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乙组的8层快要彻底坍塌了, 金色屏障压在玩家头顶，土壤扑簌簌地落下来。甲组成员和乙组成员依依惜别，告别时, 隗维拿出他拍摄的贤王十一照片给乙组成员看。
“在下觉得祂很眼熟, 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隗维说, “各位，你们对这个人有印象么？”
高梦棠很像看看, 但他是瞎子。神奇的是, 赫仑、白介都说“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哪里？”隗维问？
白介想了半天, 摇摇头：“不记得。”
“13！13！”林里的鹦鹉扯着嗓子喊。
贤王十三？祂根本没个人样，而且，贤王十三和贤王十一有什么关系。乙组赛场快崩塌了, 玩家们不得不离开。
“你们还剩200积分，”高梦棠隔着电梯门喊道, “我们会尽快拿到剩下的600积分！”
而这时，电梯已经降到了下一层。
“嘻嘻嘻嘻, ”令人不爽的笑声响起, 钟离辰好奇地打量着高梦棠失明的双眼,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小瞎子, 你想怎么获得600积分呢？触发点的兔子都被找到了哦。”
白介一撇嘴：“你有什么计策呢，除了说风凉话？”
“我可是牺牲了我所有队友, ”钟离辰一摊手，“你们呢，打算牺牲多少位队友？”
按照副本的规则，牺牲一个队友, 无论是把他扔进【飞升之路】，还是让他变成传教士，都只能获得50积分。
高梦棠组7个人目前全部存活，商因一组，已经牺牲了两名队友，还剩5个人。
钟离辰在电梯厅中写下一串数字：（7+5）x50=600
“哎呀，安排得明明白白！”他呱唧呱唧地鼓掌，“你们全部牺牲，正好够甲组成员离开副本。”
看到这条计算，玩家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副本中的触发点没有了，玩家们还想获得积分，只能杀一杀队友，积分给甲组。
“我们可以等着其他队伍的人变成传教士啊！”高梦棠提议，“那位李珩，我们根本不认识，也给我们贡献了50积分！”
说完，高梦棠闷闷地补充：“慷他人之慨，不太道德呢。”
“嘻嘻嘻，不愧是梦棠菩萨，这个时候了还想着道德！”电梯来到5层，一开门，满地的整蛊盒子差点把高梦棠绊倒。
盒子里的小丑，被弹簧带着晃来晃去，声音尖锐地喊着：“杀一个队友，50积分！杀一个队友，50积分！具体方法如下，飞升之路或传教士……”
赫仑勃然大怒，一把揪住钟离辰的衣领：“你又把规律告诉其他玩家了？？！”
钟离辰举手做投降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做人要懂得分享嘛！还有……”他看起来没用什么力气，两根手指轻轻巧巧地夹着赫仑的手腕，就把赫仑的手挪开了，“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揪着我的衣领，我这条领巾不便宜。”
其他玩家气得七窍生烟，若不是副本规则禁止乙组玩家互相厮杀，现在他们一定要把钟离辰打个半死，当然，打不过也是他们选择不动手的重要原因。
“你到底是我们的盟友，还是我们的敌人啊！”高梦棠也忍不住生气了，“你非要看着我们无一生还么！”
钟离辰：“你不是从何所之那里拿了20枚复活币么，就算你们12个人全死了，还剩下8枚。也不亏。用复活币试试看嘛。”
玩家们推开钟离辰，愤怒地往5层展厅走。他们也不知道该干什么，现在，获得积分的唯一方式，就是牺牲队友了。
【副本玩家（乙组）】一栏，玩家的头像接二连三地暗下去，钟离辰把他们发现的规律广而告之，心狠的人，早就对队友痛下杀手了。
“应该还有办法，先不要急着行动。”高梦棠用力地蹭着白框兔子眼镜，心中回忆着10分钟前发生的事……
传教士出现在隗维身后，高梦棠拍照，获得50积分……
高梦棠一砸拳头：“我们可以对甲组成员下手！刚才那个被撕成碎片的传教士，不是给我们送了50积分么！”
“对啊！”赫仑欣喜若狂，很快安静下来，“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玩家为什么会变成传教士？”
