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余响, 你丫可真行。”
燕回拎着一罐可乐赤脚站在泳池边,说话间踢了下静谧的水面,将倒映的灯影搅和成了一池星光。
“手机一万, 行李箱一万五, 毛衣七八千, 内衣五六千。还好你现在不需要穿西装了, 不然白少禹借你这五万,最多给你做个扣子吧?”
余响没开腔,坐在沙发上侧头看那个一万五的行李箱。
买东西时他压根没考虑价格, 随便挑了个卖行李箱的店就进了,付钱时才发现这么贵。
可他余二公子什么时候讲过价?嫌贵不买了这种事更做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拿下。
买衣服时,他好歹学会了看价格, 但惯常穿羊绒、真丝的人, 如何忍受得了粗制滥造的布料?
于是越挑越贵, 最后身上的钱只够买一身衣服, 连内裤都没有替换的。
“我很好奇,就你剩下的那点钱,够你下几顿馆子?”
想到兜里不到两千块的票子,余响沉默片刻:“……我会点外卖。”
“真的假的?哇哦,余二公子真是能屈能伸~”燕回笑着摇了摇头, “余响, 坐吃山空可不行, 你这一时冲动……”
“不是一时冲动, ”余响打断燕回,“我想得很清楚,也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因此产生的一切后果,我自行承担,绝不后悔。”
听筒里传来清浅的呼吸声,若有若无地抓挠着耳膜,许久传来一声轻笑。
“好吧,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有笔钱存在海外不记名账户里,大概有两百万美金,我已经告诉老楚,让他帮我取出来存入你的账户,避免被冻结。”
余响顿了顿,声音里隐约带了点笑意:“就是不知道燕大少愿不愿意帮我管钱了。”
燕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你开个股票账户,我作你的操盘手,大钱不敢说,但一定不会让你亏本。”
燕回不置可否,只是笑道:“堂堂余二公子,做个操盘手就满足了?”
“那要看给谁做操盘手,至于其他计划,等爷爷彻底放弃我之后再说吧。”
余响确实有创业的打算,但在现在这个阶段,只要公司拉起来,就一定会被余老爷子打压。
一家初创公司,对上正朔那种庞然大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好吧,”燕回走进主卧,从行李箱里翻出卡包,“看在那两百万美金的份上,你的一日三餐我包了,到点送餐上门。”
余响闻言眼睛一亮:“不用那么麻烦,我直接过来吃不就行了。”
“想多了大哥,”燕回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给你订家酒店送餐上门。”
“……哦。”
“至于那两百万美金,你让楚子真直接转进我的境外账户里,我一会把账号密码发给你,之后怎么处置随你。”
“好。”余响停顿片刻,还是没忍住再次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把新家地址发给我?”
“再等等。”燕回心不在焉地翻阅着卡包,最后抽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
“要等多久啊?”余响小声嘀咕。
“放心吧,”燕回捏着卡片转身坐在沙发上,笑道,“不会让你一个人过春节的。”
电话挂断没多久,燕回便将账号密码发了过来,余响转手把账号发给楚子真,盯着燕回的头像陷入沉思。
不过是一个地址而已,燕回为什么这么讳莫如深?
难道……他真的在躲避什么?
“你回云京后,不要告诉任何人燕声的事……我不想燕家知道燕声的存在。”
“……燕回给我的感觉,像是习惯了。他习惯于付出,并认定得不到回报。”
之前曾在余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此时再度浮上水面,并越来越清晰。
恰在此时,楚子真打来电话,余响接起便抢先问道:“你觉得燕家对燕回怎么样?”
楚子真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怔了两秒才迟疑地回答:“……很…不错?毕竟是长子嫡孙,燕回当年的待遇,和昊哥比也差不到哪去。”
“是啊……”余响嘴上附和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燕家做海运起家,从建国前一直延绵至今,因历经战火人丁凋敝,到燕回曾祖父那一辈,就只有一个女儿能继承家业,她便是燕回的奶奶。
女子承家,丈夫自然是上门女婿。
好在燕回爷爷为人老实本分,从不插手海燕集团的事。但相应的,家事上他也是甩手掌柜,燕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燕家奶奶说了算。
听着和余家很像,但燕家奶奶并不是贪权的人,儿子大学一毕业她便逐步放权,早早地退休在家,含饴弄孙。
燕回便是在这样的前提下,由燕家奶奶亲手教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前,燕回的名声便已经传遍圈子,和余昊不相上下。
不过至从燕家二少爷出生后,燕回便渐渐退出社交圈,直至再也没有出现过。
想到燕二少,余响立马问道:“燕承是不是要高中毕业了?”
