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视野中透来一抹亮光,池非屿僵硬地转过头,他看着谢景辞站在门口,逆着光,他看不清对方面上的神情。
眼前的一切似乎和二十多年前重叠,仍是狭小昏暗的房间,仍是满目淋漓的鲜血。
只是记忆中的主角变了,而他依旧是那个丑角。
唇瓣干涩,有薄皮翘起,血沿着唇缝浸透,滋润干涸的龟裂。
腥咸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开来,池非屿胃一阵翻涌,他死死地按紧嘴巴,手臂止不住的颤抖。
发情期的燥意再次涌现,脑海中像是有无数根针横冲直撞,他恍惚地想着。
老天好像格外眷顾那个男人,天时、地利、人和,对方占据了全部。
池非屿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已经无法聚焦的眼眸,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扑在锦鲤身边。
他张开唇瓣,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
池非屿盯着那道背影,说出亦如二十年前那句苍白的辩解。
“不是我干的。”
谢景辞根本没注意池非屿在说什么,他匆匆检查锦鲤的伤势,一颗心逐渐沉入谷底。
看到出血量时,谢景辞就有预料,只是他不甘心。
锦鲤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脑袋微微移动,它贴着谢景辞的手,轻轻蹭了蹭。
谢景辞咬紧腮帮,揉揉锦鲤的脑袋,鲜血让绒毛拧成一团,手感粗糙生硬。
但谢景辞还是一直摸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又或许此刻说什么都显得太过无力。
突然,耳边响起轮椅滚动的声音。
谢景辞察觉到手下锦鲤的身子骤然紧绷。
它用尽全部力气抬起脑袋,对着池非屿龇牙,大概是想出声警告。
但因为气管被割开,只能发出嗬嗬的风声。
谢景辞连忙挡在锦鲤的身前,对池非屿吼道:“别过来!”
池非屿停在原地。
谢景辞的语气是他从未见过的冷硬,池非屿短促地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
早已注定的结局,他居然奢求改变。
眼底的光亮沉寂,池非屿抬眸与谢景辞对视,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让开,我能救它。”
谢景辞一楞,他回眸去看锦鲤,眼神哀痛,“来不及了,它最多只能再撑三五分钟。”
先不说这里到宠物医院的距离,即使能赶过去,锦鲤也撑不到手术开始。
池非屿毫无感情地重复,“让开。”
谢景辞摇头,态度坚决,“不行。”
池非屿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不像样的笑容,“你怕我杀了它?它快死了,不用我多此一举。”
谢景辞还是摇头。
池非屿有一瞬间觉得十分可笑,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二十年前傅渊袭也如同谢景辞一般,坚决挡在勇者身前。
仿佛他就是妄图谋害勇者的恶龙。
人,总是会坚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谢景辞见池非屿还愣着,冲对方摆摆手,“再离远点,你是不是有哪里受伤了?”
预料之外的问话,让池非屿陷入短暂地茫然,事情的发展似乎脱离了原本的轨道。
他低下头,衣服上到处都是血,根本分不出是锦鲤,还是他的。
感官在此刻有些迟钝,只是胳膊处的刺痛提醒他,他身上确实有伤口。
谢景辞看着池非屿点头,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
他解释,“狗在面对有威胁的猛兽会狂吠警告,平时还好,只是这会它受重伤,又闻到你的血腥味,情绪会异常激动。”
池非屿都能追着鲨鱼打了,可不得算猛兽。
谢景辞托住锦鲤的脑袋,轻轻安抚,他垂下眼帘,声音很轻,“那样的话,它会死得很痛苦。”
池非屿张开唇瓣,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他想问谢景辞为什么要说这些,是因为相信他的话吗?
