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周围一片死寂, 谢镜泊似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原地站了几秒,才终于蹙眉上前一步,倏然挡在燕纾身前。
燕纾猝不及防被他往后一带, 踉跄一步, 有些茫然抬头:“怎么了?”
“小心。”
谢镜泊拦在燕纾身前, 低声开口:“他行为有些不对劲, 我担心他一会儿或可能……走火入魔。”
樾为之眉心跳了跳, 燕纾没忍住唇角也抽了一瞬。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 到底没忍住轻咳一声,隐藏住那一丝笑意, 深吸一口气,重新正色起来。
“是……确实, 咳,确实是有些奇怪。”
燕纾捂唇咳了几声,状似无辜地抬起眼:“所以这位公子……刚才是何意?”
他望着樾为之,一字一顿轻声开口:“或许是知道……我的猫在哪里吗?”
他一边说一边垂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地冲他比了个诀。
樾为之愣了一下,望着那一闪而过的起手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燕纾方才原来是想让他将那白猫叫出, 制造混乱趁机离去。
——不是想让他……真的装猫。
樾为之眉心跳了跳,咬牙深吸一口气,刚想再次抬手,却感觉面前的人忽然又看了他一眼, 冲他又比了另一个手势。
樾为之脚步下意识一顿。
他瞬息意识到了什么,眉心瞬间蹙起,不赞同地迅速摇头,手腕一转, 下一秒,却听旁边一声细微的猫叫先一步传来。
燕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顺势闻声转过头,眉眼间浮现出一抹不似做假的惊喜与讶然。
“原来在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径直就想向猫咪那边走去,下一秒脸色却忽然一白,捂着心口歪歪斜斜地就往旁边倒。
一直分了半分注意力在燕纾身上的人瞬间从樾为之那里转回头。
“燕纾?”
谢镜泊皱眉迅速上前一步,下一秒,异变突生。
一阵浓重的烟雾从樾为之那边蓦然涌现,谢镜泊倏然回过头,手中瞬间一动,下一秒忽然感觉手腕一凉。
燕纾不知何时扑到了他身前,脸色苍白,神情间带着遮掩不住的惊慌和无措。
“九渊……!”
谢镜泊愣了一下,下意识将人扶住,神情间却有一瞬间的迟疑。
燕纾刚才身体不适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合,现如今又忽然冲到他面前。
谢镜泊神情不自觉冷了几分。
他轻轻一推将燕纾推到身后,转头还想去寻那妖的踪迹,忽然感觉腰间再次一紧。
燕纾不管不顾地又冲了上来。
他单手拦在谢镜泊腰间,单薄的身形一瞬和他紧紧贴合,似乎摆明了要将他挡在身后。
谢镜泊几乎可以感受到,面前人不盈一握的腰肢随着他的呼吸急促起伏,他身子不可控制地一僵。
他咬牙低下头:“你——”
“等一下——”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脸上微微一凉。
面前的人似乎尤嫌不够般,直接将两只手都环上了他脖颈,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颈间,双唇不经意擦过他的颧骨,一瞬冰凉。
谢镜泊眼睛蓦然睁大。
一阵轻微的破空声隐隐传来,面前的人身子似乎轻轻一颤。
四周有匆忙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旁边失去了召遣的微尘里不断地发出些许嗡鸣,似是在焦急地提醒着什么。
谢镜泊倏然回过神。
他瞬息抬手一召,一掌将面前的烟雾拍散,刚准备上前,却感觉胸口一重。
拦住他的人似是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踉跄着后退一步,似乎力有不支般,脱力般直接撞了上来。
烟雾消散,周围早已不见那一袭红衣的妖物的踪影。
谢镜泊皱了皱眉,到底还是冷着脸将面前的人先一步扶住。
他忍了忍,到底还将到嘴的问题给咽了下去,只低声开口。
“……你刚才在做什么?”
他闭了闭眼,垂头望着面前的人,低声开口:“为什么要拦住……”
“嗯?”
燕纾似是慢了几秒才终于回过神,按着胸口,有些虚弱地冲他笑了一下。
“刚才烟雾太大,一时有些害怕,下意识就来寻你……”
他说到最后没忍住咳了两声,声音一点点弱了下来,又往他身上靠了靠:“抱歉,大概是刚才心绪起伏,一下子有点脱力……”
这个说辞实在太过牵强,谢镜泊皱了皱眉,开口还想问什么,却忽然感觉面前的人状态有些不对。
“燕纾?”