“哪啊,去年就毕业了。”说到燕家二少,楚子真笑道,“那小子,和他哥可没法比。”
“怎么说?”
“我去幼儿园接儿子放学时,正好碰到咱们高中数学老师,聊天时说了一嘴。他说那小子成绩一般,考了个普通大学,为人木讷,长得也远不如燕回,说他是均值回归的典型案例。”
云京商圈的孩子们,百分之九九都就读于一家教育集团旗下学校,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
他们的同学不是富二代,就是学霸学神,彼此之间构建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关系网,针扎不透,水泼不进。
余响垂眸,翻找着回忆缓缓道:“我记得……燕承五岁正式露面时,燕回是十五岁,对吧?”
“对啊,咱们不都是五岁时开始跟着爸妈出席宴会吗?”
“是,三岁太小太缠人,五岁正正好。”余响嗤笑道,“但燕回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再也没有出席过任何宴会。”
楚子真沉默了,好一会才犹豫地问:“有吗?我还真没注意……不过我们那个时候也很少参与家族社交了,你总说无聊。”
“但自家宴会至少会给个面子吧?可燕回连海燕集团一百周年都没露面。”余响皱眉道。
“你怎么知道?哦对,我想起来了,”楚子真忽地笑了,“有人嘴上说着社交宴会最无聊了,高一时却背着所有人盛装出席,好像还上了八卦周刊是吧?”
楚子真越说越兴奋:“我说你之后两天脾气怎么那么大,都说你是被家里强迫出席所以不高兴,原来是好不容易孔雀开屏,结果对象不在啊~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喜欢燕回了?”
“好了,闭嘴,你这不多余问吗?不然我跑去干嘛?看一帮子老帮菜虚与委蛇?”
余响抹了把脸,把话题拐回正轨:“除了退出社交圈,燕回同时也搬出了燕家公馆,这都发生在他十五岁初中毕业,燕承满五岁后。”
停顿片刻,余响沉声道:“也许,燕家对燕回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样,把他当成继承人般培养、重视。”
“不能吧?如果没把燕回视为继承人,又何必在他身上堆那么多资源?燕回和昊哥比,可没差到哪去。”
楚子真不赞同道:“再说了,燕回可从没抱怨过燕家,他还经常说燕承可爱懂事,哪点像继承人身份被夺走的样子?”
“可是,燕回从来没和燕承同时出现过。就连周小六都会去小学接妹妹,燕回却从未带燕承去过他的公寓。”
“还有,你家会允许你不满十八岁就搬出去自个住吗?”余响越说越觉得自己以前就是个瞎子,懊恼地抓了把头发。
“我们还羡慕燕家开明,觉得燕回自由自在无人管教很爽,可他那个样子,明明是被放弃了……我们真是一群…傻逼!”
被贴脸输出的楚子真沉默良久。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燕家就是在燕承出生前,拿燕回当挡箭牌,维持对外的形象。可是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楚子真难得正经地分析道。
“燕承小了燕回足足十岁,据说试管失败了十几次,谁能保证这个孩子一定会出生?更何况从结果来看,燕承哪哪都不如燕回,燕家何必为了芝麻舍西瓜?”
“那按你的说法,燕家为了生二胎,做了十几次试管不奇怪吗?这个次数和持续时间,给人感觉像是一定要生二胎,非生不可!”
