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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曲终奏雅

第25章 曲终奏雅
  宋凌霄头一次领略古代大儒的魅力, 只见大学士傅玄身穿深色道士袍,坐在一张暗色的桌案后,远远望去, 便觉气势卓绝。

  傅玄身后侍立着四名学生,皆身着浅色儒生袍,头戴逍遥巾, 气质却与清流书坊中伪冒学究的林修齐之辈大不相类, 他们态度恭谨、谦卑,丝毫不因为自己在傅大学士府上求学,就自觉高人一等。

  “请坐。”傅玄微微欠身。

  宋凌霄看了看院子, 开阔的场院里,已摆放着两张桌案和坐席, 是给他们坐的, 只是奇怪的是, 两张桌案和坐席的方向, 是朝着背向傅玄一面的, 也就是朝着大门的。

  宋凌霄立刻蹿到位置上,坐好, 云澜迟疑了一下,依然以书童礼, 在桌角坐下, 宋凌霄叫他去坐旁边那张桌子, 他赶紧摇头。

  接着, 两名侍卫压着一个中年文士走出来, 傅玄也让他在桌案前坐下了,这中年文士就是林修齐。

  林修齐一向能咋呼,到了傅玄面前, 也蔫了,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坐直了身子。

  “把门打开。”傅玄吩咐道。

  宋凌霄诧异,很快,他明白了傅玄的用意。

  傅玄想要当着所有闹事考生的面,来审理《京州密卷》的事。

  两扇黑漆大门打开,堵在门前的考生没防备,一下子涌进来,定睛看见院子里森严的阵势,顿时被震了一震,不敢兀自向前,只围在门前位置。

  后面的考生却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焦急地抻着头往里看,一时间推推搡搡,挤挤挨挨,好几个考生都摔倒了。

  傅玄不疾不徐道:“诸位考生莫急,我是本届京州乡试主考官傅玄,今日奉旨专审《京州密卷》一事,如今敞开大门,欢迎各位考生前来监督,如有疑问,也可写在纸条上,递进来,可指定两位编修回答,也可以指定我回答。今日的审理,定当解答诸位所有疑问,给大家一个交代。”

  考生们议论一番,本来是来抗议的,傅玄身居高位,却如此平易近人,又做事敞亮,那么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洗耳恭听就是。

  傅玄的四名学生分别执一沓纸条,与数根炭笔,送到大门前,给考生们取用。

  傅玄又道:“诸位不必急着写,先让我来问一问这两位编修,其中一位,想必你们已经听说过,就是《京州密卷》的编修,凌霄书坊的云澜。”

  云澜蓦然抬起头,他以为自己是来帮助小公子回答问题的,没想到竟然他是主答?顿时就有点局促起来。

  “西首这位就是云澜云编修,”傅玄说道,见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宋凌霄身上,他又强调了一下,“云编修是位神童。”

  神童,那就是不满十四了,众人惊奇的目光落在了云澜身上。

  《京州密卷》是个小孩编的?这、这不是开玩笑吧?可是,这话可是从傅玄口中说出来的,绝对不可能是开玩笑。

  宋凌霄轻轻拍了拍云澜的背,云澜侧过脸,给了宋凌霄一个坚定的点头,表示他可以,他能行。

  傅玄又介绍了林修齐,说明他是《京州密卷原本》和《乡试押题大全》的编者。

  接着,傅玄开始发问。

  傅玄的问题简明扼要,非常有条理,第一问押题范围是什么,第二问如何圈定十五道题,第三问如何排序。

  林修齐一见机会来了,以他日常编修举业书以及长年累月的推销经验来说,就算不知道《京州密卷》是怎么押题的,他也能说出一大篇道理来。

  林修齐从举业书市场分析说起,列举了各种类的举业书,以及畅销头部书,接着,又开始讲述购买举业书的学子心理,以及什么样的举业书能在同类作品里脱颖而出,洋洋洒洒喷了一大篇。

  考生们的状态,逐渐从洗耳恭听,变成了浑不耐烦,有些甚至喧嚷起来,叫林修齐不要东拉西扯浪费大家时间。

  林修齐见开篇的宏观市场分析没有震住考生们,只好开始编自己是怎么押中那十五道题的,他拿出自己编的《京州密卷原本》,说明自己编押题书多年,这都是他根据历年规律推导出来的,至于是什么规律,他没有细讲,只是从宏观的角度泛泛带了一下,自然又带出不少听起来唬人的名词。

  “嗯,林编修说完了么?”傅玄问道。

  林修齐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到底怎么样,但是压住旁边这个十二岁小孩是绰绰有余了,他忍不住吹嘘道:“说句不客气的话,敝人编举业书也有十六载了,当时还没有这小孩呢。”