但……已经不重要了。
池非屿操控轮椅向前,在谢景辞想要阻拦时,他握住对方的手臂,神色认真,“我能救它。”
谢景辞对上池非屿的眼眸,那双眼睛很平静,却又好像有风暴在酝酿。
无声的对峙后,谢景辞还是选择让开。
直觉告诉他,池非屿没有说谎。
池非屿来到锦鲤身前,他看着徒劳挣扎的锦鲤,眸底的颜色晦涩难明。
任人摆布的弱小生物,能从泥潭中爬出来吗?
池非屿握紧刀把,利落地在胳膊上割下一刀。
鲜红的血蜿蜒而下,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又汇聚在锦鲤口中。
锦鲤像是被烫到似的,不知哪来的力气,扭着身子疯狂挣扎。
池非屿早有所料,开口道:“摁住它。”
谢景辞手比脑子快,摁住锦鲤后,才勉强能思考,他看着池非屿胳膊上得有十几厘米的刀口,倒吸一口凉气,语无伦次地开口。
“啊?这……你!?”
池非屿神色淡淡,像是在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人鱼血有恢复的功能,但活性消失的很快,离开身体三分钟后就会失去效果。”
谢景辞惊讶地瞪大眼睛,他去看锦鲤喉部的伤口,确实发现伤口在缓缓恢复,只不过速度太慢,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
就这效率,池非屿血流干了,伤口也不一定能完全恢复。
池非屿见谢景辞的神情,以为对方是担心来不及,他补充道:“有我的血吊着,它死不了。”
“不是……”谢景辞费老大劲才组织好语言,“你赶紧叫人过来运狗,能撑到手术开始,一切都好说。”
池非屿抿唇,“好。”
谢景辞刚松口气,一回头看见池非屿又举起刀。
“诶诶诶!别再割了!”
池非屿停住动作,就像他说的,人鱼血有恢复的功能,自然也会对自己生效,效果还格外的好,这会儿功夫,血流的速度已经减缓许多。
他解释道:“伤口太浅,血很快就不会流了。”
谢景辞闻言,一口气堵在喉咙眼,说什么都不是,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缓和情绪,但还是没忍住。
“你虎啊!?没有痛觉吗!?有这功夫,不如赶紧催运狗的人快来!”
池非屿生平头一次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但却冒不出一点生气的念头。
大概是绝处逢生,又或者是虚惊一场,那种庆幸的感觉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池非屿后仰靠在椅背上,唇角微微勾起,是笑,又是释怀。
在一阵兵荒马乱下,锦鲤被运到宠物医院。
陈管家看到浑身是血的池非屿差点晕厥。
尤其是注意到池非屿还在给锦鲤喂血时,谢景辞感觉陈管家看自己的眼神,已经想好怎么把他抛尸荒野了。
谢景辞打了个哆嗦,甩甩脑袋,将这个恐怖的念头抛出去,专注于眼前的手术台。
他说撑到手术开始一切都好说,并不是在安慰池非屿,他确实有把握。
再加上现在时间还算早,庄园里的兽医很快就被调动过来。
有经验丰富的人帮忙,这台手术很快就接近尾声。
谢景辞看着耷拉着舌头的锦鲤,咧嘴笑了,他戳了下锦鲤的大脑袋,在心底调侃。
不愧是叫锦鲤的,是被上天眷顾的孩子。
谢景辞脱去手术服,刚想休息会,眼前一阵发黑,他扶着墙,脚步踉跄。
今天到现在他就吃了一顿早饭,估计有点是低血糖了。
谢景辞艰难地挪了两步,他有在休息室屯零食的习惯,吃两颗糖应该就没事了。
他走过拐角,迎面撞上一人。
谢景辞想让开,结果当场摔了个屁墩,他捂着屁股,抬起头看见面前多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他目光上移,果不其然看见池非屿那张脸。
“老板,你还在啊。”
谢景辞尝试自己站起来,但这会腿脚发软实在使不上力。
无奈之下,他握住池非屿的手,顺着对方的力道勉强站好。
池非屿开口,“又回来了而已。”
谢景辞闻言,才注意到池非屿换了身衣服。
也是,原本那身衣服整得跟从命案现场跑出来似的,怪吓人的。
他现在没心思跟池非屿闲聊,低血糖带来的心慌感,让他怀疑是不是下一刻他就要噶了。
谢景辞扶着轮椅把手,有气无力地开口,“快带我去休息室,我快归西了。”
池非屿瞥见谢景辞毫无血色的唇瓣,眉间拧成一个川字,他握住谢景辞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身边。
谢景辞只感觉眼前一花,就坐到了池非屿的轮椅上。
有一说一,坐着真挺舒服的。
谢景辞跟条咸鱼似的往那一躺,感慨着他居然有使唤池非屿的一天。
等到休息室,谢景辞从抽屉里扒拉出巧克力,连吃了好几颗,他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谢景辞毫无形象地摊在单人沙发上,手里捧着草莓牛奶和芋泥面包,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池非屿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等到谢景辞吃得差不多,他才开口,“你……”
“卧槽!”
