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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有关于他

第26章 有关于他
假期第三天,何云起出现在了港式茶餐厅里。

仅仅在医院里住了一夜就出院的他,还没走出医院就被一个电话召到了这里,这家茶餐厅离医院不远,就在一个城区之内,拐出门走两步就到了。

而给他打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逼着江清远这个铁血男儿给季晨买奶茶的“薇薇”。

想也知道这电话肯定是江清远给她的,只是何云起没想明白,要吃个早饭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为什么这早饭只有他和这姑娘,不带上江清远也就罢了,怎么连季晨都被她打发回家了呢。

“早安,何先生。”坐在桌对面的姑娘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的陈皮普洱给他倒了一杯,一头微卷的深棕色波浪倾泻而下,她化着精致浅淡的妆,小巧的耳垂上缀着一颗银闪闪的星星,一身款式新颖的藏蓝色夏裙,衬得皮肤格外白皙。

这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早安,怎么称呼?”何云起对于她知道自己名字这件事丝毫不奇怪,有江清远这么一个跟班似的追求者,她想要什么,那哥们必定会屁颠屁颠双手奉上。

“薇薇”笑了笑,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张小小的名片,这是二十四小时不到的时间里,何云起收到的第二张名片,他毕恭毕敬地接了过来。

——这张名片很漂亮,一看就是花了功夫进行设计的。以星空为主题的深蓝色调,倒是和她这一身的衣着十分相配,她自我介绍道:“梁采薇,季晨的姐姐。”

“梁?”何云起心里一顿,名片上印着的字体与她说出的名字一致,看来是没有听错了,虽然疑惑并没有写在脸上,但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万种构想——同母异父?重组家庭?还是收养关系?

季晨突然就从江清远口中被宠坏的任性小孩,变成了家庭缺失孤苦流离需要关心和爱的留守儿童。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晨晨和我是不同的姓氏?”梁采薇抿一口茶,放下了杯子,笑眯眯的将点菜的平板放回了桌下,她和季晨确实是不同的,这么仔细一看,她的眉眼、气质都跟季晨有着很大的区别。

何云起保持着对待女士的礼貌,替她续上了杯里的茶水,陈皮普洱的茶香随着热气在桌台上氤氲开,他放下茶壶笑着说:“这属于个人隐私,职业习惯,别人不说的,我不问。”

梁采薇的眼里闪过一道光,她脸上的笑不再拘泥于陌生人之间的礼数,而是带上了几分从内里涌出来的真情实感。

纤细的手一扫肩上垂下的卷发,她向后靠了靠,微微一歪头,这是一个极其放松的姿势。

何云起看在眼里,脸上却完美保持着礼貌的笑容。

“因为季晨不是我的亲弟弟啊。”粱采薇端起茶,却没立刻往嘴边送,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何先生,晨晨是个好孩子,他只是……不太会与人交流罢了,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他有什么朋友,希望你……”

“能照顾好他。”

何云起一口茶含嘴里,差点没憋住直接喷出来,他顾不上那茶还烫嘴的温度,硬着被烫得发麻的头皮,愣是给它咽了下去。

粱采薇完全没想到对面的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赶紧递过餐巾纸,一脸担忧地补充道:“我知道晨晨很麻烦人,他平时老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熟悉的人根本没办法跟他说话,但是他真的是个不错的孩子,平时在家也挺乖的,只要不生气还会主动打扫卫生呢!”

“这不是重点……”何云起一边咳嗽着,一边在脑内疯狂咆哮。

“他初高中都在行知,行知你知道的吧,重点中学呢。大学也考得挺不错的,去了南师大,脑子好使,你跟他说话他都能听懂!”

这不是重点!还有这位姐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叫“他都能听懂”!?在这群长辈心里季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天才自闭儿童啊!

