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大仁不仁
长宁城在长宁野断马坡一战, 主力被殷无极和萧珩包了饺子,此时城中虽有守军,但是极为空虚。
而守城本该是以百克千的战役, 城主提前行“坚壁清野”之事, 又在殷无极围城时固守不出, 显然是很有决心拖下去,直到界城或者河洛城的援兵到来。
但他们马上就收到了河洛城原城主尚通被刺的消息, 河洛军换帅, 内部必定动荡一阵,显然是来不了。
而且新上任的主帅姜添, 一封书信发给了界王, 痛斥他背信弃义, 河洛军替他阻击殷无极大军,他行“驱虎吞狼“计不成, 竟然狠下黑手谋害河洛军主帅。
刺客又不是钟离界派的,身为渡劫大魔,要在盟友中爱惜羽毛, 他当然矢口否认。但河洛军上下通通不信, 甚至还威胁要投向殷无极。一时间,在西疆立国才区区十年的界国, 上下大乱。
谁也不服谁,就算是魔尊也搞不定这乱局, 这也是北渊洲数千年无法统一的根本原因之一。
接下来,长宁城守军又惊闻河洛军与殷无极结盟。
遇到这种背刺, 界城的兵就动不了,本就被打散主力的长宁城,从一个重要的防守堡垒, 成为了烫手的山芋。只要钟离界敢率兵来救,指不定就给殷无极与河洛军合力打击。界城当然不敢动,一系列连锁反应后,长宁城成了喂给猛兽的肥肉。
得知已彻底成为孤城,长宁城上下,军心涣散。
而反观殷无极一侧,他的身边,萧珩、将夜与陆机皆在,王者镇守军心,猛将攻城略地,刺客从旁策应,文臣谋划献计。此时他们的背后,敌人已变成同一战壕的盟友,粮道安,补给稳定,正是天时地利人和。
在结盟消息被放出次日,殷无极下令攻长宁城。
他们遭遇的最猛烈的抵抗在攻城之时,城门本该是最坚不可摧的一道防线,但是殷无极先前在长宁之野没有大规模使用魔火铳等墨家机关术,便是留给此时。
死亡的流星划过天际。再结实的堡垒,也敌不过内部的一盘散沙;再坚固的结界,又怎么敌得过渡劫大魔的剑意。
旬日后,长宁城弹尽粮绝,玄甲黑旗的魔兵踏入城中,满城皆萧条。
拿下城主府,将旗帜易换,便是宣告一座城池陷落,也是他们攻城后的首要任务。
策马在前的银铠红袍将军,看着如荒城般死寂的长宁城,却并未大意。他的马蹄踏过几步,他又勒马回头,看向稳坐战车之上的玄袍王者,道:“小心,可能还会遭遇抵抗。”
“不打紧,前行,先去城主府。”殷无极横剑于膝上,微微侧头,看向户户紧闭的大门。
“城中大魔似乎没有攻击的意思,是想井水不犯河水?”陆机笑道,“不知道何时会来您面前投诚。”
“……我倒是希望没那么快。”殷无极笑道。
城池易主这种事,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便会来一次,只要乱军入城,北渊的百姓都会将家门紧闭,这些路过的魔兵或是烧杀抢掠,或是纵情享乐,带来深切的苦难。
只要这些持续千百年的大魔氏族还在,派阀斗争就会不断,厮杀永不终结,苍生永远流血。
车辚辚,马萧萧。经历过攻城后的厮杀,难免染上血的伤痕,而在黑旗之下的铁骑依旧沉默寡言,保持着整肃的军容,如潮水一样漫入城中。
长宁城的城主府大门洞开,里面却人去楼空。
殷无极率先走入其中,萧珩等人紧随其后,紧接着是跑步入内的精兵,一层一层围住这空置的府邸,查封还未来得及转移财物的内库。
黑袍掠过青石板,殷无极的步伐尤带杀伐之气,轻甲摩擦的声音凛然至极。
走过萧条的前庭,他走入会客的正殿,满目纷奢皆是膏粱,他眼睫一动,并未说些什么,唇畔只是浮现出一丝冷笑。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他随口吟着一首《魏风》,言语之间颇有些激烈的厌憎之意,握紧了腰间的无涯剑,大步走入阴暗的殿内。
萧珩的脚步一顿,显然是听懂了其中偏执。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着脸随着他走入殿中,而将夜却若有所思,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想起攻城前殷无极那一番“除毒草”的话。
