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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刺客夜行

第255章 刺客夜行
在得到殷无极的大军过境而不入的消息时, 河洛城内夜宴正酣。

河洛城驻军名为“河洛军”,得名自洛江,其主将亦名为“尚通”, 兼任河洛城城主。半步大乘的修为在卧虎藏龙的北渊洲没什么可得意的, 但他出自大魔氏族“尚”, 祖上诞生过不少老魔,如今他之上还有一名大乘魔王, 其氏族势力遍布西疆。

他虽然名义上归属界王钟离界一派, 实际上与之离心离德。

酒过三巡,那身体雄壮的汉子大马金刀的坐在城主宝座上, 身侧是身姿曼妙, 罗衫薄衣, 眉眼带春的歌姬,他左拥右抱着, 语气颇为不敬:“河洛军世代家传,是我老子传我的,凭什么要为他钟离界小儿卖命, 意思意思得了, 赶紧把那政王打发走,要他们狗咬狗去!”

“将军英明。”席面上, 众人纷纷附和。

“钟离界那孙子,也不过是继承了上任尊者的遗产, 武力不错,脑子没长多少, 先是被青君算计,现在又被北厄当枪使。”那尚通又道,“被北厄推到台前, 和那仙门叛徒斗的头破血流,能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像我一样,观望观望形势,钟离界那小子跟不了,我就投了北厄殿下去,若是殿下南渡而来,我刚好击那仙门小儿的尾巴——若有从龙之功,少说再保我等氏族千年荣耀!”

“将军,末将有一言进谏。”坐在他下首一位的,俨然是军中第二号人物,名为姜添。

“姜添,你点破钟离界那孙子的‘驱虎吞狼’之计,是大功一件,想要什么封赏,尽情说来!”尚通一抬手,便要家奴膝行到他面前,赐酒。

“此事还未完结。末将以为,就算我们早已递上战事猛烈实在不敌的战报,但是我们消极进攻一事瞒不了太久,界王定然心有猜疑,谨防界王向将军下手,派人接管河洛军。”

姜添面容英俊,身材挺拔,腰佩一把长刀,却不束甲,反倒穿着一身低调的便装,这样收敛锋芒,让主将出风头的自觉,更得尚通信赖。

“前线刚刚传来战报,殷无极已至长宁城外,虎视眈眈,而河洛城与界城的位置,最易对其头尾阻击。我们若是过于保存实力,消极怠战,说不定会逼急了他……”

“那孙子敢?”尚通闻言,不屑大笑道,“姜将军,你作为我的副城主,何必整天担忧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怎么趁钟离界那孙子与那仙门小儿打的两败俱伤时,把他们皆献给北厄殿下吧。那一位常年居北,只要投了他,西疆还不是我说了算?”

“铁打的西疆,流水的界国,才成立不到十年,而在他之前,又有多少人在西疆称王立国?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有些三天不到就亡国了,就他钟离界,也配登魔尊之位?”

在歌舞升平中,这场奢华的夜宴结束了。

三四名歌姬簇拥着河洛城主尚通而去,他已经酒醉,脚步还有些虚浮,腰间的弯刀摇晃的时候撞击佩戴的宝石,五色陆离。

在宾客散去的时候,姜添向着反方向走去。

他进入的是已经漆黑一片的城主府走廊,今夜满月,他抬头看了一眼房顶之上,方才面上的恭维之色已经消退殆尽,剩下的尽是勃勃野心。

无声无息中,一个白袍的身影从月色中跳下,与他擦肩而过。

“布防图已经交给大人了,也给暗影卫行动开了口子。今夜,尚通宿在那对姐妹花处。”在沉沉的黑暗中,姜添率先开口。

“知道了。”白袍的刺客压了压帽檐,没有人能窥见他的面容。他没有脚步声。

看着刺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形时,姜添先是有些恍惚,继而握紧了拳,手因为兴奋而感到麻木。