两个字成功打断池非屿接下来的话。
谢景辞垂死病中惊坐起惊坐起,“你没走啊?”
池非屿:“……”
他就这么没存在感吗?
被谢景辞这么一打岔,池非屿原本有点深重的心情荡然无存,甚至还想给谢景辞的脑壳来上一下。
谢景辞自知说错话,立即乖巧地做好,微笑着问:“有什么事吗?”
被这么一问,池非屿反倒问不出来。
谢景辞似乎完全没把之前的事放在心上,他拘泥于答案,倒显得他太过矫情。
池非屿移开视线,“没事了。”
谢景辞心底吐槽,这看着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他能猜到池非屿想说什么,其实他也有点好奇,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时池非屿的状态绝对不对劲,可主动问,他又怕触及什么秘密,光是现在陈管家就想做掉他了,再多问点,他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但这会儿池非屿主动提起,谢景辞还是没忍住好奇心,问道。
“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池非屿望向谢景辞,他在那双眼睛中看到好奇,探究,唯独没有惧怕。
就好像那时恐怖的场面没在谢景辞心中留下半点阴霾。
“你……不害怕吗?”
谢景辞啊了一声,“怕什么?锦鲤的伤口吗?比那更惨烈的我都见过。”
工作这么多年,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池非屿神情略微有些复杂。
这人是神经大条,还是单纯脑子缺根筋,有种清澈的愚蠢。
他微不可闻地叹气,“你不怕我吗?罪魁祸首拿着刀就在现场,你当时就没担心过我会攻击你?”
谢景辞又是一愣,蹙着眉头看了池非屿好几眼,不敢置信地小声问道:“真是你做的?”
池非屿无话可说,他跟谢景辞根本是鸡同鸭讲,牛头不对马嘴。
谢景辞见池非屿不说话,稍稍有点慌。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池非屿,主要是对方那一尾巴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这种力道杀狗哪里用得上刀。
再说池非屿根本没理由要对锦鲤动手,锦鲤那一身膘都是池非屿养出来的,杀锦鲤池非屿图什么?
图一乐子?
池非屿虽然嘴毒了点,但看着也不像心理变态的家伙。
况且最后还是池非屿把锦鲤捞回来,如果真是池非屿动的手,那也只能用池非屿脑子进水来解释了。
可是现在池非屿称自己是罪魁祸首,谢景辞心底直打鼓。
这算狼人自爆?
危!
谢景辞默默往后挪了挪,和池非屿拉开距离,“那什么,我突然就不怎么好奇是怎么回事了。”
池非屿不知道谢景辞脑补了些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好事。
他无奈一笑,“不是我干的。”
一样的话,再次说出来的心情却完全不同,这次他很清楚。
谢景辞会相信他。
果然,听到这话,谢景辞顿时松口气,“我就说,你脑子又没病,干嘛整这出。”
“嗯?”