面前的人没有应声,低低喘了两口气,仿佛遮掩着什么般,良久次眼眸失焦地抬头,冲谢镜泊笑了笑。
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身子却又晃了一下,眼眸蓦然涣散了一瞬,紧接着头一点点垂了下来。
谢镜泊皱了皱眉,抓着他的胳膊再次迅速开口:“燕纾?”
“嗯……”
面前的人似是意识模糊了一瞬,半晌,才含糊地低低哼了一声。
他纤细的脖颈颤了颤,仿佛想要抬起头,下一秒,头却蓦然向旁边一偏。
谢镜泊下意识撑住他的手臂。
同一刻,他却感觉手臂忽然一沉。
原本还冲他笑的人苍白着脸,一瞬失去意识,一袭白衣翩然坠地,身躯无力地软倒了下去。
·
有烛芯爆裂的声音在耳边隐隐响起,燕纾意识迷蒙间,一瞬便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谢镜泊寝殿里的那处愿曦阁。
他心中下意识一松,想要撑着坐起身,但比周身力气先恢复的,却是胸口熟悉的窒闷感。
燕纾偏头咳了几声,恍恍惚睁开眼,下意识小声张口:“九渊……?”
周围却安安静静,没有人应答,只有烛火被风吹动时发出的细微的““嘶嘶””声响。
燕纾还有些头晕,不得不把眼睛重新闭了起来。
“咳,咳咳……”
他有些喘不上来气,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迷迷糊糊下意识想要先撑起身,却刚一动,便感觉一瞬牵扯到了心口的闷痛。
燕纾身子控制不住一僵,起身的动作晃了晃,身子重心一时难以控制,瞬间歪歪斜斜地无力往倒去。
——完了。
燕纾下意识闭上眼,下一秒,忽然感觉后背被人轻轻一撑。
周身一阵天旋地转,燕纾还没来得及阵眼,便感觉自己被人重新扶回了床头。
熟悉的清浅幽兰香将他瞬息包裹,燕纾怔了一瞬,紧接着蓦然笑开:“九渊。”
床旁坐着的人微微顿了一下,没有应声,只缓缓垂下眼。
面前的人明明是闭着眼,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般,在他贴近的那一瞬倏然弯起了眼。
谢镜泊眼眸闪了闪,慢慢收回手,到底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靠坐在床头的人小心翼翼地重新睁眼,在确认了旁边是他后,唇边的笑意又扩大了几分。
“你在这里啊,九渊,刚才怎么不应声?我还以为我认错了人和地方……”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就要去勾谢镜泊的手,却感觉面前的人忽然一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转身递过一碗药来。
“先喝药吧。”
谢镜泊将碗放到他手里,低声开口:“你刚醒,身体还虚弱,先不要乱动了。”
坐在床头的人怔了怔,却没有直接接过药,而是静静地坐在原地,半晌忽然开口:“你在生我的气吗,九渊?”
谢镜泊眼眸闪了闪。
他没有说话,依旧维持着端着碗的那个姿势,垂着眼不去看他:“之前那个妖……将你带到哪去了?”
手中的汤药漆黑一片,随着他的动作泛着微微的波澜,仿佛深不见底。
面前的人似乎愣了一下,没有说话,谢镜泊也只盯着那药碗,继续低声开口:“你是怎么醒来的?又是从哪里出来?为什么会忽然找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面前的人低低打断了他的话:“你在怀疑我是吗,九渊?”
“你在怀疑什么?”
谢镜泊没有立刻回答。
他定定地在原地坐了几秒,忽然收回手,将一直举着的药碗放了下来。
“刚才那妖逃跑的那一刻,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谢镜泊慢慢抬起头,“你和那只妖……是认识的吗?”