  没人笑。林修齐非常没品的冷笑话,得到了一片死寂。

  轮到云澜说了。

  经过上一次在凌霄书坊大堂里的历练,云澜说话更有条理,更严谨,朴实简洁的陈述如溪水一般空明地流过山石,不曾夸张装点,也不曾矫饰遮掩,听在众人耳中,只觉无比通达、悦耳。

  躁动的考生们,在宽大场院里,从容的童稚之声中,逐渐沉静下来。

  云澜已经有过一次成功经验,因此,在傅玄面前的这一次陈词,可以说是完美无缺,无可挑剔,考生们也更快地被折服。

  云澜陈述完毕,考生们忍不住鼓起掌来。

  “嗯,云编修也说完了?”傅玄仍是淡淡地说,听不出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云澜顿时紧张起来,挺直了后背。

  “诸位考生,现在有什么问题,可以在纸条上写下来。”傅玄说道。

  很快,雪花片般的问题纸条送到了傅玄桌上。

  傅玄大致浏览了一遍,抬起头来,说道:“现在《京州密卷》的归属很清楚,毫无疑问是凌霄书坊的编修云澜所做,看来诸位是没有异议了。”

  林修齐自从听到云澜亲口讲述押题过程,他就知道,自己赢不了了。

  什么都可以抢,唯独学识和能力,抢不了。

  他纵横举业书界十六载,一朝败在黄口小儿之下……都是命,都是命啊,有些人天生注定就是天才,令人嫉恨,却又无可奈何!

  林修齐羞惭满面地站起身,也不和傅玄告辞,跌跌撞撞出了大门,在众考生的起哄声中,掩面夺路而逃。

  傅玄抬了抬眼皮,似乎根本没把林修齐放在眼里,他继续说道:“诸位的问题我都知道了,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认为其中有阴谋的,另一类是询问细节的。第一类,没有证据,就不能定罪,无论在刑部,在大理寺,在缇卫所,都是一样,如果你要质疑此间有阴谋,请给出直接证据,此类问题恕不再答。”

  傅玄站起身,来到两张桌案之间,云澜和宋凌霄赶忙站起来行礼,傅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而后对着门外的众考生说道:“询问细节的,那就更简单了,既然大节无亏,细节可以慢慢再议,这些纸条上的问题,傅某替诸位问过两位编修便是。”

  傅玄云淡风轻,说得众考生哑口无言。

  “怎么,诸位还有什么问题么?”傅玄一脸淡漠,似乎眼前这些考生,都问不出什么让他惊艳的犀利问题,让他非常失望,“若是没什么问题了,傅某还有两个问题,要问一问云编修。”

  说着,他转过身,看向云澜,云澜慌忙又要往起站,傅玄手执一卷书册,轻轻点住云澜肩膀:“坐下回话。方才听过云编修陈词,颇为精彩,不过,傅某还有两点疑问,请云编修解答。”

  云澜轻声道:“学生惶恐。”

  傅玄微微点了一下头,执书卷的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云澜:“第一,云编修的排序是怎么做的?如何精确到分毫?”

  云澜梗住,其实,这块他是含混过去的,因为根据影响因素排序的数据工作,是韩知微做的,他并不懂得其中细节。

  “其实……这排序不是我做的。”

  众考生哗然,怎么,这里还牵扯到一个幕后高人?

  云澜并不想说出韩知微的名字,因为他不希望这件事牵扯到韩先生,韩先生只是帮他的忙,他不想韩先生为此受到非议。

  云澜诚恳地望着傅玄,说道:“是一位精通算学的师傅,但我不能说出他的名讳,以免给他带来麻烦。”

  “算学?”“算学是什么?”“他说的可是……那种微末之技?”“算学有这么厉害?”考生们开始议论。

  傅玄面上这才浮现出些许赞赏之色:“不错。那么第二,你对‘利者,义之和也’这句话怎么解?”

  云澜一怔,答道:“语出《易传乾文言》,就是说,利益,是要符合道义的。正言如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反言如见利忘义。大约是讲,利益要符合道义,才能长远,警戒世间逐利者,不可贪图眼前利益。”

  “嗯,中规中矩。”傅玄评价道。

  宋凌霄在旁边简直要抗议了,云澜这么小,应对如流,出口成章,他都听傻了,你竟然说:“普普通通,呵呵。”什么意思嘛。

  似乎觉察到宋凌霄的躁动,傅玄微微侧头,看向他:“这位就是凌霄书坊的老板吧?你有什么意见么?”

