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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谢臣有时候在想, 桃星流是不是忘了很多常识。

第26章

谢臣有时候在想, 桃星流是不是忘了很多常识。
比如,不应该邀请一个太监下水泡澡。

再比如,谢臣就是这个太监。

他沉默地和桃星流对视了许久, 才意识到,对方没有在戏弄他。

他真的在很认真地邀请他一起泡水。

那双眼睛映衬着霞光, 宛若万千水色齐聚,又如万千花朵盛开, 澄明潋滟,没有丝毫嘲弄。亮得令人不敢直视。

“……不必了。”

谢臣有些出神地看着水面粼粼的波光, 半晌,竟撩起衣摆,蹲在桃星流旁的水池边, 也学着他说话:“我不爱在下班后泡水。”

真奇怪,居然有人不喜欢水。

桃星流哦了声,也不勉强他,又是一个盈盈摆尾, 像只灵动小鱼那样轻飘飘地绕了个圈。

然后又凑上来问:“那你下班后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去诏狱或地牢,兴致缺缺地听着惨叫和辱骂,再挨个用刑具审问折磨犯人。

谢臣没回答,反问他:“你很喜欢泡水?”

他似乎已经掌握到一点与桃星流交流的窍门, 将他当作一只什么也不懂的无害小动物,亦或一个懵懂无畏的稚童。而桃星流也确实好懂, 熟悉之后, 他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呆呆的。

他其实很有一套自己的想法。

桃星流果然点头, 惬意地拨了拨水面:“水, 能喝又能泡,喜欢。”

很简单的回答。

谢臣闻言, 沉吟片刻才道:“这水太凉,现下才三月初,春寒料峭,泡久了难免体寒生病。”

“我给你造一间有温泉的房子,热水泡起来更舒服。等它建好了你再泡,可以吗?”

温泉?

桃星流眼睛一亮,开心地在水中一个翻身,完全没有想过他会不会骗他,点头答应:“好啊。”

他学着那群锦衣卫的语气,对谢臣拱手,完美复制:“多谢好兄弟,大恩不言谢,待我日后飞黄腾达,定不负你一番心意!”

谢臣:“……”

桃星流自觉学得分毫不差,满意点头,余光里瞥见他手边硕大的食盒,又凑过去:“这是什么?”

“……一些吃食。”

谢臣将那精致食盒打开,御膳房的太监果然心思灵巧,食盒竟分了整整四层,每打开一层,就是满满当当的不同糕点。

有干果,有糖块,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看上去都好看又好吃。

桃星流看得一呆,一双桃花眼盯着里面桃花形状的糕点,头都舍不得抬:“这是你的晚饭?”

谢臣盯着他看,像在观察初春枝头的第一朵桃花。

“我不嗜甜,你若喜欢,不如尝尝?”

桃星流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点头,自水中伸出湿漉漉的手,捏住了那块粉白温热的桃花糕。

他的指尖不断滚落着水珠,因是趴在池边的姿势,柔软的银红曳撒吸饱了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沿着青石板和小草一路蜿蜒,浸湿了近在咫尺的谢臣衣摆。

谢臣毫不在意,挑了两块上午的同款饴糖块,又转头让小太监们拿了套描金边的茶具,亲自倒茶递给他。

“吃慢些。”

他还记得他被噎到的模样。

“哦。”桃星流伸手,白玉般的指尖接过茶杯,与他布满茧的手相触。

忽然,他温热的手指一顿。

“你受伤了。”

谢臣早已忘了御书房的事,侧过头:“什么受伤……”

水声哗啦啦响起。

——桃星流宛如爬上岸的鬼魅海妖,几乎是瞬间就抓住了谢臣肩膀。

那张艳若桃李的脸凑上来,黑葡萄般的瞳仁紧紧盯着谢臣眼下的一道血伽,声音很呆:“出血了。”

谢臣的心脏倏然一跳。

他们距离太近,鼻尖咫尺之隔,连呼吸都快交融。

心中骤然升起一种陌生情绪,令谢臣甚至忘了闪避,任由自己暴露身体所有的命门。

假如桃星流愿意,他现在就能杀了这个权倾朝野的宦官。

晚霞消失,夜色笼罩。水池边高高低低的灯台亮如白昼,桃星流湿哒哒的眉眼间落满清寒月光,透出一点冷,和一点关切。

那双桃花眼凑得更近。

——然后,桃星流伸舌舔了上来。

温热的触感只一瞬。

下一秒,砰的一声响!谢臣猛地将人拉开,手里茶杯瞬间摔碎在地,仿佛他的心也在这一刻骤乱。

“你在干什么?!”

心脏像被猝不及防砸了一下,他眼中看不清情绪,指尖却紧紧抓着桃星流湿透的腰肢,力道之大,青筋都根根凸起。

可桃星流只是奇怪地看着谢臣,仿佛在看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我在给你疗伤啊。”

动物们都会舔伤口的,大惊小怪。

“不喜欢就算了。”

他挣脱谢臣的手,可惜地看了眼碎裂的瓷片,迅速拿走另一只完好的茶盏,就要回到水中。

谢臣一愣,心脏一空,下意识伸手想拉住桃星流。

“等等……”

却不料桃星流一顿,余光看见他手里那两颗糖块,忽然回身,低头猛地叼走了两颗饴糖。

宛如落花簌簌吻过掌心。

濡湿与粗糙相触。

谢臣手上的茧太硬,磨了下桃星流柔软的唇瓣,带来一阵酥麻。

于是这一秒,叼糖块的人,和被亲近的人,都呆了呆。

“……”