暖阁里一瞬静了下来,摇曳的烛火在冰冷的墙壁上投下一道昏黄的光晕,落在床上人狭长的眼尾间,却恍若镀上了一层薄红。
窗外晨曦间的鸟鸣声骤然响起,烛芯在火焰中微微颤动,忽然发出清脆的“噼啪”爆裂声。
燕纾倏然回过神。
他忽然抬起手,一言不发地去抢谢镜泊手中的药碗。
那药碗被谢镜泊稳稳地拿在手中,燕纾抢了几下没抢动,反而一瞬脱力又跌坐了回去。
他怔了怔,干脆直接跪坐起身,双手扶住谢镜泊拿着药碗的手腕,就着他的手直接要把药送到嘴里。
但他刚一抬手,便感觉手腕一紧。
谢镜泊拽着他的手腕,手上力道轻缓,却不容置喙地一点点将他的手拉了下来。
燕纾挣不过他,僵持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赌气般倏然收回手。
“刚才不是想让我喝药吗?怎么现在又不愿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谢镜泊低沉的声音从面前平静传来:“药凉了,我一会儿让人帮你换一碗。”
燕纾怔了一瞬。
他深吸了两口气,眼眶却终于控制不住一点点红了起来。
“我不想说。”
燕纾垂下眼,蜷缩着将膝盖一点点收了起来,闷声开口:“……药凉了只是借口,你就是想听我回答你的问题,可是我不想回答。”
面前的人依旧静静坐在原地,半晌,终于再次开口。
“为何?”
他以为面前的人还不会回答,却见他迟疑了一瞬,却忽然低低开口:“你不信我。”
谢镜泊怔了怔,看着面前的人一寸寸抬起头:“你不信我,就算我真的回答了,你也会相信吗?”
谢镜泊沉默了一瞬。
良久,他终于轻声开口:“你不用都回答我。”
他没有直接应下燕纾的问题,只是声音一瞬莫名哑了几分。
“你只要告诉我,你是故意……放那只妖走的吗,燕纾?”
一袭白衣的人抱着双膝,依旧垂着眼,坐在原地。
谢镜泊闭了闭眼,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
他攥着药碗的手一一点点收紧,倏然站起身,却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匆忙的脚步传来。
“宗主——”
松一提着药箱,风风风火火地从暖阁外冲了进来。
他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房间内异样的气氛,冲着谢镜泊快速行了一礼,一抬头看到床上坐着的人,瞬间乐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
他大步直接走到床边,一屁股坐在燕纾床头,不由分说直接按住他的脉搏。
“我提前给谢宗主的那个汤药,你肯定没喝吧。”
松一不出意外地看了一眼不远处谢镜泊手里的药碗,预料之中地挑了挑眉。
“算了,反正昨晚我又查了一些有关寒毒医书,先给你诊一下脉,然后这有几个固本溯源的药丸你先服下,一会儿我再用银针给你调理……”
他话还没说完,眉头忽然一紧:“你怎么又受伤了?”
已经走到门边的人脚步倏然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骤然转过头。
燕纾清醒时和松一并未见过几面,此时面对着近乎陌生人一般的松一扑面而来的热情,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他偏过看了谢镜泊一眼,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眼,抱着双膝想要往后躲:“没有,你诊错了吧,怕是陈年旧疾……”
他一边说一边想要抽手,却忽然感觉手腕一紧。
“新伤旧伤我还分不清吗?”松一冷笑了一声,蹙眉又按了片刻,没忍住咬牙。
“好好,本来身体就没好还敢继续受伤,我刚才调的那些药又得继续配……”
燕纾没再说话,别过头,胡乱揪着被子上的一点线头,垂着眼没有说话。
松一恨铁不成钢地又瞪了他一眼,转头在药箱里找东西,满肚子的话刚准备开口,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微冷的声音传来:“什么伤?”
松一声音一噎,瞬间将落到喉头的话都咽了回去。
“宗主……您说什么?”
谢镜泊神情微冷,不知何时已一步步重新走到近前:“他什么时候受的伤?受的什么伤?”
松一愣了一下,下意识迅速开口:“应当……就是不久前,受了些许内伤,不重,但牵动到了经脉,所以调理起来可能还要费一些功夫……”
他见谢镜泊定定地望着他不说话,以为还不够细,按着燕纾的脉搏又探了一番。
“大概是昨天晚上?好像是被灵气正面直接震了一下……不对,他身上还有残存的些许妖气,也可能是被妖力……”
松一的声音在谢镜泊越发冰冷的神情间一点点消失了。
谢镜泊闭了闭眼。
昨晚隐隐听到的破空声和那一瞬燕纾身子不可控的轻颤在他脑海里清晰浮现。
谢镜泊咬牙,只感觉耳边一阵嗡鸣。
——原来昨晚,燕纾不管不顾一定要挡在他身前,是为了……保护他吗?