“梁……小姐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嫌弃他!”话刚开口何云起就后悔了,这回答让他们之间的对话诡异出了一个新的高峰,“不……这不是嫌弃不嫌弃的问题。”

上菜的服务员十分适时的推着餐车过来,成功给这一混乱的早餐前奏曲打下了休止符。两人十分默契,沉默片刻,等着服务员核对菜单无误离开后,何云起才总算是从刚才莫名其妙的对话中缓过来。

“您的意思是……希望晨晨来找我玩的时候,我能照顾照顾他?”何云起尽量把措辞变得正常一些,上来就照顾不照顾的,一副托付终身的样子……害他差点以为季晨那一家子都会读心术,就因为他有那点不轨的心思,才会虚悬着一颗心不敢放下。

“啊,就是这个意思了。”粱采薇对他简明扼要的概括十分满意,说话间嘴里还咬着她从水晶饺里挖出来的虾仁,似乎意识到嘴里吃着东西说话并不太雅观,这姑娘抱歉地笑了笑,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晨晨他比较特殊……我们这个,你也知道,总是免不了有些危险,虽然这两次都是偶遇,但何先生您确实帮了他不少的忙,还救了他的命……往后如果可以的话,他在外面胡乱跑的时候,您能替我们照顾照顾他就好了。”

“好。”斩钉截铁。

“晨晨他一直都有些不一样……不只是性格,我想你也是知道的,渡灵者。”粱采薇在说到这件事的时候,神态和情绪有了明显的不同,她眉峰微蹙,眼里有了担忧的神色。

何云起坐直了身体,将双手支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他一贯以来表达倾听的方式,他说:“知道,我去查过。”

渡灵者的资料不多,但仔细查查,总能明白些基本的东西,他们的工作职责就不说了,大多数渡灵者都有自己的武器,这些武器藏在旄节中,有的是藏在木杖里的长剑或者匕首,也有像季晨的旄节那样,可以随时拆卸组装成长短可调的棍子。

渡灵工作有着非常严格的工序,如果要完成超度怨灵的任务,必须知道怨灵的名字,了解它的死因,化解怨气之后,再使用超度仪式送走。这些工序少一个都不行,无论是叫错了名字,还是余怨未清,都无法将卡在阴阳之间痛苦流离的灵体送走。

至于清除怨气的方式就见仁见智了。

就何云起见识过的这两次来看,季晨绝对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对温蕴这样的可怜姑娘,他能用温和的方式进行渡化,对城南妇幼里丧心病狂的鬼东西,他就能毫不留情,用极其强硬的手段将其摧毁。

只是他那突如其来的高烧和痊愈,实在是让何云起十分的费解。

“清远跟我说了,他是被你和你的朋友送到医院的,让你们担心这么一趟,挺过意不去的,所以才清远要了何先生你的电话,想请你吃个饭……也算是表示一下感谢和歉意。”粱采薇特意给何云起夹了个最大的烧麦,粉嫩的虾仁上点缀的蟹子最多,看着就颇有食欲。

“晨晨从十七岁那年成为渡灵者开始就是这样了。”没等何云起问,粱采薇便放下筷子,开始回忆起来,“是我爸爸一手引着他入门的,他小时候……家里有些变故,家人都没了。”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顿了顿,似乎为自己突然将话题转得如此沉重而感到抱歉,看着何云起碗里的烧麦没了,她又赶紧夹了一个生煎包放进去,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不过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我和爸爸遇到他之前,也记不清到底是多久之前了……总之,他应该也没什么印象了。”

这不是更可怜吗。

何云起皱眉,咬了一口的生煎包溅出滚烫的汤汁,他只能暂时将它放在一边晾凉:“那你们遇到他的时候他多大年纪?”

“好像是……十二岁,刚读完小学,考上了私立学校,但是一直照顾他的叔叔不管他了,他负担不起学费,自己偷偷给学校门口的小餐馆洗碗来着。”大概是间隔太久,粱采薇回忆时,眉间总是微微皱起,似乎费了不少的功夫。

她只记得,八年前的那个晚上,父亲从外面回家时,突然带回来一个孩子。

那孩子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校服,有些地方都破口子了,他长得又瘦又小又黑,还不知道从哪个煤堆里滚了一圈,满身灰扑扑、脏兮兮的,浑身上下就那双大眼睛最干净。

那时的她正在上高中,突然见到这么一个小孩,都说不上是惊讶还是害怕。她当时没问,就看着父亲替这小孩收拾得给干干净净,她才发现这孩子居然不是真的皮肤黑,而是太脏太脏了,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等到他被父亲收拾干净了,安顿在卧室里熟睡之后,这位一家之主才算是认真把这小孩儿介绍给了她。