桃星流咔嚓用力嚼碎饴糖,脚尖一点,忽然就不想泡水了。

……奇怪,脸蛋热热的。

他难得迅速地从水池边跳开:“我吃饱了,拜拜。”

“……”

桃星流看了眼沉默的谢臣,不忘将另一只茶盏放入胸口。而后用起轻功,很快往卧室方向而去。湿漉漉的少侠蝴蝶般消失在夜色中,连风也留不住他的影子。

寂静的夜里,唯有谢臣一人留在狼狈的水池边,久久不语。

糖块的甜腻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全身。

就像一场猝不及防的狂风,卷起荒芜,送来心动。

半晌。

谢臣忽然伸手,像条狗一样去嗅掌心的香气。

脑海中闪过艳红的舌尖。他动作一滞,而后,猛地紧紧攥紧了手心。

头顶月色皎洁,照亮空荡水池,一朵桃花随风飘落,轻轻落在了池面。

春天来了。

大牢灯火燃起,映得审讯室内亮如白昼。

没过多久,门口忽然走进一个锦衣卫,附在北镇抚使宋齐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宋齐点头,侧身温声吩咐属下:“把他带下去,再将前几日捉到的那群江湖人带来。”

“是。”

没过多久,四五个年轻俊朗的江湖人出现在室内,他们被绑在木架上,却依旧面露傲气,似乎很是不畏酷刑。

“狗官,你有本事杀了我!休想我们吐出半点师傅的下落!”

“没错,你们这些东厂走狗,就应该不得好死!”

宋齐笑了笑,丝毫不在意地拿起桌上茶盏,喝了口热茶。

几秒后,门口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宋齐立刻起身,其余锦衣卫们也纷纷低头拱手,恭敬道:“见过督公。”

谢臣一身黑袍,面无表情地坐上主位。

他声音喑哑:“怎么样了。”

宋齐:“回禀督公,这些江湖人不知从何得来陆尚书的行踪,前几日刺杀未果,为首的一个身受重伤逃了出去,只剩下这几个还没开始审问。”

“陆尚书一双襁褓中的儿女皆被他们所杀,他昨日言说,督公若能替他报仇雪恨,此生他定不会背叛督公。”

陆尚书是户部尚书,乃是六部中唯一一个与东厂同流合污之人。户部掌管着庆朝钱袋,他若死了,首辅必定会派自己人顶位。

谢臣起身,狭长双眸一一扫过面前的少侠们。

方才还叫嚣着的人对上他极深极黑的眸,心中莫名一寒,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仔,瞬间没了声音。

谢臣回头,看向一旁站立的锦衣卫。

“审。”

……

“啊!”

黏稠的鲜血自伤口处喷涌,又被烧红的烙铁滋滋蒸发。惨叫声不断响起,血腥味布满整个牢房,宛如人间地狱。

谢臣听着面前数人的惨叫,眸光却有些心不在焉。

距离那日水池边的意外已有半月。

这半个月,江州发生水灾,朝堂针对赈灾举措争论不休,皇帝更是精力不济。

大皇子早亡,三皇子又折了手臂,于是他只能命二皇子为赈灾大使,调遣九百锦衣卫随行,前去赈灾。

锦衣卫外务频繁,谢臣身为东厂提督,自然更为忙碌。只有桃星流是清闲的。

但他不往外跑,也不在池子里泡水了。整日除了吃就是睡,然后是发呆,仿佛刻意减少了与谢臣碰面的机会。

督公府太大,桃星流有心回避,谢臣又不去逼迫,他们这些天见面交谈的机会便寥寥无几。

鲜血溅开一地。

谢臣骤然回神,皱眉看向地上血污,阴冷道:“还没说?”

锦衣卫们还没回答,面前几个血人忽然崩溃,其中一个眼中是血,嘴里也是血,死死看向谢臣。

“阉人,你不得好死!”

“桃少侠早已出关,他武功高强,必定会将你项上狗头砍下!”

谢臣忽然停下动作。

而后,他侧身,一双狭长的黑眸看向那人,无悲无喜。

“桃少侠?”

从诏狱出来时已是下午。

北镇抚司来去匆匆,见到谢臣时都停下行礼。谢臣站在院子里,没有看见桃星流。

他侧头看向宋齐:“桃千户呢?”

宋齐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神色莫名尴尬起来。

他去厨房看了眼里头的蔬菜,见袋子已经空了,硬着头皮回答谢臣:“督公,是这样的,平日里桃千户只爱吃蔬菜,饭量不大,但一日六顿。倘若他吃不够就会去附近山上打草……”

宋齐抹了把额头的汗:“这几日北镇抚司繁忙,想必是厨房又忘了买足够的菜。”

“桃千户,额,桃千户他可能又去山上打草了……”

“……”

这个答案令谢臣沉默。

他默了半晌,道:“玉京地势平缓,附近只有一座朝廷围住的猎山,他没有坐骑,怎么进去?”

宋齐苦笑:“督公,这个我也不知晓,我只知道桃千户每次回来都拖着一麻袋青草和野菜,看样子还挺重的。”

“可能桃千户武功高强,每次只用轻功来回?”

谢臣没有再问,挥手让人退下,很快回到督公府。

不多时,黑色骏马载着一身黑袍的谢臣疾驰,一路往玉京城外而去。

与此同时。

三皇子柳桑抬头,原本找茬儿的凶狠神情倏然变得呆泄。

在他对面。

巨大的野生鸵鸟睥睨着他。桃星流稳稳骑在鸵鸟身上,垂眸,也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声音淡淡:“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