殷无极踏着阶梯,走上城主府象征权位的宝座,转而俯瞰着肃立于阶下的三人。
“长宁城易主,今日归吾所有。”殷无极拂衣而座,双手落在两侧雕有鎏金瑞兽的扶手上,长袍逶迤于地,显得他有种独属于王的风流,“然而,我该做的事情,还未做完。”
自进入西疆后,见过民不聊生,亡灵哀泣,万魂悲歌,殷无极的心境似乎又有改变。但他缄口不言,萧珩三人只能看着他日复一日地推演沙盘,翻看情报,昼夜不眠。
而在长宁血战之后,他仿佛病了一场,神情颇为恹恹。但是等到将夜回来后,他的精神似乎又好了些,似乎想通了什么。
殿内的红烛已经烧尽,光线暗淡,日光只落在靠近门边的一块,让萧珩等人站在了阳光中。而坐在王座上的殷无极,则被弃置在阴影之中,唯有那灼灼不熄的红瞳依然如故。
“主君要做什么?”萧珩沉默了一下,狼一样锐利的双目抬起,直直望向金殿之上。他顿了顿,换了一个说法,道,“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
“长宁城中,四世三望,九公六姓,对吧?”殷无极答非所问,左手肘落在撑着象征权位的扶手上,微微撑着脸,懒洋洋地笑道,“有人为王公之后,有人祖上裂土封疆,有人曾从前任魔尊,有人为军中三代世传,当真是公卿之地,人杰地灵啊。”
他的话语里充满讥讽之意,萧珩没有接茬,反倒是陆机脊背浸透冷汗,拱手一揖,道:“王上此言无差,长宁城为西疆望族之地,但……”
陆机见过他在天权城借着复仇为由,对大魔氏族大开杀戒,此时或多或少预料到了什么。
他听到殷无极冷笑一声,再躬下身,硬着头皮道:“王,万事留有余地,我们未来才好劝降这些大族魔修,您若是赶尽杀绝,之后但凡遭遇我们的大魔氏族,就会抵抗到底了。而他们的势力极大,若是不拉一派打一派,往后必定成患……”
陆机知道,没有复仇为借口时,殷无极若是对这些在入城后保持沉默的大魔氏族赶尽杀绝,一定会激起激烈反弹。
当他的名字成为这些大魔夜不能寐的噩梦时,他会经历更疯狂的报复,更惨烈的攻讦。就算他未来当真登临帝位,在往后的史册中,这一笔永远不会光彩。
“以人为烛,攫取膏粱千年之久,便是望族之地?”殷无极笑了,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他略略抬手,安抚道,“好了,陆机,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生于仙门世家,深知世家势大,对此有天然的畏惧。此时进忠言,是为我着想。但是……”
随军日久,陆机却依旧是那个秉笔直书的史官,最是深知史官之笔的酷厉之处。
他摇头,十分固执道:“王上,您是以慈闻名天下,先前的那些……还是以复仇为由,情有可原。而今日之大魔,与您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若是对他们动刀子,对您的毁谤会反扑而来,就算有龙脉,但想要投向您这里的大魔氏族,一定会被推远,甚至与您为敌。”
陆机怕说服不了他,又强调:“河洛军中的半数魔将,几乎也都是来自望族。我们刚刚与对方签订盟约,您难道不怕对方噤若寒蝉,意图反您吗?”
这些大魔望族,在知道自己到达不了渡劫期时,投向谁都是投,只要不夺他们的地、财与奴,让他们在自己的地盘统治下去,他们压根无所谓谁称王谁称霸。
但是当他们意识到,落到殷无极手中,哪怕无冤无仇,也会被这位疯狂的渡劫殿下清算前债,杀了祭天,他们一定会加入讨伐他的行列中。
“从形势上看,与愿意投诚于我的势力结盟,无论对方是否是氏族出身,我都该给个投奔我的机会,这当然是理性的选择。”殷无极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从王座上走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冷汗淋漓的陆机,“但是,今日我若心慈手软,以后,我用什么理由打散氏族,夺他们的族地和家奴呢?”