谢景辞立即改口,“像老板这种光明磊、富有同情心的人,不对,鱼,绝不可能干出这种事。”
池非屿眼中染上笑意,难得有耐心给人解释,“人鱼每年有个特殊的时期,在这个阶段很容易受到同类歌声的影响,会短暂的失去意识。”
尤其是直系亲属间,受到的影响会翻倍。
但这并不是人鱼的弱点,即使失去意识,在受到伤害是也会本能反击,特别是在发情期,人鱼的攻击性会上升数倍。
谢景辞连连点头,寻思着回去拿个本子记下来,人鱼的观察日志想想就很棒。
“所以说是你在特殊时期,然后有人鱼用歌声迷惑你,想把这事嫁祸给你?”
池非屿点头。
谢景辞又想不明白了,“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
池非屿的目光落在谢景辞身上,没有好处,但能让那人开心。
不过是自己众叛亲离,就试图让儿子也体会这一切,池非屿很清楚,池塘洲就是个标准的愉悦犯。
想琢磨出疯子的想法,那离疯也不远了。
“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你不用再管。”
谢景辞听到这话,嘟起嘴,又是这种话,每到关键的时候池非屿总会把他踢出去。
小白的事是这样,锦鲤的事也是。
“不行。”谢景辞抗议,“我两个儿子都差点噶了,这事我必须参与。”
谢景辞怀疑凶手八成是同一人,并且池非屿还知道是谁,就是不太好处理。
毕竟虐杀动物并不犯法。
池非屿挑眉,“它们什么时候成你儿子了?”
“呃……”谢景辞语塞,开始胡扯,“这是一种形容,指我待它们犹如亲子,你该夸我工作认真。”
池非屿勾起嘴角,倏然,他的心脏一阵悸痛,他拽紧胸前的衣服,面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谢景辞赶忙凑过去,问道:“你没事吧?”
池非屿摇头,但却说不出话,额角冒出细密的冷汗。
他按下轮椅把手上的按钮,下一刻就陷入昏迷。
谢景辞人都蒙了,刚刚还好好的,说晕就晕,他扶着池非屿,第一反应就是摸对方颈边的脉搏。
还好,人还活着。
这时,房门被打开。
陈管家大步走进来,看见昏过去的池非屿,面色难看,他对谢景辞说。
“你推着少爷,跟我来。”
谢景辞应声,为了防止池非屿向前栽倒,他一手按着池非屿的肩膀,一手往前推。
看着陈管家的背影,谢景辞觉得有点奇怪,按平常来说,陈管家肯定会第一时间来检查池非屿的情况,并亲力亲为照顾池非屿。
毕竟这位老管家最担心的可就是池非屿的安危了。
谢景辞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问,他有点怵陈管家。
他低头去看池非屿,对方没醒,但谢景辞发现池非屿颈边冒出星星点点的鳞片,正缓缓向外蔓延,像是亮片被打翻,落下稀碎的星光。
谢景辞搓搓指腹,感觉手痒,想上去摸两下。
就在他壮起胆时,前面的陈管家突然出声。
“进来。”
谢景辞光速收回手,装作无事发生。
他推着池非屿进去,一个巨大的室内泳池就出现在他眼前。
陈管家对谢景辞嘱咐,“你把少爷抱进泳池。”
“啊?我?”
陈管家板着张脸,“有问题吗?”
谢景辞连忙摇头。
他看着似乎睡过去的池非屿,咽了口唾沫,大脑飞速运转。
要怎么抱?
公主抱,竖着抱,还是扛着?
眼看陈管家又望向自己,谢景辞心一横,一手搂着池非屿的肩膀,另一手穿过对方的腿弯,将人横抱而起。
他本以为常年坐轮椅的池非屿体重会比正常人轻,但抱起来他才发现对方还挺重的。
隔着薄薄一层布料,能感觉池非屿腿上的肌肉并不少,完全不像个不良于行的人。
这些想法只在谢景辞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怕把池非屿摔着,根本没心思深究。
不过人虽然重了点,但再怎么重,也没阿拉斯猪重,谢景辞稳稳地抱着池非屿。
像这样抱人对谢景辞来说是少有的体验,他能感觉到池非屿的呼吸,也能嗅见对方身上清浅的气息,似乎心脏每一次搏动他都能清楚感知。
谢景辞不自觉绷紧身子,思维发散。
要是池非屿醒着,肯定不会让他这么碰他,人的体温对对方来说跟掺了毒药似的。
走到泳池边,谢景辞又犯难了。
他是不是该把池非屿衣服脱了?
