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只是和你玩一玩。
这又是在说什么鬼话?!曲音气急,张嘴一口咬上他的虎口,迫得闻简知后退半分,他得以说话的瞬间便大声斥道:“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都做了什么!”
“你凭什么要求我还继续把你留在身边?”
轰隆!
窗外如墨夜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白色的光在厚厚乌云下一闪而过,窗户都被这声巨大的雷震得嗡嗡直颤。
白日晴空万里,入夜却暴雨倾盆。
恶劣的暴风雨总是来得毫无征兆。
闻简知对这道雷声毫无反应,他甚至连曲音的怒意从何而来都不清楚。
他问:“我做什么了呢?”
曲音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给问住,愣了。
闻简知见他不说话,又道:“如果是你刚才说的那些,可我从来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你说的那些事,你又冤枉我。”
“我只是来接你回家,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他总是这副说辞,总是把自己放到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位置上,好似一切都是曲音在无理取闹,一切都是他的误会。
如果是之前,曲音可能会被他骗过去,可是现在,明晃晃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他还在装蒜!
“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曲音气极反笑,“你想说你失忆了,什么都想不起来是吗?这里的一切全都是假的,你丝毫不知情,你是无辜的?你不记得就代表自己没做过?”
闻简知没有回答,可他脸上的表情就是答案。
曲音一哂,嘴角勾起的弧度似在嘲讽自己的识人不清。
“闻简知,你这个人……真是厚颜无耻到,超出我的想象。”
曲音很少在人前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自从小时候父母分家之后,他很快就知道发脾气没有用,不管他哭得多伤心,闹得多厉害,都不会有人怜悯自己,他们只会觉得他可笑,觉得他不懂事,认为他理解不了父母的良苦用心,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父母选了那两个废物从而舍弃了自己,他早被踢出了名为‘家’的圈子,哪怕他在外面挤得头破血流,圈子里的人都不会再把门打开一条缝让他进去。
明白过来后,他就放弃了。
在那两个不成样的‘家’里面,情绪外露是大忌,除了让自己的形象变得更加可怜和狼狈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自那之后他便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乖乖披上一层单纯无害的温柔假面,如鱼得水地在各种人群里自如穿梭。
因为不在乎他们,所以也不会再生气难过。
如同不会有人在意他的感受,他也不必去理睬旁人的眼光与想法。
就这么披着一层皮,时间久了就脱不下来了,久到自己都快忘记,直到这层皮被闻简知一点点地撕下来,露出他血肉模糊的真实本相。
他的血肉早在这张假皮下腐烂了,化成水,骨髓被密密麻麻的成群虫子掏空,骨头成了纸壳子,一碰就碎。
也许他和闻简知半斤八两。
他不该指责闻简知在装,因为他自己也在装。
装了这么多年,装成让所有人都喜欢的模样,却心里门清,世上没有人会真心喜欢他。
他不相信。
因为心存不该有的期冀而吃过的亏还不够多吗。
闻简知现在不就是他的又一个教训?
曲音试图推开环在腰间上的手臂,无奈不管他怎么挣扎,都丝毫敌不过闻简知的力气,挣了半天除了把自己挣得气喘吁吁外,没有任何成效。
他只能被迫用这么一个姿势仰视着闻简知,姿态弱势,话却强硬:“今晚上你住在这里。”
“我会和你妈联系,这几天你就待在这里等她过来接你就行。反正这里也是你租下来的屋子,住在这里你会更习惯。”
曲音又推了他胸膛几下,跟推了堵墙似的纹丝不动,曲音自认自己的力气不算小,可在闻简知面前却如蚍蜉撼树。明明同是男人,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压制住,难免让他自尊心有点受挫。
明明事情都已经暴露了,闻简知却还在装傻不肯承认。一想到自己被他耍得团团转,曲音气不过,想也没想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松手!”
两人离得近,这巴掌打过去没多少力气,力道不算重,声音却清脆,曲音被这声吓一跳,手举在半空中忘了放。
他心里忐忑不安,面上却只能强装镇定。
闻简知脸都没动一下,生生受了这一巴掌,却笑了。见他笑,曲音背上发凉,刚碰过闻简知的手掌心针扎一样地麻痒。
“你要把我送走。”闻简知终于出声,他没有质问曲音为什么打他,而是问了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要我?”
