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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京都落下第一场雪的那天,太子回京。飘扬的大雪将官道都盖得雪白,纷纷扬扬如同鹅毛柳絮,覆盖着前路。

第25章

京都落下第一场雪的那天,太子回京。飘扬的大雪将官道都盖得雪白,纷纷扬扬如同鹅毛柳絮,覆盖着前路。
天启帝让百官迎接,上朝时有多加赞誉,足以见得天子对这位储君仍是满意的。

天子是这般作态,底下的人自当顺从。

盛大的宫宴上,太子又得知一个喜讯。

他离京的这段时间里,太子妃身体不适,请了太医一看,已是怀胎三月。

尚在京城的兄弟姐妹们纷纷祝贺太子,将刚刚回京的大兄灌了个半醉。

天启帝高坐其上,脸上一直挂着笑意,正似个慈父。

宴到半中,天启帝便率先离开,将这热闹的场子交给他们玩闹。皇贵妃最会体贴天子心意,自是陪着皇帝一同离开。

雪夜寂静,靴底踩在雪面上,那细微的沙沙声是仅存的声响。天启帝一身便服,看起来与寻常人家的长辈也无差别,甚至还有几分玩雪的兴味。

皇贵妃长得珠圆玉润,是那种很有福气的容貌,她笑起来的时候,谁都只会觉得可亲温柔。

二人一同前行,就如同寻常夫妻。

“陛下都这般岁数了,还爱玩雪,也不知叫那几个孩子看到了,该笑话了。”她用帕子捂着嘴笑起来,“也没个做长辈的样子。”

天启帝笑眯眯着说:“便是到了七老八十,难不成就能丢了喜欢的东西?”他手里攥着个雪球,扬起来抛甩了几下。

皇贵妃笑着说:“陛下说得也是,妾身看今日太子那般高兴,等麟儿出生,想必也会是个好父亲。”

天启帝:“他是个好儿子,也会是个好父亲。”

“说起来,太子都要有孩子了,楚王却还未娶妻,陛下……”

“哼,不要提那个逆子。”天启帝一听皇贵妃提起楚王就变了脸色,“你这般为他着想,他又何时惦记过你?”

皇贵妃笑了起来:“陛下这话说得,怎能真和孩子计较。”她还要再提起娶妻的事情,只是天启帝根本不愿再听,直接甩袖离开。

皇贵妃身旁的女官不由得说道:“娘娘,陛下一直不喜欢楚王,您又何必提起这桩事?”

原本气氛好得很,眼下又把天子给气走了。

皇贵妃的脸上仍然挂着那柔柔的笑意,漫不经心地说:“陛下越是不喜欢楚王,本宫才越得多多惦记着他,好叫陛下能时常想起他。”

天子对太子与楚王的态度截然不同,他有多喜欢太子,就有多厌恶楚王。太子已经足够受宠,皇贵妃着实不愿意他再多出一个强有力的助手。

只要天启帝仍是不喜楚王,他就永远触及不到兵权,也不可能成为太子真正的臂膀。

皇贵妃想起远在菏泽的福王,笑意不由得更浓。

只是这样的算计,便不必多言。

而那头,看似怒气冲冲回到崇德殿的天启帝倒是没有方才的怒意。娇媚的宫女们上前来伺候着天子沐浴更衣,待舒舒服服折腾过一回后,殿外跪着的人早就淋了满头的雪。

身边得宠的近侍王章轻声细语地说:“陛下,贺邱平在外候了一刻钟。”

天启帝仿佛才想起来这事,睁开半眯着的眼,“让他进来罢。”

得了命令,在外跪着的贺邱平忙站起来,只是跪得有些久了,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还是王章顺手扶了一把,提醒着他脚下小心。

贺邱平拱手谢过王章,而后小心翼翼地入了殿。

再跪下,口称陛下。

“这些日子,可长了什么见闻?”天启帝的眼睛又眯上,身后跪着的宫女正在给他揉着肩膀。

贺邱平低着头,将最近这段时日太子所做的事情一一道来,包括脱离队伍前往祁东,又在庆丰山出事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这件事在回朝前,太子就已经在折子中说过一遍,只是一笔带过,并未说得详细。而现在贺邱平倒是仔仔细细将其中的内容都掰开揉碎,说得清楚。

