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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Stillness 32

第242章 Stillness 32
后山。

火焰燃烧到了尾声。

叶玫和女巫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如烟火般溃散。范意站在中央,大伙在他四周狂扑,所有的火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范意, 不绝地涌向叶玫。

荆棘还在燃烧, 火焰无法消弭, 只能转移。

范意不顾一切地抱了过去。

滚烫的温度在范意的胸膛燃烧,烧得心脏扑通扑通, 皮肤也开始发红发疼。

叶玫推了推范意,范意却怎么都不肯撒手。

他说:“就让我抱一会儿吧?”

范意望着叶玫,笑了:“总说我一意孤行,什么都憋在心里……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啊?”

叶玫的体温比他要凉, 对高温的感知比他要灵敏许多。

所以,这场火对叶玫而言,一定很烫, 一定很痛。

当年他撕毁契约的时候,那么多的污染倒流,灌入他单薄的身躯, 将他生生变成活体诡物的时候, 说不定也是这样。

可叶玫从来不说。

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把自己受过的伤全部咽进肚里,似乎再苦再痛也无所谓。

他还帮助范意压制过无数次安眠曲的影响。

叶玫能看出范意所有的难过,却对自己受过的伤不屑一提, 还会给予他最大的支持,用最温和的语气安慰着范意——“辛苦了”。

叶玫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 范意都不会听。

于是,他只好无奈地任范意拥住自己。

叶玫的身躯愈发变得透明,女巫冷眼旁观着所有的一切, 直到最后,叶玫扭过头,朝范意莞尔:

“橘子。”

他的话语没有说完。

仿佛只是想叫一叫范意,又好像还有许多东西未能诉诸于口,范意的怀中骤然一空,他出于惯性往前栽去,只扑到了一片空气。

叶玫的身影在他面前消散。

与此同时,徘徊在两人身后的女巫也不见了身形。

一起被火焰焚灼殆尽,逐出了这场梦境。

身上似乎还残余着方才没能细细感受的余温,范意站在原地,艰难地呼吸着,疼痛从心口开始生长,一发不可收拾。

“……”

火仍在烧。

浓烟遮蔽了视线,让范意看不清前路的草木,只有大片模糊的金黄,越来越大,越来越旺。

完全没有熄灭的架势。

范意在原地静了一小会儿。

他自言自语道:“你在吗?”

意识深处并未给予范意回应。

范意轻轻地叹了口气,旋即,他闭上眼,任烟雾浸入胸腔,任自己往后倒去。

重新沉入跳楼的梦境之中。

*

大会堂。

最后一线薄阳也消弭在日暮的尽头之中,留下傍晚愈发深邃的天幕。

聚光灯落在舞台中央,只剩下黎曳一个人在此舞蹈。

脚尖跳出了血,重复机械性的动作,旋转了一圈又一圈。

地板上有透明的丝线和血,时不时绊住他的脚尖。黎曳的力气流失过多,最后终于支撑不住,摔在了舞台的场地上。

四下一片安静。

黎曳的手在发抖。

他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用力抠住自己身下的影子,不断地喘着粗气。

参与合唱的人,在台上死了一半。

剩下的人,在结束后全部走到台下,坐到了观众席上。

黎曳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们默不作声,他们保持安静,无数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窥视着舞台上的一切,如毒蛇般阴冷,令人生畏。

舞蹈的人也一个个消失不见。

从早上到下午,不知疲倦地跳下去,他每回一次头,就会少一个人。

只剩下他,只有他。

在等待着地狱的葬歌。

黎曳坐在舞台之上,再也提不起力气。

片刻过后,观众席端坐的夏知樱起身,一步一步,朝着舞台而来。

她唱过悼亡词,此时双目空洞无神,如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扭着僵硬的躯体,要完成最后的演出。

钢琴独奏。

“不……”

黎曳嘴唇颤动,控制不住地发出绝望低喃。

“不要来……”

“谁来救救我……”

彩排就是终幕,他们没有第二次机会。

黎曳到现在才明白。

当年校庆上,表演节目的人,与观看演出的人,全部都是死人。

死者在舞台表演。

而观众们,和死者一起,彻底沉睡在了半个月前的彩排里。

然后他们的死亡被抹去,被遗忘。

没有人知道他们死了,也没有人察觉他们的消失。

【校庆的节目演出结束,大家都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死去。】

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校庆中死去。

因为……他们早就是死人了。

周围太过安静,落针可闻。

黎曳蜷起身体,无助地看着夏知樱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走向不远处,被聚光灯包围的钢琴。

