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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秋月白 可请上皇相召,便说感念故人

第27章 秋月白 可请上皇相召,便说感念故人
27.1.1.

宁离此刻却是教姚光冶拿来了库藏册子,厚厚的好几本,对着蝇头小字,正在晕头晕脑的看。

他本来也是不曾打理庶务的,对自己有些什么物事,也完全没有个数。

姚光冶听小蓟说他忽然要看册子了,还以为太阳打西边来,喜不自胜的送来了,却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要找什么。

好不容易翻完了一本,一无所获,宁离已经是两眼发黑,颇有一些想撂下不干。

“世子是想起什么东西了?”

宁离心想,他不过和行之交好一些呢,姚先生都有这么多的话要说。那要是知道了他要找的,岂不是还有一箩筐的劝?

顿时摇头:“我只是随意看看。”

姚光冶心想,这瞧着可不是随意看的架势,可小主君都已经这般说了,难道他还要反驳不成?

当下也不再去打扰,退到边上去了。

宁离又拿起了一本册子,手伸上去,老半天了也不曾翻开。

忽然间,他见檐下有一道影子彷佛踱过来。

宁离当即道:“陵光?”

顺手将册子丢下,行云流水,十分顺理成章。

陵光自廊下进来,有些踟蹰着:“……郎君。”

宁离看过去,不觉有一些奇怪,他印象中陵光惯来都是一副沉默稳重的模样,寡言而可靠,也正是因为此,才被阿耶指到了他的身旁。

这一路来陵光随着他进京,他也有些习惯了,但眼下,陵光的神色,却与平日所见的都不同。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出现了几分犹豫的神色。

这可就稀奇了……

“陵光?”宁离又唤了一声,好生奇怪,“你怎么了?是明天还要告假吗?要是有事,你自己就去罢。”

陵光听了他的话,微微静默了一会儿,两只湛蓝的眼眸像海子一样,十分幽谧。他并不曾垂头,终于开口,声音却很低:“郎君,昨日我去了翠灵寺。”

翠灵寺?

宁离都有些想不起那是什么地方了,建邺城里城外的庙,委实是太多。他道:“这座庙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陵光点头:“就是腊八那日,逛了建初寺后,您与小峒主去的那座小庙。”

“唔……”

宁离可算是想了起来,巴掌大的一座小兰若,坍的坍、塌的塌,不多久就能走一圈出来,实在是没看出来有什么值得再去一次的地方。

他也奇怪:“你怎的想起去哪里了?”

陵光微微默了一瞬:“那日我听见庙里的僧人口音耳熟,若果没错,应是铁勒语。”

铁勒语?

宁离点了点头,倒不是很在意:“这样么?大雍和铁勒的关系凑合著还能看罢,又不像西蕃那般,庙里有一两个铁勒来的胡僧,也不是很稀奇。”

这样说着,回想那日在寺中所见,一时恍然。

“难怪那日的知客僧,眼眸是灰色的呢!”

原来是铁勒的胡僧。

“郎君可还记得那个破败的小院子?里头也还有一位胡僧。”陵光道,“只是他的头上却没有点戒疤。”

“……当真?!”

陵光点头。

这就不对劲了,若真是出家人,头上的戒疤绝对不会少。可若是依照着陵光所言,那胡僧头上什么也没,那岂不是个光剃了头发的假僧人?

一个假和尚,藏在那小庙里做什么?还遮遮掩掩不让旁人去看。

宁离嘀咕道:“该不会是没有身份文牒,悄悄跑来建邺的罢?”

陵光看着他光洁的面庞,小世子的眼眸,无忧无虑,也不知是否要告诉他。方才那些本也不该出口,至于现下,更是不应往下再说。

可若真要悉数遮掩着,又未免心中难安。

片刻的沉默后,陵光终于道:“郎君,铁勒与大雍间的关系,只怕维持不住了。”

这话堪称石破天惊,即便宁离素来散漫,也听得一愣:“怎么这么说?”

陵光低声道:“郎君或许还未听闻……前些日子入京的铁勒商队,被陛下治了谋反之罪,已经悉数赐死了。”

宁离居在城外,还不曾听到这消息,顿时间吃了一惊。

“之前听说皇帝遇刺了,原来是铁勒人动的手?”