“……庆丰山一事……这才多耽搁了几日。”

“走蛟?”天启帝掀开眼皮,像是有些疑窦,边上站着的王章立刻往前走了几步,轻声说,“陛下,先前尤又锋送来的折子里,正提过此事。”

天启帝恍然大悟,呵呵笑了起来:“年纪大了,倒是连这点事都记不住。”

这般言论,其他人都不敢接。唯独王章顺着天子的话说了几句,反倒将人说得开怀。

底下跪着的贺邱平着实羡慕王章的口才,怪不得他能这般受宠。

“那么,这一路都很是顺利?”

贺邱平迟疑了片刻,低声说道:“在离开祁东前,太子和楚王似乎大吵了一架,闹得很不愉快。”

“哈哈,这两人也有闹矛盾的时刻?”天启帝像是得了什么笑话,摇着头,“寡人可不信。”

贺邱平于是将那争吵娓娓道来,只是背上发凉,根本不敢抬起头。

天启帝听完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笑了声,就随手让贺邱平下去了。

崇德殿一时间寂静下来,天启帝半合着眼,仿若在想着什么。

倏地,他拽过身后宫女的手腕,将其狠狠往地上一退,厉声骂了起来:“当真是个狐媚子,伺候人都不懂得伺候,谁选进来的?”

那宫女吓得浑身直哆嗦,王章连忙上前轻声说:“陛下,这后进的宫女不得用,还是叫奴婢来伺候您吧?”

天启帝冷声道:“拖下去剁了她的手。”

王章心中不忍,却是不敢再拦。那宫女只哭叫了两声,就被人拖了下去。

天子不过是心中不顺,借着由头发火罢了。果然,在惩处了那宫女后,天启帝并没有平复,眉间的怒气上涌,声音带着几分阴狠:“好呀,寡人这两个好儿子,倒是会折过来算计!”

王章低头,不敢再言。

这几年皇宫里都知道,太子跟前有两件事是决不能提起的。

一件关乎皇后。

而另一件,自然就是楚王。

天启帝和楚王的关系说是父子,更像是仇人。谁都知道,这么多个孩子里,天子最不喜的就是排行老七的少司君。

不仅是逢年过节的赏赐是最次一等,在将他分封出去后,这几年也唯有太后生辰时曾回来一趟。偏偏就是这么一回,楚王还差点出事。

当时天启帝对这件事的草草了事,谁都看在眼底。

王章有时都会觉得,天启帝是恨不得楚王死。

“王章,你说太子特地去祁东,当真只是为了看他的好七弟吗?”

“陛下,太子待手足一贯宽厚,特特去祁东,应当也只是顺路而为。”

“哈哈哈哈……”

听了王章的话,天启帝大笑出声,听起来仿佛是被逗笑了。

“王章呀,这话你说得出来,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王章到底是跟在天启帝身边多年的老人,听得天启帝这般大笑,深知皇帝已是盛怒,忙躬身说道:“奴婢只是不愿陛下为了这等琐事烦心,到底是陛下仁厚,才会为了楚王这般顽劣而伤心。”

“是啊,你说寡人在他出生那时,怎就没能掐死他呢?”天启帝喃喃,声音里是森森的杀意。

从一开始就不该让少司君活下来,又或者,当初就不该让他回到封地……给了他肆意滋长的机会。

天启帝已经不知第几次盘旋着这个念头。

他老了。

若是太子继位,以他的性子,肯定会任由少司君妄为,别说削藩,反倒有可能将少司君滋养成一头怪物。

可不让太子继位?

往下细数,天启帝却再找不出这样一个得他心意的皇子。

怎么偏偏他俩是兄弟?