谢景辞偷瞄陈管家,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默默摁下自己大不敬的想法。
他弯下腰,缓缓将池非屿放入水中。
看着人沉下去的那刻,谢景辞还是有点慌的,生怕把人淹死。
但下一秒,布料撕裂的声音响起,银白色的鱼尾乍然浮现。
尾纱铺散开来,犹如幔帐轻纱,缱绻飘逸,像泼墨汇入水中,勾勒出绮丽的线条。
谢景辞呆呆地望着,直到池非屿浮出水面,才堪堪回神。
池非屿的脸色说不上好看,但也比刚刚强上不少,他按着刺痛的太阳穴,唇瓣紧绷,
发情期的进程比他想的要快。
谢景辞蹲在岸边,问道:“你没事吧?”
“还好。”池非屿尾巴一甩,霎那间游到岸边,他的目光落在门口的陈管家身上,眼眸微微眯起,透露出危险的色彩。
陈管家立即开门出去,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谢景辞不解地开口,“他出去干嘛?”
那他该怎么办?
池非屿道:“你见过虚弱时还对同性温驯的野兽吗?”
那……确实很少。
谢景辞听明白了,原来是本能作祟,怪不得一路上,陈管家碰都没碰池非屿一下。
等等。
他指向自己,“我不算雄性吗?”
池非屿斜睨谢景辞一眼,“你又不是水族。”
谢景辞:“哦……啊!?陈管家是人鱼!?”
雾草!?他还以为人鱼就谢景辞一只。
池非屿回答,“不是,他是鲛人。”
鲛人也很稀有了。
谢景辞两眼放光,“鲛人跟人鱼有什么区别吗?和你长得像吗?庄园里是不是还有其他水族,是不是有很多种类?”
池非屿皱眉,“闭嘴。”
问题太多,吵得他头疼。
谢景辞哦了一声,不怎么情愿地闭嘴,他的目光还是舍不得离开池非屿。
这会儿对方不仅颈脖处冒鳞片,就连脸上也添上零星两片,显得有几分妖艳。
池非屿微垂着首,莹白的耳鳍躲在碎发下,若影若现,敛下的瞳孔中荡漾着湛蓝的色彩,像平静的海面,深邃缱绻。
谢景辞感觉池非屿不像人鱼,更像是蛊惑人心的海妖,诱惑无知的人类踏入未知的深海当中。
在那之后是逶迤的景色,还是崎岖的暗礁,一切不得而知。
谢景辞的眼神太过炽热,池非屿想忽视都难,他侧过头,垂落地发丝遮挡住他的眼眸。
池非屿问道:“这么想摸?”
谢景辞第一反应就是有诈,但架不住心底实在想,几番纠结后,还是点点头。
他紧张地注视着池非屿,看着对方向自己靠近,直到他一低下头就能看见池非屿头顶的发旋。
谢景辞心跳如鼓,喉结滚动,不确定地小声问道:“是让我摸的意思吗?”
池非屿撩起额前的碎发,偏过脸,露出耳鳍。
他斜望着谢景辞,一双凤眸顾盼生辉,“只有这个。”
“这个也行!”谢景辞激动地回答,他双眼亮晶晶,一瞬不瞬地盯着池非屿,“那……我开始咯?”