他看着一头蠢笨而不自知的猪凭借家族的势力,堂而皇之地居于最高的那个位置太久了,奴颜媚骨,竭力讨好,他受够了这种屈居人下的日子。

面前的刺客,知名度远不如“龙脉之主”与“狼王”,甚至都没有人知晓,殷无极的麾下到底是不是存在这样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但只有与他真正接触过的人,才明白将夜的恐怖之处。

刺客不必出名,他只书写在历史的背面。

“如我夺下城主之位,请您向政王殿下美言几句……”他再一错眼,刺客的身影瞬间消失了,只余下残影。

一入后半夜,月色为他的前路铺上些许温柔,将夜轻巧而无声地翻越房顶,看着城楼下举着火把小跑而过的魔兵。

“华庭宫。”绕过城主府前复杂的布防后,内庭更是森严。

今夜的布防他们有的守在门口,有的两三为伴,在岗位上徘徊,有的甚至后半夜瞌睡,半闭着眼睛,头一点一点。在将夜眼中,这样的守备漏洞百出。

月光在他的背面盛放如华,而将夜无声无息地从房顶上跃下,刚落地便双手一振,袖剑与短刀并用,直接刺杀了两个正交谈的魔兵。他们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便被割喉废了声带,拖进了角落的阴影中。

黑夜与死亡朝夕相伴,刺客的刀从不留情。他低头走近守在门口瞌睡的士兵,单手掐住他的脖颈,短刀讨逆自他前胸穿心而过。继而他的尸首被轻轻放在墙角的背面,将夜顺手在他身上擦拭指套上的鲜血,然后转身走入门内。

一队举火的魔兵走过,刺客的潜行术发挥到极致,跟上他们的队末,融入了他们的影子里。

刺杀的艺术,是行云,是流水。

在清理干净侧门的布防后,他跟魔兵走了一段路,就在前面即将走来新的魔兵时,手攀着城墙轻轻一跳,没入夜色之中。然后,他看到了塔楼上放哨的魔兵,随手从腰间捆绑的刀具带中取出一把弩,那是殷无极替他打制的,加上了空间术法。

箭矢无声,离弦之后,几名哨兵应声而倒。

随即,将夜一个闪身,便站在了最高处的哨楼上,以鹰眼俯瞰整个城主府的布局。目标所在之处仍然亮着光,仿佛此间主人还在沉迷于与美人嬉戏,不知危险已经接近他的身边。

“五十,不,三十……”猫儿一样敏捷的刺客单膝跪在最高处,微微闭目,让所有活动的目标都印在自己的脑海中。“这条线比较好。”

他再看了一眼手中的布防图,显然,这个布防图已经不适合今夜了。许多岗位上的士兵都有调整,显然是特殊时期为求谨慎的做法。具体的布置,连副城主都不知晓。

他自最高处跃下,刚好错开一队魔兵的视野。外部不好走,他就从窗口翻入一座偏殿,轻巧地灭掉三个人,然后从容地从后门离开,在后方传来喧哗后,他又砍断了用以示警的铃铛,一手攀着房梁,一手往华贵的布匹堆里丢了一个点燃的雷爆机关。

“走水了——”外面的喧哗声由远及近。

“太慢了。”将夜撇嘴,在魔兵蜂拥进入宫殿时,他早就站在隔壁殿的房顶上了,只是随手打了个响指,南部的宫殿应声而响,直接炸飞上天。

“怎么回事?”满心以为是暗杀的姜添带着兵急匆匆地跑过来,看到这极致的破坏后人都傻了,“有敌人闯进来了?”

他心里有苦说不出。

第一次与这位将夜大人合作,不是说刺客的么,怎么对方的行事风格这样狂野?这哪里是刺杀,明明是强闯!