天启帝发作一番后,为了安抚天子的情绪,王章连忙让人端来善肉。

这是皇帝的习惯。

每到睡前,都必定要吃一口善肉。

这善肉是御膳房专人制作,香甜美味。

宫里头,也只有皇帝能用。

吃罢善肉,天启帝到底歇下。

许是睡前勃然大怒,让天启帝久违地梦到了许久前的事。

那时,皇后尚未去世。

天启帝和皇后的感情一贯不错,就算宫中还有其他的妃嫔,可天子一直都命其他人吃避子汤,直到皇后顺利生下皇长子后方才撤了这汤药。

皇长子是天启帝第一个孩子,也是他最为受宠的儿子。

不到五岁,天启帝就下令封其为太子,而同年,皇七子出生。

这一年对皇后而言,可谓双喜临门。

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小儿子,天启帝一直喜欢不起来。只是在面上,他都当做一视同仁,并未表露出来。

渐渐的,皇宫中有了许多好颜色,哪怕皇后再大度,有时也不免有些难过。

就在这时的某个夜晚,天启帝在睡梦中感到窒息,挣扎着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一道小小的身影就站在床头。

天启帝嗬嗬出声,惊动了床上一同歇下的庶妃与外头伺候的王章等人。

等到灯火亮起,众人惊骇地发现天启帝的脖子上勒着一段白布。布条的一段缠绕在床柱上,竟是一个巧妙的机关。

而这一切,却是年幼的少司君一手策划的。

当皇后收到消息赶来的时候,挣脱开来的天启帝朝着少司君狠狠抽了一巴掌。那迅速肿起的巴掌印与吐出来的血,足以见得天子多么暴怒。

可小小的幼童似乎感觉不到痛,如白玉的小脸上面无表情,只有纯粹的空白。

他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惧。

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天启帝。

而那一瞬,感到彻骨恐惧的人,却是成了天启帝自己。

在那种无法言喻的情绪冲击下,天启帝抽出了侍卫的佩剑,当即就要杀了少司君。

皇后被吓到了,却还是拦在天启帝与少司君中间。她抱住小小的少司君,声音里尽是不解与悲痛:“我儿,你怎会犯下如此大罪?那可是你的父亲呀!”

少司君听到皇后的声音,总算有了几分鲜活的情绪。他的小脑袋动了动,先是看着皇后带着泪痕的眼睛,而后看向天启帝。

“他让母后伤心,杀了他,母后就不会伤心了。”

多么荒谬。

何其疯狂的念头!

皇后听了少司君的话,险些没晕过去。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抓着幼童的肩膀轻轻晃了晃,“可他是你的父亲……”

“辛苦将我生下者,是母后,父亲付出了什么?”小孩困惑地蹙眉,这或许是他第一个表情,“他也不喜欢我。”

天启帝一惊,持剑的动作微僵,就听到皇后慌忙地说:“不许胡言,陛下怎会不喜欢你,你……”

“因为我与父亲,是同类呀。”

脆生生的,冰冷的,近乎彻骨的童声响起,是那么天真,也是无比的冷酷。

浑似一头天真又残忍的幼兽。

而那句话竟似有回声,不断在天启帝的耳边回荡,仿佛此生最恐惧的根源都被彻底戳穿!

天启帝惊醒,捂着狂跳的心口浑身大汗,满脸虚汗的他露出狰狞的表情,终于是拿定了主意。

同样的天幕下,同样的深夜里。

有人醒了又睡,也有人直到子时三更,都不曾歇下。

菏泽,富饶之土。

这是属于福王的封地。

福王的声名威望比起楚王可是要好上许多,他不仅贤名远扬,待封地内的百姓更是仁厚。

在菏泽,百姓眼中多有福王,却无遥远之外的君王。

福王府的书房,正是灯火通明。

上座者,正是一位圆脸男子,长得白白净净的,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

左右两侧,正有数位幕僚作陪,左手边为首第一个人正在说话。

“……传回的消息,当是顺利……楚王府……”

他如是如是说着,书房内众人也听得仔细。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

“只是楚王谨慎,哪怕善后了当,以其老奸巨猾,应当也还是会怀疑到大王身上。”

“楚王的怀疑,又有何用?”对面那人摇头晃脑,“他手中无兵也无权,只剩下那千余守军,诸王中,也就只有他最为不堪。”

先前那人皱了皱眉,沉声道:“以你这般,难道想说大王之戒备,是无用之举?”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福王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笑吟吟地说,“孤知道诸位都是一心一意辅佐,不必为这等小事争执。”

说完,他又看向第一人。

“康野,以你之见,这祁东传回的消息,有几分可信?”

