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野猫乐队的演出基本局限在那些狭小的场地和昏暗的酒吧里,王笛并没有现场聆听的机会。她习惯听的,大多是国外工业摇滚乐队的作品,毕竟,这种小众音乐在华国的受众实在有限。
她甚至不知道,在自己所在的运夏市,就有一支由女性组成的乐队在坚持着工业摇滚的路线。想听黑鸦的演唱,王笛只能通过夜玫瑰手机里那些画质粗糙的录像来想象。
这是热情的歌迷在听众席上偷偷录制的。有时歌迷站得太远,画面便模糊不清,音质更是参差不齐,夹杂着听众席上无数人的尖叫和欢呼声。
但即便如此,王笛仍能从中听出黑鸦的声音——沙哑而粗粝,仿佛全世界的重担都压在她身上,又似一只受伤的猛兽,在夜里独自舔舐伤口。
然而,当黑鸦开始嘶吼,录像里她的身体也随之蹦跳起来,声音中那种生命的原始冲动、挣扎与反抗,似乎拥有撕裂一切黑暗力量的嘶吼。
这不只是简单的情感宣泄,它是一种渴望,一种冲破束缚的力量,让人在废墟中看到希望的光芒。
影月从架子上取下一叠信,抽出其中一封,向王笛介绍道:“我们在台上表演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联系方式也只留了长期合作的酒吧,如果歌迷有什么想对我们传达的信息,都让酒吧老板接收。这里有一位歌迷给我们写的信。这个歌迷和你年纪一样,都是17岁,她说黑鸦的歌声‘破碎又完整,痛苦又温暖。让人感受到孤独,却又给人战胜孤独的力量和勇气’。写的真好,不是么?”
王笛难得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她明明也有相同的感觉,可是文化程度比不上人家,就是写不出这样奇妙的形容词。
黑鸦尚未归队时,就听队友说,她们要找的鼓手找到了。小姑娘才17岁,对节奏的理解就超过了许多在大大小小演出、音乐节上浸淫多年的鼓手。
黑鸦从外地赶回来的时候,正值一个星期四的下午,王笛在家写作业。虽然她并不怎么爱学习,但是为了保证文化课成绩达标,高松然特地给她定了个目标:一个星期七天,至少有三天花在学习上,剩下四天随便她怎么消磨。
黑鸦一回到录音棚,自然问起了新加入成员的情况。
影月把手机递给她,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你看,这就是新人‘白鸥’,敲得真棒。我们带她上台,效果肯定很炸裂,就像你第一次上台担任主唱的时候那样!”
黑鸦接过手机,本准备一边随意看看,一边附和几句。但当视频一开始,鼓点随着音乐弹奏的吉它炸裂而出,黑鸦的表情却僵住了。那声音、那节奏……
她认识这敲鼓的人。
黑鸦的心跳瞬间加速,手里的手机仿佛忽然变得有千斤重。她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自己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王笛的鼓点精准有力,每一下都与影月、夜玫瑰弹出的音符完美契合,与这首尚未公开表演的摇滚曲天生合拍。
看着黑鸦下意识张大的嘴,影月兴奋地说道:“怎么样?我就说她有潜力吧!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节奏感太强了,简直就是为了摇滚而生的!”
然而,黑鸦依旧沉默着,她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内心情感仿佛打翻了五味瓶,无法简单用语言形容。
震撼、意外、悔恨……她说不出来。但影月却以为黑鸦只是被王笛的技巧所打动,继续夸道:“真没想到小姑娘能打得这么好,再给她点时间,绝对能和咱们乐队一起登台!”
