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反常
锁妖塔下, 妖物魔物纵横游荡,恶意满满地注视着苦苦维持法阵的几人。
祈凤以剑支地,咳了一口血沫出来。
他已经无力再去管一些从法阵里逃窜出来的小妖, 只能勉力将一些修为高深的魔物驱赶回去, 但尽管如此, 方才也有一只挤了出来。
冷眼看着脚下死不瞑目的魔物, 祈凤感受着灵核内不知第几次发出的阵痛, 直起身来。
刚刚……好像隐约听见姜朔在叫自己。
是要回来了吗?祈凤咬住后牙槽,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又一只魔物张牙舞爪地扑上来,祈凤平举起剑, 而剑上所附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正当他打算豁出性命一搏的时候,身后侧方忽然划过一道明亮的剑光,将那魔物当头斩首。
祈凤一顿, 转过身就看见姜朔执剑匆匆而来。
过久的御剑而行让姜朔雪白的衣袍角沾上了些许尘土, 他紧敛秀眉, 向来温柔的面容上难得现出了几分杀气。
“师娘。”祈凤喃喃出声。
锁妖塔下魔物妖物横尸遍地,姜朔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 又落到塔下维持着法阵的、早已快到极限的众位长老身上。
“门内其他弟子呢?”姜朔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祈凤, 沉声问。
祈凤闭了下眼, 确认眼前是真实的姜朔, 才稳住心神回答:“锁妖塔所能影响的范围有限, 我让他们各自固守本堂要地,斩杀逃窜的妖魔,先前已有多位大弟子过来帮忙……但因伤势过重, 不得不退回司药堂休养。”
祈凤说的话已经尽力避重就轻, 不让姜朔太过忧虑。但尽管如此, 姜朔还是明白,九华门内的多数弟子估计都受了伤。
他又看向源源不断涌出黑雾的锁妖塔。
九华的锁妖塔已建造了数千年,其上密密麻麻刻着各代掌门、长老的禁制法诀,里面压制的也都是千年来最为穷凶恶极的妖魔。
“第一层的禁制已经全部碎了……”祈凤低声说:“第二层的禁制也十分不稳,随时有碎裂的危险。”
姜朔问:“怎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
祈凤似乎想说什么,又沉默了片刻,斟酌了字句,才慢慢开口:“锁妖塔的禁制松散之前,第三重上镇压的尹隋青铜像忽然变得粉碎。”
猝不及防听见尹隋这个名字,姜朔心中一紧。
“虽说只是个无头青铜像,但那是确定尹隋的魂灵不会聚拢重归的保障……”祈凤继续道,“弟子斗胆猜测,此次事件,或许与尹隋有或多或少的关联。”
话音刚落,祈凤就敏锐地抬起头,望见自己那个叫于韫的师弟,正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师兄的揣测真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尹隋嘲讽道。
祈凤:“……”
姜朔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这一句,紧接着又问:“东衍何在?”
“师尊闭关未出,”祈凤摇摇头,“多日前于普就去了牧云峰顶请师尊出关,至今未回。”
姜朔沉默了片刻。
“于韫留下在此护阵。”他开口道:“我去牧云峰一趟。”
*
牧云峰地处偏远,且需要穿过多个幻境方能抵达峰顶。姜朔用了半个多时辰,总算有惊无险地御剑落在了平阔的空地上。
冷。
卜一落地,姜朔第一反应就是冷。
自从东衍彻底闭关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过这里,但尽管如此,姜朔也能下意识发觉,牧云峰顶比上次来时,温度低了不止一点半点。
入目可及之处尽是白皑皑的厚雪覆盖,烈风扑面,像是刀子刮在人脸上一般。姜朔想捏诀撑开防风阵,却猛然发现灵力运转凝滞,竟如同在无形中被压制了一般。
无奈之下,姜朔只好凭着记忆,往东衍闭关的洞穴缓步行去。
得亏他天生胜人一筹的记性,姜朔花了点功夫,没走太多弯路,很快找到曾经来过的地方。
但……
“怎么塌了……?”姜朔看着面前的景象,喃喃道。
曾经天然雕砌的宽阔洞府已塌了一大半,被大堆白雪覆盖,姜朔一时之间,甚至找不到入口。
塌成这样,东衍难不成还在里边闭关修炼?
于普受命前来牧云峰顶请东衍出关,久久未归,如今又是在哪里?
姜朔轻轻吸了一口气,直觉不太对劲。
他抬袖挡住刺眼的风雪,往半塌的洞府内走了十余步,绕过已成碎块的石桌石椅,伸手在冰冷的石壁上摸索半晌,终于找到一丝连接的缝隙。
上次,东衍就是在这道门后闭关,而那时他并不乐意让姜朔进去,两人是隔着石壁说话的。
“东衍?”姜朔试探性喊了一句,见四周没有任何反应,又提高了音调再次道:“东衍,我是姜朔!”
