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这里不是博物馆, 而是坟墓。
高梦棠平淡地说出这句话之后,不只宋钟,赫仑也吓得打了个寒噤, 战战兢兢地说:
“哥, 你别吓唬我……”
“诶?”高梦棠诧异, “我是在安慰你们啊。”
宋钟叫唤了一声:“安慰?!!”
“坟墓里能有什么, 不就是尸体嘛。活人你不怕,死了的人, 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能对么。
好像真有点道理。
赫仑的心脏突突直跳, 他紧挨着高梦棠坐在走廊里, 竖着耳朵听周围的声音,每个脚步声,都惊得他全身一颤, 寒气从血肉里渗出来,激起皮肤上的一串鸡皮疙瘩。
过了20多分钟, 商因他们回来了,一行人打着手电筒, 光锥在走廊的两面墙壁之间晃来晃去。
商因:“所有触发点都试过了, 兔子被别人抢走很多。我们只找到50积分。这鬼地方, 越往下走越邪门, 说不出的邪门。”
宋钟惨叫一声, 更用力地抱住高梦棠,几乎要把高梦棠勒得喘不过气。
“他怎么了?”商因诧异地问。
高梦棠:“有点害怕……先别管这个。你们受伤了么?”
商因看看自己, 又看看身边的商零:“没有啊。”
可是,高梦棠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沉默片刻:“你为什么说楼下邪门?”
商因和弟弟商零,一左一右靠着高梦棠坐下, 林里的鹦鹉闹腾起来,尖声喊着:“死兔子,死兔子”,没人理会这只鸟。商因喝着一瓶精神值恢复剂,开始讲述他们的经历。
离开高梦棠后,他们坐电梯来到六楼。刚进展厅就感觉阴森森的,手电筒往地面上一照,只见地砖上有一串鲜红的印子。
印痕很小,单个面积只有4平方厘米左右,乍一看像一枝盛放的樱花,再仔细一看,商因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血脚印,像某种小型动物留下的。
吃了一惊之后,商因很快镇定下来。和他们一起加入副本的,还有阿普伦人,他们是半兽人,受伤之后,留下小型动物的脚印,不足为奇。
商因把注意力转移到贤王六展馆的展品上。
展品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都是些里世界的历史。只是,从贤王一至贤王六时期,至高秩序的力量很强,完全将里世界掌控。
耐着性子阅读时,有个人几乎是趴在商因耳边,轻声问:“喜欢么?”
商因吓得差点叫出来,他拧过身,用手电筒照着那个人。那人披着黑色斗篷,是巫师世家常穿的款式,布料很新。
“你是谁啊?”商因大声问。
黑斗篷长得有鼻子有眼,五官清晰,银白色的头发从领子中露出来,怎么看都是个人,商因打着手电筒一看,冷笑道:
“李珩?怎么,比不过我们,开始玩这些装神弄鬼的了?”
眼前的人,算是商因的旧相识。只不过,进了赛场,都是敌人。
李珩却像不认识他一样,自顾自地说:“我给你讲解。”他用手掌指着一件展品,开始对里世界的历史文化侃侃而谈。
神经病。商因在心里骂了一句,离开他,继续看其它展品。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讲解?”不知何时,李珩又凑了过来,紧贴着商因的后背,声音轻而缥缈。
商因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拉开二人的距离:“我没心情逗你玩,别跟着我!”
李珩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冷,眼睛像玻璃球一样剔透但无情:“我是唯一真主的信徒,我要带领众生走上天路。”
这可真是咄咄怪事,商因记得,李家称呼自家信奉的神明为“斩断腐朽者”“屠夫”,从来没听过他称呼自家古神为“真主”。
他现在一口一个“真主”,又是指谁呢?古神里有个什么真主假主么?