陵光点了点头:“外面已经传开了。”

铁勒。

竟然是关外的异族,想要置皇帝于死地,宁离本来还猜测,指不定是皇族里争权夺位的风波。

可若当真是铁勒……

“这好生奇怪。”宁离不能够理解,“他们派人来刺杀皇帝做什么,铁勒不是仰仗于大雍么?”

不同于西蕃,铁勒一贯与大雍交好,二者之间,至少从宁离记事开始,就没听说起过什么干戈。

陵光静静地把他望着。

缘由如何,大抵这建邺城里,知晓的也没有几个。

他低声说:“因为铁勒王已经老了。草原上的雄狮已经年迈,他需要尽快定下继承人。他不喜欢的大儿子野心太大,而他宠爱的小儿子,年纪又太过幼小……铁勒王只有这么两个儿子,他害怕等他死了后,小儿子会死在大儿子的手上。”

宁离说:“他想将小儿子扶上王位?”

陵光点头:“以前曾是。”

宁离有些揣测:“但是他大儿子,大概不会愿意的罢?”

又有哪个,是会愿意的呢?

陵光须臾一叹,听得宁离猜道:“难道他想废长立幼,所以导致了兄弟相残?”

这没有什么好隐瞒,迟早都会传入雍廷。

陵光神情平静地点了点头:“郎君说的不错,是以铁勒内部,也有一些动荡。”

宁离想了想:“那他若是表明态度,只要大王子好好对小王子,便让大王子做继承人……也不可以么?”

陵光沉默了小会儿,说道:“大王子野心甚大,为人多疑,易怒好战。若是由他继承王位,只怕会撕毁铁勒与大雍之间的和平。”

更何况……

“铁勒王帐中皆知,大王子并不得铁勒王喜爱。铁勒王一向带在身边的,都是小王子。”

喜恶表露得这样明白,一旦铁勒王身去,小王子不得权势,只怕立刻就会遭殃。

那若是调转过来。

宁离道:“那若是他废了大王子,改立小王子呢?”

陵光仍是摇头:“没有那么容易。铁勒王正妃出身于大部落,本就实力雄厚,况且王妃族中还有一位厉害人物……郎君应当也听说过他的名字,解支林。”

宁离原本还想,自己对铁勒并没有什么了解,恐怕并不知晓。可这名字一入耳,顿时就反应了过来。

“竟然是他?”

“正是,他其实是铁勒王妃的弟弟。”

有解支林作为后盾,难怪大王子并不发愁!

铁勒上下只有这一位入微境界的高手,自然声名赫赫,地位超然。宁离还不知道,其中竟然有这样一桩隐秘。

不过大概也算不得隐秘了。

许多武道高手并不会涉及俗世皇权争端,不愿去蹚那浑水,但一旦踏入其中,都会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大雍还好些,武道昌盛,足有三位大宗师坐镇。可铁勒不比大雍,不要说无妄境了,连入微境也只有这么一个。

解支林的重要程度,想都不用想。而他作为王妃亲弟、大王子亲舅,偏向于谁,根本不用再说。对于铁勒王,这无疑是十分棘手的情况,他总不可能自毁长城罢?反而是要把解支林给笼络着。

想要废掉大王子,千难万难。而若是放弃小儿子……所有的困难,都迎刃而解。

宁离听了,不由得叹道:“这可真是一本难念的经。”

陵光点头:“铁勒王偏宠幼子,但又不能对长子下狠手,如今只能在其中维系平衡。”

可是那平衡,当真能一直维持下去么?

恐怕是难说的。

27.1.2.

那意思纵使没有表达出来,可模模糊糊间,宁离也感觉到了一些。

他对铁勒所知不多,正要再问,忽然听见轻快的脚步声。

“郎君!魏王府派了人来,送了拜帖。”

这一时被打岔,宁离看向小蓟,十分纳闷:“魏王府?”

原是裴晵送来了帖子,为先前那事向他告罪,说什么要上门赔礼。

宁离:“……”

宁离想也不想:“不见不见,通通不见。”他虽然不忙,但也不想和不怀好意的人说话。

“可是姚先生说……”

“你听姚先生的还是听我的?你把我出卖了我还没治你罪呢!”

“哦!”小蓟心虚,顿时讪讪,“当然是听郎君的。”

姚光冶已然听说,见他拒绝得这样坚决,倒很是稀奇:“世子和魏王之间有了什么过节?人家都已经赔罪,这样拒之门外,倒是有些不好。”

冤家宜解不宜结,他希望宁离在京中多交几个朋友,免得一个人也孤单。

宁离“哼”了一声:“姚先生,你是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事,他跟时宴暮是一夥的!”