“若是北渊一统了,但是氏族未灭,结果又是生灵涂炭,周而复始。我要苍生数十年流血,却不肯除恶务尽,又有什么意义呢?”
陆机思及此,半晌无言。
“我若只是为了统一天下,今日我大可以谁都不碰,表面和睦,等着他们簇拥我为主。”殷无极知道陆机并无恶意,而是书生气了些。他走到青衣军师身侧,倾身,虚扶起他,耐心地对他解释道,“但是这会给未来埋下无数隐患,所以,决断是必要的。”
陆机试图垂死挣扎:“……可是,您会满身毁谤,仁主之名,转而会被贬斥为暴君。无论您的出发点如何之好,为民做了多少事,现在的解释权还掌握在大魔氏族手中,您要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
殷无极听他这么耿直,仿佛见到了当年在仙门那个竭力维护师尊名声,一意孤行的自己。
他又笑了,绕着青衣的军师转了一圈,笑吟吟道:“陆平遥,要是我真的在青史中声名狼藉,你的春秋一笔,会为我文过饰非吗?”
“……”陆机的嘴唇张合了一下,良久,他懊丧地低头,道一声,“诺。”
“你来真的啊。”殷无极又乐了,“好了,陆平遥,别紧张,没有要你破道的意思,我就随便问问嘛。”
陆机可不觉得他是随便问问。
这位圣人弟子出身于儒门,虽然诗书礼易样样皆通,但若真的把他当做一儒生,就是大错特错了。
他端起为王的架子时,总是温文含笑的模样,行事缜密,两袖清风,教人忍不住敬佩臣服。
但是陆机看过他亲手铡过仇敌的头颅,斩过挡在前面的敌寇,驾驭战车践踏过荒原万里路,黑龙之气萦绕两侧,猎猎黑袍上皆是斑斑血迹的模样。
殷无极无论表面看有多慈悲与沉稳,他的骨子里永远带着疯癫,而这种疯,不是毫无逻辑的暴,而是经过缜密演算后,决定牺牲什么,挽救什么的背负。
大仁不仁,乱世君王总是要兼顾暴与慈。
“若是苍生指责我暴戾,那做个暴君也不错。”殷无极见他宛如大敌临头的慎重神情,心知又把他吓到了,连忙在陆机面前摇了摇手,哄他倔强的臣子。
“陆机,平遥先生,别想太多,乱世里这些事儿很寻常嘛,有谁的手能干干净净的呢?北渊洲乱了数千年,若是能垂拱而治天下安,前人早就做了,还轮得到我来做这个恶人么?”
“王上,我说的很严肃。”陆机被他气到了,忍不住跺了跺脚,神情没有方才那样焦虑了,他咬了咬牙,自己选的王,无论发什么疯,跪着也得跟下去,于是道,“找个道德制高点吧,至少面上好看些,您等着,我待会就给您去写一篇檄文……”
史家传人,世家公子,最爱惜的便是羽毛。为当权者歌这种事,无疑是在毁他的骨,折他的笔。但是殷无极要做的事情,他理解其中分量,那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的事情,所以哪怕违心而歌,哪怕断了笔下黄金来附和,他也必须做。
但是陆机早就叛出家族,如今是光脚不怕穿鞋的,风度什么的重要么,他一想通,便是破罐子破摔,扬声道:“再不济,倒查三十年,不,五十年也使得,名字就定为《政王奉天讨窃国贼檄文》,对,我马上就写——”
殷无极见哄好了笔杆子,目光又落在将夜的身上。
但是他还没开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白袍刺客抬起头,灰眸凛冽如雪。他的世界中,黑与白都分明,也是思维最直线的一个。
他的声音清冽,带着些变声期的哑,道:“给我一个名单,你要杀谁?”
他毫无异议。
殷无极本是在挨个说服他们,见将夜如此干脆,他一愣,继而笑了,在他面前略略倾身,赤眸对上了他的银灰色猫瞳,只看见一片近乎神性的空灵。
“小猫儿怎么答应的这么快,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除豪强,扶羸弱,这个理由还不够?”将夜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是真的在反问,语气澄澈,“你在米仓中发现了一群硕鼠,在他们生的更多之前,全部灭掉,有什么错?”
