毛茸茸的花朵很具有观赏性」——嘛，照顾它的人，是这样告诉我的哦～”
圆脸警官眨巴了两下眼睛，很快便露出个茅塞顿开的表情，语气急促地飞快道：“啊、原来是这样！所以说当时目击证人看到的、据说是「毛茸茸的、像是翘起的发尾的影子」，其实是这盆红樱吊兰投下的影子才对……是这样吗，萩原警官？”
“没错，”萩原研二赞许地点了点头，“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因为投影角度的关系，红樱吊兰的影子，刚好跟在此路过的上治健介先生影子的头部相重合，所以那名目击者才会看到疑似短发高瘦男人的影子。”
“哦——！”
“原来是这样！”
“不愧是来自东京的王牌警察，萩原警官还真是厉害啊！”
看着满脸惊叹与崇拜，一边喝彩、一边呱唧呱唧地鼓着掌，仿佛正在欣赏一出精彩绝伦的舞台剧表演的几名千岁市警官，萩原研二噎了噎，片刻后，有些无奈地开口提醒。
“——警官先生，我刚才所说的内容，您是可以记录下来的……这样也能方便您之后撰写结案报告。
“……啊？”警部补先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如梦初醒一般、飞快掏出自己的笔记本，疯狂点头，“噢噢噢、好的好的！那个……不好意思，萩原警官，能麻烦您再说一遍吗？”
“……”
无声叹息了一下，萩原研二到底还是好脾气地把刚才的推理，又重新复述了一遍。
第一个疑点解决了。
等到对方记完笔记之后，萩原研二很快便带人一路往前、走到了207室的门口。
“根据目击证词、结合这家租车行的实际方位来看，犯人、也就是上治健介先生的行动轨迹，很可能是在201室用自己的长发勒死了受害者正田裕贵之后，从201室跑出、朝着位于走廊左侧尽头的楼梯间冲去。”
“长、长发吗？”警部补先生愣了愣，随后一拍脑门，“啊、那个——所以死者颈部的勒痕上、那些更加细和浅的压痕……其实是凶手用长发勒住死者时、留下的发丝印痕吗？！”
“没错。”萩原研二微微点头，接着沉声道，“就在我的朋友与犯人对峙的时候，我去询问了这间租车行储物柜管理员一些细节后，最终还原出了这整起案子的经过。”
“——已经知晓这家店磁感锁很不灵敏的上治健介先生，于今天早晨的9：05分、身穿红色卫衣进入了这家店，并且在门口找管理员存储行李、并登记，领取了6号手牌。”
“在那之后，上治健介先生迅速进入了店里的男洗手间，将红色卫衣反穿、露出黑色的那一面，并且披散下头发，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络腮胡贴在脸上，伪装成了管理员口中的「黑衣络腮胡长发男」离开店内，并且没有取出行李。在这个时候，他手里拿着的是6号储物格的手牌。”
“早上9：35分，上治健介再次以「黑衣络腮胡长发男」的身份进入店里，并指名领取了9号柜的手牌，将随身物品存进储物格里。”
“进入店里之后，他再次前往洗手间变换装束，换回红色卫衣、并且扎起长发，在上午10：00的时候，反拿着手里的[9]号手牌，登记并要求管理员打开[6]号储物格，营造出一种他在上午10：00便已经离开店里的假象。在这个时候，他手里还持有一块[6]号柜的手牌。”
“下午1：50分，已经离开了这家店的上治健介再次便装，这次他戴上了兜帽和口罩，伪装成第三名、也就是管理员口中的「黑衣兜帽口罩男」再次进店，并且并没有存放行李。”
“进入店里后，上治健介直接上了二楼、闯进死者正田裕贵的办公室，用自己在脑后梳成低马尾的长发勒死对方后，便迅速逃离了现场，前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变换装束，装扮成一直未曾离开的「黑衣络腮胡长发男」，反握着明明应该是[6]号柜的手牌前往储物格前，要求管理员打开[9]号柜取物，并说出了「有不得不完成的事」这样的话。”
看着面前这几位露出蚊香眼、一副完全没听懂自己在讲什么模样的千岁警官先生们，萩原研二扶额，无言片刻，只好尽可能简略地为对方总结道。
“——总之，上治健介就是通过不灵敏的储物柜磁感系统，以及同样知道储物柜漏洞、因此不得不采取人工登记方式守在储物格门前的管理员，完成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并且试图引导警方将怀疑的对象指向那个「黑衣络腮胡长发男」身上。”
“在完成犯案、逃离现场的过程中，他应该是首先跟站在204室门口的第一名目击者擦肩而过，随后被位于207室内的第二名目击者看见了奔跑中的影子，最终在飞奔着、即将进入楼梯间时，被站在三楼楼梯口往下看的第三名目击者看到了跑动时黑发扬起的影子。”
脚步停顿在207室门口，萩原研二用戴着手套的手掌，轻轻推开了门。
嘎吱——
“也就是说，这里，”站在门边，萩原研二对着身后的一众警官比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就是第二名目击者目击到犯人的地方了。”