他将舌头抵到了齿间,闭上眼,想要咬下,结束自己的痛苦。

“别动。”

舞台的灯光倏然再次落到了他的身上。

黎曳猛地睁眼抬头。

有人站在他的身侧,轻轻地拍了他两下,语气沉稳冷静,能瞬间令人安心。

是在第一天救过他一次的范意。

也是原定的钢琴曲节目表演者。

可他明明记得,对方在名单上的名字变成了“死亡”。

不知他是何时来的,如何来的。

范意对他说:“不要自我解决。”

他告诉黎曳:“这里不是真实。而是你的梦境,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梦境构造的假象。”

“如果你咬下去,梦境的主体死去,才会真的完蛋。”

黎曳睁大了眼睛。

范意说:“你听着吧。”

范意回到这里的时间刚好。

他在6号教学楼的底部消失,也在那里重新出现。

彼时街舞的表演已经接近尾声,隔着老远,他都能听到诅咒的乐音。

可当范意匆匆赶进会堂里时,却发现里面的所有人都在沉睡。

还活着的,及时赶到大会堂的人,都入了最终的梦中,只有他当时在其他的梦境里,是漏网之鱼。

入梦不难,只要他也陷入沉眠。

可当范意入梦之后,他才发现,这片梦境,是一个人的清醒梦。

只有梦境的主体是清醒的,其他介入这场梦里的人,都不过是被梦境主体所操控的提线木偶。

主体就是舞台中心的黎曳。

怪谈拿捏着人心中最脆弱的部分,诱导着他,然后将整片梦境,都按照预先准备的剧本,变成黎曳最恐惧的样子。

他们这些天最恐惧发生的是什么呢?

于是绘本中的那一幕,注定会在这里发生。

如果黎曳不意识到这里是梦,又如果他真的令自己死去,那么梦里的所有人,都将无法醒来。

范意拉上自己的兜帽,拉下口罩,虚虚地兜在下巴上。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步。

夏知樱不再动作,身形也开始若隐若现,而不远处的观众席,乃至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分崩离析,溃败消散,再次印证了范意的说法。

黎曳终于意识到,这里是梦。

范意想,至于为什么他也能够保持清醒……

也许是因为,这是他第四次入梦吧。

三次清醒梦后,最后一次清醒梦必然会降临在他的下一场梦里。

第一次,他梦见上吊。

第二次,他梦见活埋。

第三次,他从一场滚烫的大火中,回到跳楼的幻象里。

第四次,他将走进表演的舞台,奏响地狱的曲目。

范意坐在钢琴面前,将手指搭上琴键。

“你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脑中不和谐的声音再度响起,似讥讽,又像是在嘲笑。

“你奏响地狱的安眠曲,他们不仅不会得到解脱,还会真正地,死于地狱。”

“不如再想想其他办法——总归还有办法。”

声音坚持不懈,如在耳畔低语,冷若冰霜:“明知道是陷阱,你还要往坑里跳吗?”

“你弹得出来吗?”

“你敢吗?”

范意蜷了蜷手指,收了好几次,想尽量稳住,不想它再颤得那样厉害。

他想,唯独这次,他不可以出错。

范意闭上眼,努力将不和谐的声音赶出脑海,与此同时,他的手背一烫,似乎突然被火燎了一般,又痛又痒。

可静静体会,那温度又变得十分温柔。

“别怕。”

冥冥之中,仿若有人将污染探入梦境,轻轻地抚摸他、碰着他。

身上还带着烈焰的余温。

“我相信你。”

“橘子。”

“加油。”

范意的眼周忽地湿润了。

他没有哭泣,快速抹去眼角打转的潮湿,深吸了一口气。

“我说过,我不会输的。”范意自言自语道。

“老板。”

“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度过开心又完满的一生。”

“哪怕生活并不美好,也依然会有人背起重负,负重前行。”

“我希望,哪怕是梦中,也能有一条繁花盛开的路。”

“沿着这条路,我们醒来,我们回家,我们相互拥抱。”

“我希望,那些悲伤,那些痛苦,都是可以消解的流水。”

“我们在这里,循着自己的道路,不断地前行。”

“直到狩猎结束。”

他鼓起勇气,缓缓地按下了第一个琴键。

乐曲流畅地从范意的指尖倾泻而出,此时,不带停顿,琴音悠扬。

“很棒。”