当下就把那天建初寺里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番。

姚光冶先前没有听他说过,还想着要不结识一番。这下听了,顿时主意倒转,一样的怒气冲冲。

“好哇,他竟然敢这样将世子不放在眼里?!”

“轰出去。”宁离十分干脆,“我不想和他谈。”

“立刻就轰。”姚光冶也气声,“咱们宁王府稀罕他这些破玩意儿吗?沙洲有的是呢。”

侍从接了令,立刻就要前去,将魏王府的人给轰走。

走了一半,忽然又听姚光冶喊道:“等等。”

宁离不知道他为什么叫停。

姚光冶沉吟道:“世子,我想了想,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当?伸手不打笑脸人,如果真把人赶走,您和魏王的梁子那可就结大了。”

宁离说:“如果我收了他的礼,难道我要和他交好吗?”

姚光冶一愣:“那自然是不必的。”

宁离顿时一拍手:“那不就得了!”

他干嘛要和裴晵交好?真要说,连那日时宴暮送来的赔礼,他都不想收呢。要不是裴昭先前说了,他一准儿也给轰出去。

姚光冶将他望着,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一般:“不错不错,还是世子聪慧,是我没有想到。”

宁离:“……?”

宁离十分疑惑地将他望着,姚先生这是想到了什么呢?

姚光冶目光闪动,笑道:“您如今是藩王世子身份,那个魏王裴晵,也是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地位。您和他之间,当然是越糟糕越好,最好是水火不兼容,这样陛下才放心呢!”

这一番长篇大论,每一个字听上去好像都写满了道理。

宁离也不多说,嗯嗯嗯嗯嗯,跟着姚光冶点头:

“不错不错,姚先生,你说的都对。”

晚些时候,这消息传了回去,裴晵顿时脸色就沉了。

宁离竟然连请帖都没有收。

裴晵就算地位再为尴尬,但他也是姓裴,乃是天家血脉,皇室子弟。宁离这般行为,不折不扣的落了他的脸。

“他已经这般辱我,我难道还要与他结交?”

“殿下息怒,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沈从询劝道,“这消息传出去,有谁会嘲笑于您呢?只会嘲笑那外地来的土霸王,不识礼数,不知好歹。正是如此,才更能拔高您的名声啊!”

裴晵被他劝了一番,神情总算是好了一些,但饶是如此,面上也笼着不褪的霜意。他从前也是众星拱月般长大的,像这样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如今做的还是头一回。

若是成了也就罢了,如今还没成,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脸往哪里搁。

沈从询略作沉吟,终是叹道:“如今看来,只剩下另外一个法子了。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提。”

“……沈先生请说。”

“宁王当年在建邺城中,曾与上皇为友。”沈从询缓缓道,“如今还可请上皇相召,便说感念故人。”

27.2.

山间别馆之中,草木枯黄,残茎败叶,望之萧索。

时宴暮心中带着气,说不得对院内的侍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魏王留下的下人都被他挑剔了个遍,直到晚间有马车声来时,时宴暮才终于放过半分。

年轻的郎君白玉冠,锦绣带,快步走进厅内,俊美的面容上,满是愧意与歉疚。

裴晵拱手道:“二郎,是我来晚了,还请你宽容些个,不要责怪。”

如今终于想得起他来了?

时宴暮“哼”了一声:“我还以为殿下是不愿意见我呢……怎么,今日终于抽出来时间了?”

这话说得实在是不怎么客气,若是换做从前,裴晵只怕立时就撂下脸子离去。如今也只是眉尖蹙了一下,旋即叹气道:“二郎说笑了,我知你在此处等我,怎么会不愿意来见你呢?只是实在是琐事缠身,分|身乏术。”

时宴暮只作不信,说道:“是么?却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知晓殿下究竟在忙些什么?”

裴晵玉白的面容上,流露出一分苦意,终于叹气道:“是阿耶……前几天风寒,他身体有些不适。”

“二郎,我身为人子,怎么能不侍奉在阿耶身边呢?若我不在,那岂不是不孝顺了。”

他口中那位是谁,时宴暮也是明白的。并未曾想到,竟然会牵扯这一尊大佛。

些微一犹豫,旋即又压下去。

自从入京后,时宴暮还不曾听过上皇的消息。

他道:“殿下,难道上皇这几日身体不适吗?”