愤怒,惊惧,在此刻化成深深的无力。
“送走?”曲音道,“怎么能说是送走?闻简知,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照顾你不是我的责任,我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外人。你本来就不该在我身边,不该在我面前,你要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去你家人身边。”
闻简知默默盯着他,曲音继续说下去:“你如果一辈子想不起来,我难道还要照顾你一辈子吗?”
这句话后,闻简知很快有了反应:“为什么不能?”他不解道,“我们在交往,我们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
这话直白,却也幼稚。
“最亲密的人?”曲音笑出声,瞟了眼不远处地板上四分五裂的电脑,道,“最亲密的人会做出这样可怕的事吗。”
疯子,闻简知是个疯子。
他压根就不正常,和这种人要怎么沟通?疯子有疯子的思考方式和行为逻辑,苦口婆心讲一堆大道理,他能听进去才有鬼。
疯子是改不了的。
曲音哪怕把自己嘴皮子说破,闻简知还是自有他的一套法则。
“够了。”
曲音放弃了无谓的挣扎,他垂下脑袋,瘦削的背脊似柳枝般弯下,佝偻着,仿若快拦腰折断。
“你玩够了吧?”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想要什么,现在和我说清楚。我们把话挑明,别再浪费时间了。”曲音认命一般地喃喃道,“能给的我都给你,给了你之后……就别再纠缠我了。我们到此为止,好不好。”
他因为低着头的缘故,看不到闻简知的脸,四周诡异地寂静下来,静到连闻简知的呼吸声都听不到。许久之后,闻简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没了以往的柔情蜜意,只余寒潭般刺骨阴冷:“到此为止?”
闻简知手掌按在他后腰,微微一使力,将曲音弯下去的腰复又按直。他挑起曲音的下巴,凝视着他的脸庞。
指腹轻柔地刮过曲音的脸颊,眉梢,眼角,闻简知说:“要怎么到此为止?”
他将曲音紧紧搂在怀中,下巴搁在曲音头顶上,摩挲着他细软的发。
“你不是说过吗,永远不会离开我,死也不会。”
曲音:“……”
那只是随口说的讨好他的话,连戏言都算不得,怎么偏偏像诅咒一样刻在他的骨子里,梦魇似的忘不掉。
曲音五指紧握,推拒着闻简知的胸膛,推不动,只能抓紧了他胸口处的衣服,救命稻草般用力攥着,他抬起头,说:“我错了,闻简知,是我错了。”
闻简知眨了眨眼,好似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道歉是何意。
曲音口舌发干,在他的注视下又再次开口:“我自问和你认识之后没有亏待过你,你就看在我照顾你许久的份儿上,”曲音指节蜷了蜷,道,“和我分手吧。”
话出了口,覆水难收,屋中无灯,曲音看不太清闻简知的表情,只能隐隐看到他扯成一条冷硬直线的唇角。
卡在腰间的手臂蛇尾一样越缠越紧,曲音被勒得发出一声痛呼,他没有再开口,他在等闻简知的回答。
“分手……”良久之后,闻简知反问,“分手?”
“……”曲音嘴唇张了张,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分明闻简知只是简单重复着这两个字,却让曲音一颗心沉了又沉,生出扎根在血肉中往外蔓延爬行的恐惧。
朦胧夜色中,他望见闻简知翕动开合的嘴唇:“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明明说过的。”
怕他又把那句话扯出来反复鞭尸,曲音怕了,他摇着头,快要疯了一样,说道:“我们认识多久啊?能有什么感情?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你不痛不痒说一句喜欢,轻飘飘的不知是真是假,我就非要永远都和你绑在一起吗?我连说分开的权利都没了吗?”
硬话说了,再服些软,他继续劝道:“你还年轻,你以后能遇到很多人,比我好的,比我优秀的……不计其数。你对我只是一时的新鲜感,等新鲜劲过了,你就会知道你现在说的话有多可笑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每说一句,闻简知的脸色就愈发沉下一分。
他淡声道:“你是我吗。”你是我吗?你知道我是真心还是假意,你知道我对你只是一时图个新鲜滋味,你知道我就会早晚有一天抛了你选择别人?闻简知没说完的话大概就是这些意思。
曲音却笃定了,仿若已经坐实了闻简知的罪行,他道:“你会的!你会厌烦我,迟早都会的……”
闻简知定定看着他,沉默须臾,低声道:“你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什么?
曲音反应过来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反问道:“你难道要说,你和我交往是因为真心喜欢我?”