“那你这是抛开一切现实条件看问题了。”殷无极觉得他比自己还极端,先是一愣,然后又无奈地纠正,“他们的罪行也有轻有重,甚至其中有人也很无辜……”
“无辜在哪里?”将夜又反问,最直白而最通透,最是天真也最残忍,“躺在血肉供奉上的纯白,不罪恶吗?”
殷无极被问住了,良久,他才轻叹一声,道:“是啊,所以得用罪恶终结罪恶。”
接下来,只剩下一个人了。
殷无极转过身,看着一直沉默的萧珩,略略歪头,笑着问道:“萧重明,如果我的命令违背你的为将之道,你会执行吗?”
“弟,你又疯了啊。”萧珩的枪杆支着地面,侧脸肃然硬朗。听到他的询问语气,将军才无奈地转过脸,道,“我曾经和你说过,我不杀俘。”
“嗯,是我逼你去违背你的道义,我变坏了。”殷无极走到他身边,赤瞳中印着狼王尖锐的枪尖,悠悠然地笑道,“萧大哥,你的枪头会调转方向,对着我吗?
“……回主君,臣不会。”萧珩顿了一下,换了个称呼。“臣的枪,永远不会对准你。”
“臣?”殷无极注意到他的措辞改变,又问道,“因为我是你的主君吗?”
“……”萧珩不作答。
“好了,不为难你。”殷无极从他手中抽出一枚黑色的虎符,放在手中抛了抛,见他紧绷着身体,又温柔地笑着道,“有些罪过,唯有我来背。将军,明日你回军营呆着,不准出来……等上一阵,街上的血干透了,一切都好了。”
“……主君,你真混账。”萧珩仿佛被什么刺激到了,大抵是那句“背负罪名”。启明城战后,殷无极在祭坛上清算自己的那一幕,是他为将一生中永远的噩梦。
“我哪里混账?”殷无极似笑非笑,仿佛在揶揄他。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老子若不做你的共犯,又算什么兄弟。”将军无奈地转过头,锐利如狼的琥珀色瞳孔中骀荡起波光,那是风沙中的温柔。
他少有这样的一面,见他错愕垂眸,还抬手猛地揉乱了殷无极的发旋,笑道:“好了,主君,不要试探了,我们没人反对。天下诽谤,那就诽谤,待你鞭笞天下,铁蹄践踏万里,自有人为你歌功颂德。若是那时候还有人骂你,哥亲自上门替你‘以德服人’,行了吧。”
“我没试探。”殷无极仿佛被说中心事,冷下脸,否认道。
“你在害怕。”萧珩低沉了声音,几乎像是在哄他,“别怕了,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们不走。”
“……我没有!”殷无极的瞳孔一颤。
萧珩最了解他,血战之后,他的精神有些不稳定,显然是心中有了什么规划。在真正踏入城中后,他的心事更重,好似沉默的火山,一切漆黑阴暗的情绪积蓄着,心中好似有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但他无从倾诉这种压抑的愤怒,直到今日。
殷无极看着走到他身侧的陆机和将夜,又平视着面前的萧珩,重新站直了身体,藏在黑袍底下的手攥紧了拳,手心一片冷汗。
他并非天生无畏。人不会总是喜欢走钢丝的感觉,何况他背着这么多人的期望,他害怕走错,害怕引起他控制不住的反应,害怕天下皆反对他,连兄弟与臣子也不理解他,他更畏惧孤家寡人的滋味。
可是无论问他多少遍,他都会选择这条血路,而非与之媾和,换得一夕相安无事。
殷无极看过坑洞中的累累白骨,受过荒原上冤魂的一跪,所以,他想替那些已经不会说话的冤死人命,讨个公道。
“说好了,大家都是兄弟,有什么罪名,一起扛。”萧珩笑道,“老子还没死呢,哪有让你一个人挡在最前面的道理?”
