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鸿门宴
白严生进入创作的状态后是完全没有时间观念的,等他再搁下笔回神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晨光熹微,学堂的门“吱呀吱呀”地开合,这是上早课的学生已经到堂了。
白严生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腕,然后在微凉的空气中打了个喷嚏。
“阿嚏!”
他赶忙用手捂住口鼻,感觉自己大概离感冒不远了。
也是,现在还是初春,就这么穿着单薄的里衫坐在书桌前一夜,要是不染病才有鬼了。
白严生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等到最后一张纸上的墨水干透了之后合上了五线谱本,在初升的日光下郑重地再次打开本子,一页一页地重新看了一遍。
以最经典的G大调起头,钢琴的旋律温婉哀伤,如同一个悲戚的女子正在缓缓道来山河沦陷、家庭破碎之苦。
接着曲调突转,在一个滑音之后猛地激昂了起来,这是无数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人们共同汇聚成的困惑与愤怒。
惑于为何家国沦陷,怒于政府不争。
钢琴家的手指能弹奏出四万万人的灵魂,这首乐曲一旦问世,就将给所有的人带来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撼。
不需要语言,也不需要交流,这就是音乐的力量。
头脑风暴式的创作短暂地缓解了白严生的迷惘与痛苦,他现在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就再也没有力气去思考更加复杂的事情,更别提去痛苦了。
他整理好了自己的衣物,重又洗漱完毕之后去用早餐,然后如同这一个月以来的每一个平静的清晨一样,去给学生们上音乐课。
宋山河昨晚因为担心白严生的状态一夜都没睡好,今天也起了个大早,推门而出的时候恰好就看见白严生正如同往常一样在堂上与学生们嬉笑,顿时放下心来。
看起来一切正常,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这么想着,宋山河也整理好了衣物往学堂走去,平静地与白严生打了个招呼,就像是昨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反正明天白严生就要回去了,这小崽子应该怎么也折腾不出来什么大事了吧?
宋山河打开讲义,心里却还是隐隐地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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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白严生照常去那件咖啡厅弹琴。
今天咖啡厅的人不如往日的多,接头人的隐藏难度加大了不少,但身为来“上班”的白严生当然不会在意这些事情,只是坐在钢琴前细细擦拭着手指,准备开始演奏。
“噔——”
他轻抬手腕,在钢琴上落下一个音来,然后流畅地向下弹去。
巴赫、巴尔扎克、贝多芬……
他在伦敦学习过很多乐曲,现在弹奏的时候免不得会走神回忆起自己在伦敦的生活。
其实英国也没有那么差,只是连绵的阴雨让人心烦,偶尔有的老师和同学们的鄙夷的眼神会让人觉得厌恶。
但真要说起来,白严生并不是很讨厌伦敦,相反,他还挺喜欢那里大学的氛围的,也很欣赏他的老师。
如果国内没有战乱的话,他大概会在英国待的很开心吧……
去泰晤士河上坐渡轮,在雪夜去听伦敦眼的钟声,亦或者去看看维多利亚港昔日的繁荣,这都是白公子做得出来的事。
只是国内战乱,连家书都只能一周收到短短的一封,他连安寝都难,哪还有心思去吟风弄月?
“先生,您好。”
一曲毕,正在白严生走神地时候,一个青涩的女声突然闯了进来。
谁啊?真没礼貌。
白严生不耐烦地抬起眼皮,对上了一位衣着华丽的小姐害羞纠结的眼神。
见他抬眼,这位小姐更慌了,不自在地提起裙摆向他行了一个礼,然后道:“请问您愿意今晚来李将军府演奏一曲吗?”
李将军是割据的大军阀之一,白严生的父亲之前就和他有过不少合作,也算是白严生的老熟人了。
“为什么?”
白严生有些警惕,压低声音问道。
他和李将军不算太熟,但毕竟李将军见过他不少次,他不敢保证自己的易容不会被这位敏锐的将军察觉出来。
而且他现在只是一个落魄的琴师,与李将军无冤无仇的,怎么突然邀请他去演奏?
这件事怎么想都很蹊跷。
见白严生一脸戒备,小姐赶忙解释道:“不是的,我是、我是……”
她压低了声音道:“我是李雁雁,是李将军的女儿,今晚是我的生日宴,我很喜欢你的琴声,所以想让你来为我演奏一曲。”
她就像是生怕白严生不愿意来似的,道:“报酬你随便定,我可以给你开到和白严生一样的价格!”