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收紧,手中的药碗发出不堪重负般的“嘎吱”声,忽然“砰”的一声闷响,终于应声而碎。
褐色的药汁瞬间飞溅开来,落到燕纾和他的身上,但大部分都混合着他指尖的鲜血缕缕流下。
旁边的松一被谢镜泊的举动吓了一跳,床上的人也瞬间身子一颤,似乎呛了一口气,捂唇断断续续地咳了起来。
“……抱歉。”
谢镜泊倏然回过神,踉跄后退一步。
“我有些事……先出去一趟。”
他倏然转过身,闻着周围浓重的药味忽然想到什么般,脚步一顿,袍袖一挥将地上的汤药瞬间一扫而净,接着转身匆忙向暖阁外走去。
“哎,宗主,你的手——”
松一瞬间回过神,有些慌乱地站起身。
但谢镜泊的身影却已倏然消失在门口。
暖阁内重新安静下来,松一怔了几秒,有些愣愣地坐回原地,神色复杂地看了燕纾一眼。
“……你怎么又惹宗主生气了?”
床上的人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红晕,抬头闷闷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开口:“……是他惹我生气。”
松一冷哼一声,压根不相信。
“失忆了还能惹宗主生气……”
周围的威压随着谢镜泊的离去一瞬减轻了不少,松一嘟嘟囔囔开口,没忍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神色重新活跃了起来。
“你不知道,我昨天到底有多辛苦,今天被叫起来的时候简直一脸懵。”
松一一屁股坐回原地,恨不得手脚并用地直接比划起来。
“我昨晚追着那人追了半天,七拐八拐地不知道怎么一转头差点直接掉到禁闭崖的崖底,还好师父跟过来把我捞了回来。”
松一说到这里,没忍住停下整理药箱的手,愤愤地攥了一下拳:“眼见着追不上,就只能被师父抓着继续回去抄没抄完的罚书了。”
松一记得自家师父说过,燕纾如今有些怕人,让他收敛着点别把人吓到,但也可以尽量多和他说说话。
松一压根没把“收敛”二字放到脑中,他见面前的人似乎犹豫着想往后缩,直接一把把人拉了回来。
“哎,你躲那么远做什么,我还怎么给你把脉?”
燕纾身子一晃,幽怨地瞪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将手到底往回缩了缩。
松一脑子里一根筋,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他大大咧咧地一伸手,直接按住燕纾的肩膀,一瞬凑到了他近前。
“刚才我早上刚一醒来,就听师父说有人把你劫走,昨晚好像还又晕倒了,我早饭吃了一半,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我跟你说,燕公子你可欠我一顿早饭。”
松一终于将药枕、银针等一应东西全都摆全了,拍拍手冲着燕纾再次伸出手。
“行了,你受伤了我得给你重新诊一下脉才能配药,快把手给我……”
他话还没说完,却看面前的人猩红的眼眸悄悄抬起,眼珠转了转,望着他小声开口:“可是这已经快过午时了……你还在吃早饭?”
松一声音戛然而止。
燕纾神情无辜地望着松一,声音仿佛没什么力气般格外轻缓,说出的话却格外扎心:“若是赖床起晚误了早饭……这怪不得我吧?”
——这人怎么心智有失,我还是说不过他。
松一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他蓦然开口:“那是你不知昨晚师父罚我抄到了多晚,我差点直接一头栽在书桌上就睡着了——”
“被罚不是因为你犯错了吗?”
燕纾歪了歪头,好奇开口:“若是惩罚有误,为何不向你师父提出质疑?”
松一话语倏然一顿。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咬了咬牙,骤然偏过头先一步结束了这个自己挑起的话题。
“师父……没罚错,好了我不要你赔我早饭了,快给你诊脉吧。”
松一囫囵开口,不等燕纾再说什么,直接不由分说一把按住他的手腕。
“我昨天晚上顺便把藏书阁里有关寒毒的医术都基本翻阅了一遍,虽没有找到完全对症的,但我也稍微拟了几个药方,一会儿给你诊完我再修改一下,看看有没有效……”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探到了什么,轻轻“咦”了一声。
“你寒毒解了?”
