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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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这座建筑意味着“智识”。
被藏起来的乐园第二十三区,全称为:智慧生命意识存在形式探索实验基地。
……只是没有想到,二十三区的遗迹保存程度,竟然如此之高。
下一秒,两人同时抬脚,朝覆雪银枝间走去。
被对方得知有关秘密实验的一切,在时明煦的直觉中,是一件理所应当、无需掩饰的事情——因为他同对方原本就是一体,就算在关键节点做出了不同选择,也注定要踏上殊途归同的道路。
时明煦只打开几盏小灯,在幽微的光线中,他走向已经熟睡的55号——55号实验体,是一只雪白的北极狐幼崽,它胖乎乎的,蜷缩在培养箱一角,将脑袋都埋进毛绒绒的大尾巴里。
时明煦将培养箱抱起来,放到操作台上。
“在黄金时代,未异变北极狐大多生活在寒带,集中分布于北极苔原或冻土层地区,”时明煦打开实验灯,在柔光里,他将小家伙抱起来,“这只北极狐看上去还没成年,其实已经一岁——它的异变主要集中在体型,只继承了先祖95%的基因。”
时岑耐心听着,在这个空隙,他问:“5%的基因差异,除却体型外,还有什么?”
“习性与形态特征,”时明煦带上无菌手套,拉起一只毛绒绒的爪子,小家伙完全没醒,“55号的毛发,是我通过融合它与犬科中未异变萨摩耶的基因培养出来的。”
55号原本一根毛发也没有,严重缺乏保温措施。如果在野外,它不可能活过任意一个冬天。
时岑微微一愣:“小时,你在进行跨物种基因融合实验研究——你这么做有多久了?”
“如果你是问想法的话,从进入方舟的第一天就有。”时明煦捏捏55号的掌垫,小家伙前肢蜷了蜷,终于有点要醒来的意思,“第一次尝试实践,是16岁那年……至于全方位实践,是从我进入灯塔的第二年开始的。”
时明煦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手腕内侧微微发热。
那颗红色小痣——一定是另一个世界的时岑,也在摩挲它,触碰感又被通感带给自己。
时明煦将55号爪子放回的动作稍显急切。
他连忙接着说下去:“除却毛发退化外,55号还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它会不顾一切地撕咬与吞噬其他生物,哪怕自己不是对手。”
话说到这里时,55号已经醒来,它伸出粉色舌尖,隔着无菌手套,轻轻舔了下时明煦的掌心。
时岑:“哇,好强的攻击性。”
可是“嘭嘭”的撞击声并没有停止——窗外并无什么异变植物,但雨水隐匿行踪,整个天地都被密密麻麻的白点遮蔽。
它们急速下落,砸到窗面,在闷响中溅成四分五裂的碎冰,块块拳头大小。
窗外响声不绝于耳,很快又响起惊惶惨叫,以及隐约可闻的、重物砸到血肉的闷响。
负伤者倒下去,血液才刚渗出来,就被砸得四溅。
就在惊愕之中,一块食盒大小的冰雹高速坠落,正对厨房的玻璃窗而来。
第 52 章 差异
根本来不及阻止。
冰块砸到窗面,闷响震耳,还好玻璃上暂时没有出现裂纹。
“近年来气候异化的情况在加剧。”时岑用心声解释,“我换了最坚固的钢化玻璃,不过一直是这个强度的话,应该也撑不了太久。”
这场冰雹太突然了,它和暴雨本身一样毫无征兆。
甚至不像是极端气候的产物……时明煦想到那团积雨云。
他快速上前两步,在天地间急促的杂响中,望向晦暗不明的天穹。
可惜什么也看不清,就连街道对面的建筑都变得朦胧,原先救生艇上的居民慌忙跳水,但很快,不少地方翻卷出血液——残肢在藤蔓间隙若隐若现,墨绿色舔过苍白皮肉,惨叫溺在水中,又被冰雹的溅射声掩盖。
  开门声照例惊醒52号,这只过去生活于野外的缅因猫,并未因为被家养而轻易降低警惕性。时明煦进屋时,它探出头张望过去,发现了两脚兽。
52号今晚不想撒娇,它晃了晃尾巴,刚想将脑袋重新埋回去,但这次时明煦很主动——他竟然走过来,弯腰抱起了猫咪。
“时岑,”时明煦戳戳52号已经融化的左后腿,表层毛发立刻像秋日芦苇丛一样翻卷,轻轻晃荡起来,“52号也曾经是我的实验体——针对他腿骨液化的情况,我曾尝试过同猫科物种间基因融合来阻止,但只维系了两周的稳定,最终宣告失败。”
时岑想了想:“小时,你是想将它和55号作对比吗?”