季晨,是梁父故友的孩子。而这位故友却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意外而离世了,更惨烈的是这一离世,就是父母一起,一个都没有留下。

离世的原因是什么,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季晨不知道,粱采薇的父亲也不说,那个所谓的叔叔早就联系不上了……更不要说粱采薇,初见季晨时,她也只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而已,她肯定也不知道。

不过幸运的是,季晨加入梁家后,就不再颠沛流离了。

到梁家的第二天早上,季晨早早起了床,冲着梁父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叔叔早”,然后一转头,看着仍旧对他带着防备的粱采薇,非常努力地咧开一个笑脸,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姐姐早”。

就这么一声“姐姐”,让从来没当过姐姐的小姑娘如获至宝,十七年的人生,这是她第一次被一个小孩激发出了强烈的保护欲。

——我有弟弟啦!

粱采薇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主动承担起了姐姐的职责,甚至不用爸爸强调什么“亲如一家”的理念,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彻底接纳了这个异父异母、凭空出现的孩子。

从小学开始的寄宿制生活,让季晨早早的学会了独立,所以初中和高中,他也完全不需要任何**心,自己一个人住在学校里,也能收拾妥当,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尽管如此,成为了姐姐的梁采薇还是不放心,她隔三差五就带着好吃的去学校看望弟弟,嘘寒问暖,一到假期就带着他到处玩,就像要把自己生活中所有的美好都一分为二,然后将那另一半毫不吝啬的全塞给他。

如果说梁父的是季晨生命里出现的第一道阳光,那么这个尽职尽责的姐姐就是他生命中的第二道阳光。这两道光投射出的亲情和关怀,把当时已经有了轻微自闭倾向的季晨重新拉了回来。

季晨十七岁时,梁父发现了他身上所藏着的渡灵天分。

这孩子非常聪明,学什么都快,他飞快掌握了灵力的使用方法,并且发挥自己身体上的优势,刚入行不久久冒出尖来,跟着梁家父女俩解决了不少事件。

他十八岁的那个七月,碰上了鬼月的怨灵大爆发。

当时所有的渡灵者都在四处奔波,收拾各个角落里伺机作乱的亡灵,每个人都异常忙碌。季晨和梁采薇的小组已经追着一个难缠的怨灵两三天了,因为季晨年纪小,又是新人,所以大多数情况都是梁采薇处理,他负责帮帮忙打下手就行。

可那次的对手太过强大,梁采薇一个人显然应付不过来,两人被困在一栋楼里,不停的重复着难缠的鬼打墙,而每往下走一层,眼中看到的东西变一个样,变得越来越恶心,越来越恐怖,那条楼梯像是循环着通往地狱的索道,再往下……恐怕就得交代在这鬼东西的手里了。

人被逼到绝境时,是真的会爆发出无限的可能。

当时只有十八岁的季晨,在大楼玻璃窗的一角瞥见了藏在暗处操控一切的鬼魂,他一句话都没多说,飞起一脚,将玻璃窗踹得粉碎,顺着窗边狭窄的边缘就爬了出去,梁采薇没能及时跟上他,却在那天夜里隔着破碎的玻璃窗,看到了耀眼到炫目的蓝白光,像无数道利刃刺破苍穹,被鬼魂操纵的幻境也在下一秒彻底粉碎,无影无踪。

“晨晨真的非常的厉害。”梁采薇已经在这段讲述中停下来夸了季晨五次,每次夸奖都带着一脸骄傲而欣慰的笑容,能看出来,季晨绝对是她这个姐姐的骄傲。何云起适时地给她添了茶水,依旧充当着聆听者的身份,静静的听她讲述接下来的故事。

“可是……当天回家的路上,晨晨的状况就出现了异常。”