白严生先是没反应过来,接着又有点哭笑不得。
什么叫“和白严生一样的价格”,什么时候他都成了一个价格计量单位了?
他正眼看向李雁雁,认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白严生其实认识李雁雁,只是他的父亲与李将军不算太熟,他也有几年没见过对方了,对这个女孩的印象只停留在了当年那个怯生生地抱着娃娃偷听他弹琴的瘦弱身影上。
现在仔细打量,白严生才惊觉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居然已经长大了,不仅出落得漂亮,一举一动也都落落大方,比起当年的那个害羞的小家伙不知明亮了多少倍。
“和白严生一样的价格……”白严生故意露出茫然地神情,“请问这位白公子一场演出是多少两白银?”
“你不知道白严生?”李雁雁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就是那个白行长家的白严生,你居然不知道?”
白严生沉声道:“抱歉,李小姐,我之前一直在江浙一带学习,因为战乱才不得不逃到北平来避难,并不知晓北平的琴师。”
“他才不是琴师!他是音乐家,音乐家!”李雁雁急道,“他是我们北平最才华横溢的音乐家!在他之后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上他!他的一场演出都是按上十根金条来算的!!”
白严生被夸地挑了一下眉,又道:“那既然如此,李小姐为何不干脆直接邀请那位白公子?”
李雁雁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低声道:“还不是因为他现在不在北平嘛……”
“那家伙半年前一声不吭地跑到英国去进修了,连我爸都没得到一点消息,本来爸爸都说好了,要在我的生日会上请白严生来给我弹琴的,现在好了,就只能请那些二流的弹琴的了。”
李雁雁说完这句话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一个不小心说得有点多了,住了嘴,抬起头来继续去看上面的白严生:“大叔,我就是因为你弹琴有几分他的影子,所以才来邀请你的,你问来问去的问了半天,到底来不来?”
几番试探,白严生也算是彻底确定了李雁雁大概是真的没有认出他来,于是思考了几秒,爽朗地笑了几声:“好啊,我来。”
就当是在临走前给他阔别已久的朋友送个小礼物也不错。
等到父亲出狱,等到停战之后,他一定要和李雁雁提起这件事,告诉这个小丫头,当年她邀请的那个“大叔”其实就是白严生本尊,然后好好欣赏李雁雁震惊又崇拜的表情。
“太好了!”
李雁雁得到白严生肯定的答复之后开心地跳了一下,然后打开自己精致的小包,从里面掏出一张请帖来,递给白严生,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一定要来啊。”
她说完之后本准备直接走的,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折回来递给白严生一张银票。
“这是定金,你拿去置办点上台面的衣物,不然容易被我父亲发现的。”
——原来这丫头是用自己的私房钱偷偷邀请他的。
这辈子没吃过软饭的白少爷哭笑不得的接过李雁雁递过来的银票,面上没有什么表现,把银票放进了衣兜里,对李雁雁道了声谢。
他自己带回来的那些衣服都过于昂贵了,肯定不能穿过去,确实是要置办点低调些的正装。
剩下的钱可以留给宋山河,反正他不缺钱,倒是宋山河的那个组织,看上去每时每刻都很缺钱的样子。
白严生愉快地定下了这笔钱的用处,继续完今天的工作之后继续等待着晚上的到来。
夜幕降临。
今晚是李小姐的十八岁生日,李将军府自然灯火通明。
李将军是出了名的宠女儿,这场宴会办的更是盛大,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不远万里从上海请来了一位西洋大厨来掌勺,专做李小姐最喜欢的甜点,中式的硬菜更是一个比一个让人眼花缭乱。
就连将军府周边,都布了四五个施粥点,不限量供应甜粥。
不是那种充数的稀水,那一锅锅的,都是实打实的白米煮的粥,因此白严生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巷子里排起长队的人群。
李将军不允许这些人在大街上施粥,而是把施粥点都安排在小巷子里,既做足了善事又不会丢了自己的排场。
这边是排着长队衣不蔽体的贫民,那边就是衣冠楚楚入场的女士先生们,白严生在人力马车上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微微叹了口气,但最终什么也没说,递上了请帖,成功进入了宴会内。
“白先生,里面请。”
门口接应的声音传来,已经进入了宴会厅的白严生猛地回头,但只捕捉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白严生的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
白先生?是他的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