余响看着空无一物的电视柜,上面的相框全都不见了,自然也看不到父子俩如出一辙的眉眼。
电话里再次沉默下来,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
许久之后,楚子真苦笑着说:“别告诉我是什么真假少爷的套路啊,我真的会谢。”
“那不至于。”余响收回视线,手指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我听我爸说过,燕回母亲当年是奉子成婚,燕家奶奶不顾孩子,非得做了亲子鉴定才让燕回母亲进门。那事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没有真假少爷存在的空间。”
“那我真不知道燕家搞这一出是为什么了。”楚子真无奈道。
“不管原因是什么,燕回和燕家不合是板上钉钉的事,也难怪燕回不愿意让燕家知道燕声……”余响的声音越来越小,几近无声。
在燕承确定没有继承家业的才能时,重孙子的出现无异于惊天大雷,到时候真有可能发生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事。
尤其是在燕家明确不喜欢燕回的情况下,为了争夺抚养权,什么事都做得出。
楚子真没有听清余响的喃喃自语,追问道:“知道什么?”
“没什么,”余响回过神,找了个借口,“我在想,燕家可能压根不知道燕回这十年在哪,也不关心,和我的约定不过是想空手套白狼。”
“有可能。”楚子真不疑有他,叹了口气,随即又笑道,“不过这样一来,你爷爷对燕家施压这一招就走不通了,你也没了后顾之忧,算是好事吧。”
……那是燕家不知道燕声的存在。
难怪燕回突然搬家,还不愿告诉他新家地址。
余响眸光微闪,含糊地应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对了,你突然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欸……哦,对!被你这一打岔我差点忘了。”楚子真一拍脑门。
“我家司机说,今天有人跟车。我想来想去,我一守法好公民怎么着也惹不到黑恶势力,只有可能是你爷爷。估计是怕我暗中相助,所以你那两百万美金得暂时缓缓,我派个人去给你取。”
“行,不着急。”余响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真不急?我可是听说你被赶出门的时候,连条裤衩都没有,还是去商场现买的。”
“……我裸奔去买啊?我说你们传话能靠点谱吗?”
“靠谱哪有瞎说得劲?不过说真的,你哪来的钱去锦都?岑家那小子说,还不到四点你的卡就报失了,他亲自接的你家律师电话。”
“我垃圾桶捡的行了吧,挂了!”
“欸,别介啊……”
不顾楚子真的呼喊,余响直接挂断电话,抬头环顾四周。
燕家现在应该已经知道燕声的存在了,好在燕声放假了,燕回又搬了家,短时间内找不上门。
不过这样一来,他也不敢随意登门,万一被爷爷的人跟踪,那就麻烦了。
思忖片刻,余响叹了口气,打开行李箱拿出洗漱用品准备洗澡睡觉。
刷牙时,他忽然想起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犹豫片刻,他叼着牙刷给燕回发消息。
响爷:我能穿你的衣服吗?
几十秒钟后,燕回发来一串省略号。
回声:你觉得按我俩的体型来说,这要求合适吗?
响爷:我不出门,就穿个睡衣,应该合适吧?
回声:……我给你叫跑腿。
响爷:谢谢,别忘了内裤[微笑]
回声:[中指]
***
余响穿着新内裤在燕回的床上美美睡下时,所有消息都汇总到了余老爷子床前。
听到燕家索要证明燕回父子俩亲子关系的证据,余老爷子脸色阴沉地看了中年男人一眼。
中年男人摇摇头:“没找到燕少,小区物业也不知道他另一套房产在哪。不过我们已经查到他儿子就读的小学,明天举行期末家长会,他应该会参加。”
余老爷子嗯了一声,嘶哑着说:“和他……谈…谈……不然……想办法…弄到……样本……送去国外……”
中年男人点头应是,转身离去。
第二天,刚开完家长会,燕回被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请到咖啡厅,同时奉上一张支票。
燕回瞟了眼支票上一连串零,挑挑眉。
“什么意思?”
“二公子现在住在燕先生的房子里,我们想买下这套房子,这是报价。”郑律师笑容可掬地说道。
燕回拿起支票,数了数上面的零,吹了声口哨:“哟,一千万,我那套老破小值这个价吗?”
“您要是不满意,价格还可以商量。”
“你们最多能给到多少?”
