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凌然睡得很深很沉, 不到两个小时,就做了一堆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一会有洪水猛兽在追着他撕咬,一会他又被丢进了数九寒天的冰窖中, 最后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有看不清的人影一直在岸边来来回回, 每次在他想要挣扎着自己爬出来时,便有几双手又把他重新推回去。
他在腥咸的海浪中浮沉, 飘荡,痛苦的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去。
又有人朝着他伸出手来,这次他不敢再将手递过去,却被一把从冷海中抱了出来……
凌然从睡梦中乍然惊醒, 深深呼吸了几口, 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掉进海里, 而是趴在一个温热舒适的怀抱中。
他轻轻动了动腿,两条腿因为岔开的姿势有点麻了, 一只手忽然顺着伸下来, 替他在小腿处轻轻揉捏了两下。
揉得太舒服, 凌然眯了眯眼。
江之屿察觉到他醒了, 放下手中的文件,看了眼他的腺体, 刚才咬了两次,牙印还没消。
怀里人像是觉得羞了, 耳垂都红透,声音细细小小的:“我, 我想下去……”
江之屿松了手, 凌然立即从他怀中钻了出来,自己扶着桌子在旁边站稳。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怎么睡在了男人怀里的, 最后的记忆还在洗手间中,自己好像在露着腺体主动求人咬……
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这会儿他好受些了,就是觉得腺体有点刺痛,手伸到后颈处一摸,那一小片都涨涨麻麻的。
江之屿问他:“舒服了么?”
凌然捂着脖子轻轻点头:“好一些了,谢谢您……”
江之屿道:“手给我看看。”
凌然乖乖把自己还缠着纱布的手递过去,江之屿掀开纱布看了眼,那条细长的划痕只剩下一条窄窄的血线。
“过来。”
他说着走到床边去拿药膏,凌然也跟着进来。
“这两天不要碰水,”他在给凌然的手心涂药膏,说着抬起眸来看了小Omega一眼,“腺体也是。”
凌然点点头:“知道的。”
看着男人在自己面前低敛下来的眉眼,掌心里的伤一点都没感觉到疼,就已经被重新包扎了起来。
凌然恍然有种自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宝贝的错觉。
凌溯今天拉着他走了那么久,都没发现他手上受了伤。
药膏涂完了,江之屿擦了擦指尖上残余的滑腻膏体,直起身来看人的时候,仿佛天然就会形成一股难以抗拒的压迫感。
刚才没来得及问,江之屿道:“为什么来找我?”
凌然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低着头,指尖不停在衣服边缘绞着。
“我,我……”
他轻轻咬了下唇瓣,才慢吞吞说道:“我不想回去。”
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一个下午,什么都没干,只是盯着窗外发呆。
思绪很乱,想了很多事情。
从看见不远处邮轮在缓缓驶进海湾,他心脏便开始不由自主地砰砰乱跳。
果不其然,凌父凌母回来后先是把他训斥了一顿,凌然原本想坦白自己准备去江舟面试的事情,还没找到开口的机会,便听凌父说家里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回家之后要他好好反思一段时间,等过一阵会再重新给他找个结婚对象。
凌然原本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知道无论他怎样争取,父母都不会同意他去参加终面,也不会让他再去江舟实习,他心里委屈难过,为什么退婚之后他便要在家里悔过反思,而江盛译明明是那个过错方,却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况且才刚刚退婚,父母就已经开始给他物色下家了,凌然心中只有强烈抵触,伴随着一股莫名的巨大恐慌和焦虑。
他觉得再在房间里呆下去自己一定会哭出来,所以他没有理会凌父凌母的呼喊,转身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他们身边太过冰冷压抑,快要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这里是四面环海的孤岛,他无处可去,或许是受了信息素的影响,又或许是因为他脑海中只能浮现出一个人影,总之在他意识到之前,已经敲响了套房的房门。
“跟家里人说过了?”江之屿问道。
凌然连忙抬起头来:“没有,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所以可以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吗?”
江之屿看出他眼神中的祈求,点头默许,随后问道:“受委屈了?”
身体里还带着面前人的信息素,询问的话语又刻意放低了嗓音,听起来有点温柔。
若是没人关心,凌然自己也就憋在心底里默默消化了,可是刚被临时标记过,又被人捧着手上了药,凌然心头涌上来股巨大委屈,眼眶顿时湿了。
是受了不少委屈。
没人问,没人疼。
只有江之屿问:“想说说吗?”