在南部搞够了破坏,将夜又转而向反方向走去。

在刺客入侵的时候,最大的目标反而会熄灭灯火,而他从鹰眼中看到了,那名叫“尚通”的男人,其实并不在华庭殿,那里的只是替身。

灯火全暗的全华殿中,一身戎装,手握弯刀的大魔浑身戒备,与他表面上的昏庸无能完全相反。实际上,能够坐稳一军之主的家伙,也绝不是个省油的灯。

“谁在那里?”他的神识已经外放,挥舞着弯刀,戒备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在选择消极怠战时,就意味着钟离界教他布防的阴兵失去作用。如此行事,定然会招来主君恼怒,所以这位半步大乘的大魔表面上毫不在意,实际上对自己的命看的极重。

无声无息。

白袍的刺客已经潜行进了这间漆黑的宫殿。就算不点烛火,对于有鹰眼的他来说,面前的人就是一团色块的集合,内脏要害处、每一寸经络和骨头都清晰可辨。

“不,不对劲。”尚通并没有感觉到人的存在,但是一股尖锐的危机感依旧让他警惕到极致,他浑身的魔气在调动,覆盖着身上的每一寸弱点,只要是正面对战,他自信同等级的魔修是破不了他铜墙铁壁的防御。

而他并没有调集人群的原因,也是因为大部分的魔兵是乌合之众,反倒会给他造成妨碍,让刺客趁乱逃跑。

而将夜不是普通的刺客。他杀人,只需要一刺。

将夜隐于屏风之后,脊背紧绷,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当那冰冷而凛然的刀锋吻过脖颈时,尚通看到了世界上最致命的光。只是刹那,他就感觉到脖颈上皮肉黏连的地方被割断,继而,他的魔心被准确命中,袖剑直接穿透了他的弱点。

鲜血飞溅在屏风之上。遒劲如钩的笔锋间,绽放出不规则的血梅花。

纵然他有千般武力,在面对这枭首与针对致命处的一刺时,也是毫无用武之地的。而魔修的生命力极强,无头的尸首抽搐着跪倒在地,握着刀的手似乎还在颤抖。

将夜收剑,擦拭干净自己染血的袖剑,白袍上连血迹都未沾到,显出他极致的刺杀技艺。

“真麻烦,我只会杀人,但殷老鬼还要我布嫁祸的局。”刺客少年躬下身来,看着那在屏风前轰然倒下的尸首,银灰色的眼眸难得浮现出几丝嫌弃之色。但他小心地避开飞溅的血迹,用银色的丝线操纵着死者的手,写下了半个“界”字。

又对现场做了点布置,刺客少年听见屋外的声音,才轻巧地拍了拍手,转身跃出洞开的窗户。

一轮月光落在暗淡的屋中,照出斑斑血迹。

今夜无眠。

*

“一定是界王做的,因为尚将军爱兵如子,不肯听他号令,与殷无极互相消耗,竟然派出刺客下如此毒手!”

“真的是界王殿下吗?”

“血字不会骗人。”姜添指着地上干涸的半个界字,怒不可遏道,“大家都知道,魔躯的生命力强 ,在死前还会有片刻挣扎,在这个时候,尚将军留下的信息难道是无关紧要的吗?”

“可、可是……”

“不是界王又是谁?难不成是殷无极?”姜添道,“不可能,我们得到的情报是,渊政王刚刚在长宁之野惨胜,在他的麾下,能够在瞬息间杀死半步大乘的大魔的人,除了他自己,也只有一个狼王萧珩,其余之人,尚将军都有一战之力。”

“何况,此人闯入时闹出了极大的动静。宫殿起火,那点火的装置虽然无甚标识,但我见过,那就是钟离界手下常用的。”

姜添说的很有道理,尚通的部将们都信服了。他们对视一眼,心知军中没有比姜添修为更高的人了,于是一位老魔走了出来,拱手道:“将军被可恨的界王暗杀,但河洛军不可无首,河洛城不可无城主,还请姜将军主持大局,替我们讨回公道。”

“请姜将军主持大局,讨回公道!”