时明煦躲开52号正欲挠人的爪子:“严格来说,是同我所有的实验体数据——乃至于乐园居民畸变情况作对比。”
他从料理台处取来平板,点开属于灯塔的蓝白图标后,翻滑了许久。“七十二区浮墟,那里聚集着很多东方人后代。”俞景显然有些意外,“博士,您有什么亲……重要的人在那里吗?”
时明煦垂眸,“嗯”了一声。
顿了顿,他又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俞景想了想:“您的情人?”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开什么玩笑?时明煦这种独来独往的性格,俞景宁愿相信他会出于人道主义去救助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妇人,也不愿意相信他会有任何情人。
虽然前者也很荒谬,但起码在对比之下,它变得合理多了。
理所当然的,下一秒,他看见时明煦摇摇头,轻声说:“不是情人。”
俞景的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研究员补充道:“……是伴侣。”
少校瞬间回头,险些一脚踩到刹车上,可时明煦显然并不在意对方惊诧的反应,他阖上眼,轻声报出一个十分具体的门牌号。
那是时岑的家,也是这三天里他生活的地方。
从理性上来说,时明煦知道那里必然不可能住着时岑。但,此刻情感占据高地,他完全无法抑制住想念与忧虑——他要赶过去,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研究员记得很清楚,他同时岑之间最初的通感,原本就是一种感官上的隐约重叠。
当初在浮墟的511室时,通感达到首次密集到一种空前的境地,也正因为他们在平行世界的同处,做着几乎相同的事情。如果通感本身是四维空间的谬误,那么条件重演一次,会不会得到再次开启谬误的契机?
时岑没办法去到内城医疗中心,那么,这次就由他主动吧。
哪怕通感恢复后,只能停留于感官上的隐约重叠,时明煦也已经心满意足。
那样的话,他起码能够知晓时岑状况如何,平安与否——哪怕他自己也要为此付出疼痛共享、困境牵绊的代价。
但都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这世上,他所在意之人寥寥,失去时岑的恐惧——哪怕仅限身体层面的——也让时明煦浑身发抖、心脏沉坠,他攥住自己的手心,那里已经浸透冷汗。
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又将视线投向窗外。
凛风呜咽。
不知不觉间,冰用装甲车已经抵达外城七十三区,时明煦匆匆下车,往安置中点赶去,努力推开了覆满白雪的大门——
“吱呀。”
时岑背着仍在昏迷的文珺,走在苏珊娜前面,家门门上的冰层已经很厚实,铁棍和石块也只能凿开表层,深入门缝的部分已经冻牢了。索沛和沙珂在门内配合帮忙,但效果显然并不显著。
幸好火把仍在,佣兵的匕首也在,焰火将刀身烤烫后,时岑将它精准地卡进去,贴着金属与地面的缝隙横扫而过,在碎冰粗糙的咵嚓声间,门终于得以被打开。
“老大!”索沛裹着被子哆哆嗦嗦,简直要说不出话来了。
他指指同样面色青紫的沙珂,小姑娘缩在被褥中,一阵一阵地打着寒颤。
“老大,你可算回来了。”索沛欲哭无泪,他现在没功夫问苏珊娜是谁,也没心思问时岑为何不辞而别,又为什么背着文珺回家。
他现在有一肚子苦水要诉。
“时岑,我们现在需要从头梳理情况,先来看基因链本身。”时明煦说,“正如唐博士此前在浮墟喝醉时所说,本体体积越小的物种,基因链断裂的概率就越低,直至微生物层面,这种畸变概率降低为零。”
那日,唐·科尔文还说,被这种滤网切割到的生物,就可能产生异变,体积越大的生物,由于其接触滤网的地方越多,畸变程度与频率也越高。小到微生物时,就得以成功从网缝中彻底逃脱。
“那么,超小型软体入侵呢?”时岑顺着他的平板看过去,“小时,你要怎么解释九月初的入侵事件?”
