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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帝尊来访

第269章 帝尊来访
三日前, 圣人离山处理事务,拟定明日归。

已为仙道第一大宗的儒门,今日无事。

清晨, 微风起澜,松涛如浪。山中不知时岁。

守门弟子正瞌睡时,却忽的发现一名锦衣玄袍, 看不明白修为的男人, 自问天阶上徐徐走来。

这名玄袍修士与那些遭遇天行九问时愁眉苦脸的人不同,眼也不抬,手指甚至勾着发尾绕了绕, 却是从容笑道:“怎么这天行九问越来越简单了?看来仙门的水平, 比我离去时差远了。”

正是圣人坐镇,儒道如日中天的时日。儒宗年轻一代的守门弟子,基本没见过敢来圣人门前闹事的, 于是恼道:“这位道友,天行九问是圣人设置,在圣人门前贬低天行九问, 实乃不敬!”

那修士墨发束玉冠, 着一袭绣着金色暗纹的玄袍, 腰间悬一把古朴低调的长剑。

但奇怪的是, 他的面容模糊,好似有迷雾笼罩其上。

如无足够修为,连他的真面目都看不清晰。而他周身,似乎看不见半点灵气迹象,而他通体的尊贵气魄,却又很难被误认为凡人。

“本座……我又没有贬低圣人的意思,只是在说, 仙门不行罢了。”玄袍青年声音懒懒,虽然仍然是目空一切的模样,却意外地对圣人颇为尊敬,“因为仙门不行,迫得圣人不得不调低天行九问的难度,实在浪费!”

“客人所言……”能为第一宗守门的弟子,自然不会是轻狂无状者,听他言语间极为随意,以为是哪位圣人老友,隐世大能拜谒。

“自问天阶而上,皆为儒门贵客。”这位疑似大能的玄袍青年,对于儒门规矩似乎极其熟悉,从容拾级而上,越过山门,又端详了一下入宗的路,只觉格局还是没变,处处皆是熟悉的模样。

他笑道:“圣人今日在哪里?不必通报,我直接去见他。”

守山弟子见他如此熟稔,以为他当真是圣人哪位老友,犹豫片刻,问道,“敢问客人是哪座灵山的大能?可有拜帖?如是来拜谒圣人的,今日圣人离山,明日方归,还请客人稍待片刻,我向大师兄汇报一声,请他为您引路。”

听见“大师兄”三个字,玄袍青年身体一僵,片刻才反应过来,如今的儒门大师兄应当另有其人。

他低眸,掩下眼底复杂情绪,再抬头时,唇边的笑意未变,道:“哦?如今的儒门大师兄,是风飘凌吧,倒是闻名已久。”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微变,听上去倒是有些阴阳怪气:“不知这位‘大师兄’,练的什么法,承的是什么道?修为几何?受宠么?”

他前面问的还算妥帖,最后一句怪异的“受宠吗”,连不足岁的小童都能听出一醋缸的酸意。

风飘凌接到同门传音,知道有知名不具的大能莅临,心中思忖:“今日应当没收到拜帖,正常情况下,师尊的友人都会守规矩,先问询师尊日程,再定拜访日期。这一位又会是谁呢?”

但就算跟随谢衍日久,风飘凌也没把谢衍的朋友见全了,可见圣人曾经为天问先生,逍遥天下的日子里,结识过多少名山隐士,古怪大能。

玄袍青年见那一身靛蓝色儒衫,行止端正沉肃的青年疾步走来时,只觉他行止颇有些模仿圣人的意味,心中又是一阵酸意。

如今,风飘凌的修为已至半步分神,在仙门已算是天才人物。他看向这位知名不具的客人,倒是能够拨开迷雾,窥见他的本来面目。

来者无疑是极为昳丽风流的人物,却是美的有些魔魅了,其容貌的攻击性与侵略性极强,怪不得他要遮掩容貌,免教修为低微的年轻修士受他所惑,失态之余冒犯于他。

“敢问阁下名号。”风飘凌跟随圣人日久,一举一动,已然极有儒门首徒的风度,“我好向师尊去信,告知您来访的消息。”

“圣人明日归?”而青年却似乎无意透露自己的名号,只是略略倾身,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恭谨有礼的他,声音也极为慵懒动听,“不必通报了,我等他一日。此次拜访极为机密,闲杂人等,还是不要知道吾之名姓为好。”