  宋凌霄顿时缩了缩脖子,这就像在班主任的课上乱舞,被点了个正着,他冤枉,他不会,他只是偷偷在心里腹诽一下,也要被抓起来回答问题吗?太残酷了吧。

  但是,现在,所有考生,所有潜在的买书客户,都在看着他,他必须说点什么。

  “咳,就像云澜说的那样,什么利者什么义的……”宋凌霄顿了顿,“我有一个想法,是这样的……”

  考生之中又起来一层嗡嗡议论,似乎大家都发现了这个凌霄书坊老板的文化水平不怎么样,虽然名义上是老板么,毕竟是商人,文化水平不怎么样也是正常的,谁能人人都像清流书坊老板那样满腹经纶,又做的来生意,又有眼界啊。

  有的考生甚至都替云澜惋惜,明明一个神童,干嘛在这样的文盲手下做事啊,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科举以外的地方?

  “静一静。”傅玄目光扫向门前,考生们顿时闭上了嘴巴,傅玄对宋凌霄说:“你继续说。”

  “只要是一个合法的行业,用合法的方式尽可能地去追求利益,就是符合道义的。”宋凌霄说道。

  “歪解经传!”“什么乱七八糟的!”“铜臭之言!有辱斯文!”顿时,一阵抗议就爆发出来。

  宋凌霄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说道:“就像我们做举业书,这本身是个合法的行业,一切官方登记流程,我也办下来了,推出这本《京州密卷》,我们也没有用旁门左道的方法去获取题目,而是凭自己的本事押题,无论是行业还是方法都是合法的,在此基础上,我们追求最大利益,实现最大的消费者价值,又有什么不对?”

  “考生买押题书,目的就是一个,押中题,否则他买本大全集慢慢复习不好吗?那么我们做押题书,目的就是一个,押中题,我们想尽办法去押题,是对考生负责,省去了考生自己押题的繁琐工作,现在,我们做到了,题目押中了,为什么反过来苛责我们搅乱考试秩序呢?造成考试不公呢?”宋凌霄越说越气。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议论声减弱了些,大家都扬着脸,等着宋凌霄这奇奇怪怪又仿佛有些道理的奇谈怪论继续下去。

  “给我们扣的帽子未免太大了吧?市面上百种押题书,他们没有扰乱考试秩序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们押不中!实在是可笑啊,考试秩序,考试公平,竟然要靠我们小小一家书坊来承担吗?请问诸位考生,你们都是饱读诗书的人,你们比我明理,你们觉得这是对的吗?”

  众人哑口无言。

  宋凌霄做的,不过是把题押准,他甚至为此承担全额退款的风险,因为他对自己家编修的押题能力负责!

  可是,难道因为他押准了题,就要反过来告他扰乱考试秩序,送他下诏狱吗?

  那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又是干什么吃的!

  宋凌霄发表了一番牢骚,见众人都没话可说,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自个儿觉得是不是也有点太狂了,决定往回拉一拉:“所以,我认为,这个利者,义之和也,是指,追求利益本身是个中性词,能给它定性的不是它本身,而是它是否符合道义。如果朝廷就此取缔押题书,那么我们绝不会做,如果朝廷允许,那就不能因为我们押中了题而抓我们。”

  曲终奏雅,完美。宋凌霄给自己鼓劲。

  空中传来一声笑,宋凌霄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看见傅玄竟面带笑意,望着他:“话糙理不糙,这也是傅某的意思。”

  ……

  从傅玄宅出来,走到外面街道上,宋凌霄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等等,刚才傅玄是故意问那个问题的吧?

  难道早就料到他会那么回答了,所以才那么问的?

  不对不对,傅玄又不是神,怎么会知道他会突然站出来胡搅蛮缠。

  宋凌霄百思不得其解,云澜却激动地抓着他的衣角,显然没从粉丝见面的上头情绪中冷却下来。

  “公子,你刚才说得实在太好了!”云澜大声道,“云澜完全没有想到那么深一层,公子不愧是聪明绝顶之人!”

  宋凌霄摸了摸自己的头顶,那倒不至于,不至于。

  ……

  晚间,宋凌霄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在家里宵禁之前,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床……续命之所!

  押题书的事儿,就这样解决了。

  宋凌霄松了口气,决定先保持这个趴着的姿势,休息一会儿,再去洗澡。

  他调出【书坊经营系统】,只见一片金属色的浮层徐徐展开,一个弹窗弹出:

  【喜讯:产品《京州密卷》已结算完毕,是否立刻查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安落笙的营养液+17、青九的营养液+10、爱猫后脑勺的营养液+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