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紫微谶语
“你也知道,支撑修仙界的擎天龟足在千年前断过,后来修仙界是用仙君骨重新撑起来的。如今这仙君骨向外产出的灵气越来越少,有倾颓之兆,大家都没想到什么解决办法,只是心照不宣地让本宗徒子都快些成长,力求在大劫将至时保全宗门。”
“只有给我们宗门测算的元婴修士暴毙,只有我们得了个全灭的‘谶言’。”
“师兄我胆小怕事,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间吓坏了,有些失态,幽明莫要因此惊慌。”
“师兄会找到办法的……毕竟测算总有不准的时候,不是吗?”
……
夜风簌簌,吹动太清宗内的墨色树丛。萧湘从太清殿出来时,夜色浓的快要与他身上的衣物浑成一片,天上无星无月,人间无明无光。
夜游的徒子们秉烛携行,路过时纷纷驻足向他问好,萧湘回以颔首,再目送他们远去。
与得知此事后仿佛天塌了的段衍不同,萧湘要镇定许多。他极少占卜未来之事,因为这世间的一切都不是绝对的,命数未定前,万般皆有可能。
先前卜算出裘弈要避免去魔域,但若是裘弈想去魔域除魔,他可陪同前往,多一份助力,那卜算出的命数或许会有所更变。
既然太清宗会“全灭”,那一定是有某种会导致太清宗全灭的因素在。是天灾、人祸?还是某种太清宗同门集会上出现了什么变故?
联想到上清宗的护宗大阵事件,萧湘用神识将太清宗的整个护山探查一遍,没发觉有什么奇怪之处,又去寻于此道有所研究的葛倾杯长老,让他帮忙看看。
葛长老是位留着山羊胡、身着黄色道袍的大修士,虽然看着满脸褶皱,须发皆白,但实际上要比萧湘小上个五十来岁,只是因为这副老人样貌更让门下徒子亲近,所以元婴塑形时将自己塑造成了这般样貌。
葛倾杯检查了一遍护山大阵,确认无异,笑问萧湘:“师兄怎么突然关心起护山大阵来了?”
萧湘不答反问:“宗主师兄可有与你说过‘大劫’之事?”
“没说过,不过算算也能猜到。”葛倾杯老神在在地说道,“修仙上下数千载,每隔几百年就要出现个什么‘大劫’,上一回修仙界大劫说的那么恐怖,大伙儿不是也安稳渡过去了?”
“除玄清宗外。”萧湘纠正道。
“哦对,除了玄清宗,不过那也是玄清宗门徒造孽,与大劫本身倒是没有什么相干。那时咱们都还没出生,不知道是个具体什么情况……”
葛倾杯抬起手来,拍拍萧湘的肩膀,“我们太清宗徒子的心性皆佳,这个倒是不用担心,有我看着呢。至于其他的,到时候再说吧,大不了一死,若有机缘可行鬼道,死后当鬼修也行啊。”
“师弟心性豁达,看淡生死,湘却不然。”萧湘轻声说道,“修仙艰险,太清宗众人历经磨难才有如今这般成就,若是让那一纸谶语葬送,实在令湘痛心。况且……死后若难行鬼道,便要入轮回,下一世,可不知要成何种生灵了,更不知是否还有机会踏入仙途。”
人啊,都难以舍弃生前的事业,萧湘也是,太清宗这一辈有
葛倾杯默然许久,道:“差点忘了,我们不是凡人,若论身死道消,还有个魂飞魄散的可能,太危险。”
萧湘长叹,他怕的就是这个。高修修士自有保命法子,身死可元婴出窍,重修仙道,但宗门中那些尚且年幼的徒子可没有这等保命之法。
另,若那“太清尽亡”所指的“亡”不只是身死,而是魂飞魄散的话,那才是真正的死亡,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日后想通过鬼差或还魂等方式再见一面也是妄想。
“那师兄打算……?”虽然在问,但葛倾杯心中已有答案。
萧湘一字一顿道:“排除隐患。”
修仙本就是逆天改命,他们太清宗,如今不过是多改些命罢了。
葛倾杯点点头:“用师弟我去安慰一下宗主师兄么?”
萧湘摇摇头。
“让他独自静静,明日便能重振。”
一宗之主所要承担的事总是要更多些,段衍一时失态,在所难免。
回到红梅落雪时,萧湘的神识在前探路,发觉小筑内热闹非凡,一众徒子环坐屋内,众星捧月地围着当中身姿如鹤的白衣剑仙。
“行剑要厉,若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便少些花招。”裘弈手持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作剑,向周遭的徒子们讲授行剑要诀。
萧湘立在门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门外的一棵梅花树放低树梢,用树枝戳了戳萧湘肩头。
他会意,折梅作剑,向屋内的裘弈袭去。
“如此方可……”裘弈感到身后有灵威袭来,当即回身,灵力覆剑,一枝花苞骤然绽开,红雨一般离枝打在萧湘身上。
花雨的作用只是迷人视线,萧湘不理,携梅掠到裘弈跟前,挥枝袭面,被裘弈挡下,于是迅速变换进攻意图,绞着裘弈的梅枝下压,两人的上半身在力量抗衡中越靠越近。
寒香袭面,在察觉到来人是萧湘时,裘弈就收了狠劲,只当作比试,此刻嗅到萧湘身上的清雅梅香,不自觉地向萧湘跟前递了递脑袋。
萧湘抓住裘弈一瞬间的破绽,迅速抬枝,往裘弈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淡声道:“分心了。”
与自己抗衡的力量骤然消失,脑袋上又紧接着挨了一下,裘弈还从未受过这等对待,萧湘平日里多于小辈相处,待他也多像对待小辈。
他停住向前倾倒的动势,收枝静立。
“道君同你们讲的如何了?”萧湘回身问周边的徒子们。
“讲的差不多了!”见自家长老回来便同行神道君切磋,一众问完问题的徒子们很有眼力见地起身告辞。
临走前,余友良停步问萧湘:“长老,群芳宴将近,到时您会代表太清宗与我们一同前去吗?”