闻简知不答,他的沉默让曲音不安,这份不安惶恐的情绪反扑到极点,变成了荒唐,可笑。所以他也真的笑了,嘲道:“你喜欢一个人是这样喜欢的吗?不答应和你做那事,你就一声不吭失踪?你的喜欢就是两年来躲在暗处窥视我,用乱七八糟的行为来扰乱我的正常生活吗?闻简知,你做的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谁能受得了?”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
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打在窗户上,冰雹似的狠狠往下砸,夜空上的雷声一道接着一道,好似把天劈裂开来一条缝,雨水洪流一样往下倒,泼下来的水流模糊了窗面,外面楼栋中一格一格的灯影朦胧不清,张牙舞爪的树影簌簌摇晃,呼啸的狂风夹杂着雨,随着一道刺眼劈下的闪电,整个小区猝然陷入一片黑暗。
这道闪电吞噬了曲音视线中仅有的那些光源,黑墨顷刻间染透了整个世界。
窗外一片漆黑。
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停电了。
屋里更加暗下来。
曲音仿佛身陷一个没有出口的海中洞窟。
他更看不清了。
闻简知不说话,他只能隐隐看到他罩在自己身前的巨大轮廓,靠着他身上浓烈的纸墨香来确认他的位置。
曲音小声道:“你告诉我吧,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说到这里,曲音顿了一秒,好像想通了问题的关键所在,自己低声呢喃着:“……是,没错,你要的不就是这个……”他不知道在慌些什么,想到了某个点,手指颤着去撩自己的衣裳下摆,半截白皙细窄的腰在夜色下格外分明。
他说:“可以了吗?”
做了这事,他就不会再对自己感兴趣了。做了自己就能自由,就能甩脱他了。
他不动,曲音拉过他的手往自己的衣服里按,催促道:“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闻简知掐住曲音的腰,手下用了力气,按得他有些痛。
曲音没忍住嘶了一声。
就听闻简知冷声道:“哥,你又知道了。”
曲音不明白,明明这事应该是合闻简知心意的,可他现在真的把自己送上去了,他却不肯收。
“闻简知,闻简知……”他只能一声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看不到他的脸,便祈求他的回应。
“做吧,做完了,就放过我吧,好不好?”
“闻简知,我求求你,”曲音哑了声音,啜泣一般,“你放过我……”
“闻……”
闻简知的手掌突然掐住他的下颚,手指陷在他柔软的皮肤里。他的拇指按在曲音嘴唇上,截断了他的喃喃自语。
闻简知手指冰凉,半晌之后,齿间迸出了一个简单的:“不。”
“你休想。”
他的声音淡淡传来,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我不会放过你的,曲音。”
“答应我的事,不管是谁,从来没有反悔的权利。
这是在回答他。
这就是他的答案。
用两年造的局,还未尝到成熟的果实,他自然不肯就这么放弃。可是分明自己都送到他嘴边了,他却又不要。
曲音是真的看不懂他。
“你说你喜欢我,”他在黑暗里眨着眼,问,“你喜欢我什么?又是因为什么而喜欢?你都不了解我。”
闻简知却道:“我比你想象的,还要了解你。”
不知所云。
曲音闭上眼,不再抵抗了。
他目光穿过闻简知的身影,虚虚地落在天花板上不知名的某一点上。
既然都坦白了,那么自己也没有装下去的必要了。
曲音轻声道:“可我不喜欢你。”
覆在自己面颊上的手指停了。
黏在了他的皮肤上。
曲音睁着大大的眼睛,嘴唇开合,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喜欢你。”
他很满意闻简知的反应,被他牵着鼻子走了这么久,也该轮到自己了。
闻简知软硬不吃,他和他说了这么久,浪费这么长的时间,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既然他们无法好聚好散,那就破罐破摔吧,不让他好过,那谁都别好过。
曲音模样亲昵地在他手心下蹭了蹭自己的脸颊,说出来的话却与这亲密的姿态截然相反:“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和你交往的吧。”
“我只是和你玩一玩。”
“你装得那么好,和那样的你玩一玩似乎也没什么损失。”曲音蹭着蹭着,一口狠狠咬上他的手掌,闻简知毫无反应,任他撕咬。
咬够了,曲音松开牙齿,继续道:“如果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他弯着眼,温柔地笑道:“闻简知,你就自己,自欺欺人地唱着你的独角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