高梦棠尽力回忆着细节，他早就变成盲人了，知道的很有限，只能通过队友口述的情况推测……
“洗耳恭听。”钟离辰把脑袋凑过来。
商因猛地推了他一把：“滚！”
“别这么凶啊，”钟离辰无辜地说，“我保证，这次不泄密。我不说谎哦。”
商因一拳咋在他脸上，两个人打成一团，从展厅左边打到展厅右边，又从右边打到左边。高梦棠睁着空洞的眼睛，无事周围的噪音，专注地思考着。
“宽恕。”高梦棠轻声说。
“什么？”堵着耳朵的宋钟没听清。
从进入副本开始，系统有意引导玩家想起他们曾做过的坏事，譬如商因的杀人、何淇的解剖、还有白介漠视亲人的死亡。
让玩家认识到自己的罪恶，从而内心痛苦。如果到这一步就结束了，不符合系统的行事风格，祂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处于极度痛苦中的人，最渴望的，莫过于宽恕。
杀人犯最期盼的，不是时光倒流，让他有一次机会选择不杀人，而是法官叛他无罪。即使法官的判决不合理、不公正，杀人犯也一定视法官为拯救他的神明。
“被害者才会要求公正，施害者只希望得到宽恕。”高梦棠说，“这很符合邪王的恶劣性格，公正保护弱者，宽恕则吸引强者。对于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来说，公正有什么用呢？宽恕一切对祂更有利呀。”
如果高梦棠没猜错的话，玩家痛苦到一定程度后，所谓“真主”会以原谅一切、宽恕一切的圣人姿态出现，拍拍他们的脑壳，说类似“孩子，你没有错，你已经很痛苦了”之类的话。
加上一些黑塔的“洗脑”术法，这些恶贯满盈的人，就会跪倒在“真主”脚下，成为虔诚的信徒。
而那不断出现的“叮当”声，则是一种开关，听到这种声音，玩家会不断加强对“真主”的信仰。
“令人作呕！”白介大叫起来，“这叫什么真主，别让我看到它，我一定把它活着关进火化炉！它一定要在被烧死的时候宽恕我！”
这时，商因和钟离辰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两个人鼻青脸肿地回来。商因拿起高梦棠最新拍摄的照片一看。
照片中的传教士，微微歪着头，笑容安宁祥和，他的眼睛像野兽一样凶残。一双淡金色半透明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
“开膛手苏杰克啊，活该。”商因轻笑一声，把照片扔在地上，踩了一脚，“他最喜欢的一道佳肴，是活吃人脑。”
钟离辰也说：“我见识过！桌子上挖一个洞，人脑固定住，敲碎头骨，淋上热油。再趁人活着的时候拔掉舌头挖出眼球吃下去，还喜欢把活人剖腹，挖出他们的器官煮了吃……”
“啊其实不用说得这么详细！”高梦棠听都不忍心听下去，“这位开膛手，和隗维战斗的过程中，被隗维剖腹了。那时他感受到了和被害者同样的痛苦，希望得到宽恕的心情达到顶点，我想，他就是在那时，看到了‘真主’。”
众人听完高梦棠的分析，非常赞同。顿了顿，商因问：“可是，这对我们获得积分有什么帮助？”
高梦棠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粉色，羞赧至极，任别人怎么催促，也不好意思开口。
“好啦，菩萨。别像大姑娘一样扭捏。”钟离辰打断他们，“我可明白了。”
他在白板上写：极度痛苦——见到真主——获得宽恕——成为传教士——拍照——获得50积分。
然后，在“极度痛苦”四个字外画了个红圈。
商因等人恍然大悟，随即，脸色变得严肃。赫仑还是一头雾水，到处问“怎么了”“啥啊”。
“乙组成员间禁止互相厮杀，但是嘛，”钟离辰嘻嘻地笑起来，“规则可没有禁止甲组成员击杀乙组成员，或是乙组成员击杀甲组成员。”
赫仑好像还是不明白。
“下一次赛场重合时，我们虐杀甲组成员，隗维商羽他们，虐杀乙组成员。‘极度痛苦’这个条件不就满足了么！”钟离星兴奋地说，“高首领，你想说的，是这些吧！”
高梦棠艰难地点点头。
“但也不全是这些，”钟离辰继续说，“两组赛场崩塌的有个时间差，只有在两个赛场崩塌后，楼层数相同时，赛场短暂地在顶楼重合，我算了一下，下一次赛场重合，在35分钟后，5楼”
“我们得想个办法把乙组成员骗到5层。没有猎物，猎手虐杀谁呢？”