大会堂的外景彻底溃散,钢琴曲在如废墟般的校园之中回响。

黎曳坐在舞台中央,愣愣地回头,听着琴声,竟不自主地淌下了一滴泪水。

分明是地狱的安眠曲。

可那乐音经由范意的演奏,却是那样清澈,那样悦耳。

如潺潺的溪水向下奔涌,所过之处鲜花满地,澄澈的水流撞击石块,洗涤上边的所有污垢。

琴声里没有恶意,也不带有任何恐惧,他听到了演奏者真诚的祈愿,深深的祝福。

范意将自己美好的祝愿,揉进了这首诅咒之声里。

暗处,女巫倏然收紧了手指,嵌进肉中,掐出血来。

原来如此……

难怪范意没有因地狱安眠曲的诅咒死去。

因为叶玫在他身上留下的诅咒不是诅咒。

而是“我希望你永远开心、快乐”的祝福。

如今的怪谈中,污染里恐惧与憎恨参半。

几乎让它们忘记了……

污染,是可以在怪谈里开出鲜花的。

星星点点的火花照亮了整片会场。

黎曳以为是梦境的诅咒应验,慌乱了一瞬,可等他接进手里,才发现,这是灵鬼至纯粹的灵异值——在具象化体现。

落到他身上,化作污染,却分外温暖。

是范意燃起的火焰。

污染?

火花从范意的身上蔓延,在四处降落,焚烧着怪谈施加的一切枷锁。

天空也开始破碎,梦境的边缘同时消散,大片大片的虚假砸在舞台周边,露出梦外世界的,真实的一角。

使人清醒的安魂曲。

这首曲目,可以穿过重重梦境,将所有人从梦中唤醒,带回到入梦之前的现实中去。

与此同时,大家的记忆也逐渐复苏。

原来,在入梦以前,他们已经抵达了终点。

而这场多重梦境,是他们跨出这则怪谈必须要经历的最后一步。

记载着校庆场景的绘本,就是叶玫曾经留下的答案之书,昭示着真正的答案。

黎曳摸了摸脸,发现上面潮湿一片。

原来从一开始,大家进入的,就是他的梦境。

梦的主体,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只要在梦里被他认定死亡,那个人就会真的死去。

这也是范意那天在6号教学楼的楼底,发现的唯一秘密。

他看见死者在跳舞,而最中间的死者,正好生着黎曳的脸。

当所有人都没察觉到死亡、没察觉到403号寝室的人无故消失时,也是黎曳最先提出了问题——他们去哪里了?

于是死亡和死亡名单,才被搬到台上,被真正发觉。

而范意的名字之所以变成“死亡”,象征生命的烛火之所以熄灭。

也是因为在黎曳的认知里,跳楼者不会存活。

还好,范意在最后赶了回来。

躲过烈焰的灼烧与植物的穿刺,重新回到了黎曳面前。

完成演出,才能离开梦境。

钢琴曲逐渐走到尾声。

黎曳这才看清现实的全貌。

观众席上黑影重重,皆是来观看演出的校园诡物。

而他梦里还未被确认死亡的表演者,如今都好端端地活着,站在舞台边缘,神情各异。

黎曳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似乎马上就要在风中消散。

至此,他终于明白,怪谈为什么要选择他赖支撑整个梦境——

因为他是诡物。

是电子0201,514号寝室,4号床,李烨。

是那个没能参与笔仙,却在寝室之中,因女巫的诅咒而死的人。

然后,女巫穿着他的皮囊,在一个晚上,接来了和父母一起来到这里看他的弟弟。

她并剁下弟弟的手指,埋在了无人小山上的花生地里。

后来,新校区建立在小山前面。

【你们之中,混入了一个早已经死去的人。】

【TA是谁?】

范意将最后一道音符奏响,昭示着演出的彻底落幕。

他抬起眼,远远地眺向观众席。

全都是滚滚的黑影,看不清谁是谁。

范意定了一会儿,接着放下手,坚定又果决地朝着观众席奔去。

在被黑影遮蔽的所有观众里,他准确无误跑到最高看台,抱住了最边上的人。

灵鬼将灵异值变作明亮的火花点燃,焚烧对方周边的污染。

露出叶玫那张微笑着的,温柔的脸。

“抓到你了。”范意说。

他想笑,可最终哭了出来:“老板,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