郑律师推了推眼镜,回忆着上司给的权限,回答道:“五千万。”
“你们这不行啊,”燕回放下支票,笑着搅了搅面前的果汁,“小说里动不动就几个亿,你这才五千万,太少了。”
“燕先生说笑了,谁家能一下子拿出几个亿的现金,我是真想见识一下。”
“那是你见识少,余家现金流肯定不止五千万。”
郑律师沉默片刻:“……如果燕先生诚心喊价,我可以代您向余老爷子反馈。”
听到这话,燕回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他笑得更灿烂了,抬手将支票推到郑律师面前。
“我很心动,但是算了。我和余响怎么说也有过一腿,就这么把他卖了,我于心不安。”
郑律师脸部肌肉抖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在隐忍什么,许久才声音干涩地劝道:“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别,我这人意志挺不坚定的,就不考虑了。”说完,燕回拿起杯子喝完果汁,一抹嘴起身就走。
郑律师目送燕回离开咖啡厅,叹了口气收起支票,然后拿出一个密封袋,将杯子小心地装入袋中,封好,放进手提包。
做完这些,他抬手打了个电话。
“燕先生的样本已经拿到了,下午我会想办法进入金阳家园402,采集燕声的样本。”
停顿片刻,他忽然压低声音问道:“这位燕先生真和二公子有一腿?什么时候的事?之前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远在云京的中年男子揉了揉眉心:“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尽快弄到燕声的样本,送去做亲子鉴定。这种非法采集的样本国内没办法做,只能送到国外去,别耽误老爷子的事。”
“好吧,我就是觉得老爷子太固执了,男人怎么了?燕先生长得好,脑子灵光,和二公子又有感情基础,不比商业联姻强得多吗?”
“光长得好脑子灵光顶什么用?能生吗?”
“所以说,老爸你和老爷子这种封建余孽思想要不得……”
“要不你还是滚回来吧,我换个人去锦都。”
“……我闭嘴。”
下午,余响穿着一套棕色睡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睡衣是昨天晚上跑腿送来的,一共三套,每套都是毛茸茸卡通款。根据睡衣上的图案以及颜色判断,三套睡衣分别是熊大、小猪佩奇和大灰狼。
也不知道跑腿在哪买的,余响这一米九三的身高居然也穿得下,简直恐怖如斯。
粉嫩的佩奇被塞进衣柜深处,余响勉强接受了熊大睡衣帽子上的熊耳朵,以及衣服下摆那张蠢脸,习惯之后还觉得挺舒服。
当然促使他选择这件睡衣的主要原因,还是它看起来和燕回燕声的粉蓝小熊睡衣很搭。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小熊一家三口团聚……
余响无声地叹了口气,十年里难得的假期,他却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扫了眼餐桌上吃剩的餐盘,余响眼珠子一转,拿出手机就想给燕回发消息。
谁知刚打了两个字,电钻的巨响就从楼上传来,差点震聋他的耳朵。
搞什么?装修吗?
都快过年了,装什么修?
余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删去刚打的字,重新输入。
楼上大过年的开始zhuang……
嘭!
余响一个激灵抬起头,看向洗手间的方向,耳中隐约能听见水流的哗哗声。
水管破裂?
想到这个可能,余响连忙起身走到洗手间,果然看到有水从铝扣板缝隙里不断渗出。
楼下漏成这样,楼上必定水漫金山,余响转身就要上楼理论,可还没走到门口,门铃就响了。
打开门一看,是两个穿着装修公司制服的工人,看到余响两人连忙点头哈腰的道歉。
“不好意思,我们施工时不小心钻破水管,你家有漏水吗?”
余响板着脸嗯了一声,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这是我们施工造成的,我们会全权赔偿。能不能让我们进去看看,评估一下损失,好上报给公司。”
“可以。”余响让开路,跟着两人走到洗手间,看着他们打开镜柜检查情况。
“这都湿了啊……”其中一个工人说着,看向余响,“能麻烦您搬个椅子过来吗?我们打开扣板看看。”
余响应了一声,转身抽了把餐椅。
眼看两个工人踩着餐椅打开洗手间的铝扣板,他拿出手机,给燕回发消息。
响爷:楼上装修水管破裂,淹到家里了。
不一会,消息传来。
回声:谁家大过年的装修啊?
响爷:我也奇怪,但天花板确实有漏水。
回声:行吧,有说怎么赔偿吗?