听完钟离辰的分析，赫仑和白介唰地变了脸色。他们都是充满正义感的人，让他们鸣不平，他们义无反顾。
但是……但是……把人骗到7层去，看着他们被虐杀，他们可做不出来。
这个副本和其他副本不一样，他们看到的每一个人，不是NPC，不是怪物，不是屠夫，是现实中活生生的人啊！
“或许有更温和的办法。”高梦棠弱弱地说。
商因先站起来：“没有或许，就这样办吧。高首领，你不愿意做，我们去做。只不过，我们要借您大善人的名号一用。”
“你要玷污我们老大的名誉？！”白介跳起来。
“不是玷污，是使用，”商因皱着眉头纠正，“美名不用来使用，用来供人瞻仰么。”
赫仑攥紧了长|枪：“那也不能……”
“为什么不能呢？”商因轻轻打断他，“我弟弟和我侄子已经死了，现在，我只是想借用一下你们的名字。这也不行么？”
高梦棠等人沉默了。
没有时间给他们从长计议，甲组赛场被异常一点点吞噬，乙组赛场一点点崩塌。90分钟内，他们一定要出去，否则，谁也活不了。
更何况，商因家死了两个人，他又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借用高梦棠的名字，骗一骗人。
“感谢您的慷慨。”商因朝高梦棠鞠了一躬，走了。
*
又结束一场战斗后，隗维、商羽、钟离星三组人躲在僻静处休息。
“你的胳膊还没好？”商羽问。
隗维的胳膊被祸犬咬了一口，此后一直敷着药膏，裹着绷带。但伤口迟迟没有愈合。
商羽叹了口气：“有问题。以你的自愈能力，一般的伤，不会这么久都没好。”
“嗯。”隗维应了一声，垂着头，继续看贤王十一的画像。
这张脸，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忽然，喉咙处剧烈抽搐，隗维捂着脖子，脸涨得通红，用尽全身力气也很难吸入一口空气。
他在幽灵竹时了解过医学知识，这种症状，他见过很多次——咽肌痉挛。狂犬病的症状。
黑塔强化了玩家的体质，但还没有将玩家进化成不用呼吸也能存活的超人类，呼吸困难逐渐加剧，6分钟后，气管仿佛被抽搐的肌肉压扁了、堵死了，肺部因缺少空气而刺痛。
隗维眼前一阵阵发黑，意识残存时，他自嘲地想：堂堂九千岁，该不会把自己憋死了吧。
视线被虚无的黑色完全侵占，隗维倒在冰凉的地板上，眼睛睁着，却什么都看不到。
忽然，星星点点的红色光芒亮起，汇成星河，徐缓又浩荡地流转。
“九千岁……”
黑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扭曲的怪物逐渐在黑暗中显形，数十条赭红色手臂，如花瓣般绽开，怪物的后背上，趴着一个人。
又是祂们，贤王十三和半死者。隗维撑着身体坐起来，别着脑袋，不愿意往他们的方向投去一瞥。
“可怜的凡人，你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它，一切生命的起点和终点……腐生之石。”
半死者脸朝下趴着，不知用什么地方发出声音，祂的一根手指，点在隗维的眉心。
被祸犬咬伤的地方，缠着数层绷带。此刻，绷带下亮起星紫色的光芒，数只黑色蝴蝶从缝隙中钻出来，翩跹流连。
蝴蝶越来越多，将绷带蛀蚀，胳膊一抖，全碎成了渣。密密麻麻的蝴蝶一齐飞到空中，又化作细碎的荧光，消失不见。
“终焉之时，万物寂灭。腐生之时，新世伊始。”苍白的手顺着眉心滑下来，抬起隗维的下巴。
“你注定是新世界唯一的王，我会亲自为你加冕。”半死者抬起头，祂那像干尸一样皱巴巴的脸，绽开一个异样迷人的笑容。
隗维瞪着祂，嘴唇动了一下，贤王十三的手臂重重叠叠地将半死者包裹，祂退回黑暗中，王座厅开始崩塌。
“半死者！”隗维大喊，他猛地坐起来，一睁眼，看到的是博物馆的白色墙壁。
段颂拿着一枚复活币，看起来正要放到隗维的胸口处，但死人诈尸这一出，把他吓得瞠目结舌。
“我们还以为你要死了。”商羽惊奇地说，“你还好？”
隗维：“照片呢？贤王十一的照片。”他找了一遍，发现照片被他死死攥在手里，展开一看，呼吸停滞了一瞬。
“咋了啊？”段颂把复活币仔细收好，“你总看着祂的照片干什么，害单相思了？”
隗维：“贤王十一，是半死者。”
【清道夫】副本中，隗维与多面佛战斗，濒死之时，也像刚才这样，看到了半死者。只不过，半死者枯瘦得惊人，像一棵濒死的老树，和风华正茂的贤王十一差别很大。隗维看到画像时，才会觉得眼熟，但认不出来。