康野恭敬地说:“约有八成。”

如此,福王便叹了口气。

“祁东如此戒备,那原先的计划便暂且停下。”

方才说话的第二人不免开口:“大王,何不乘胜追击?”

便有人驳斥他的话:“先前打草惊蛇又不能成,此刻正是楚王戒备之时,如何能再妄动?”

这些谋士又你来我往说了半晌,争不出个所以然来。

期间福王只是笑眯眯听着,而后待他们又有火气时,便出声打断他们,除了康野外的人等,全都叫退下。

待书房内只剩下福王与康野时,康野无端叹了口气。

“我虽知大王留下包耀另有缘由,可这人着实粗笨不堪,不当大用。”

福王:“包耀是个草包,可他父亲手中却有兵权。留着罢,以后总用得上。”

康野低头应是。

福王又道:“十八可还传回来什么消息?”

康野:“自庆丰山事件后,祁东戒备森严,消息传递甚是艰难。最后一道消息,还是半月前收到的楚王府布防图。”

福王笑了起来:“十八总是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康野微微皱眉,低声说:“大王,如果单单十八也便罢了,可还有十三……”

十三与十八交好,这不是一件秘密。

福王笑着说:“康野,你在担心什么?你觉得,十八会背叛我?”

康野低头:“不敢。”

福王:“你可知道,为何当初孤非要除掉那些人?”

康野面露困惑,试探着说:“难道大王是故意趁着这个时候……”

“康野,孤豢养这些死士,可不是为了让他们滋生出无用的情感。”福王轻慢地挥了挥手,就像是在弹走不知趣的小虫,“十八应当清楚自己的本分。”

这不过是一个趁机而为的警告。

死士的心中应当只有主上,只有任务才是,哪能容得了多余的情绪?

康野无奈:”您也不怕将刀摧折了。”

康野身为暗楼提刑,里面的人多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若是轻易折断,他到底也是会心疼的。

福王笑吟吟着说:“你我的眼光,从来是不出错的。”

话罢,他们转而说起楚王,说起大计,方才那些不过是随口的杂谈,本也不是多么重要。

康野轻声:“前几月,自京中就陆陆续续传回消息,天子似乎有意削藩。”

福王的神情稍冷了些:“父亲为了太子大兄,可真是苦心孤诣。”

自上往下数,此朝不过三代,分封的王爷数量尚且不多。只是时间到底有些久,便叫封土上的百姓只知王而不知皇。

天启帝是个性格强硬的皇帝,能真正和他别苗头的人不多,除却逝去的皇后外,也就只有几个寥寥老臣。

而今皇帝打算让性格宽和的太子继位,那在他登基前,就必定要为他谋划些什么。

倘若天启帝真打算削藩……

福王垂眸,那他们计划的方向,就该变一变了。毕竟从前,福王可真的没想过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东宫做些什么。

当——

隐隐约约,是更夫在敲击的声响。

福王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康野,康野心下了然,躬身行礼。

初雪过后,祁东的雪一日比一日大,晨起要是不早些将雪扫净,有些地方甚至连门都推不开。

阿蛮醒来的时候,正隐约听到外头清扫的声响。其实动作很细微,只是他耳力敏锐,这才听得清楚。

屋内很是昏暗,只有浅浅的一层薄光。他下意识卷了卷被褥,岂料这轻微的动作,换来了一个难以挣脱的拥抱。

阿蛮一惊,这才想起来,昨夜少司君是在他这里歇下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司君总是来昭阳殿与他一起吃饭,极其偶尔的时候,也会在这留宿。