响爷:装修公司付全责,正在评估损失。
回声:哦,水管破了,那不是要停水检修?你今天晚上怎么办?
响爷:……我还真没想到这点。
回声:那你收拾一下,搬过来吧。
回声:[江庭定位]
回声:五栋501
余响看着手机上的地址,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这时,两个工人检查完毕,将餐椅搬回原处。
“老板,我们检查完了,先走了哈!”
“好……”余响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关上门就开始狂发消息。
响爷:你不担心被燕家知道燕声吗?
回声:担心啊。
响爷:担心你还让我过来?万一我被人跟踪怎么办?
回声:我今天见了你家那位郑律师的儿子,喝了杯果汁。
回声:现在楼上的水管又破了,我想,暂时不会有人跟踪你了,你还不如趁这个机会搬过来。
什么意思……等等,电钻停了?
余响忽然反应过来,打开大门一看,外面已经空无一人。他掉头冲到阳台,正好看到郑律师拉开车门。
“郑琦!”
余响一声怒吼,郑律师缩了缩肩膀,冲着余响晃了晃手里的密封袋。
里面是一把气垫梳,是燕回家唯一一把梳子,上面缠满了父子俩的头发,余响今天早上刚用过。
郑律师把密封袋放进手提包,冲着余响比了个大拇指。
“二公子,睡衣很好看!”
“好看你大爷!”
可再怎么骂人,也无法阻止郑律师坐上小汽车远去。
眼睁睁看着车驶出小区,余响狠狠拍了下窗框,略一思索,他转身进屋开始收拾东西。
坐在前往江庭的出租车上,余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燕家既然已经知道燕声的存在,为什么是郑律师来采样?
难道不该是燕家自己派人来吗?
这么大个孙子摆在那,哪怕再不喜欢燕回,也该自己来看看吧?
余响一头雾水地跑到江庭,刚下出租车就惊了。
眼前的小区干净整洁,绿荫葱葱,几栋楼房掩映其中,看得出楼层不高,且大面积使用玻璃幕墙,一看就是个高档小区。
和四月庄和燕家公馆没法比,却和余响印象里燕回之前的生活南辕北辙。
余响满腹狐疑地往里走。
也许是周身气度不凡,保安并没有阻止,甚至还友好地对他点了点头。余响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走到五栋楼下,被门禁拦住。
按下501的门铃,听到燕回的声音响起,余响终于没忍住,脱口而出道:
“你真住这?”
燕回气笑了:“合着我这十年里就该去讨饭是吧?”
余响顿时慌了:“没、没有……我只是……抱歉。”
门铃安静了一会,燕回无奈道:“上来吧,正好陪声声玩游戏。臭小子生我气,这两天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余响应了一声,推开门走进门厅,乘坐电梯来到五楼。
燕回家的门已经开启,屋里开着地暖,温度的空气扑面而来,装修依然延续原木简约风,大量的白色和原木色搭配,整个家看起来温馨整洁,雅致而自然。
余响拖着行李箱,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走进去。
明明他从小在价值几亿的庄园长大,出入不是高档酒店就是私人会所,但此时他却觉得这个房子太空旷,漂亮得像个样板间,没有家的感觉。
他忽然十分想念金阳家园那个不到八十平的小房子,想念它挨挨挤挤的家具,抬头就能望进对方眼底的距离。
忽然,一个身影走进余响的视野,正是燕回。
他穿着白色毛绒居家服,偏着头看过来,柔软的乌发因此微微散开,更衬得他肌肤如雪,几乎分不出衣服和皮肤的界限。
“愣着干嘛?赶快去陪燕声,臭小子气得我脑仁疼。”
一看到燕回,余响提着的心顿时掉了下来,瞬间落到了实处,房子变小了,感觉也不奇怪了,处处都合意。
燕回就该住在这,或者说,燕回住在哪,哪就是最好的房子。
“他怎么了?”余响问着,脱下羽绒服挂在玄关衣柜里。
“他不喜欢住这,嫌房子太大,没有小朋友陪他玩。搬过来就一直不高兴,动不动就发脾气。”
燕回靠着玄关衣柜,看着余响脱下毛衣,视线在他露出的腹肌上转了一圈。
余响一无所觉,挂好衣服有些惊讶地看着燕回:“声声还会发脾气?”