裴晵摇摇头,又点点头,叹道:“只是略略感染了些风寒,并未对外提起,也请二郎不要对外宣扬。”

“我自然是晓得的,难道殿下还不放心么?”时宴暮这般应承了,不知道动了哪个脑筋,目光闪动,忽然说:“陛下可曾去探望过。”

那话落下,正迎上裴晵眼神。彷佛是有些欲言又止,终不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二郎……唉。”

虽不曾有具体言辞,可这一番叹息,足以胜过了千言万语。

落进时宴暮眼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上皇如今已经退居大安宫,翠湖泛舟,颐养天年,对外不问朝事。看着是好一个闲情野鹤家翁的样子,可他哪里是那些寻常的老人!那可是曾经站在帝国权力巅峰的。

但凡经历过仁寿十四年那一场宫变的,哪个不知晓,上皇与裴昭这一对天家父子之间,实在是生出了些嫌隙。

若此时还是上皇在位、还不曾退居大安宫,他身体有恙,裴昭身为人子,怎么能不赶到他身边侍奉?

怎可能是像现在这样,按照裴晵所说,连面都没有露。

委实是……

“陛下这般,实在是不妥。”时宴暮眉蹙着,不甚赞同的语气。他却是不动声色,暗自里去看裴晵的反应。

裴晵只是摇头,闭口不愿意言君主之过,可面色里的黯然,却不是假的。

时宴暮心中微动。

他彷佛犹豫了许久,低声说道:“殿下,依你之见,陛下可是心中有怨气?”

他这话说的太过于大胆,也实在是太过于露骨了。

裴晵听了,慌忙的惊了一声:“二郎,你可不能这样说。”

时宴暮顿时点头:“我知道,是我说错了。”

裴晵低眉,彷佛是理解的口气:“陛下这几日也在养病呢,怎么好劳动他去大安宫探望?”

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那是亘古不变的纲常。

时宴暮摇了摇头,宽慰道:“上皇真是一片苦心。为此,连自己病了也不对外透露。”

裴晵听了,只是苦笑,“不谈了,我今日来也要向你赔罪,来……喝酒,二郎,咱们二人不醉不归。”

酒自然是好酒,上好的秋月白,宫中陈酿。

“这酒少说也有十年。乃是当年我封王的时候,阿耶命人埋下的。”

“竟是如此好酒么?”时宴暮说,“如此,却是我沾了殿下的光了。”

两人在院中畅饮,交杯换盏,更唱叠和,恍惚间竟有些推心置腹的样子。一人弹琴,一人高歌,余音不绝。终于那高歌的唱不下去,端着象牙酒觥,一头栽倒在了案上。

裴晵在旁,也收起了手,酒酣面热,喊道:“二郎,二郎,你怎么不起来?咱们继续喝呀。”

“……酒,好酒。”

醉倒的人已经不曾起来,只听到裴晵口中,微不可见的喃喃之声。

目光垂落下了一寸,在那有些淩乱的冠带间。

是真醉了。

裴晵无声的笑了下,面上的醉态却渐渐消失,虽然潮|红仍在,但此刻他眼神清明,哪里还有方才醉酒的模样?

他无意间碰过了手下的七弦琴,却是停住,欲要拂袖而起,却像是魇住了一般。

琴中有横纹如蛇腹,上有花鸟亭台楼阁刻纹,正是当年宫中宴后,兄长所赠。

裴晵手指抚过琴弦,十指连弹,一首伤感悲凉的曲子,便从他的手上流泻而出。在这酒酣醉饮的小宴后,交切错杂,是幽怨哀切,是郁郁愁绪。

一曲终了,裴晵默默收手,心绪难以平复。

月白天霜,只剩下一片怆然。

他已经许久不曾弹琴了,只怕会留下了自己的心音,暴|露了自己。可今日与时宴暮这草包对饮,没想着,却被勾动了情肠,悉数发泄了出来。

世人都说,魏王弹了一首好琴,可以引百鸟相迎。

家翁以他为傲,曾将他抱在膝上,拍手称赞。

但无人知,在今天之前,他已经足足有三年,没有再碰过琴。

缘何绝音?

缘由又如何?