当然,那吃饭是真的吃饭。

不是吃阿蛮的那种吃。

少司君的克制力强悍到非人的地步,平日里的言行举止根本没泄露出分毫怪异的举动,除却与阿蛮过分靠近时,尤其是三步内的距离,他才能觉察到少司君的偏执专注。

有时候,少司君的视线会停留在阿蛮的喉结,而后是唇,再然后是……

阿蛮拍了自己一巴掌,免得再胡思乱想。他这一动,被窝里的热气就泄露了出去。

阿蛮的肩膀处有毛绒绒的触感蹭了蹭,少司君将脑袋往下一滑,紧接着压在了阿蛮的胸口上,“……再睡一会。”

那声音听起来黏黏糊糊的,像是在撒娇。

阿蛮没有劝少司君早起。

这楚王府是少司君说了算,他不想早起,还能有谁逼着他起来吗?

……更何况,阿蛮也不想起。

冬天到底是冷,能多贪图些温暖,自然是想多眯一会。

只是事不遂人愿,正当阿蛮半睡半醒时,胃莫名抽痛了一瞬。他猛地睁开了眼,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

不祥的预感翻涌上来。

很快,这预感就变成了现实。

安分了好些天的胃痛卷土重来,一阵阵的抽痛让阿蛮额头布满薄汗。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再长长吐了出来,期间身体却是一动不动。

他擅长忍耐。

忍痛,也不在话下。

等到少司君终于起身的时候,阿蛮甚至还跟着坐起来,伸手去抓放在床边的衣物。

他刚伸手,少司君就自他背后覆盖下来,顺着阿蛮的胳膊去取衣裳,将两人的一并拿到床上。

这近乎一个拥抱。

阿蛮的呼吸急促了会,不多时又平复下,“大王,你……”

“阿蛮很热?”少司君冷不丁打断了他的话头,黑透的眼眸抬起时,根本没有半点刚醒时的朦胧,“你的额头,都冒汗了。”

北房的屋舍,自然是通有火地。

少司君朝着他伸手,阿蛮下意识后退,避开了那动作。

这是本能的避让。

少司君的眼眸微凉,欺身靠近,额头顺势抵在了阿蛮的额前。这动作快得惊人,阿蛮也没料到少司君会这么做。

那都是疼出来的虚汗,自是冰凉凉的。

少司君的脸庞骤然一沉,他阴森地瞪了眼阿蛮,将人用被褥一卷,整个都包裹在了里面。

阿蛮被卷得头晕,急急说道:“大王,你在做什么?”

少司君却是不理他,自顾自下了床,将外头守着的屠劲松等人叫了进来,很快,王府内的太医就被请了过来。

这时候,阿蛮已经被少司君逼问出了哪里不舒服。

太医刚一进门,就瞥见楚王冷硬的表情,与一条被卷起来的病人。

病人呆呆地被卷着,想挣扎都不得行。

“……大王总得让我伸条胳膊出来,才好让太医诊脉。”阿蛮没料到少司君会那么生气,嗫嗫地说,“也没有那么痛的。”

少司君冷漠地扫了他一眼,阿蛮缩得更小,选择闭嘴。

男人捏了捏眉心,到底是将阿蛮的胳膊抽出来,太医也不敢多问,就着这奇怪的姿势给阿蛮诊脉。

其实都不必太医来,阿蛮也大致清楚是老毛病犯了。

等太医诊断结束后,拽了一通云里雾里的医理,最终断定阿蛮不仅要吃药,还得食补。

说是那胃病是陈年旧疾,若不好生医治,时常会发作。

阿蛮听得进去,却不怎么在意。

胃痛是难捱,但也死不了人。

太医提出来的一连串细则过于琐碎,令人听了都有些退怯。

少司君扫了眼阿蛮,让人传了“三紫”来答话。

“阿蛮为何会有胃痛的毛病?”

阿蛮:“大王想知道,直接问我便是,何须问她?”

