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是你的孩子
凌晨四点的天空泛着灰蓝色的冷意。楚天阔一个人站在阳台上, 像是静止的雕塑。
他从来不是一个怀缅过去的人,对于自己所做的事也从来不会后悔,因为没有意义——上帝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
可此时此刻, 只是在这一瞬间,楚天阔突然好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个梦而已。
他做了一个开头很好但结局潦草的噩梦, 醒来之后,他的身旁还是站着南星, 和以往一样笑着问自己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呆。
大概人上了年纪便开始喜欢回忆过去,楚天阔又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和许成的那次对话。南星的喜欢太过明显,都不需要刻意窥探, 那些无法隐藏的爱意都会从骨肉里丝丝缕缕地冒出来。
一开始的感觉是烦躁, 因为楚天阔已经将南星摆在了最好朋友的位置上。Beta这种不能被标记的恋人风险性极高, 一不小心就会分道扬镳, 这种例子自己不是见过吗?
这种不稳定性并不符合楚天阔对于他们之间关系的定位,他原本打算找个机会和南星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在看到前上单范离和他女朋友之后改变了主意。
如果直接拒绝的话,或许用不了多久南星就会喜欢上另一个人,而只要想到南星可能将未来存在的某位恋人的优先级置于他之上, 楚天阔就像被入侵领地的兽类, 本能地感到焦躁不安。
夺冠时四目相对的瞬间, 好像点燃了某条秘密引线,他们都知道对方没有醉,又都选择了放任自流。南星的一句“就是炮友而已”明明应该合他心意, 既保持着朋友的关系又能暂时阻止南星喜欢上别人,那一丝转瞬即逝的不适最终被他有意忽略掉。
谁规定了喜欢一定会有回应?谁说他喜欢我我就必须也喜欢他?
他享受着南星隐蔽但全身心的注视,故作不知的逗弄也别有一番乐趣,虽然他从没想过和别人谈恋爱的事情, 但楚天阔仍不觉得这是喜欢。
最多只是占有欲而已。
所以在听见南星要和他结束关系时,他才会这么愤怒。
【睡醒了给我回个电话。】
聊天界面传来父亲秦书鹤的消息,楚天阔将自己从过去的记忆中抽离,拨通了他的电话。
秦书鹤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惊讶,“这个点你是还没睡还是已经起了?”
“睡不着。”
“因为那孩子?”
相较于自己的另一位父亲,秦书鹤对于身边人的情绪总是通透得让人有些心生惧意。
楚天阔明明知道他说的是南星,却还是像叛逆期的小孩儿一样嘴硬,“我不知道您说的是谁。”
电话那头的秦书鹤轻笑了一声,也不戳穿,“奶奶昨天看了你们比赛,问你怎么不告诉她南星回来了,让你下周带着南星去参加她的生日宴。”
“他不会去的。”
“那可未必,我看他俩以前相处得挺好。”
“他和我以前相处得也挺好,人都是会变的,爸你不会不懂吧?”
秦书鹤沉默了许久,笑骂道,“小兔崽子,敢拿你爸开涮了。”
“你要是不想问南星就不问吧。不过我可提醒你,你奶奶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要是下星期她见不到南星,说不定下场比赛你就能看见她坐在观众席上举着你俩的cp应援牌。”
“要不你就把他的联系方式给奶奶,让她去问。”
楚天阔的手指在阳台的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目光投向了隔壁的南星房间,半晌才应道,“知道了。”
“所以您为什么这个点还没睡?”
“怎么,还管上你爸了?人上了年纪,觉少是正常的。”
清脆的金属声响起,楚天阔听出那是打火机的声音——秦书鹤只有在心情十分烦躁的时候才会抽上一根。
“楚明雍来找你了?”