被称作“闲杂人等”的风飘凌蹙眉:“阁下此言有些过了,在下为儒门首徒,儒门事务一向先经我手……”他不知道一向斯文的自己哪来的敌意,却是难掩锋芒,非要怼上一句。

“多少岁了,嗯,半步分神的修为,只能算是勉强吧。”玄袍青年也不用他引路,悠悠然地沿着主干道往前走,途中一转,俨然是打算直接前往圣人居所“天问阁”。

风飘凌先被挑剔了一下修为,又不知他身份,难以发作,见他又甩开自己直接往儒宗里走,只得跟上:“等一下,阁下随我去会客之处,我会安排住处……”

“不必。”玄袍青年声音一低,又小声自言自语,显然有些失落,“儒门还有我的洞府呢,住什么会客之所。”

风飘凌见他行走在儒宗,如入无人之境,时不时还点评几句:

“这翻修的技术不行,都掉漆了。”

“这是新修的吧,好丑,圣人颇有强迫症,是怎么忍得下来的?”

“这儿种的树呢,什么时候挖成池塘的?怎么还有鱼,真该煮了吃……哦,是圣人养的锦鲤呀,嗯,金灿灿,挺可爱的。”

天问阁依山傍水,花树丛生,清溪碧湖,自成一域,极为幽静。由于圣人闲居于此,甚少有人来打扰,所以等他们来到此地,附近早已没人了。

这位前辈大抵是与儒宗有渊源罢。风飘凌听他说了几条儒宗过去的模样,条条皆中,于是更为深信不疑,问道:“前辈如此了解宗门格局,与我儒宗有何渊源?”

“前辈?”听闻这个称呼,走在前面的玄袍青年倒回两步,猛然凑近,看向拢袖跟在他身后的严谨师弟,唇边的笑容越扩越大,“不错的称呼,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但是,你不该叫我前辈。”

“请您指教。”风飘凌闻言,实在是猜不到,但他性子刻板中正,茫然了片刻,又规规矩矩地问道。

“你应该唤本座师兄。”殷无极负手,缓缓转身,一袭逶迤于地的玄袍无风自动。于圣人结界之中,他催动周身魔气,背后骤然浮现黑龙的虚影。

他笑的恣意欢畅,“初次见面,风师弟!”

“你是——魔君!”风飘凌倒退两步,脸色骤变,失声道。

他竟然被魔修诓骗,与他来到圣人住处,这是何等的弥天大错!

在他被师尊带回儒宗,收为亲传弟子时,也曾偶尔听过门中前辈提到过,圣人此前还有一名弟子。但是当风飘凌想要去问时,前辈们又摇了摇头,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执拗的他,示意是圣人听不得,不准讨论半点。

他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一点,前圣人弟子殷无极,曾是个叛师入魔的逆徒,极是伤师尊的心。

而他崇敬师尊,自然本能地憎恶投向北渊洲的魔君,更何况,他一路上的一举一动,压根就是在逗弄他,以此为乐,何等可恶!

“魔君殷无极!我就算打不过你,但是,如你要对师尊不利,我定会以命阻你!”风飘凌广袖一甩,风起云涌,凝出辉煌剑阵,身后浮现出仙君的虚影。

他捏诀,厉喝一声,“九歌·司命!”

“师弟,别这么没轻没重,砸了圣人的天问阁,他可是要恼的。”殷无极见师弟一点就炸,却是按了按眉心,有些无语,“这么激进的性子,都做了儒门大师兄了,稳重些啊。”

但在他的眼里,风飘凌这点子修为,摆弄起九歌剑阵,倒是颇有些班门弄斧的意味了。

“九歌不是这样用的,风师弟呀,让为兄教教你。”殷无极轻描淡写地一拂袖,深红里衬滑落,半截莹白如玉的手腕露出。

他的三指掐诀,唇畔含笑,扬声道:“九歌·东皇太一!”

两人的境界与战斗经验差的太多,欺负一名半步分神的小师弟,他压根不用动真功夫,轻而易举就用他修的法碾过他的剑阵。

司命之歌,在魔君召出的“东皇太一”之下,简直是毫无抵抗能力,只是一照面,便如琉璃碎裂,虚影皆散去。

在风飘凌的瞳孔地震中,玄袍的魔君甚至还含着笑,掠过他的身侧,从他的背后扶起他的右手和肩背,矫正他的姿势,“风师弟,让为兄教教你,剑阵应该这样使。”

风飘凌被他的魔气控住,眼睁睁地看着这位自诩他大师兄的魔君,隔着袖摆握住他的手腕,径直调动了他的灵气。

“圣人爱用的《天问》,你想要学还太早,就让师兄教教你,何为《离骚》吧。”

殷无极早已与早年的时光和解,儒道的功法,他虽然在魔洲不怎么使用,却不代表他忘了。

“……”风飘凌双目无神。

“来,和我学‘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殷无极见他身体僵硬,一副完全傻掉的模样,略略挑起眉,似笑非笑,“怎么,本座亦是一道至尊,教不得你?”