怀抱着对萩原研二这个“东京王牌警察”的十二万分信任，几名千岁警官几乎想都没想，就排着队鱼贯而入，很快便站到了据说是目击者目击犯人经过时、曾经坐过的办公桌前。
这间办公室的格局与其他房间都有所不同。
正常来说，一般的办公室里，办公桌都会正面朝向门口的方向，这样可以保证使用这张办公桌的人，能够在有人进出办公室时、第一时间注意到对方的举动，但这间办公室却是将位置反了过来，也即——主客坐的位置，被调换了方向。
站在办公室的门口，萩原研二看着自己的影子被太阳光斜斜投映进门内，腰部以上的影子、甚至全部都落在了站在办公桌后方的几名千岁警官的身上后，微微扬唇。
“——当时，在这间办公桌被调换过方向的办公室里，那位据说目击了犯人经过的影子的业务员，是背对着办公室门口的。”
听到这话，圆脸警官连连点头：“没错没错！我之前在找对方录口供的时候也问过这个问题，据对方所说，他比较相信人坐在门口、能把流进自己办公室内的财气阻隔在室内，所以才专门调换了办公桌的朝向，让自己背对着门坐在外侧，、而客户则正对着门坐在里侧！”
“……”
萩原研二的眼皮跳了跳，脸上自信的笑容也微微僵住了一瞬。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位警官，似乎格外钟情于这些跟案情无关的奇怪八卦呢……
飞快调整了一下状态之后，萩原研二维持住了面上可靠又沉稳的表情，继续道：“根据第二名目击证人的说辞，当时她看到从门口飞奔而过的身影，并且注意到对方影子的脚下、踩着一双鞋跟细长的高跟鞋。”
站在207房间里面的几名警官先生都纷纷点头。
“那个、的确是这样的，萩原警官，也正是因为那个高跟鞋影子的关系，对方推测影子的主人，应该是个身材高瘦的女人……高瘦倒是符合上治健介的身材，但是女人这一点……”
注视着警部补先生有些困惑的表情，萩原研二并没有立刻回答对方提出的一点，只是微微一笑，忽然将话题转移到另一个方向上。
“对于没有经历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来说，很多人跑步的时候并不会采用全脚掌触地的姿势，除了脚跟先落地的情况之外、还会出现前脚掌先落地的跑步姿势。”
“而，在后面两种情况之下，跑步者在提步、跨步、继续迈进下一步的时候，通常是会先经历一个先提脚跟、再提脚尖、最后全脚掌离地的过程。”
有些迷茫地眨巴着眼睛，几名千岁警官动作一致地握着自己的小笔记本、眼巴巴地瞅着侃侃而谈的萩原研二，在手上运笔如飞的同时，脑子里却仿佛装着一团浆糊，整个人听得云里雾里的。
萩原研二“……”了一下，随后无奈道：“我想说的是，在后面两种不太规范的跑步姿势下，跑步者很可能会频繁出现踮脚的动作，就像这样——”
一边说着，萩原研二一边变换了重心，右脚踩在地面上，左膝微曲、左脚脚尖则是高高踮起，只有脚尖接触到了地面。
“注意看我的影子。”
稍微调整了一下脚掌的位置之后，萩原研二示意对方低头去看投影进屋里的影子。
在几名警官先生视线交汇的地方，一个踩着高跟鞋的“女性”投影、就这样赫然出现在207室的地板之上。
“——！！”警部补先生猛地睁大了眼睛，“出、出现了！那个、萩原警官的影子……穿上了高跟鞋！”
“这真是太神奇了！”圆脸警官直接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弯下腰、轻轻撑着膝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萩原研二投映到房间之内的影子，“脚跟后面的这个细长的影子是什么？萩原警官明明穿的是平底鞋，为什么影子会呈现出踩着高跟鞋的模样呢……？”
“如果不注意看的话，这确实跟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影子一模一样啊！”
“就是说啊！而且投影的上半身几乎都被办公桌挡住了，这样一来，那名目击者岂不是只能通过足部特征来辨认影子主人的性别了吗？难怪对方会说出嫌疑人是女人这样的话！”
“所以说，这个鞋跟处细长的影子究竟是——”
“是栏杆哦～”
看着几名警官先生霍然抬头的模样，萩原研二笑了笑，放平脚尖，随后往旁边走了几步、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在淡金色的阳光斜映下，一道道笔直且又细长的影子，就这样映在了房间的门口处。几名警官先生顺着影子抬头看去，入目的，是一排涂着防锈漆的、二楼的环形围栏。
略微迟疑，警部补先生很快便明白了过来。
“——啊、那个！也就是说，第二名目击者看到的高跟鞋，其实就是踮着脚尖从门边跑过的上治健介的影子、以及脚跟处叠加了二楼环形围栏下方钢筋的影子、所组合而成的疑似高跟鞋的剪影……是这样没错吧？”
“就是这样。”