二人沉默地对视数秒,商因忍不住笑了。他笑不为别的,而是觉得这场面很滑稽。
作为古神信徒,传教、塞小册子、宣传家族信仰的事,他没少干。被别的人传教,还是第一次。他第一次明白,为什么不信古神的人,会觉得古神信徒是神经病。
“不需要,滚远点。”商因像那些被他塞小册子的人一样,烦躁地摆了摆手。
叮当、叮当。玻璃珠掉在地砖上的声音,几颗小孩子常玩的玻璃珠,滚到他的脚边。
听到这个声音,商因顿时大脑一片空白,笔直地站在原地,忘记了如何思考,眼前隐隐有一片白光……
“真主的信徒,决不允许你侮辱。”披着黑斗篷的怪人说,“你认为你有信仰,但你又做了什么呢?”
商因眼前,闪过一幅幅血腥的图画:他用扑克牌一点点给活人剥皮,他把苍白的人腿剁成小块炖汤,他将不肯皈依古神的愚民丢进笼子里喂狗……
“在你信封的神明之上,有唯一真主。祂将要降临了,和我一起欢迎祂……”黑袍人凉飕飕的吐息,拂过商因的脖子,“半死者会为祂加冕,这一刻,爱改变了世界。”
“爱改变了世界……”商因无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遍,关键时刻,他抓住脑中唯一一丝清明的思想,猛然清醒过来,甩开那个人,逃命似的往展厅外跑。
回头一看,李珩站在刚才的地方,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一眼,让商因的心脏突突直跳,他切实地感到恐惧,很像掉头就走,不知怎么回事,身体过于僵硬,大概三、五秒的时间,他还瞪着疯男人发愣。
那男人朝他走来,拯救落难者似的,慷慨地伸出一只手,神情既怜悯又冷酷:“和我一起迎接真主的降临。”
商因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手电筒,灯光往下一扫,恰好照亮疯男人脚下的一块区域。商因的目光随之看过去——
——男人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小小的血红色脚印,小型动物的脚印!
这时,展馆里的其他人,寂静无声地行走,他们看起来面容相似,路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串同样的血脚印。
“我当时头皮都麻了,”商因讲完这些,精神恢复剂也快喝完了,“我转身就走,到5楼,找到我弟弟,商零这傻小子,我找到他时,他正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我拽着他就跑回来了。”
古神信徒的母语是里世界语,他们将通用语,口音有点重,高梦棠听完后,迷惑不解地问:
“李珩口中的珍珠,到底是什么呀?奶茶之神?”
“是真、主。”商因扔掉精神值恢复剂的空瓶,摇摇头:“我不知道真主是谁,好像是一个还没降临的神,管他呢……”
话说一半,被宋钟的尖叫声打断。
“您一切安好?”商因不悦地蹙起眉。
宋钟颤颤巍巍地指着地板:“血脚印……是……是这样的脚印么?”
地砖上明晃晃地留着一串血脚印,从走廊另一头延伸过来,消失在高梦棠的右侧、商零的脚下。
商因全身一凉,瞪着商零。
商零忽然说了句令众人毛骨悚然的话:“哥哥,你应该遵循真主的指引。”
“他有问题!攻击!”商因大喊,他毕竟是古神信徒,心肠比一般人要冷酷一些,发现不对劲,哪怕是自家人,也能下狠手。
刺啦一声,扑克牌朝商零的脸飞过去,从眉心劈进去,从后脑勺飞出来,钉入墙面。、
商因的眉心处,一滴血也没流,三支手电筒照着他,能清晰地看到裂开的皮肤之下,鲜红的血肉在蠕动。他好像是象牙白和殷红色橡皮泥捏成的假人,伤口向中间靠拢、愈合、恢复平整。
“赞美真主,超绝万物,”商零站起来,平静的表情之下,是压抑的狂热,“迷路的孩子,你应该跟着我,走向天路。”
几颗玻璃珠从商零手中掉落,砸在地板上,叮叮当当地响。
一听到这个声音,玩家们都像抽了魂儿一样,睁着两只眼睛发愣。只有宋钟,早就因为害怕,把自己的耳朵堵得死死的,根本听不见这细微的声响。
“跑!快跑!”宋钟大吼着,他撕开一道传送门,刚想自己先溜走,余光一扫,变成盲人的高梦棠,坐在地上,用两只手慢慢挪动,那模样有点可怜,不知被什么东西附体的商零,就站在高梦棠的斜后方。
宋钟一咬牙,也不知道哪来儿的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怀,抱起高梦棠往传送裂隙中一扔,自己紧跟着跳进去。
空间裂隙开始收缩,商零目光一凛,瞄准高梦棠,冲了过来。然而,他上半身刚扑进裂隙里,传送门合拢,将商零拦腰斩断。
上半身掉在宋钟怀里,把宋钟吓得魂飞天外。
商零只剩下脑袋、胸脯、两条前腿,竟然还能活动,他拖着半截身躯,趴在宋钟身上,缓缓爬行,好像要找自己的另一半身体,眼睛还一眨一眨的。
此情此景,更让宋钟肝胆俱裂,极端恐惧让他丧失了所有理智,叫得极为凄惨,仿佛他才是那个被腰斩的人。
而这时,高梦棠哼哼唧唧地爬起来,拿起摄影机,凭借记忆打卡相机盖,找到快门,对准宋钟惨叫声传来的方向。
“高梦棠!什么时候了!你还拍照!”