时明煦验证身份权限,将一份两天前新鲜出炉的软体生物研究成果打开给时岑看:“灯塔样本检测发现,超小型正是本体软体生物密集分裂繁殖的二代产物——而这些超小型样本在来到灯塔后,就没有再继续产生任何异变。”
“在这种认知的基础上,我给你看看此前几十次秘密实验的数据。”时明煦说,“时岑,你看。”
“我的首例融合实验体是一头成年灰狼,我试图将犬类基因同它融合,以治疗它的畸变疾病,但就在进行融合的第二天,它宣告死亡。”
“第二例实验体是一头熊,它的死亡来得更快,几乎是在融合基因实验完成、麻醉作用还未散尽时,就已经死去……”
“我连续失败了十七次,直至第十八次才开始出现一点转机——那次,我将猫科基因,融合至一只幼年花豹身上,成功制止了它的劣等畸变。”时明煦点开一张平板图片,放大给时岑看。
那是一只皮毛漂亮的花豹幼崽。
“它的基因链断裂致使骨骼畸变,具体表现为骨刺突起、多处挤压内脏,我的实验使得这一情况有所缓解。但很遗憾,仅仅持续了半月,畸变速度就在一夜之间,回到从前。”
“小时,你是想说,这同它的生长发育历程有关吗?”时岑捕捉到关键信息,“我还注意到,你此前进行的十七次实验,对象都是大型哺乳动物。”
“是的。严格来说,我甚至认为这同它们的体型变化存在关联。”时明煦将数据滑到最后,点开属于55号的那一份,“时岑,我此前从没有考虑过单独实验个体的阶段体型差异问题,不认为它们会对实验结果维系状态带来影响,但你看——”
时明煦放大55号的详细数据,将它解读给时岑:“刚刚在实验室时我说过,55号最大的特点,就是体型上的缩小,它压根儿长不大。”
55号,那只可爱的北极狐,就连成年体也只有巴掌大小。
“因为永远长不大,所以它能够持续稳定地维系基因融合结果,截至目前,已经有三个月。”时明煦的声音听起来轻微发颤,“而其他所有实验体——越是初始大型与生长发育迅速的物种,融合结果维系时间就越短。包括52号,也在这种规律之中。”
说到这里,时明煦验证权限,将数据导入另一个软件进行定向分析——时岑注意到,那些是关于乐园居民近十年来的各等级基因链断裂统计数据。
他问:“小时,所以你其实是想说……四维空间的滤网,是以某种频率、反反复复地途经着地球?”