少司君冷嗤一声,声音冰凉:“因为我不想听你说话。”

阿蛮微愣,少司君这是……生气了?

“三紫”低头:“回大王,夫人这胃病是从前落下的。年纪小的时候风餐露宿,不是每天都能吃上饭,能吃的时候,便又多吃了些……”

“三紫”对阿蛮可算是知根知底,少司君问出来,为了不叫他看出来虚假,便也据实回话。

阿蛮有些坐立不安。

人会有胃病,左不过是不能按时进食,或是吃多了,吃少了。以前他们训练的时候,只有少数的胜者才能获得食物,其他都需要忍饥挨饿。

好不容易能吃上一顿,自然会狼吞虎咽。

久之,便容易折腾出毛病。

阿蛮不过是在这些人中,症状更更为显些。

少司君听了“三紫”的话,冰凉的视线落在阿蛮的身上。只是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很难看得出来他的情绪。

冷不丁的,阿蛮听到少司君开口。

“往后昭阳殿的份例都与孤一道,待阿蛮什么时候养好了胃,再单独吃食。”

……完了。

之前一日两餐,少司君都少说一餐要在一处,现在份例都在一起,岂不是天天都要在少司君的眼皮子底下生活?

这对阿蛮来说,很不方便。

“大王,我觉得……”

“阿蛮再言,便直接与孤一块住罢。”

阿蛮选择闭嘴。

听听这“孤”的自称,想来少司君已经很不高兴。

等太医开完了药方,带人下去煎药时,少司君开口让厨房重新做过膳食,将那些胃痛的人不该吃的都剔除出去。

阿蛮安静地听着少司君吩咐完,深深吸了口气。

“大王,”虽然他已经不想听到自己说话,可是阿蛮还是开口,他迎着少司君看来的眼神,飞快地说下去,“……多谢关心,我会,我会认真吃药的。”

阿蛮是觉得有些麻烦,可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关心?”少司君扬眉,将这个词又咀嚼了一遍,“阿蛮觉得,我是在关心你?”

“……对?大王要我吃药,食补,强迫我与你一起方便盯着……”阿蛮慢吞吞地说,“我不知大王的想法,可从这些举止而言,这就是关心。”

少司君若有所思,忽而那种冷冰冰的表情散去,他迈步走到阿蛮的跟前,手指拂过他的额发,掌心盖住了额头。

阿蛮有点想笑。

他觉得少司君这动作有点像是方才被他拒绝过,所以现在一定要讨回来般,执拗地要个摸摸。

摸完了,少司君看起来消气了。

于是,他将阿蛮又抱了起来。

“大王!”

少司君不听阿蛮叨叨,将人抱到软榻那头放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阿蛮的小腹上方。

“痛,为何不说?”少司君不疾不徐地说,“王府还能缺了你几帖药?”

阿蛮蹙眉,过了一会才慢慢说:“以前没有生病的余地,都是靠自己忍过去。忍着忍着,就习惯了。”

“入府后,疼过几次?”

“一次。”

“嗯?”

少司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自鼻腔透出几分轻柔的笑意,却直叫阿蛮打了个寒颤。

“……算上今天,两次。”

少司君抬手拍了拍阿蛮的头顶,漫不经心地说:“往后再瞒我,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阿蛮了。”

阿蛮心微沉,却看到少司君坐了下来,朝着他伸手。

他下意识要后退,却被少司君的眼神钉在原地,颇有种他敢退就要他好看的邪气。阿蛮只得眼睁睁看着少司君伸手揉了揉他的肚子。

“是这里疼?”