梁采薇带着季晨回家时,发现坐在出租车座位上的他安静得有些异常,完成任务时,时钟才刚走向十点,按他们的作息,是不太可能在这么早的时间就困得熟睡过去的。

她记得非常清楚,当出租车到了目的地,她付了钱准备带着弟弟下车,一把拉开了季晨靠着的车门时,这个刚才还威风凛凛、活蹦乱跳的孩子,竟直直地从座位上倒了下去,要不是梁采薇急忙搀扶,他一定会直接摔到地上的。

“他可吓死我了!”姑娘说到这里仍然心有余悸,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氤氲的水汽混合着普洱的茶香,让她的心情平复不少:“他当时就跟休克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浑身软塌塌的,体温极高,爸爸都被他吓到了,连出租车都没下,立刻就让司机师傅再往医院赶……”

可到了医院之后,季晨的体温却奇迹般的自己恢复了正常。计算了一下路程,从家里到医院,大概是半小时左右,而他们收拾了怨灵回家的路上,耗费了大概一个小时。

季晨的体温在一个小时多的时间里实现了从沸腾到冷却的奇迹转变,让前后给他测了不下五次体温的医生都摸不着头脑,只能将昏迷不醒的他留下来观察一夜。

三个小时后,季晨自己醒了过来,仿佛没事人似的看着紧张兮兮的叔叔和姐姐,愣了半晌也只憋出一句“我刚才是不是睡着了?”

说到这里,梁采薇默默叹了口气,苦恼地说:“后来我们才发现,晨晨的身体确实有些特别。他的灵力充盈,天分极高,可是他每次能够爆发出的实力却受到了限制。如果他在短时间内有了过度的消耗,比如连续处理多起案子,或者与太过强大的恶灵缠斗太久,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有一次他处理完怨灵,一转头就直接倒在了清远身上,给清远吓得大呼小叫了大半天,差点要为没照顾好他给我负荆请罪了,结果……”

提到那位满脑子钢筋的江前辈,这姑娘却突然笑了出来:“晨晨自己醒了,他还高兴得不行,却因为急了大半天把晨晨骂了一顿,都过去这么久了,到现在,晨晨都还在记他的仇。”

往后的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故事,梁采薇说得津津有味,何云起也听得十分惬意。

她说着季晨与她相处的这八年,每个小插曲都能让她笑逐颜开,如果不是何云起提醒,她都忘了要把桌上的茶点给及时的吃掉。虽然不能在这样的家庭里出生,但在这样的家庭里度过了一生中最敏感、最易波动的青春期,季晨还是幸运的。

这顿饭在梁采薇愉快的笑声中收了尾,姑娘早早的买了单,根本就不给何云起一点客气的机会。两人下了楼,江清远已经开着车等在了路边,这位尽职尽责的护花使者还真是从未缺席。

一贯绅士何先生替梁采薇打开了车门,而她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一扭头,隔着车门对一旁与她告别的人笑了笑:“对了。何先生,与你聊天真的很开心,但是今天我所说的这些……”

“我会保密,请放心。”

明媚的笑容再一次绽放在梁采薇白里透红的脸庞上,她的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赞许的神情无法掩藏。

她悄声道:“晨晨的其他秘密,等他自己告诉你吧。”

这句暧昧不明的话,让何云起心头一紧,但他从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只是笑了笑当作回应,随即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目送着粱采薇上了车。随着车内江清远一声中气十足的“走了啊,下次见”,红色的小车渐渐远去,消失在了不算拥堵的城区马路上。

他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打开一看,是回到家的季晨给他发来了报平安的消息。

何云起笑着从相册里选了一张刚才拍下的照片,二话不说就给季晨发了过去。图上,桂花千层冻色彩分明,金黄的桂花冻和盈白的椰奶冻交替相叠,晶莹剔透。

为了让图片看起来更诱人,何云起还加了个暖色的滤镜。

不到三秒,属于季晨的对话窗口开始了狂轰滥炸地震动,他一连发了好几个对话气泡,每个气泡都只有一个叹号,紧接着,他又立刻补上了一句“我的呢?”

还没来得及回,一个崭新的气泡浮上了界面:“姐姐不要我了。”

晨晨:[流泪猫猫头]

何云起的心情好得不得了,他带着控制不住的笑意,把打好的字全都删了,慢慢敲下了一行回复:“想要啊?明天早上,来兴业大厦19-7,恭候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