“……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不要怕……嗯,我不会做别的,但是我能替你杀人。谁反对你,我替你杀谁,你别哭。”
“主君,大仁不仁!你不必怕天下人诽谤,青史之中,臣的笔护着您。”
陆机的目光真挚而热烈,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就被萧珩一把揽住了脖颈。他再看去,见萧珩又揽过了殷无极的脖颈,揉了揉他的后脑。他又眨了眨眼,见将夜别别扭扭地一左一右拉住了他与殷无极,因为少年矮上一个头,他还踮起了脚尖。
然后,他们得到了彼此最亲密的拥抱。
在这样的温暖中,墨发赤瞳的大魔似乎笑了,但是他的眼角又有点发红,似乎是想哭的模样。在这样的双臂勾连,身躯相抵中,年轻的王者低下头,墨色长发落在脸庞的两侧,没人看得清他的神情。
但是他早就是至高无上的王,他不该在臣子面前露出他的不堪、脆弱与恐惧。
但是他的臣都默契地闭上了眼睛,让他在无声中脆弱。
“只限今日。”没有人知道他有没有流泪,只听到殷无极黯哑着嗓音,“谢谢你们。”
……
长宁城,今夜不宁。
史载:“此夜兵乱,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
烈火照亮天际,满城皆赤。玄甲铁骑踏过天街,兵戈声阵阵。此夜家家闭户,长街上连个鬼影也无,任由那玄色的旗帜在夜风中摇曳,充满凌然杀气。
玄袍的大魔提着剑,走入属于四世三公的街,只是一推,便让朱门绣户倾倒成齑粉。
在他的身后,始终护佑在侧的将军枪尖点地,微微划出一个半弧,是沉默无声的忠诚。他身后的魔兵,更是训练有素,如嗜血的孤狼。
然后,殷无极看到了那些被推出来护卫府邸的奴兵恐惧的眼睛,他们刀刃朝向外围,竭力凝聚着在他看来几乎微薄的魔气,而那些安享富贵的大魔与家眷始终隐藏着。
他们承平日久,早就修炼出一副柔软的骨。投靠胜者,嫁女联姻,投资兵阀,攫取资源,巩固实力,从而千世万世地显贵下去,却从未料到有一天会出现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大魔,一举掀了他们的棋盘。
而在绝对的力量凌驾于权势之上时,一切将摧枯拉朽般被毁灭。
“百代千秋公与卿,尸骸也不过是一抔土。”殷无极微微一笑,手中陡然燃起一簇焚灭天地的黑火,血眸中尽是激烈的憎恶,“世上最为公平的,永远是死。”
“开路!”萧珩看了他一眼,抬手让狼王军执枪开路,劈开防线。
疯狂,那是极致的疯狂,当他们踏遍尸骸,终于见到了依附于大树之中享尽富贵的大魔族人,与早已不知去向的长宁城主。
恐惧,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的眼中。
他们并非每一个都强悍如家族最顶尖,却总是在炫耀自己的煊赫势力,纵马于街巷,纵情于声色,在锦绣中醉生梦死。
他们每一个,好像都长着一张从未受过欺负的脸。
“天街踏尽公卿骨……”殷无极看着这些孱弱如羔羊的猎物,举起的剑有一丝颤抖。而他一闭上眼,就能想起荒村与野岭,满山萤绿的荒魂,他举剑的手又稳住了。
他轻轻笑了,却是决绝至极:“盘踞在北渊洲之上吸血的豺狗,我不会饶过任何一个。”
没有人能逃脱惩罚。包括他自己。
“洪荒三剑……千秋万岁!”
剑落下,血与火的悲歌,响彻天际。
……
“这一夜,该怎么记载呢?”陆机一身青衣,站在玄甲铁骑的簇拥中,缓缓走过往昔繁华的街道,此时,街上早已遍野倒伏,皆是衣衫锦绣。
将夜正提着一只面色狰狞的头颅走来。他的身影孤绝,白袍半身染血,俊美的脸庞上罩着鬼面,像是从地狱归来的恶鬼。
“出窍期魔修,陈邯。”他将头颅扔在陆机面前,那里的头骨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山。
刺客将鬼面取下,眨了眨银灰色的眸,看着青衣在火与风中猎猎飞扬的军师,略略歪头,道,“就记作,猫捉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