燕回翻个白眼:“是个人就会发脾气,只有玩偶才没脾气。”
“声声看着那么听话,我以为他不会像别的小孩那样乱发脾气。”
“那是没惹到他,惹到了该熊还是要熊。不过他大多数时候都很乖,所以真的生气时就很难哄。”
余响点点头,低头看了眼自己。
“呃……有多余的居家服吗?”保暖内衣搭休闲裤,怎么看怎么怪。
燕回用下巴示意行李箱:“昨天不是给你买了吗?”
余响:“……行吧。”
余响拿出猛男就该穿的熊大睡衣,看了眼燕回。
燕回舔了舔后槽牙,不动声色地转身朝厨房走:“我去准备晚饭。”
余响看着他毫不留念的背影,遗憾地叹了口气,换上睡衣,把行李箱放进衣柜,循着游戏的声音走到客厅。
燕声就坐在地毯上,鼓着脸颊按手柄,余响走上前打了个招呼,却只得到冷冰冰四个字。
“余叔叔好。”
连个正眼都没有。
余响挑挑眉,拿起小推车上另一个手柄,在燕声身旁坐下。
“介意我加入吗?”
燕声没有说话,直接推出游戏,选择双人模式。
两人就这样玩了几把游戏,眼看燕声脸上有了点笑模样,余响笑着问道:
“都搬过来两天了,还生爸爸气呢?”
燕声嘟起嘴巴:“也不是生气……就是…没人一起玩,这里小孩太没劲了。”
“怎么没劲?”
“本来就没几个人,还要上兴趣班,天气那么好,还要练琴,没劲透了。”
余响若有所思地问:“等练完琴呢?”
“还有英语、围棋好多好多课,也就奥数有点意思,但我更想出去玩。”燕声抠着手柄的接缝,嘟囔着。
余响揉揉他的头发:“你爸爸也是担心你,想给你一个更好的环境,等……”
余响想说等开学就好了,但想到郑律师拿走的样本,这样的许诺又说不出口,最终只能说了句万金油的话。
“你爸爸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燕声闷闷地说,“我也不想和爸爸分开……”
听到这话,余响眉心一跳,连忙问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爸爸说,如果我们不搬过来,我就会被曾祖父带走,然后被关起来背英语单词,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曾祖父?再也见不到爸爸?
事是这么个事,但为什么燕回会提起燕家那位甩手掌柜?这种事出面的不都是燕家奶奶吗?
余响正想细问,忽然听到燕回招呼道:“吃饭了!快去洗手!”
余响只能暂时按下这件事,起身对燕声道:“既然你知道后果,那就和爸爸说声对不起吧,以后余叔叔在家陪你玩,好不好?”
“好。”燕声应了一声,走到餐厅,抬手抱住了燕回的腰。
“爸爸,对不起……”
燕回看了余响一眼,转身撸了把儿子的头毛:“乖,去洗手吃饭了。”
“嗯!”
看着燕声高高兴兴去岛台洗手,燕回难得夸赞道:“可以啊,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哄孩子。”
余响笑着拉开餐椅:“那是,我孩子王的头衔可不是浪得虚名。”
“不错,去洗手。”
“哦。”
吃完饭,余响和燕声一起收拾碗筷,然后三人排排坐看电影。
这回坐的沙发比上一次大得多,还是双面座,燕声坐在正中间,燕回和余响一人一头,一个半躺着,一个靠着扶手。
眼看燕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投影幕布,余响悄悄起身,走到燕回身后坐下,低声问道:“你怎么看着一点不担心被采样的事?”
燕回吃着薯片,懒洋洋道:“担心有什么用,采都采了。”
余响看着他随着光阴明明暗暗的脸色,忽觉不对,用肯定的语气道:“你是故意的。”
燕回挑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余响笃定道:“你早就知道郑律师是来采样的,故意喝了那杯果汁。”
燕回歪头一笑:“不错,还不算笨。”
余响却并没有猜中谜底的高兴,眉头紧锁。
“为什么?你既然知道他们会来采样,为什么还要配合?你不是说不想燕家知道声声的存在吗?”