咔嚓。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快门按下之后,压在宋钟身上的半截人,凭空消失了,半只死兔子趴在他的胸膛上。
高梦棠获得了50积分。
“吓死我了。”宋钟全身一软,瘫倒在地,隔了半分钟,才问,“高梦棠,你怎么知道他是兔子?”
“他走动时会留下小型动物的血脚印。这个副本里,最常出现的小型动物,就是兔子呀。”高梦棠摸索着,把相纸扯出来,“你帮我看看这张照片。”
“你说什么?”宋钟耳朵里塞满了棉花,听不太清。
高梦棠:“帮我——看看——这张——照片!”
宋钟把死兔子扔到一边,拿起照片看了看:“和献祭小男孩的照片差不多,商零一个人站着,笑容很幸福。肩膀上有一条半透明金色胳膊。”
死里逃生,宋钟全身松了力气,靠着走廊墙壁,有气无力地喝着精神值恢复剂。脸上挂着同样幸福的、安详的笑容。高梦棠却忧心忡忡。
054系卡牌属于六边形战士,攻击、防御、精神值等各个都很优秀。商氏作为古神信徒,“升级路径”与他们这些黑塔玩家不一样,他们不常进入副本,因此,荣誉榜上很少有他们的名字。
但根据综合实力来看,商因和商零,相当于4/5个隗维,3个赫仑或者白介,比一般玩家强太多。
即使如此,商零也被变成了兔子……商因逃脱控制,也有侥幸的成分。
这个副本中的精神控制,比高梦棠想象得恐怖很多。
“去告诉我们的队友,”高梦棠冲宋钟喊,“让他们跟你一样,把耳朵堵起来!”
宋钟:“我不敢!”
“我!相信!你!”高梦棠大声说,“你刚才!救我的时候!很勇敢!”
这句话让宋钟不好意思了,脸红到脖子根,他迟疑一阵,嘱咐高梦棠一个人要注意安全,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传送裂隙把他们送到了8层,没过多久,赫仑带着林里,白介带着何淇,找到高梦棠,他们迅速地交流了一下刚才的经历。
高梦棠拍照之后,留在7层的半截身体,变成半只死兔子。此外,白介和何淇在其他楼层找兔子的过程中,也遇到了和商因相似的事。
“一个精神病,揪住我说些‘唯一真主’之类的怪话,”白介愤怒地瞪着眼睛,“我最讨厌他们这种人了,我要走,他还紧跟着。”
“唔,我知道了,”高梦棠说,“你们把耳朵堵上,不要听奇怪的声音。”
楼层忽然开始剧烈晃动,天花板崩出一道道细密的裂纹。这样的情况,玩家们遇到过一次,赛场崩解。
在这段时间,甲组赛场和乙组赛场会短暂重合。
1分钟后。
“盲者阁下。”隗维的声音传来。
“阿维!”高梦棠跑过去想和他拥抱,眼睛看不见,方向找不准,直愣愣地朝钟离星抱过去,
钟离星眼疾手快地把隗维拉到身前,挡住了这次拥抱。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高梦棠急切地问,手一摸,竟然摸到一团洇湿的纱布。
隗维把胳膊抽回来:“无妨,小伤。”
高梦棠:“谁干的?”