松一讶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又诊了一遍。
经脉里干干净净,甚至连原本有些滞涩的脉象也缓解了些许,隐脉间的灵力隐隐有流动的趋势。
松一惊喜地抬起头:“你是怎么做到的?昨晚你做了什么,还是又给你吃了什么药……”
燕纾摇了摇头,小声开口:“我也不太清楚……”
“我昨天迷迷糊糊间好像被人带走,那人似乎……往我嘴里喂了什么东西。”
他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子忽然一点点战栗起来。
“然后我只感觉……身体很难受,好像一瞬冰火两重天,再然后醒来……就是又在暖阁,但我找不到九渊,也找不到他送我的白猫,我只能出门……”
他呼吸隐隐急促起来,松一的注意力瞬间被带偏,也没心思去细想真假。
他皱了皱眉,手指迅速一转,三根银针瞬息落到燕纾几处大穴上。
“没事,放松,现在已经没事了……”
松一一边说,一边迅速从药箱里翻出一丸药来,送到燕纾嘴边。
“来,把这个吃了会好受一些……”
刺鼻的酸苦味瞬间扑面而来,燕纾鼻子皱了皱,瞬间嫌弃地扭过头。
“不用……我缓一会儿就好了。”
他转头的一瞬,原本落在身后的如雪长发被带的微微一晃,半边发丝如瀑布将倾,闲闲垂落在身侧,发尾不经意地扫过松一的手背。
松一手指一颤,下意识抬起头。
面前的人垂着眼,拽着胸口的衣襟,别过头,小口小口地喘着气,整个人恍若一件清冷冷又易碎的瓷白玉器。
松一耳尖控制不住烫了起来。
“不行,不吃药你怎么好,快点吃了药我就回去给你改药方了,别一会儿宗主回来……”
他一边说一边别过头,忽然感觉眼前一暗,面前的人一瞬凑近。
“九渊回来了怎么了?”
清幽的药香瞬间扑了个满怀,两人距离一瞬拉的极近。
松一悚然转过头,目光却先一步落到燕纾衣领外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颈上。
他一袭如雪长发凌乱散落肩头,此时探着身子定定地望着他,更衬得他的脖颈纤细修长。
松一整个人直接从脸红到了脚后跟。
他倏然站起身:“你——”
燕纾眼眸间浮现出轻轻浅浅的笑意。
他跪坐在原地,撑着身子微微仰头,开口刚想继续说什么,忽然感觉口中一苦。
松一闭着眼胡乱把那药丸直接塞到燕纾嘴里,通红着一张脸直接就匆匆往外走。
“行了,我先走了,等一会儿……等晚上我把新的药配好后再给你送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身形已瞬息消失在门口。
苦涩的药味在口中逐渐蔓延,燕纾似是没想到自己会翻车般,愣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什么,忍不住轻笑出声。
“逗两下就脸红,简直和谢镜泊小时一模一样……”
他神情间原本的紧张和懵懂的神情早已消失不见,笑了没一会儿,忽然蹙了蹙眉,似乎牵动了某个伤处,气息一岔,断断续续地咳了起来。
“痛死了……”
燕纾按着胸口苦笑着低低吸了一口气,垂下眼按住自己的脉门,手指灵气一点点打入,忽然身子一颤,骤然吐出一口淤血,终于感觉心口一直以来的憋闷松快了些许。
“该死的樾为之死也不动手,非得我自己来。”燕纾吐了一口气,小声开口,“下次直接倔死你算了。”
他小心地吸了一口气,却被胸腹间牵扯的疼痛压的又微微哆嗦了一下。
昨晚的暗伤压了太久,他一直没敢调理,强行撑到松一进来自己发现端倪,再看着谢镜泊脸色骤变,才终于松了那口气。
他清楚若昨晚的事太过仓促,破绽必不可免。
——那就干脆让这个破绽留下来。
燕纾舒了口气,伸手搭上自己的脉搏,重新微微阖眼。
他清楚,昨晚的事若由他自己解释,谢镜泊必不会信。
但若是他沉默以待,让谢镜泊心生怀疑,再由旁人不经意发现……
脉象已基本恢复一贯“病病歪歪”的情况,燕纾心情颇好地睁开眼,紧接着有些厌恶地将垂在身侧的白发全部拨到脑后。
做完这些,他心情终于又好了几分,捂唇微微打了个哈欠,自顾自重新靠回床头:“那俩人刚才再不走,也不知道我会不会直接疼晕在那……”
这句话仿佛有映照般,燕纾话音未落,便感觉喉间忽然一甜。
燕纾猝然偏过头,再次吐出一口黑沉的血沫。
眼前一阵明明灭灭混乱的光斑,燕纾撑着旁边的床铺努力稳住身子,脑海中一瞬浮现的,却是刚才就应该把松一给他喂的那枚药丸吐出来。
——反正半分用也没有。
他咳的有些喘不上来气,摸索着想去够旁边桌案上的茶盏,却不知磕到了什么,手背间瞬间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
燕纾没忍住轻轻“嘶”了一声。
他想要缩回手,混乱间却又打翻了什么东西。
——自己这个身子……还真是不中用啊。
燕纾在一片迷蒙间,苦中作乐地想着,一会儿若谢镜泊问起,就说是那白猫干的。
——就是不知道那白毛团子如今在不在房内,若是不在房内……
下一秒,他感觉手腕忽然一紧,紧接着谢镜泊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焦急响起。
“燕纾?”