他试探着伸出手,见池非屿没有躲闪的意思,果断向前捏住耳鳍。
入手是冰冰凉,像坚硬的玉石,看着薄薄一片,却异常的牢固。
耳鳍的表面十分光滑,藏在其下的骨刺显得异常明显,谢景辞俯身凑近去看,发现其中似乎藏着细小的血管。
而且只要他换上一个角度,耳鳍就会折射出不同的颜色,通俗一点讲,就是镭射款。
谢景辞顿时更感兴趣了,身子越发向前。
池非屿见谢景辞都快贴到自己身上,抬手抵住对方的脑袋,“太近了。”
谢景辞歪着头,姿势别扭,“等等!我就快看到蓝色了。”
池非屿无奈,耳鳍而已,有必要看这么久吗?
他脑袋向右偏移,本想让谢景辞快点看到那抹颜色,却不想听到对方一声痛呼。
池非屿抬眸,看见谢景辞食指划出一道口子,豆大的血珠从中滚落。
谢景辞嘶了一声,“你耳鳍的边缘好锋利。”
池非屿微不可闻地轻叹,薄唇轻启,“蠢。”
谢景辞不服气,嘴里嘟囔着,“明明是你先乱动的。”
“不行,你得再让我摸两下。”谢景辞理不直气也壮地讨好处,他不等池非屿答应,抢先一步动手。
但真摸到时谢景辞反倒愣住了,跟刚刚冷硬的触感不同,这次耳鳍出奇的软,稍稍用力就能将其弯曲,就连刚刚划伤他的骨刺也是一样。
谢景辞惊讶地睁大眼睛,对着耳鳍上下其手,他像得到新玩具的小孩,面上的喜悦不加掩饰。
池非屿藏在水面下的尾巴微微蜷缩,忍住想要避开的欲望。
罢了,仅此一次,就让对方多摸一会。
谢景辞从蹲着变成坐在地上,耳鳍Q弹的手感让他爱不释手,一边摸,嘴里还絮絮叨叨的。
“你居然能任意切换硬度吗?”
“两种形态是不是有不同的用处?”
“你的耳鳍究竟算什么颜色啊?在太阳底下看是不是又会不一样?”
“老板,你回答我一下嘛。”
谢景辞撇嘴,手上的力道稍稍加重
突然,他瞥见一抹不一样的颜色,谢景辞好奇地发问,“耳鳍还能变成粉色吗?”
他话音刚落,手里顿时一空。
池非屿游到三尺之外,面无表情地望着谢景辞,“我去水里泡会,你可以先回去了。”
不等谢景辞回答,池非屿直接沉了下去。
谢景辞看着空荡荡的水面,嘴巴噘得更高。
不回答就不回答,怎么还跑了,他还没摸够呢。
谢景辞这会儿意犹未尽,自然不想离开,他趴在岸边往水底看,只能看见池非屿的背影在水里飘。
巨大的鱼尾巴完全舒展开来,尾纱摇曳,飘飘似仙。
谢景辞感觉手又痒了,他还是想摸鱼尾巴。
他估算着尾巴和自己的距离,探出身子好像能够得着。
这时池非屿也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怎么的,向上飘了一点,有部分尾纱浮出水面。
谢景辞觉得机会来了,他轻声叫了句池非屿的名字,等了一会没有回应,他大胆地探出身子。
指腹挑起一抹尾纱,如丝绸般顺滑的触感传入大脑,谢景辞来不及细细感受,尾纱就从他的指缝间溜走。
有了一次成功的经验,谢景辞胆子更肥了,他探出大半个身子,摸到一大片尾纱。
只是这样还不够,谢景辞心心念念地是摸鱼尾巴。
他又往下压低身子,指尖终于碰到尾巴尖上的鳞片,谢景辞露出欣喜的神情,嘴角翘得老高。
跟他想象中一样,手感确实很不错,有点像玉,却又带着浅浅的温度。
指尖摸着感觉并不明显,谢景辞试图将手再往前伸。
可他好不容易往前挪了一点,鱼尾巴又飘离他一段距离。
谢景辞不信邪,努力往前伸,指尖颤颤巍巍碰到尾巴,他紧皱的眉心松开,不等他高兴,他又猛地往前突出一大截。
这下谢景辞完全碰到尾巴了,只是整个人也跟着扑出去。
噗通一声,谢景辞一头倒栽进游泳池里。
他下意识抓紧手中的尾巴,却不想尾巴倏然下沉,连带着将他拉进水底。
池非屿一回过头,就看见谢景辞在水里吐泡泡,顿时哭笑不得。
抓尾巴就算了,怎么还抓尾巴尖,是嫌自己沉得不够快吗?