北渊洲就是这样冷漠无情,杀人与被杀永远在发生,即使是大魔,也永远不存在地位与权力的常青树。这些从容熟练地跪下的中高层魔修们,从来都是谁强服谁,一号人物死去,拥戴副职理所当然。

在这风云突变的一夜中,将夜正在与小门处化装为魔兵的暗影卫相见,得到对方的一封信后,他点了点头道:“再潜伏一阵,有什么消息都报给我。”

说罢,他展开信,却看见那是来自殷无极的命令,内容为:“回来。”

没有称呼,没有特殊的标识,显然是怕人截留。

“回来吗……”将夜将信随手碾为灰烬,仰望着月光,颇为无声地笑了。但那笑只是转瞬即逝,又换上了平日里的面瘫,“嘁,他好烦,知道了。”

*

七日后,尚通头七刚过,姜添代管河洛军,同时继承城主之位,对外宣布河洛军与界王钟离界“割袍断义”,引起风雨哗然。

同时,一封信从河洛军处递到殷无极面前。

而一手炮制了这场刺杀的将夜,此时正盘腿坐在殷无极的王帐里吃点心。

“河洛军的钉子起作用了。”殷无极在这十年里并没有闲着,除了在出征前就把将夜派到河洛去,准备今夜的刺杀行动,他一直在河洛军内广撒网,寻找那些被大魔氏族压上一头,存在勃勃野心的魔修,为他们提供资助与修炼资源,通过各种情报协助他们往上爬。

而姜添,就是抓得住机会,又放得下身段的典型代表。从崭露头角,到被提到身边做二把手,他隐忍了十年,终于搬开了头上的大石。

“他的信里写了什么?”

“结盟。”

“你撒下的钉子,让他直接归附不就行了,为什么要结盟?”

“没那么简单。”

玄袍的大魔最近的精气神不错,没有前段时间血战后那样苍白,此时他笑着放下信件,走到将夜身侧,道:“因为河洛军实际上并不属于他,甚至也不属于尚氏。河洛军刚刚换将,如果立即要出卖河洛军的主权,一定会被其他人反下去。”

“大魔氏族。”将夜咽下一口果子,板着一张俊脸,严肃道。

“利益的勾连太广,太深,导致一支魔兵中派系林立。”殷无极悠悠然地捋起袖子,将原先代表敌方的红色旗子,换成了代表盟友的绿色,“结盟不代表要立即求助,他们寻求结盟,要的是一段时间的不战,而对我们来说,就不担心腹背受敌,可以专心西进了。”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殷老鬼,你什么时候攻取长宁城?”

“尊敬一点,叫哥哥。”

“不叫。”

银发刺客抚摸着腰间的刀具袋,垂下银色的猫儿眼,一副倔强神情。而他这副傲娇的模样之下,藏着的是一颗渐渐复苏的刺客之心,骇然的冰冷,幽沉的黑暗,一切都组成了曾经的刺客之王的模样。

“通过刺杀,得到的河洛军并不完全属于你,这支充满大魔氏族的魔兵未来必成大患,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么做?”将夜在回来的路上想了很久,没有得到答案。“在这样的情况下,刺杀只是换一个主将罢了,下一任就算是自己人,也无法违背整支军团的意志,有何意义呢?”

“刺杀与政治永远分割不开。”殷无极黑袍上的麒麟纹路在灯光下仿佛流动,他正在剪去多余的烛花,听到他的问题,他笑了,“我需要的并不是这支魔兵本身,仅仅是他在该动的时候,动不了而已。”

“是为了除去威胁?”

“会违背命令,消极怠战的魔兵,钟离界不敢用,我就敢用了吗?”殷无极看向沙盘的时候,红瞳里尽是幽冷,“无论是否是遵从钟离界命令,但那万人葬坑,始终都是出自河洛军之手。这些大魔氏族,从来没有把平民百姓放在眼里,我又会高看几分?”

“你要做什么?”

“若是田中满是毒草,这地要好好地犁一遍,才可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