“是!”时明煦呼吸不自觉加快,他在等待数据结果的空隙,终于将这种猜想,真正同今晚认为“四维空间的确存在”的定论结合起来。
“时岑,可能存在人类尚未认知到的某种四维物质,它像滤网一样,以一定的频率过境,反反复复地对地球生物进行来回筛选,体积越大者,越容易中招。”
“哪怕是同一只个体——它可能此前侥幸逃脱制裁,但在下一次滤网过境时,被不幸选中。”
时岑轻轻叩着指节:“在这种猜想之下,人类基因链断裂的发生率曲线,也应当在幼年至青少年时期渐趋快速增长,而在成年后大致稳定……”
就在说话期间,数据处理结果的统计图形终于完成——它正是一个前期呈半立方抛物线上升、而在二十岁左右转折,此后基本维系直线状态的图形。
同时明煦的猜想相吻合。
“真的是这样!”时明煦的瞳孔完全聚焦在图形上,薄红在皮肤表面飞速蔓延,他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
这种兴奋,被通感毫无保留地传递给时岑,两人的心跳声叠加在一起。
“那么也可以用这个猜想,解释你我世界中178号畸变进程开启的差异。”时岑的声音响在他耳畔,“小时,祂在半年前,就被途经我世界的滤网筛中,所以被送至灯塔的第二周就已经出现畸变情况。但在你的世界,178号直至逃离前后,才被滤网切中。”
“是的,”时明煦说,“除此之外,我还怀疑,这张滤网的物质性质并不完全统一。”
时明煦说:“这张来自四维空间的滤网,它其中包含的具体物质成分难以想象,但可以用降维的方式来类比,简化解释。”
但重做显然已经来不及——他甚至连稍微遮掩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索沛已经洗完澡,自厨房门处探入半个脑袋:“可以吃饭了吗老大?我来端我来端!老大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做的……不是?这什么味儿啊!”
索沛的唠叨戛然而止,他看看那锅食物残渣,又看看时明煦,嘴巴张张合合,到底没说出话来。
忽然,他后退两步,面色古怪道:“你不是老大吧?”
索沛说着,手已经探往后臀处。
那是他平时放枪的位置。
第 53 章 坦白
他手拍到自己后臀,发出闷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时明煦淡淡道:“意外。”
研究员神色如常,用锅铲将焦透的土豆铲进垃圾桶:“再去冰箱里给我拿两个。”
“啊?哦……哦。”索沛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宽肩窄腰,一副“别死我家里”的冷淡表情,即便被当面质问也没有慌张,分明丝毫不心虚,甚至可以说不在意——这种状态,又回归到索沛熟悉的模样。
可是,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
——真相戛然而止。
这句话后,一切关于世界的感知都被抹除,他们甚至没看清178做了什么,瞬息休克就席卷二人,等到季文柏携调查团找来时,时岑面色苍白,颓然地伏倒在地。
直至被带回直升机机舱,他才缓缓睁眼醒来。
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
睁眼的过程变得很缓慢,光亮感透过眼睑,又被视网膜传送到大脑中枢,脑中的一部分似乎被抽空抹除,一旦尝试衔接回忆,有关雨林的一切就针扎般传来——时岑最后的记忆,停留于等待178号完成低吟的过程。
“时队!”陈兴趴在他的担架旁小憩,咧嘴露出笑,“时队,您可算醒了。”
“……发生了什么事?”时岑坐起身,在直升机螺旋的嗡鸣中,后知后觉意识到归途。
他神色依旧恍惚:“陈兴,我晕过去了?”
“是啊,”陈兴给他接来一杯水,“时队,下次还是别单独行动了,那山谷里头全是蛇,大多数都断成几截了,像养蛊一样……真的很恐怖。”
陈兴说到这里,打了个寒颤:“您就趴地上,搁林子里脸朝下。还好有防护罩,不然可能就窒息了——南方雨林太危险了时队。”
“谢谢。”时岑接过水杯,润进格外干涩的喉管,“那178号,你们到的时候……”
“早没影了。”陈兴站起身来,拍着裤管往别处去,声音也略显虚恍,“还有几个伤员,季队刚刚联系我,我得去拿抗毒血清了,您好好休息。”
178号,又成功离开了。伯格·比约克在“智识”度过的时间,正如他所言般短暂。
他没有太聪明的头脑,既避不开智识内部的监控系统,也无法躲过城防所士兵的眼睛——他甚至只逃离银白色鸟巢十余米,在瓢泼的大雨里,连智识的建筑全貌都没能看清,就被重新捉了回去。
这次,他很快被注射融合基因试剂,随之而来的是反复发烧与记忆混乱。就在伯格·比约克惶惶不可终日,疑心自己就要这样死去时,第三天,高烧退了。
就好像他从未被注射过任何试剂那样,带他来到“智识”的军方装甲车再度出现,又同时带走了他与安德烈两个人。
车辆穿行过秩序井然的内城,送走丧失价值的实验体。继而,外城熟悉的喧哗声隐约重现,混合在雨中。
伯格·比约克活下来了。
城防所就近将他们放在外城七十三区临时安置点,比约克居无定所,是个流浪儿,但ID卡仍需补办,他在等新ID卡的两天中蹭吃蹭住,安德烈也留在安置点,等待哥哥从内城搬出,接自己去往外城的新家。
伯格·比约克的卡先办好,他没什么家人或朋友,本打算直接离开——可在回房间收拾东西时,他改变了主意。
……他要在走之前,将对安德烈父亲的报复,给予他的儿子。
“安德烈。”伯格·比约克揣着兜凑过去,“你再也回不去内城了吧?”