“哦,那个啊,骗你的。”
燕回平静地扔出一个炸弹,如同所有点燃引线的人,潇洒地转头看向幕布,绝不看爆炸现场。
余响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傻了。
***
郑琦带着玻璃杯和气垫梳回到云京,刚出机场就被一个电话叫到停车场。
上到电话里说的保姆车,郑琦看着父亲将一个装着标准采样棉签的密封袋,和玻璃杯气垫梳一起交给律所的同事。
“让实验室将提取出来的DNA和棉签上的DNA做对比,速度要快。”
同事点点头,把三个密封袋装进手提包,下车就往机场走。他要赶最近的班机前往国外做亲子鉴定,顺利的话明天下午就能出结果。
不过因为玻璃杯属于特殊样本,可能会花点时间,但最多四十八小时也能出结果。
郑琦好奇地问父亲:“那个棉签是谁的?”
“燕少父亲,燕总。”
“他这么配合的吗?”郑琦睁大了眼睛。
郑大律师皱了皱眉:“我也觉得奇怪。按理来说,燕家听到孙子流落在外,多少应该有点反应,他们非但不着急,还要我们拿出证据。”
听到父亲的描述,郑琦小声嘀咕:“的确有点奇怪……所以你才去海燕集团采集燕总的样本,直接和他的做比对,而不是做交叉对比?”
“对,”郑大律师勾起唇角,无框眼镜后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交叉对比虽然能证明燕回和燕声的亲子关系,但谁知道这样本是谁的?我们是非法采集,上法庭都不具备法律效力。”
“但和燕总的样本对比,就能直接确定亲缘关系,他本人同意,我亲自采样,这还能有假?等结果出来,燕家不动也得动。”
郑大律师胸有成竹,郑小律师在旁边呱唧呱唧鼓掌,拍老父亲马屁。
“姜还是老的辣啊!不愧是大正律所创始人!”
第二天下午,鉴定报告新鲜出炉,看着两份报告结尾支持亲缘关系的结论,郑大律师雄赳赳气昂昂,直闯海燕集团总部,将两份报告甩在燕希泽面前。
“燕总,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
燕希泽一手翻一份报告,盯着结尾那两句鉴定结果,翻来覆去看了一分钟,脸色越来越白。
最终,他把报告书一推,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不可能!燕回不可能有孩子!你们肯定搞错了!”
郑大律师嗤笑道:“燕总,昨天我来采样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要是不放心,样本还有,我让人送回来,你亲自再验一遍如何?”
“好…好!你赶紧让人送回来!我明天……不,今天晚上,我就让人拿去鉴定!”燕希泽说着,拿出手机,盯着通讯录看了半晌,最终按下一个号码。
“喂,王医生,有件事我想麻烦你……”燕希泽说着,非常没有礼貌地指向大门,示意郑大律师出去。
郑大律师冷哼一声,起身往外走。关门时,他隐约听到燕希泽说:“当年燕回的检查结果……”
后面的话没听到,稍晚一些,去鉴定的同事落地云京,拿出两个密封袋。
“这里面是提取好的燕家父子DNA样本。”
“很好。”郑大律师看着实习律师带着密封袋前往海燕集团,抬手扶了扶眼镜。
这下,燕家总该有点动静了吧?只要冻结燕回名下的账户,二公子还能和老爷子对着干吗?
总不能真去搬砖要饭吧?
当天晚上,燕家公馆灯火通明,燕希泽和燕家奶奶脸色苍白地坐在沙发上,守着茶几上的手机。
凌晨三点过,一通电话打来,燕希泽扑也似地拿起手机,按下免提键。
“王医生,搞错了是不是?那个孩子不是燕回的,对吧?”燕家奶奶满怀希冀地问着,声音里隐约藏着一丝颤抖。
良久,叹息声从扬声器里传出。
“鉴定结果显示,两份样本的主人和燕总存在亲缘关系。以防万一,我还对那两份样本做了DNA检测,其中一份确实显示出克氏综合症,和燕少当年的检测结果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