“没大没小的,他也是你父亲。”
“他可不缺我这一个儿子,外面多得是想给他尽孝的。”
“天阔,有些事不是…”话说到一半,秦书鹤蓦地止住了话头,自嘲地笑了一声,“算了,我和他的事就是笔烂账,早就掰扯不清楚了。”
久违的尼古丁味道让他觉得有些苦涩,秦书鹤缓了口气才接着说,“下星期又得和他一起演一对恩爱夫妻的戏码,想想就反胃。”
“95%的匹配度,顶级的Alpha与Omega,简直就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缘。”最后的八个字,秦书鹤用昆腔唱了出来,语调哀婉细腻,却又含着说不出的悲凉。
他的嗓子已经不复年轻时的清亮通透,此刻被烟呛住,咳嗽了几声,随即又无所谓地笑了起来。
“Maria医生已经答应来国内了,等她解决您的发情期问题,您就能和他离婚了。”
“是吗?那样很好。”秦书鹤语气仍旧很平淡,听不出什么高兴的感觉。
“天阔,我的态度一如往常。“秦书鹤突然话锋一转,“你们Alpha永远不要和Beta结婚,免得害人害己。”
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异常的响动,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随即便是急促的脚步声。意识到是南星房间传来的声响后,楚天阔双腿先行一步大步迈出了房门。
秦书鹤在那边听到了动静,没等楚天阔解释些什么,主动挂断了电话。
房间走廊外,楚天阔看见了一脸焦急的南星,正不停地刷着手机屏幕。在发现楚天阔之后,南星眼眶都红了一圈,却死死地咬着嘴唇,并不想在他面前泄漏一丝一毫的脆弱。
“让开。”他冲挡在路中央的楚天阔说道。
可是楚天阔仿佛听不懂人话一样,仍旧固执地站在那里不动分毫。南星的眼神像是一把锋利的弯刀,狠狠剐了他一眼,话语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滚开!”
南星狠狠地撞开了楚天阔的肩膀,却被后者一把抓住了手腕。
“是你女儿出了什么事吗?”楚天阔突然福至心灵。
南星愣了一秒钟,突然扭头看了他一眼,楚天阔感觉他的手猛地攥紧了。
“不关你事。”
“我认识一位不错的儿科专家,需要的话我让他先开车过去。”
楚天阔是位合格的谈判者,摆出了一个令南星无法拒绝的条件。
他放开了南星的手腕,满意地看着后者如他所料呆在了原地。
“姜医生,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楚天阔嘴上说着抱歉,语气却是十足的理所应当。
“对,是我朋友的女儿,症状?”楚天阔将手机放到南星耳边。
“发烧,最高烧到了38度。”
“地址?”
“绿然小区3栋1单元902。”
挂断电话,南星明显略微松了一口气,想说些什么的意图被楚天阔一眼看穿。
“感谢的话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开车送你过去。”
“这个点不好叫车,南星,你也想快点见到你女儿吧?那就别墨迹。”楚天阔边说边回房间,从衣柜里随手拿了件外套扔给南星,“穿上吧,我可不想你因为什么感冒生病弄的上不了场。”
“谢谢。”
……
楚天阔的脚步顿了一下,从南星嘴里听到“谢谢”这两个字可真是新奇的体验。毕竟他们以前的关系没必要说谢谢,现在的关系则是不会有说谢谢的机会。
太阳还未升起,昏黄的路灯投下的光亮将空气切割成一块一块的不规则形状。白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在凌晨变得畅通无阻起来,黑色的汽车不讲礼貌地从这些光块中穿行而过,像一只鹰隼。
可惜即便是成排的路灯也并不能替代太阳的作用,蓝色随着太阳的离开而消散,透明车窗外只有黑色的海。黑色的浪错把路灯当太阳,周而复始地向岸边袭来,试图抓住一丝光亮。浪潮带来一朵朵黑色的浪花,些许花瓣被灯光洒下金色的粉末,很快又消散凋零。
车里只有机械的导航声。
南星靠在椅背上,或许他应该对楚天阔的出手相助再次表达一下真诚的感谢——如果他不是安安父亲的话。
王姨在电话里说安安精神不太好,晚饭都没吃几口,晚上九点多就发起了低烧。之后王姨就给她贴了退烧贴,但温度并没有降下去,反而烧到了38度。
“我给她喂了一点布洛芬,温度暂时控制住了,不过小孩儿一直念叨着爸爸,我怎么哄都没用。”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楚天阔呢?南星突然觉得很可笑。
楚天阔不可能尽一个父亲的责任,因为自己永远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可是你就做得很好吗?”南星在心里问自己。你给了她生命,把她带到了这个世界,可你有承担起父亲的责任吗?你有好好地带着她去认识这个世界吗?
答案依旧是否定的。
“小孩子生病也是很正常的。”一直保持沉默的楚天阔突然硬邦邦地开口,“不用太担心。”
“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这么说。”
不应该是这样的回答,南星知道楚天阔的本意是为了宽慰自己,可说出口的永远是带着曲解的讽刺。
正闭眼假寐的南星做好了被楚天阔回击的准备,放在左臂上的右手不自觉地开始用力,脸色也有些苍白。
楚天阔抬起眼眸,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不想说话你就睡一会,二十分钟以后就到了。”
楚天阔大发慈悲地决定暂时不和南星计较,因为他看起来很不好。
“南星,你为什么总把自己弄得这么可怜?”
“你看起来就快哭了。”
车窗前方的天空一半黑暗一半灰亮,楚天阔的声音放得很轻,轻到南星可以很顺理成章地当作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