“嗯,我的基因链退化了。”安德烈仰头看向他,想了想,“不过,哥哥说,内城有内城的活法,外城也有外城的活法。人在哪里,都可以好好生活。”
“那都是他骗你的。”伯格·比约克恶意地笑起来,“你猜猜为什么,外城每个城域都很混乱?”
安德烈说:“人,比内城多好多,管理难度也变得很高。”
安德烈好像有点被吓到,但他还是摇摇头,往后蜷缩一点:“……不会的,我还有哥哥。”
“打个赌吗?”伯格·比约克忽然拔高声音,“要不要猜猜看,你哥哥能不能忍耐在下水道生活?他能撑过两个月吗?”
他俯下身来,握紧五指:“至于我——说到底,你能活多久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完全无所谓,只是心疼你,可怜的安德烈,毕竟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安德烈看着那伸过来的拳头,却没有接对方的话,也没有跟伯格·比约克相互碰拳。
他只缓缓朝上看去,用灰蓝色的眼睛与其对视。
伯格·比约克的瞳孔中,因而倒影出一个小小的、半蜷缩的身影。安德烈很沉默,似乎正因为这番话而心灰意冷,但比约克没有感到丝毫快乐,他在这寂静中再压不住恼怒和焦躁,于是单方面判决自己获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就在那几年里,我还彻底认清了一个道理。”侍者嗤笑一声,“出生那一刻的基因链等级,是决定人贵贱的唯一标准。这就是所谓的‘乐园’,特权永远属于你们这些高等级,时岑。”
因而,哪怕有像安德烈这样的基因链退化者,哪怕他已经永远丧失居住在内城的资格,他依旧与自己不同——他们各自的孤独、愤怒、喜悦都截然不同、贵贱分明,压根儿无法相互理解。
就因为他自己只是F级,他就要永远狼狈,永远逃窜,并会在某一天,毫无征兆地死于基因链断裂。
“五十年前,我第一次进入序间,三十年前,我去过第二次,而眼下,只要我帮助神明完成涅槃,我就能获得第三次进入序间的机会,修补我受损的灵魂。”
三十年前。
时岑在这个时间点的牵引下,立刻想起刚刚亚瑟的话。
彼时,温戈也曾有过濒临陨落的困境,但祂最终在侍者的帮助下扛过去了。
那么三十年前,乐园发生过什么、侍者又究竟做了什么?
可惜,时岑错过了清晨六点多发生在时明煦身上的一些事,因而对此一无所知。
深灰色的穹顶压得更低了,寒风砭骨,这里离火堆有十余米,跳跃着的火苗也变得渺小。在对话的空隙,时岑朝那里瞥去一眼。
信徒,少女,篝火。
将这一切组合起来后,只能说,类似于原始野蛮的宗教仪式。
但,就在遥遥注目之中,他忽然想到——
“开启和维系意识空间的能量,需要通感吞噬基因载体来获取。”
无论是进入沃瓦道斯与安德烈的意识空间,还是第一次开启同温戈的意识交流,都是以他和时明煦的血液作为基因载体实现的。如此看来,基因对意识空间的维系作用不言而喻。
电光石火之间,时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基因,对于这些维度未知的生物而言,是否意味着……
意味着某种可被利用的能量呢?