仁寿十四年那一场宫变,他的同胞兄长从此被流放,苦寒千里。他的亲生父亲也被迫退位,泛舟大安宫。

而登上了御座的,是裴昭。

他的这位好哥哥,为了在外人面前表示对他的优待,甚至半点不曾削减他的用度。然而其中的冷暖,只有他自己知。

御座上坐着的是他的父亲,还是他的异母兄长,终归是有很大的区别。

纵使还是锦衣玉食,可哪里又像是从前的时候呢?

这样想着,不免更加伤感。

他是当真想念自己的同胞兄长了。

“阿兄……”

如今只有裴晵一人在京中,他也觉得十分难熬。

透过步步锦字窗格,可以望见庭中的月色,清辉遍洒,玉兔婵娟。

却不知道阿兄如今在岭南那瘴气丛生之地,看到的是不是同样一弯月轮?!

翌日清晨。

时宴暮终于醒来,因为宿醉,头实在是痛得很。

身上也是酒气,乱糟糟的,十分难闻。

“殿下?殿下……”唤了两声,没有回应。

倒是有女婢声音传来,娇柔温婉:“时郎君可是醒了?”

时宴暮环顾,秋风馆里还是昨夜一般景象,然而已经没有了旁人。

“魏王殿下呢?”他问道。

女婢恭谨的答道:“殿下还有事,已经先走一步了。时郎君若是有什么要办,可一并都吩咐奴婢。”

时宴暮听了,倒是一笑,只是他的眉宇之间,有几分阴翳之色。

……能有什么事?难道还真要去大安宫里侍疾吗?

时宴暮说:“殿下倒真是孝心可嘉。”

他既然出声赞叹了,女婢自然也只有跟着应的。然而等到那粉色的烟罗裙消失,时宴暮的脸上,哪里还看得到半分笑容?

庭中有衰草,枯黄的草茎,大概要不了多少时候就会干瘪。

时宴暮掐了起来,一把碾碎。黏|腻的草液,沾了满手。

就如同他这身令人嫌厌的酒气。

侍疾?定要去大安 宫?

都是些托词罢了。

前代也听说过逼宫之事,自然也有退位的存在。但是那位太上皇的下场,说不得就有些凄惨。

如今这位陛下,手段不那么残暴。于是上皇虽然退居大安宫,也并未断掉与外界的联系,裴晵都还可以出入呢。

只是……

当真是病了么?

时宴暮正是心中满怀怨气的时候,对一切都投之以质疑。

昨天夜里,既然裴晵搬出来了这一尊大佛,那时宴暮自然也没有办法继续怪到他的头上,难道他要去说自己也不信吗?反而还是要劝慰裴晵几分。

饮酒宴乐,他已经醉了,但隐约也听见,裴晵转身离去。

难道这院子这样的粗陋,裴晵连呆下去也不愿意?

那既然他自己知道,为什么又还要把他安排到这地方来?!

时宴暮心中有些不快。酒醒之后,一些先前还模糊的想法,如今又一次冒了出来。

如果他有兄长那样的实力,裴晵还会将他安排在这样一个偏僻的院子里吗?

同样的,也还会将他在这里扔了个三天三夜,置之不管吗?

不,如果他有了兄长那样的修为,恐怕如今已经在奉辰卫里当差了。

哪里像如今?

裴晵这样对他那也就罢了,终是外人。

可时家府上呢?

阿翁令他走,阿姐劝他走,兄长对此不置一词。所有人都在这建邺城里呆着,只有他一个……得孤零零的滚回东海去。

难道他心中就不委屈吗?

时宴暮招了招手。

侍从便从外边进来:“时郎君,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时宴暮吩咐道:“我要出去走走。”

侍从面上顿时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时郎君,殿下吩咐过,您不能在京城中露面。”

“我知道。”时宴暮颇有一些不耐烦,两条眉毛一扬,“又不是去什么热闹地方,你还怕暴|露?”

“时郎君……”侍从还想劝他,“不若这样,您就在院子里逛逛就罢了。”

如果不提这院子,时宴暮大概心情还好,提了,顿时间,他的面色更沉了几分。

“就你这院子破败荒凉,还要小爷再继续逛下去。你直接把你家殿下问好了,看他敢不敢这样对我说?!”

侍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还请他恕罪。

“去,少说废话,给我安排马车。”时宴暮冷冷道,“否则我就这样出去了,谁也不能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