群芳宴为修仙界百年一办的新秀比斗大会,是个给筑基期修士崭露头角的机会,几大宗门轮流主持,这一年轮到青云宗开办,彼时太清宗参与的徒子都要去青云宗。
八百年前那一届群芳宴的花魁——也就是胜者,是萧湘,他自然要去。
得到了肯定答案,余友良告辞,退出小筑,屋里只剩下裘弈与萧湘二人。
“道君。”萧湘将手中的花枝随手搁在桌上,转身直视裘弈,“回一趟上清宗罢。”
“好。”裘弈也放下花枝,拿起摧雪出门。
萧湘静立在小筑内。
过了片刻,出去的裘弈从门口探头,问:“道长不与吾同去么?”
“嗯?”萧湘稍作犹豫,随着裘弈一道去了。
有裘弈在,两人进入上清宗不需要徒子通报,裘弈的神识在宗内搜索一遭,发觉两位师姐都在清尘观,便带着萧湘直行去清尘观寻师姐。
寻常徒子不会轻易去清尘观,上清宗大修士们在清尘观内议事一般不需要防着徒子,不设下隔绝声音的结界。因此裘弈与萧湘一到清尘观门前,就听见敞开门的屋内传来罗万劫嗷嗷的哭声。
“没了你们我可怎么活啊呜嗷嗷嗷嗷嗷——我一个人撑上清宗不行的啊啊啊啊啊啊——再过个一两百年,那几个上了年纪修为难进的长老都得驾鹤西去,门中又再无其他修为高的人出来顶事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其中还掺杂着李拂衣的安慰声:
“没事哒没事哒,大不了我俩死后你去阴间花钱捞我们回来当鬼修嘛~”
随后是罗万劫更加嗷嗷的声音:
“要是鬼修那么好当、阴间哪个鬼都能捞回来,这修仙界谁还怕死啊!都花钱当鬼修就是了!托鬼差折磨折磨本身怀罪仇人、看看逝者还成,其他事那帮鬼差不敢干的……都行不通的!当年师父走后我就去问过,他们连师父下一世投胎成什么东西了都不肯告诉我!!”
门口的裘弈低声同萧湘解释道:“师姐修炼的功法特殊,日常情绪波动极大——哪怕是为一点小事。”
萧湘点点头,低声应道:“了解,湘的师兄也是如此。”
声音压再低,罗万劫也听到了,方才还悲极哀极的情绪立即转变为愤怒,指着门口那俩男的吼一声:“门口那俩,听够了就进来!”
萧湘跟着裘弈进门,歉意道:“无意听见,还望罗宗主见谅。”
李拂衣连忙打圆场道:“没事没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况且你是球球的道侣,这件事你有知情权。”
片刻后,萧湘和裘弈的视线从黄符纸上,转到罗万劫和李拂衣的身上。
萧湘神色沉重地开口:“这……”
裘弈拎着那张符纸,一脸不解地问两位师姐:“这是何意?”
萧湘:“……”
李拂衣:“……”
罗万劫:“……”
李拂衣把罗万劫泪水打湿的衣襟整理了一下,严肃道:“我觉得我必须好好活着,努力修炼,争取能再活几百上千年。”
罗万劫红着眼眶看向自家师妹,不知刚刚还一脸无所谓的李拂衣怎么突然这么认真。
“上清宗要是交到球球手里,未来一片灰暗啊。”李拂衣一脸心痛道,“这小子连这符纸上写的什么都整不明白,还管理宗门呢,快算了吧。”
裘弈:“吾……”
李拂衣:“一边玩去吧,啊。”
裘弈郁闷。
这对师姐妹看向萧湘,李拂衣期待地看着自家师弟的道侣,问道:“道长有何见解?”
“‘行神难行,明愿无明’,没有直接道出死亡,也并无魂飞魄散之意。”萧湘将黄符纸递给李拂衣,“腿行,眼明。湘认为,是肉身损坏,无性命之忧,两位日后行事,还望多加留意。”
“区区瞎眼,不怕。”李拂衣倒是看得开,接过符纸笑道,“修士有神识,又不是非得用眼事物,没啥可怕的,师姐你也别哭了,没啥大事,放宽心。”
“当今世上,能将吾双腿打断的存在,吾还未见过。”裘弈也自负道,“师姐不必担忧,况且腿断了,也能用灵力修复。”
罗万劫捋袖子,语气危险:“哦?没见过?又傲起来了是吧?师姐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能把你腿打断的存在!”
裘弈立即躲到萧湘身后,李拂衣乐呵呵地拦住罗万劫。
萧湘身量极高,着衣也厚重,躲在其身后藏身总叫人安心。裘弈从萧湘肩处探头,想看看师姐将宗主师姐拦的怎么样了,却无意间瞥见萧湘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他随着萧湘的视线看去——是李拂衣手中的黄符纸。
这符纸究竟有何特别之处?叫师姐落泪,叫幽明沉郁。
裘弈不解,却也不敢再问,恐师姐真冲上来将他的双腿打断。
虽说能用灵力修复,但到底麻烦,且痛觉难耐,有些苦也不是一定要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