池非屿拎起谢景辞的衣领,将人带出水面,看着被水呛到连连咳嗽的谢景辞,他出声调侃,“不会游泳还往水里扎,嫌自己命大?”
“这是个意外。”谢景辞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又连呸好几声。
这水又苦又咸,估计是海水,他刚刚猛灌了好几口,这会儿嗓子火辣辣的疼。
谢景辞皱着脸,眼眶红了一圈,神情蔫吧,看着可怜兮兮的。
池非屿见此,又好气又好笑,“好喝吗?”
谢景辞倔强地贫嘴,“鱼汤,还挺鲜的,就是有点咸。”
池非屿抬手敲了下谢景辞的脑壳,“要不要再喝点?”
“那还是算了。”
谢景辞十分识时务地闭嘴。
池非屿胳膊穿过谢景辞的腋下,将人架起,游向岸边,他还记得这人早上刚发过烧,没让对方在水里多待。
谢景辞扒着岸爬上去,刚一坐下来,就打了个喷嚏。
池非屿皱眉,“回去换衣服。”
“没事。”谢景辞揉揉鼻子,声音闷闷的,“我拿个浴巾裹一下就行,现在是夏天,没那么容易受凉。”
说着谢景辞站起身。
游泳池里准备的干浴巾自然不会少,谢景辞很快就找出一条。
他脱去上衣,披上浴巾,蹲坐在岸边看池非屿。
“你现在是不是不能变成人形?等你能变成人形我就走。”
谢景辞不傻,他还记着池非屿前不久苍白的脸色,再加上这会儿陈管家有不能来,把池非屿一个人丢在这,他不太放心。
池非屿没想到谢景辞猜到这点,对方看着大大咧咧,某些时候却意外地心细。
他短暂地沉默后,开口道:“随你。”
谢景辞,“哦。”
他抱着膝盖,看着池非屿再次沉入水中,大概是对方刻意为之,这一次从他这个角度完全看不见池非屿的身影。
但谢景辞没挪位置,刚刚被水一淹,现在疲惫感全涌现出来,他现在就像条被风干的咸鱼,只想静静地坐着。
游泳馆内逐渐陷入沉寂。
安静的氛围让谢景辞打起瞌睡,他将额头搁在膝盖上,没过多久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
恍恍惚惚间,谢景辞睡着了。
他梦见自己成了孙悟空,来到火焰山,火焰山的火烧得很旺,高温灼得人皮肤发疼。
但他并不怕,因为他手里拿着芭蕉扇,谢景辞用力一扇,火灭了点。
他满意地点点头,又抡起一扇,只是这一次火非但没小,还向他扑来。
谢景辞吓楞住了,在被火海吞噬的那一瞬,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火焰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池非屿那张俊颜,不解地问道。
“怎么有两个老板?不对,好像是三个?”