时岑不知道的是,这一念头出现的霎那,平行世界的时明煦,也做出了同样的猜测。
研究员刚刚关上门,将漫天风雪阻隔在楼道间。
这点反抗聊胜于无,很快,“文珺”就受够了她的挣扎,将刀尖对准了她的小腹。
时岑沉默地收回目光,望向窗外堆叠的云层。
良久,他终于努力平复好情绪,尝试闭目。
——但,他没能同时明煦的意识相链接。
这意味着,对方极大概率仍处于昏迷之中……他,还好吗?
时岑捏紧水杯,无法停止想念。
事实上,时明煦的情况的确比他要糟糕一些。
研究员先生倒在沙发上,他身体发颤,脸色苍白,仿若深陷梦魇。
52号已经尝试过各种方式,先是用掌垫踩爪子勾,后又用脑袋拱尾巴扫,直至它险些耗尽最后一丝耐心,用舌尖舔上时明煦鼻尖时,对方终于在细小倒刺的轻微疼痛感中醒来。
随即同52号大眼瞪小眼。
52号:“……”
时明煦:“……”
时明煦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52号倒先炸了毛,猫咪被他陡然间的睁眼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地逃下沙发,在一路尖声叫骂间缩回了自己的小窝。
时明煦扶着脑袋坐起来,在傍晚微弱的光线中意识混沌,朦朦胧胧,直至去洗漱间洗了把脸、又为52号取来一只人造肉罐头后,才隐约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他与时岑,似乎正在雨林中等待178号完成对蛇群的引导。
然后呢?
一旦回忆,脑中的钝痛感就浮涌上来,思考像是被栓上锁链,在他尝试走进回廊时,脖颈间的链条就狠狠一拽,将他拖曳回来。
这种感觉,好熟悉。
一种熟悉感自荒芜凌乱中蔓生出来,时明煦已经能够意识到它是什么——伴随着大脑轻微的疼痛感,他被记忆的碎碴刺中,又被包裹进水雾中。
“小时。”
还是那个阶梯,是雨季的某一天,时明煦闻言抬眼,同立在阶上的安德烈四目相对。
灰蓝色眼睛的男孩沉默良久,继而轻轻开口。
“你不能和我一起离开。”
“如果执意要去,你会死的。”
第 54 章 万象
“既然找不到,那就接着找嘛,这种还没有结果的事情怎么就成悖论了?不是很懂那些科学家的脑子怎么长的……老大?”索沛伸手到时明煦眼前晃晃,“你怎么又发呆。”
记忆场景消弭,时明煦迅速回神:“没事。”
“真的没事吗?”
——这次询问他的,是另一世界的时岑。
对方刚同唐·科尔文吃完午餐,唐博士负责清洗餐具,时岑就来到简易实验间,照看刚刚被安置好的55号。
他才刚刚带好无菌手套,就感受到对面的轻微剥离感。
他在回忆自己此前因178号撞击而丧失的记忆时,拥有类似的感觉。
时明煦猛然一怔——两次记忆断层的产生都与178号有关,那么他前段重要记忆的丢失,当真只是意外吗?
178号,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又拥有何种关乎时间的能力?
他忽然冷汗涔涔。
继而他立刻反应过来,想要通过闭目的方式,主动联系时岑。
很幸运的,他成功了。
就在感官互通的瞬间,时岑过快的心跳声被传递到自己这里,伴随而至的,是肌肉紧绷间后缓慢放松的感受。
……时岑应该,很担心他。
时明煦从这种牵挂间获得一些抗衡未知的勇气,他将毛巾挂回原处,刚想同对方进行信息互通,急促敲门声响了起来。
“小时,”时岑的声音沉倦,“先去开门吧。”
于是时明煦走过去,在拉开门时顺道看了一眼挂钟,现在是晚上七点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