此外，玩家们在【混乱街区13号】副本中，看到过半死者录制的宣传片。但那是3个月之前的事了，所以，隗维拿出照片时，赫仑、白介等玩家觉得眼熟，却记不起是谁。
林里的鹦鹉喊着“13”，并非指贤王十三，而是【混乱街区13号】这个副本。
“半死者竟然是……贤王十一？”商羽惊讶地喃喃着，“出人意料，难以置信。但是，为什么呢？”
段颂：“贤王十一的灵魂化作身份卡，剩下的躯壳，成为半死者。作为里世界生命，没有灵魂，也能活……吧？”
“没有灵魂可以活着，或者说，可以半死不活，”商羽撑着下巴，陷入深思，“我不理解的，不是贤王十一为什么还活着，而是，贤王十一怎么能是半死者？”
其他人全神贯注地听商羽说下去。
“以此残躯，为新王加冕。这是半死者信徒的格言，”商羽说，“肖族长信奉半死者，因为他相信，半死者能选出新世界最仁善、最强大的王。”
“半死者存在，只为了新王登基的那一刻，如果半死者是贤王十一，”商羽感觉这一切过于幽默，笑了一下，“那贤王十一也太有追求了吧，祂这是在干什么，禅让？”
就连与世无争的何所之，也表示不理解：“我若是贤王十一，我会选择自己成为新世界的王。给别人加冕，这是童话故事中才会出现的情节吧。”
隗维手臂上的伤口基本愈合，皮肤上还有一排漆黑得牙印。一只黑蝶停在皮肤上，手一挥，黑蝶化作闪光的烟雾。
一群人讨论了一阵，只觉得事情扑朔迷离，真相若隐若现。很快，他们就对猜谜失去了兴趣，继续研究战术了。
“里世界生命，很难在表世界存活，对吧。”隗维小声问何所之。
何所之点点头：“绝大多数都不能，少数中了基因彩票的，身体激活了某种机制。可以在表世界存活，但就像把鲸鱼放在水族馆，表世界的环境他们一定不喜欢。”
隗维：“在下猜测，贤王十一没有这样的幸运。”
“当然了，”何所之说，“祂若能在表世界存活，还大费周章地搞什么古神召唤仪式啊，祂撕开一道窄门直接过来呗。你问这些干什么？”
“无事。”隗维含混地说。
等何所之转移了注意力，段颂悄悄靠近：“你肯定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小商铺购买传承级武器时，老板提到了什么？”隗维问。
段颂：“三千万还是两千万来着？你心疼钱了，那又不是咱们付款。”
隗维：“……不是。”
那天，商铺老板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对何所之说：少爷，您听说了么，肖族长采购了大量药水和道具，至少是召唤古神所需要的二倍！这次生日宴，一定很盛大。”
为了举办这次生日宴，肖缇恩典当了大量宝贝，其中就包括传承级武器双刀【相生】和手杖【如愿】
段颂一根筋：“你替肖缇恩心疼钱了？把别人家的账本拿回来自己哭？”
隗维：“……您真是机灵，一点就通。”
“嗐，一直这样，我也就学习成绩差了一点。”段颂真以为隗维在夸他，笑得嘴都合不拢。
蔚乡尘600多年没白活，至少比段颂聪明点：“隗维，你觉得，肖缇恩不只准备了古神召唤仪式，还准备了另一个仪式。”
“没错。”隗维欣慰地笑了一下，此刻，他非常希望高梦棠能在自己身边。
里世界的环境彻底被摧毁，贤王本就是脆弱的、经不得污染的生物。祂们无处可去。
想要真正地活着，只剩下一种方法：把灵魂转移到另一具躯体中。
隗维的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躯体与灵魂，可不是盒子与珍珠的关系，不能想换就换。但贤王十一灵魂所化的101身份卡，已与隗维的身躯融合三年多，并且经过多次进化，身份卡已和身躯高度适配。
这时候，如果使用某种术法，激活贤王十一的灵魂，这具身躯，就归贤王十一所有了。
听完隗维的分析，段颂变了脸色：“那你怎么办？”
“不知道，”隗维说着，冷笑一声，“贤王十一考虑很周全，祂不只要活的身躯，还要王的荣耀。”
“在下揣测，加冕这一行为，可以激活贤王十一的灵魂。藉由半死者‘以此残躯，为新王加冕’这条箴言，众人会相信，被加冕的人，是‘最仁善，最强大’的王，也就是传教士口中的【真主】。”
说到这儿，隗维脸上的冷笑逐渐消失，目光森寒：“那一刻，头戴王冠的是贤王十一，而我隗维，只是祂用之即弃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