凌然无措的继续绞弄手指,他不知道江之屿是不是真的想听,也不知道自己如果把他当成情绪垃圾桶倒苦水,他会不会觉得厌烦。
可江之屿一直看着他,沉黑双眸那样冷静,强大,像是能将一切不安躁动抚平。
凌然试着说了一点点:“他们,他们不同意我学新闻,也不想让我去媒体公司……”
“他们说,退婚多半是我的问题,我要反思……”
“还说,还说……”
要再给他物色结婚对象。
可这句凌然没说得出来,他脑袋埋得很低,仿佛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
江之屿将他下巴抬起来,直视着他:“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凌然好像从来没被人这样认真问过意见,他眼中蒙着层雾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心里的想法,真的会有人在意吗。
江之屿见他不答,忽然将手收了回来。
凌然脑袋骤然没了支撑力,向前微微晃了下,原本被江之屿触碰他是非常舒服的,内心深处也在隐隐渴望能靠得他近一些,要是能再被他抱进怀里就好了。
可那只手却毫不留情的抽走了。
他更委屈了点,唇角悄悄向下撇了下,是在强忍泪意。
“不知道怎么说,还是不想说。”江之屿继续问。
凌然别开眼睛,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快要哭了。
此时空气中的龙舌兰信息素似乎也变得淡了些,没有这股味道的安抚,凌然变得有些急躁难安,衣服边缘几乎快要被他手指扣烂。
这种下意识的小动作是他内心焦虑情绪的映照。
江之屿用手背蹭了下他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在发热,便道:“难受么?”
凌然点点头,想用头去蹭他的手,却又落了空。
“有点,难受……”凌然道,“江先生,可以,给一点信息素吗?”
江之屿有意在克制着信息素的释放,他知道小Omega现在没起热,只是将他的信息素当成了依赖的抚慰剂。
他道:“先回答问题。”
凌然有了点哭腔:“什么,问题?”
黑沉的眸色看着他:“你的想法。”
好像只要他不回答,就没办法得到他想要的。
第一次被人这样逼问,像是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都被人扒开来肆意窥探,他不习惯,也不适应向人坦露心声。
可这段时间积压在心中已久的痛苦委屈愤懑好像忽然裂开了点缝隙,伪装出来的镇定和坚强破了壳,露出里面的软肉来。
凌然掉了眼泪下来,双手捂住眼睛:“我,我不想结婚……”
“我也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啊,为什么总是要拿我来换取利益呢……”
“我也有想做的事,不可以吗……”
他哭得很伤心,不是因为生理上的难受,而是因为内心的痛苦难过。
他还从没有在外人面前这样不设防的痛哭过,不过想一想,他难堪的样子江之屿好像也见过了多次。
应该不差这一次了。
哭着哭着,凌然感觉到周身渐渐被一股热烈强势的信息素紧紧包裹住,江之屿仍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却给他递过来一块手帕,然后揉了揉他的脑袋,带了些安抚和鼓励的意味。
“哭出来舒服点了么?”
凌然用那块手帕擦着眼泪,宣泄了情绪,也得到了信息素安抚,说不舒服是假的。
他点头,嗓音闷闷的“嗯”了声,说道:“还要谢谢您,收留我……”
江之屿问:“就不怕我是坏人?”
凌然抬起红通通的双眼,看了他片刻,说道:“我相信您,您不是。”
江之屿视线在他湿淋淋的眼眸上略过,落在了他比眼睛还要红艳些的双唇上。
那点可怜的唇珠刚才被咬成了糜红色,有点嘟着,看起来很软。
凌然拿着手帕,低头说道:“我去洗把脸。”
他说完便逃跑似的溜进了洗手间内。
江之屿抬手揉捏了两下眉心,他去冰箱里拿了瓶冰水,喝了大半瓶,才重新回到书房坐下,继续看文件。
凌然洗完脸之后出来,那块真丝手帕被他用手简单冲洗了下,然后晾在了洗手间里。
他眼睛还有点红,但是看起来精神状态倒是好多了。
他悄悄走到书房门口往里面看了眼,江之屿在处理工作,他便静静站在门边没敢进去打扰。
正想走开,里面的人开了口:“进来。”
凌然走到办公桌前,江之屿把刚打印出来的一沓文档给他。
凌然粗略看了下目录,眼眸随之慢慢瞪大。
身体构造,激素分泌,信息素类别,八种性别,常见疾病,标记类型,孕期反应,生产周期……
“你的生理知识应该只有在学校课堂学的那些,”江之屿道,“这是医学用书,比较全面,里面有信息素疾病的介绍,跟你有关的部分可以着重看看。”
凌然乖乖点头:“好。”
他抱着文档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翻开准备开始看。
两人距离并不远,刚好可以使两股信息素交汇融合。
凌然被热乎乎的信息素包围着,尽管这股酒味的浓度已经比他刚接触的时候要浓的多,他现在竟然也能安稳接收了。
他的身体在慢慢适应和接纳。
“有不懂的就问。”
“嗯,我知道了,”凌然冲他轻轻笑了下,“您忙工作就好。”
他动作很轻地翻着,生怕会打扰到江之屿工作。
他先翻到介绍信息素疾病的那一章节,大体浏览了一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他听都没听说过的病症。
他算是信息素依赖症和腺体生殖腔发育萎缩的综合征,文档中并没有对于这两种情况的合并介绍,他又往后翻了翻,发现有一章是专门介绍覆盖标记的。
“enigma可以将自己的信息素注入被alpha临时标记过的Omega体内,直到将Omega体内的alpha信息素彻底驱除,这一过程称为覆盖标记。”
“覆盖标记的方式有以下几种:单一覆盖、多次覆盖、永久覆盖、规律覆盖。”
“单一覆盖,是指enigma将大量信息素一次性灌入相应的Omega体内,当enigma信息素浓度在Omega体内短时间积聚浓度过高,便可一次性完成覆盖标记。”
“多次覆盖,是指在一定时间范围内,enigma分批多次的将信息素注入Omega体内。”
“永久覆盖,是指用终身标记替代临时标记的过程,enigma与Omega进行体内成结和受精,先前的临时标记便会随之失效……”
还没等看到规律覆盖的介绍,凌然便猛地将文档“啪”一声合上了。
那几段文字的旁边还配有鲜活生动的插图介绍,太过直白露骨的画面叫他面红耳赤,脑袋里不知道是代入了什么,他脸蛋红的快要烧起来,不自觉朝着江之屿的方向望了眼。
插画里的男alpha身材高大,肌肉壮实,特征傲人。
可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虽然只有手臂上的肌肉在黑色衬衫下隐隐显露,但也能看得出底下是更加虬劲精猛的躯体。
凌然在他身上趴过,知道他比图上的人身材好得多。
各方面的。
凌然看着看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覆盖标记是enigma对Omega做的,他是Omega没错,那江之屿……
他其实是enigma?!