燕纾被吓的身子一颤,没想到自己今天会第二次翻车。
他倏然抬起头,下意识脱口而出:“不是我……”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身子一轻。
谢镜泊俯身将他从周围的一地狼藉中抱了出来,蹙眉开口:“什么不是?你有没有事?有哪里受伤吗?”
他一边说一边迅速检查了一遍,在确认燕纾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后,紧绷的身子终于松了几分。
“是哪里不舒服吗?”
燕纾缓过那一口气,眼前终于清明了几分。
他微微摇了摇头,将原本的情绪迅速收敛,有些迟疑地抬起头:“你怎么……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转过头,目光落到谢镜泊手上拿着的东西,神情微微一愣。
——那是一件朱红色的衣袍,微微垂坠下来,流光温润。
燕纾愣了一瞬,紧接着微微仰起头:“这是……给我的?”
谢镜泊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落过去,神情顿了一下,却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你不喜药味,刚才不小心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又顿了一下,半晌,低低又说了一声“抱歉”。
燕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他眼眸闪了闪,没有说话,只垂着眼在他怀里坐了几秒,忽然按着他的肩膀撑起身子。
谢镜泊被他吓了一跳,看着面前晃晃悠悠的人,下意识有些担忧地扶住他的腰,“你……”
面前的人却并没有丝毫顾虑,弯着眼直接一瞬揽上他的脖颈。
“那劳烦九渊,帮我换上吧。”燕纾笑眯眯开口。
他前几天失忆醒来后,谢镜泊并没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只让燕纾喊他“九渊”。
燕纾此时也自然开口,仰起头,唇边缀着一抹笑,眼眸亮晶晶的,恍若一只餍足的白毛猫咪,扒着爪子望向最欢喜的东西。
谢镜泊呆了一瞬,脸上的神情也不自觉柔和了起来。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将衣袍展开,却忽然犹豫了一下,抬眼转向面前的人。
燕纾意识到了什么,眼眸闪了闪,不等谢镜泊开口,先一步张开手,笑着望向他。
“快帮我脱掉啊。”
谢镜泊指尖一颤。
面前的人语气自然,神情懵懂地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谢镜泊几番开口想要拒绝,良久,却到底还是垂着眼,微微点了点头。
身上的白衣一瞬坠落,燕纾只着中衣,没忍住轻轻打了个寒战。
下一秒,周身蓦然一暖。
谢镜泊单手揽着他的腰,扶着人坐稳,迅速将衣袍穿到他身上,小心理了理各处褶皱,又伸手去系腰间的坠带。
燕纾自然伸手再次揽住谢镜泊的脖颈,好让人能两手去系。
他目光落到腰间缀着几颗温润小巧的玉石,和周围隐隐的金丝线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谢镜泊选的这件衣服,是他从前最喜欢的颜色……和款式。
燕纾眼眸闪了闪,面色平静地迅速别开眼,目光落到谢镜泊手指间的伤口上。
他盯了几秒,忽然轻声开口:“你手那里……还痛吗?”
谢镜泊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下意识摇头,想将手背到身后。
“好了,还有哪里穿着不舒服……”
下一刻,他忽然感觉手腕一凉。
燕纾伸出手,将他背在身后的手一点点拉到近前。
他垂下眼,目光认真从他明显未处理、依旧留着血痕的手指上,转到手腕间一道明显的齿印上。
“这是……怎么弄的?”
谢镜泊没有说话,沉默了一瞬想要将手抽回:“陈年旧伤,不记得了。”
燕纾眼睫颤了颤,他痛到意识不清时记忆几乎都是错乱的,此时脑海中却忽然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画面。
他垂眸望着那两道伤痕,指腹在那道旧伤处轻轻划过,忽然俯下身,双唇轻轻贴在那血痕上。
谢镜泊手指一颤,不可置信地低下头:“你——”
他下意识想要抽手,下一秒,却看面前一袭白发的人抬起眼,歪了歪头,眼眸一瞬盛满了无尽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