又等了片刻,姜朔眸色微沉,索性强行凝起灵力,低声说:“——冒犯了。”
轰的一声巨响,姜朔连退数步,望着面前被破开一个大洞的石壁。
尘雪消散后,姜朔往里走去,瞥见里面烛火昏暗,别有洞天。壁后的石室为葫芦形状,光滑的石壁上嵌着石头刻的书架,其余再无他物。
但姜朔一步跨进去,就不禁蹙起眉。
太乱了。
石头书架残缺不堪,上面放置的竹简古籍散落一地,整个石室从顶到地,都密密麻麻地划满了剑痕,道道凌乱且深,触目惊心。
姜朔一怔,先是扫视了一圈石室内,确认没有任何人,才靠近细细去看那剑痕。
一路看下来,姜朔的心越来越沉。
壁上的剑痕是两个人所为。一人剑法霸道强劲,划痕长而深,另一人仿佛只是在被迫抵御,留在石壁上的剑痕虚软无力,毫无章法。
东衍他……
姜朔不敢再耽搁,握紧手里的剑,急急向外走去。
如果猜测属实,那此地已危险至极,他修为不精,若是遇上——
姜朔走出石室外,脚步一顿。
几米远的地方,许久不见的东衍一身白衣,手提佩剑,正静静站在洞府外看着姜朔。
外面大雪纷飞,风刮得更加猛烈,却丝毫没有撼动东衍半分袍角。姜朔直视着他的双眼,后背发凉。
东衍曾经浅琉璃色的眼眸,如今姜朔看去,竟是猩红不见底。
东衍……入魔了?
*
锁妖塔下,尹隋正百无聊赖地提着剑,在脸色阴沉的祈凤面前,懒洋洋道:“师兄,要做什么?”
祈凤轻嗤一声,转开眼冷冷说:“你站外围。”
尹隋莫名其妙:“站外面有什么用?”
祈凤冷着脸将一只小妖斩首,说:“你修为太低,帮不上什么忙,站外头把逃出来的小妖挡一挡。”
尹隋收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色,皮笑肉不笑道:“师兄,你看不起我?”
祈凤直视前方:“我何至于看不起你。”
是根本不想放在眼里。
过了一会儿,祈凤始终没听见身后人的动静,不由得皱眉往后望了一眼。
素白衣袍的少年提着把血雾浓厚的重剑,脸色阴沉地站在他身后几步远处,一双原本还算得上澄澈透亮的黑眸也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猩红,看得祈凤心内一跳。
有一刻他毫不怀疑,这个十几岁的“师弟”,会盛怒之下提起剑,当场刺进自己的胸膛里。
方才他竟然背对着于韫站了那么久……祈凤浑身紧绷。
但下一瞬,祈凤就看见少年笑起来,带着些许恶意和戏谑,对他说:“师兄,以后可别这么说话。”
“不然我可是会伤心的。”尹隋微微笑着道。
祈凤看了他半晌,竟然罕见地没有再开口嘲讽,而是转过身,继续挥剑抵挡锁妖塔下逃窜的妖魔。
尹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剑柄,心里有点可惜。
若是祈凤再没眼色一点,刚才胆敢继续开口说出句他不爱听的话,尹隋估计就有理由劝服自己,直接杀了这个一直以来都看不顺眼的人。
至于为什么没有选择一开始就动手,尹隋想,应该是杀人太累,他想省着力气。
拂开纷乱的思绪,尹隋无视了祈凤的安排,径直走到几位长老支撑的法阵前。
祈凤脸色大变:“回来——!”
尹隋一剑劈进早就变得薄弱不堪的法阵内部,只能听见清脆的一声裂响,散发着微弱金光的法阵碎了。
祈凤气得快要发疯:“于韫,你……”
受到法阵反噬,几位已经强弩之末的长老眼前一黑,立时晕了大半。
连锁妖塔下游离的小妖和魔物们都齐齐一顿,貌似完全没料到还有这样一出。
尹隋轻哧一声:“蠢。”
维持庞大的防御法阵,所耗费的灵力何止一点半点,但如今护阵的各个长老都早已心力交瘁,法阵也脆弱易碎,除了多耗些自身灵力和生命,可谓是什么用也没有了。
还不如提剑把窜出来的东西一只只砍了。
尹隋目光一转,又盯向锁妖塔下灵智尚低的妖物魔物们。
那样脆弱的法阵,这里面的大部分东西,为什么不试图合力突围呢……
“朱”感受到外界汹涌的魔气,兴奋地发出阵阵颤鸣声,剑身上的血雾翻涌起来,几乎是刹那间就延伸到几丈远处,把几只还没反应过来的魔物给一口吞了。
这像是突然下达了一个信号,没等尹隋有进一步动作,锁妖塔下游荡的东西们惊惧地发出阵阵尖利叫声,尹隋刚举起剑,就见它们疯狂地往后退,竟然试图挤回锁妖塔里。
尹隋:“……”
祈凤站在稍远点的地方,望见眼前的一幕,觉得荒唐离谱之后,又不自觉握紧了剑。
事出反常必有妖。
自己这个“师弟”……
短短半盏茶的功夫,锁妖塔下的妖魔挤进塔内大半,四处逃窜互相扑杀一小半,剩下的被尹隋简单地收割了性命,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祈凤抿紧唇,与缓过神来的几位长老对视一眼。
太顺利了……不过一个筑基期的弟子……
尹隋并不清楚这些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如果知道,他肯定当场一剑把锁妖塔劈了,才懒得留在这里收拾残局。
但他砍着砍着,也感觉哪里不对劲。
不是来自周遭的不对劲,是他身体内部的反常。
先是灵核隐隐作痛,紧接着是心脏处忽如其来的抽离感,像是有人将手伸了进去,一把揪住跳动的心脏,然后猛力往外拉扯。
尹隋倏然弯下腰,以剑支地,疼得连呼吸都困难。
怎么回事——是先前在幻境里受的伤还没恢复?
锁妖塔下风声呼号,尹隋恍惚间甚至幻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抽了出来,正一点点朝着锁妖塔上最高处的……
那里是,锁妖塔的第九重。
从未有九华弟子涉足过的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