谢景辞扒着手指,指着四说三。
池非屿手背贴上谢景辞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眉头紧锁,这快烧到四十度了。
他托住谢景辞的臀部,单手将人抱起,又用浴巾将人裹紧。
谢景辞只觉得眼前的景色突然变化,眨眼间他就高出一大截,身旁之人的气息有点熟悉,谢景辞往那边凑了凑。
肌肤相贴,凉凉的体温传递过来,谢景辞舒服得眯起眼,他现在热得难受,被浴巾裹着更不舒服,只有贴着池非屿的地方稍微好过一点。
谢景辞顿时不安分起来,他现在理智离家出走,做事全靠本能,一个劲往池非屿怀里。
胳膊从浴巾中挣扎出来,谢景辞搂住池非屿的颈脖,将脸贴在对方颈窝处,毫无章法地乱蹭。
池非屿紧咬牙关,生理性的厌恶翻涌而起,似乎每一块肌肉都在反抗,小臂上青筋凸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几乎压上大半理智,他才忍住将人丢出去的欲望。
他捏住谢景辞的后颈,跟捏猫似的将人武力镇压。
谢景辞不满地哼唧,但却拗不过池非屿。
池非屿压下生理性的反胃,又将谢景辞裹严实了点,迈步向外走去。
他心底出奇地平静,他很清楚这股厌恶并不是针对谢景辞,而抱起对方,是他自愿的想法。
池非屿推开门,一眼就看见在门口等候的陈管家。
对方见池非屿是自己走出来,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再看见池非屿怀里的谢景辞,陈管家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
“……少爷?”
池非屿平静地开口,“叫医生来,他发高烧了。”
“好。”
陈管家不愧是见过这么多年大风大浪,很快就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
池非屿将谢景辞放到床上,松开对方的那一刻,他的手微微颤抖,但很快就被他强压下去。
谢景辞早在池非屿怀里就又睡过去,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等待自己是将是什么……
……
锋利针尖推出一点药水,冷光灯下,针尖似乎闪烁着寒芒。
下一秒,尖锐的痛感通过神经直达大脑皮层,谢景辞猛地惊醒。
看着陌生的房间,差点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一旁的医生已经推完药水,将针拔出来,他拿出箱子里的吊瓶,见谢景辞醒了,他开口道。
“有三瓶水,挂左手右手?”
谢景辞这才回过神,原来他躺到医院了。
他按着隐隐作痛的屁股,小声哔哔,“能不打吗?”
医生微笑,“不能。”
谢景辞将脸埋进枕头,试图逃避现实。
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不醒。
可惜逃避是没用的,他不仅现在要挂水,明天依旧要,有可能后天还需要。
谢景辞生无可恋地躺平。
第二天。
谢景辞感觉自己好的差不多,给医生发消息让对方不要来,结果对方说什么都要今天再挂一天水,好好巩固一下。
沟通无果,谢景辞决定跑路,骑着小电驴躲到宠物医院,谁知道在那边被逮个正着。
不出意外,谢景辞又挨上一针,正好宠物医院有挂吊瓶的地方,还方便不少。
谢景辞叹气,扭头望向一旁的笼子里。
从阎王爷那爬回来的锦鲤被五花大绑,一只爪子被固定在身前,上面戳着针,正进行着输液。
吊瓶乍一看跟他的好像同款。
谢景辞又叹一声气。
唉,难兄难弟。
干坐着实在无聊,一只手也没法打游戏,谢景辞干脆闭眼,想着小眯一会。
有医生在旁边盯水,他应该不用担心。
但没想到最后叫醒他的却不是医生。
谢景辞听到声响,勉强清醒过来,他本以为是医生来拔针,结果睁眼却看见戴着口罩的女主站在他身前。
几乎是瞬间,谢景辞那点困意消散无踪。
夭寿了,女主怎么跑到庄园里了。
谢景辞正襟危坐,面带职业微笑,“渝小姐,你回来啦。”
渝浅溪笑着回应,她的脸色不太好看,看着就像大病初愈的模样,即使画着淡妆,也遮挡不住眉眼间的憔悴。
谢景辞早就从男主那知道渝浅溪生病了,因此并不意外,不过他还是关心一句,“你要不要先去休息?”
渝浅溪摇头,开口道:“我听说锦鲤受伤,想着过来看看它,没想到你也生病了。”
谢景辞道:“我只是小感冒。”
“小感冒烧到三十九度八?”
熟悉的声音传来,谢景辞歪头望去,看见池非屿的身影。
还好,男主没一起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