冲对方比了个大拇指，萩原研二继续道：“所以说——这起案件中，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穿着高跟鞋的高瘦女人，只是在阴差阳错之下、目击者得到了来自阴影的错误的反馈罢了。”
飞快记录着萩原研二所说的话，过了一会儿后，警部补先生像是想起了什么：“原来，您一开始所说的「阴影的魔术秀」、指的就是这个啊！”
萩原研二含笑点头，转身带路，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二楼走廊的尽头，一起站在了楼梯口前。
“——那么，以此为蓝本，警官先生，对于最后一份目击者的证词，你们应该也有一定头绪了吧？”
望着微笑退进转角的阴影里、将舞台完全让给自己等人的萩原研二，深吸了一口气，面向凶狠严厉的黑肤警部补先生郑重点头。
几名警官先生站在楼梯口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好片刻，随后便开始学着萩原研二之前的模样、来来回回上下楼梯，注视着自己的阴影，一板一眼地开始做起了实验。
很快，他们就有了结论。
“萩原警官！您快来看！”
圆脸警官惊呼了一声，指了指站在楼梯口、身影跟楼道转角处齐平的身材高大的警部补先生。
“——大原警官的影子变短了！！”
“好神奇……”其余几名警官也纷纷露出吃惊的表情，围绕着不见其人、只见其影的大原警官的影子，“如果说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大原，在这里投出的影子都只有这么短的话，那么身高比大原更矮一些的上治健介留下的影子，应该会更短才对。”
“这样一来，岂不是正好跟最后一名目击者的证词相吻合？”
站在走廊的拐角处，被众人簇拥着的大原警部补也有些惊讶，他看着自己的影子，想了想，问：“那个、这难道是光的折射角造成的影子变短吗？”
“是的。”
萩原研二从阴影里走出，抬起手臂，指了指走廊右前方的吸顶白炽灯：“那是一盏功率很高的白炽灯，在太阳光并不算特别刺眼的五月份，它所带来的光线，明显要强于窗外透进的自然光，也就是说，当同时出现两个光源的时候，更强的光源会进一步削弱弱光源，让弱光源的投影显得更淡。”
“在这种情况下，斜角更大的太阳光照出的细长影子，明显比斜角更小的白炽灯所照出的短粗影子淡，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很可能被误认成只有一个短粗的影子，于是——”
“于是、第三名目击者就作出了「对方是个个子很矮的长发女性」这样错误的判断！”
“没错。”
这一刻，大原警部补看向萩原研二的眼神，就仿佛在注视着高台上的最后一尊神祇，那种虔诚且崇敬的目光几乎让萩原研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当即，萩原研二后退了半步，维持住唇角那抹温和的弧度：“那个……请问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事了的话，我就先和我的朋友们告辞了——我们是来北海道旅行的，而且行程稍微有些紧。”
大原警警部补当场大手一挥，爽快道：“非常感谢您的帮助、萩原警官！笔录的事不需要担心，作为报案人、并且在后续侦办工作中帮了大忙，你们的笔录完全可以交由我们警方来完成！”
“那就拜托您了。”摘下手套，萩原研二礼貌地跟大原警部补握手道别。
“您言重了——祝您和您的朋友们玩得愉快，再见！”
萩原研二原本还笑容满面的，但，一直到听到对方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他的表情突然就僵在了脸上。
怀揣着沉重的心情，萩原研二很快回到了203室内，看着坐在沙发上、老老实实等自己回来的两位小伙伴，他语气十分沉痛地唤了一句。
“——小阵平、小矢目。”
对上两双一起望过来的眼眸，萩原研二捂了捂胸口，有些虚弱地道：“要不然，我们还是调整一下旅行计划吧……”
“？”松田阵平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从沙发上站起身，“你又犯什么病了，hagi？”
顶着一张气色欠佳的脸，矢目久司歪了一下头，很是体贴地温声宽慰道：“出现了什么突发状况吗？旅行的事情不急，研二，先去处理你的事吧。”
在两个小伙伴直勾勾的眼神注视之下，萩原研二、很可疑地移开了目光。
“——我的意思是，那个、小阵平，要不我们先带小矢目去一趟札幌的伏见稻禾神社吧……”
被提及的矢目久司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脸上的表情很快也僵住了。
“那个……”心虚到不敢去看小伙瞳孔地震的模样，萩原研二垂着脑袋，小小声地继续道，“既然是休假，那还是不要总跟北海道这边的同事打交道比较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