凌然双眸忽得睁大,是他一直以来默认江之屿是alpha,他从没往别的可能性上想过。
enigma这种性别他记忆中也只在书上看过一次,而现实中enigma可是凤毛麟角。
江之屿察觉到他的视线,忽然看过来一眼。
凌然像是被抓了包,立刻转移眼神,红着脸故作镇定的低头继续看书。
再往前翻几页,便是关于enigma性别的介绍。
“enigma的信息素通常等级过高,若选择alpha作为伴侣,通过多次临时标记或者终身标记,可将alpha性别催化为假性Omega,是最为适宜的伴侣人选……”
“若选择beta作为伴侣,也可利用信息素催化beta腺体和生殖腔继续发育,通过体内成结和受精,可提升beta怀孕几率……”
“若选择Omega作为伴侣,风险过大,一般不做建议……”
后续介绍凌然还没看完,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扰到。
江盛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开门,是我!”
凌然脸色顿时僵住一瞬,他匆忙站起身,腿上的文档都掉在了地上。
“别紧张,放轻松,”江之屿看着他:“没人知道你在这。”
可凌然还是没法完全放松下来,听到江盛译的声音,就会让他想到那个充满雪淞味的昏暗房间。
如果现在再去检测,他和江盛译的信息素匹配度不知道还会不会是百分百,但他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对江盛译整个人,包括他的雪淞味,都极其厌恶。
“江先生,”他道,“我可以先去卧室躲一下吗?”
“去吧。”
凌然匆匆跑进了卧室,关紧房门。
江之屿又释放了些信息素,把那股葡萄味差不多掩盖住了,走过去开了房门。
江盛译头上还顶着纱布,房门打开的一瞬他就闻到了里面浓烈的龙舌兰酒味,被刺激得皱起眉:“大白天的关着门,信息素还这么浓,小叔,有人招你了?”
江之屿脸色冷淡:“看来烂摊子处理好了,有闲心专门来跟我说这个。”
江盛译眼神压下来,但是又不敢真的在他面前发作:“我家老头子说会出面兜底,回海市之后正好就要召开董事大会,到时候会上见分晓。”
江之松这两年原本已经不太插手分公司的事,可是东南亚项目上被江之屿摆了这么一道,他再不管怕是半个二房都得赔进去。
“西港湾会跟汤氏合作,回去告诉你爸,董事会那群老东西帮不了你们什么,手不要伸得太长,”江之屿笑了下,“会被砍。”
江盛译不知想到了什么,后背寒毛都立了起来。
汤氏最近版图扩张得很快,大有些膨胀过头的意思,江氏盯上蓝利亚港湾不是一天两天了,江盛译知道江之屿一直想把这块海湾弄到手,况且他原本是瞧不上汤北和汤俊这两父子的,现在又忽然说要跟他们合作。
“你到底想干什么?”江盛译皮肤都在剧烈刺痛,可他还是扬声问,“西港湾是块肥地谁不知道?你就没想过不小心玩脱了的话,上百亿都得流进汤家口袋?!”
“这是总部的决定,”江之屿不冷不淡的睨着他,“轮得到你来过问。”
“你……!”
江盛译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扔下句:“老子不奉陪了,我今晚就会坐船上岸,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
说完他怒气冲冲得走了。
江之屿对于他的警告并没放在心上,他一早便知道江之松这次不可能会坐视不理。
关门返回房间后,他走进卧室,却看见小Omega坐在床边,正用手捂着颈后的腺体。
动作间松散的领口歪了些,奶白色的肌肤大片露出来。
他脸色红得不像样子,看了眼站在门边的人,只是可怜兮兮开了口,喊道:“江先生……”
“我,我有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