黑鸦终于回过神来,将手机还给影月。她的心里早已波涛汹涌,却只能强作镇定,故作轻松地说:“嗯,这孩子是挺有天赋的。”
自从高一下学期的合唱节之后,王笛母亲就知道女儿开始跟一个架子鼓老师学打鼓。她原以为孩子吹了十年的笛子,可能学烦了,想要尝试新的乐器。
反正孩子吹笛子的水平,早已达到了高考艺术特长生的标准,再学一门乐器也未尝不可。毕竟现在不是十几年前了,她自己玻璃厂也爬到了中层领导的位置,偶尔还能有乐队演出的收入。
但她万万没想到,那个与自己保持疏远、甚至有些冷漠的女儿,竟然会站在她热爱的舞台上。
王笛妈妈曾试图通过听摇滚乐来靠近女儿,通过共同爱好寻找共同话题,却没想到,共同语言没找到多少,自己也在摇滚乐的魅力中越陷越深。
她曾以为,她的音乐与女儿的生活不会有交集,然而今天她才发现,王笛已悄然无声息地走进了她的世界——更准确地说,是震耳欲聋地走进了她的世界。
写完了作业,王笛背着书包走进了那个有些简陋的录音棚。上次的排练让她心中燃起了期待,尤其是听说黑鸦今天可能会回到乐队,她将第一次与黑鸦合练。
虽然期待感满满,但踏入录音棚的前一秒,王笛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她推开录音棚的门,熟悉的环境映入眼帘,影月仍在调音,夜玫瑰在调整场地中央麦克风的高度。两人看见王笛进来,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儿,笑着迎上前来。
“王笛,你来得正好。”影月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手指向角落里站着的一个身影,“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的主唱黑鸦,今天她终于来了。”
王笛的目光顺着影月的手指移过去。
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狠狠捏了一下。
站在那里的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母亲——那个在家里总是有些窘迫地想要和自己开启话题,但自己却几乎不愿搭理的女人。
母亲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身黑色的装束,与她平时的打扮风格差别不大。
黑鸦微微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僵硬,显得有些不安。她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此时的场景。
面对王笛同样震惊的眼神,她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尴尬和慌乱。她以为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好事坏事,在舞台上也早已游刃有余,可没想到,今天却在录音棚里被现实打得不知所措。
王笛彻底呆住了,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这支乐队的主唱黑鸦,那个在乐队成员眼里天赋异禀、歌声中充满治愈力量的主唱黑鸦,竟是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几乎形同陌路的母亲!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如何开口,好像活在一场荒唐的梦里。
王笛恨不得这就是一场梦。实在是太尴尬了!
黑鸦同样没有说话,她僵硬地站在角落,目光甚至不敢直视王笛。
在影月给她看录像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她也在私下里排练了好几种应对措施,但此刻依然觉得这一刻来得那么突然。整个录音棚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沉默得让人窒息。
影月和夜玫瑰见气氛有些不对,面面相觑。
影月从小在家被保护得很好,对于人情世故并不太了解。换句话说,就是不太懂得怎么读空气。她以为两人初次见面,可能有些紧张,尤其自己和夜玫瑰先前在王笛面前——不对,在“白鸥”面前,铺垫了这么多有关黑鸦多么多么优秀的言语。
也许小姑娘没见过世面,看到自己的偶像不知所措了呢?
可是,为什么连黑鸦都显得很紧张的样子?难道那段白鸥打鼓的视频让她震撼得无以复加了?
夜玫瑰试图打破沉默:“既然大家都在了,咱们开始吧。哎呀,白鸥,别看黑鸦姐打扮得那么冷酷,实际上她是个很好相处的姐姐呢,在生活中也经常照顾我们。”
王笛毫无感情地应了一声“哦”,然后坐到鼓旁边,指尖轻轻划过鼓面。她不想抬眼与母亲对视。
尽管影月也终于感受到气氛的不同寻常,但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转头道:“好了,咱们今天先排演一下歌迷最喜欢的一首曲子——草莓天堂乐队的《米汤和蜜糖》。”
王笛机械地点了点头,手中的鼓槌开始有节奏地敲击。和前几天第一次与乐队成员见面时不同,这一次她敲击的声音却显得生硬而空洞。之前展现出的绝佳节奏感也消失不见。
黑鸦犹豫地来到录音棚中间的麦克风前,余光看着王笛的背影,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正好轮到前奏结束,自己要开唱了,只能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整个排练过程中,王笛和黑鸦的交流寥寥无几。即使有,也是短促的指示和冷淡的回应。
“节奏稳一点,”黑鸦轻声提醒,试图用一种不至于引起反感的、纯音乐的方式与王笛交流。
王笛手里的鼓锤停顿了一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我知道”
她冷冷地回答,敲击的力度也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她内心的烦躁不断积聚,觉得自己被推上了一个根本不属于她的舞台。眼前的这些人,还有一些站在幕后的人——母亲、乐队成员、架子鼓于老师、柳莉佳,乃至合唱节后鼓励自己学架子鼓的高老师,是不是都在合作编织着一个她无法抗拒的局?
王笛对这支乐队并不是毫无感情,事实上,第一次和夜玫瑰以及影月见面,她就能感受到那种难得的自由和力量。
但一想到这可能是某种计划,她的内心就充斥了一种压抑感。
从摇滚乐中,她找回了对自己生活的掌控,可是如果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别人安排好的一步棋,而非自主选择只能被动的接受安排,甚至还要被拉回那个一直逃避的家庭关系之中,王笛觉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