“殷尊主,并非。”风飘凌绝望地看了看平静的圣人结界,师尊明天才回山,他如今落入殷无极手中,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只能被他折腾了,于是眼神死,“在下只是……”

“叫尊主做什么?”殷无极折腾风飘凌时相当开心,尤其是在他发现对方不及自己,这剑法进度虽也不错,但不像是被师尊手把手教过,又是个古板迟钝的直线性格,对自己构不成威胁时。原先那拈酸吃醋的敌意,如今就成了少年玩心,“叫、师、兄!”

“……师、师兄……”

“哎,风师弟好乖。”

殷无极打算在天问殿等待圣人,左右无事,便教了半天风师弟,指点了他的九歌剑阵,顺便还越俎代庖,给他布置了练剑任务,要他练好后汇报给圣人。

圣人事务繁忙,虽然对弟子有问必答,但却也无暇亲自盯着他的进境。

而风飘凌性子倔,有了瓶颈只会自己悟,不肯去麻烦师尊,结果今日全被殷无极看破了,直接点透了他的问题。

毕竟,风飘凌今日学的东西,他当年也学过。

“不懂就问啊,风师弟。天纵奇才如圣人谢衍,压根不存在瓶颈,你若不问他,他哪里会明白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殷无极对此颇有心得。

“……师尊事务繁忙,我不敢用琐事打搅他……”风飘凌到底还是年轻,被这位大师兄强势又随性的风格忽悠住了,老老实实道。

“谢云霁这个人呐,好为人师,但他又太聪明了,很多东西不喜欢讲第二遍。”殷无极双手背在身后,溜达过湖上的九曲十八桥,走到水上楼阁前,看向笼罩在烟水里的天问阁。“你若要问他,把问题汇总一下,一口气问完,他不会生气的。”

风飘凌也从他这样的态度中回出了些味儿,这位叛门的师兄并不避讳提到圣人,甚至言语间颇为尊敬,语气也很平和,不掺杂半分恨意。

而师尊从不提及殷无极,却也从未表露过厌恶,大抵他们师徒二人,并非是如门中前辈所说的那样闹翻,背后可能还有更复杂的内情。

殷无极这是在提点他,到底如何与师尊相处了。但风飘凌听来,却是颇为古怪。

玄袍魔君徐徐走入天问阁内,只见圣人居所越发冷清,书画与陈设精致风雅,却是毫无人气。

他先是弯腰瞧了瞧香炉的炉灰,又蹙眉道:“谁放的三生香,换了。”他补充,“圣人喜欢清幽的香,三生香馥郁如花,太浓烈了。”

殷无极说罢,又俯身,一股脑地逛过去,挑拣了一番榻的软硬、墨的品种、甚至是烹茶的茶叶种类,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谁送的白茶,这么次等,也送给他饮?怪不得这茶都陈了,也没见他饮过几次。还有这皮毛软毯,这般腥臭的东西,哪怕是做脚踏,也不能放在圣人住处。”殷无极抿着唇,赤眸凛冽,十分不悦道,“风师弟,怎么这般不注意细节?”

“……我问过师尊,他说无甚要求。”风飘凌也很委屈,略略提了提声音。

“那他是不愿意表露喜好,也不肯兴师动众,麻烦弟子。”殷无极不满,“他是否喜欢,你都看不出来的么?”

“师尊又没什么表情。”风飘凌简直无语了,“再说,殷尊主也管得太宽,圣人起居,哪里是魔道君王该插手的?”