“阿普伦人,一条野狗。”
“那你要记得打狂犬疫苗哦!”高梦棠抹黑找出一只泡泡,翻出一盒狂犬疫苗和一支针管。他喜欢养些小动物,家中常备这些东西。
隗维失笑,且不说祸犬会不会传染狂犬病,就算会,黑塔里的病毒,哪里是外界寻常疫苗可以抵抗的,打狂犬疫苗,效果都不如祈求神明庇佑。
“学长!你都不问问我么!”段颂抗议,但也没得到高梦棠的关注。
两组人飞速交换着信息,这时,身后响起一个讨人厌的声音:
“真主即将降临,半死者为祂加冕。跟我一起,走上天路。”
传教者。
隗维瞳孔一缩:“你们这儿也有传教者?”
高梦棠对着传教者拍了一张照片,喜提50积分。
听到隗维的话,高梦棠愣了数秒:“你们也遇到了?”
“我们在10层血拼一场,打得天昏地暗……”商羽讲述了一遍他们的经历。
30多个人,围剿商羽、隗维和钟离星三人的队伍,敌方人数上占绝对优势,隗维一方,单人的实力比较强,战斗持续了足足40分钟。
甲组赛场还有一个让玩家头疼的规则,那就是,伤害敌人,自己也会感到疼痛,而且,反弹到自己身上的疼痛,会逐渐增强。
起初,掰掉一个人的脑袋,只是肌肉酸痛。击杀人数超过10之后,再掰掉敌人的脑袋,隗维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也随之折断。
多种不利因素叠加,隗维等人战胜了那30多个人之后,累得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而这时,敌方还有一个人被他们打得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失去行动能力。
那唯一存活的人,已被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躺在地上,绝望地哭喊。
“我积蓄了一些力气,想甩一张扑克牌,结束他吵闹的生命,”商羽说,“那个人忽然像打了肾上腺素一样,伤口愈合,直接站了起来。”
赫仑“啊”地惊叫一声:“肠子自动回到他的肚子里了?”
商羽摇头:“没有,他的内脏全部流了出来,心脏还在地板上,一张一缩地跳动着。他只剩空的腹腔。但皮肉融合,伤口消失,站了起来。”
此番奇景,让甲组玩家大开眼界,一时间竟忘记攻击,直愣愣地瞅着他。
那人也不攻击他们,只是说:“请随我来,我带领你们,去见唯一的真主。”
甲组成员的眼神,由警惕变为莫名其妙。
传教士用悲悯、慈爱的眼神看着他们,不断重复着:“跟我去吧,去见唯一真主。这一刻,爱改变了世界。”
玩家们只觉得后背发凉,商羽和隗维联手进攻,攻击传教士,反馈到攻击者身上的痛感更加强烈。
二人咬着后槽牙,把传教士搅碎成一摊皮肤与骨肉。这时,甲乙两组赛场重合。
“你们杀死了传教士?”赫仑心惊胆战地问。
隗维点点头。
“那,那你们后面的人,是谁?”赫仑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抖。
隗维回头一看,一个身披黑袍的人,从拐角处走出来,他皮肤上密布淡粉色的细线,细线像蠕虫一样,会动,头尾相连地将身体分割成无数块。
“被我们切成碎片的传教士,”商羽心力交瘁,幽幽叹气,“他怎么又活了?”
几个呼吸之间,传教士皮肤上蠕动的细线消失,他向众人伸出一条洁白无瑕的手臂,用那悲悯众生的语气说:“我不会怨恨你们,因为我是善者的信徒。”
玻璃珠从他另一只手的指缝间掉落,听到那个声音,玩家脑中一片茫然,他们仿佛看到了一片温和、神圣的光芒……
“跟我来吧,去见唯一爱我们的主,这新世界的神王……”
咔嚓。
高梦棠不管什么爱呀恨呀,在传教士废话时,镜头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按下快门键,传教者最后一个音节还说出来,就变成了一只死兔子。
真好,又是50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