“……要再上面点。”

少司君颔首,将阿蛮抱着放在自己□□,随手扯开他的腰带往里面探手。

那自然得过分的动作叫阿蛮沉默,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在少司君认认真真的揉肚下,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是方才太医说过的缓解办法之一,只是阿蛮没想过少司君会主动这么做。

他的肚子还在一抽一抽地疼,少司君的掌心很暖,几经调整后按揉的动作适中,不多时,阿蛮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

好些了。

少司君长手长脚,将阿蛮整个包笼在自己怀中,皮肤相贴处不断用暖意传递而来,叫阿蛮的眼皮子直往下耷拉。

揉着揉着,阿蛮竟是睡着了。

当少司君感觉到怀里的脑袋往右一歪,沉沉压在他的胳膊上时,他有那么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阿蛮的呼吸很轻,也很悠长。

脸上没几两肉,身上也是,摸着只能感觉到骨头。

他有些偏瘦。

端看他平日的模样,完全想象不出来他到底是怎么背负着长手长脚的少司君走了整整一夜。

阿蛮仿佛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

对痛苦,对麻烦。

少司君抬手,再度抚上阿蛮的额头。

那处不再是布满湿凉,终于多出了少许温度。

阿蛮说,少司君方才的言行是关心。

那关心便是一种,不希望阿蛮死掉的情绪。

他的手指顺着往下,抚过阿蛮的脸。

阿蛮看起来很好养。

却也很难养。

是个呆子。是颗石头。

痛了也不知道叫唤,难受也学不会求救。

少司君蹙眉,如果不希望阿蛮死,是关心;那现在这种奇怪的酸涩感,又是什么意思?

可惜母后已经不在了。

她总会告诉少司君这代表的意义。

少司君收紧胳膊,介乎是拥抱与禁锢,像是一个若隐若现的囚牢。他低下头,在阿蛮的肩膀处深深吸了一口气。

当阿蛮生病的时候,就连味道都在发苦。

他舔了舔阿蛮的脸像是在确认,而后露出凶恶不满的眼神,少司君不喜欢这种苦味。

那是与眼泪不一样的苦。

苦得令舌头都厌恶。

阿蛮一觉醒来,也不知道少司君到底犯了什么毛病,还真的把他打包带回了正殿。

阿蛮说不想去,少司君也不说话,就用他那张漂亮的脸蛋直勾勾地看着他,时不时眨了眨眼,那睫毛微微颤抖,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主儿吃了多少委屈。

……不对,阿蛮,你有问题。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

少司君分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他怎么会觉得那是委屈?

……那明明是陷阱!

阿蛮的理智在疯狂地提醒着他,可是那拒绝的话到了喉咙,多少有些挤不出来。

少司君轻快地笑了起来,“阿蛮什么都不说,那自然是答应了。”

这是不合理的!

阿蛮在心里呐喊。

正殿大得很,东西阁占地面积甚广,阿蛮住在西阁,那处偏殿很是静谧,很适合休息发呆。

被打包带去正殿的生活,和在昭阳殿的时候没什么差别。只是到了吃饭的时辰,少司君都会来陪他。

阿蛮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几天后才开始逐渐习惯。

可再是习以为常,当他看着少司君穿着一身明显是窄袖衣袍自外头归来时,还是忍不住愣了愣。

少司君顺手揉了把阿蛮的头发,便先去更换衣裳。

阿蛮望着殿门口,而后看向今日跟在少司君身旁的屠劲松。

“大王今日是外出去跑马吗?”

屠劲松欠身说道:“回夫人,今日大王带人去了武场,也跑了几圈马。”

阿蛮沉默了会:“大王不必特地赶回来的。”

屠劲松笑了起来:“夫人可不能这么说,大王平时胃口都不大好,只有与夫人在一起时,方才能多吃几口呀。”

阿蛮:“……”

这是拿他当下饭的配菜呢。

等少司君换完衣裳回来后,他提也不提自己特地赶回来的事,反倒拿那双锐利的眼上下打量着他,颇有一种要把阿蛮剖得彻底的错觉。

阿蛮:“大王每次回来,都要这么检查吗?”

“因为阿蛮是一颗石头。”少司君说着稀奇古怪的话,“还是得亲自检查为妙。”

阿蛮觉得有趣,缓缓笑了起来。

“那大王在石头里,看出了什么?”

少司君抬手抚摸着阿蛮的侧脸,忽而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看出来,阿蛮也喜欢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