“……”这回换殷无极僵住了。

“不过,我记住了。”风飘凌猜测,这位殷师兄叛门之前,定是一位纯孝之人,不然不会在经年之后,仍然记得如何服侍孝顺师尊,甚至还传授给他。

想到这里,他因为之前殷无极指点他练剑,又无端生出几分好感,从而对自己开始的偏见颇感后悔。

就在这时,风飘凌又收到一只纸鹤,上面写着什么,他看了一眼殷无极,顿了片刻,含糊道:“门中师弟似乎跑不见了,我得去一趟。”

“跑不见了个小弟子,哪用得着你去找,儒宗大弟子可不是你这样做的……罢了,既然有事,也不必陪着我了。”殷无极坐到了天问阁中的软塌上,正懒洋洋地歪在美人靠上,那模样倒是恣意风流的很。

他偏生还端着调子,矜持道:“圣人明日归,我便在此地客房住一夜,你不必时时陪着我。此番秘密拜访,涉及北渊与中洲的重要事务,记得不要声张。”

对三圣一尊的会面,风飘凌也知道一二。

在那次会面之后,仙门与北渊隐隐有着重新开始接触的意思,而这最初的接触,这位帝尊选择了中洲,他的故乡。

待到风飘凌离开后,天问阁再度回归空寂无人。

似乎只有在独处时,殷无极那般桀骜、尊贵、从容不迫的气势,渐渐地从他身上褪去。

他不再随意歪在一侧,而是直起身,微微敛容,垂眸,环顾着这清冷生寒的天问阁。无论是绘着寒梅的琉璃屏风,还是长明的烛,玉雕与琉璃彩,都显得没有丝毫温度。

实际上,他们为至尊,寒热无法影响到他们的道体。但这样的寒意,并非身体上,而是心境之上的疏寒。

“以前,我早就说过,不要把天问阁建在水上,若是没有我给你点火取暖,还真的怪冷的。”他解了冠,撩起自己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看着即将西沉的落日,自言自语道。

“师尊啊师尊,你是不愿让人投你所好,还是连自己都忘了呢?”

殷无极正倚着窗,静静地看向水面的夕阳,才从与记忆中相似的景物,找到了些许过去的痕迹。

“我回家了么?”北渊的帝君先自言自语,随后又笑倒在软榻上,玄袍披散,脊背起伏耸动,“哈哈哈哈,隐姓埋名,不敢见故人,不欲留名姓,这难道……也算回家么?”

天问阁的门吱嘎一声推响,一名俊俏的白衣少年探出头来,抱着一把琴,纯质的黑眸眨啊眨的,倒是颇为可爱。

他看向这位恣意潇洒的客人,只觉他伏在师尊的坐榻上,慵懒而风流的模样,简直是好看极了。

“哪来的小孩儿,来。”殷无极见他大抵只有十二三岁,又能出入天问阁,知道他身份不简单。他也难得捡回长辈的端庄,向他招手,“叫什么名字?”

白衣少年似乎是偷摸溜出来的,他先垫脚看了看窗外,见没有人来寻他,又见到天问阁内陌生的俊美男子,轻声道:“白相卿。”

“原来是小白。”殷无极噙着笑,把他拉到身边来,双手把他抱到自己膝上,笑问道,“你是儒门弟子?且告诉我,你的师尊是谁?”

“是圣人谢衍!”少年被他抱起,双脚离地时,还慌忙抱紧了手中的琴。但他很快就坐在了这名姿容绝世的玄袍修士膝上,被他托着脊背,坐稳了。

“原来他还收了个弟子。”殷无极早已沉稳许多,不再像少年那般吃醋,觉得师尊只能有他一个弟子,毕竟儒门还是需要有人继承的。

而且,玩儿一下成年的风飘凌还好,与这半大少年吃醋,他还没那么幼稚。

“你是谁呀?”白相卿见他不答,于是扯了扯他的袖子,仰头问道。

“是你师兄。”风飘凌不肯叫,就从孩子小时培养,非得教会他喊殷师兄不可。殷无极的笑意加深,“来,叫一声殷师兄。”

“师尊说,我只有风师兄。”白相卿煞有其事地点头,却又沮丧道,“师尊还没有正式收我。”

“为什么?”殷无极问。

“师尊说,时机还没有到,需要再等上一等。”白相卿被他幽红色的眼睛看着,不知不觉把心里话竹筒倒豆子一样倒出来。

“师尊算出,我在俗世中的家族,即将因为王朝覆灭而破败,我会经历颠沛流离,万般苦难,于是他心下不忍,就把我提前带了回来。但是师尊又说,命中他收我的日期还没有到,叫我先学着琴艺,慢慢修炼,待到时日到了,再让我拜师。”

“不愿你经历流离么……”殷无极低缓地重复了一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只觉这一句话中,蕴藏了万般的遗憾与温柔,他倏尔笑了,“是他慈悲,还是移情呢……”

谢衍的心思如寒潭古井,除了他本人,没有人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