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话落, 一瓣香槟玫瑰被手指不经意扯掉,捏在指尖。
盛愿低低垂落眼睫,不安的抿着唇线, 揉皱了满手花香。
“慌什么, 又没有人会责怪你。”牧霄夺笑容清浅,对小朋友猝不及防的出柜似乎是预料之中。
盛愿性子扭捏,心里似乎有个难关要过。
牧霄夺看出他没来由的慌张,一副关怀备至的长辈语气:“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在舅舅眼里都无所谓, 更没必要在乎别人的想法,舅舅不是早就和你说过, 不记得了?”
盛愿点着头,放下一点顾虑。
他想起那天,舅舅对自己说,“万事遵从自己的本心, 不必为他人裹挟。”
这话令他安心, 也让他彷徨。他的心仿若系在了一根细弱的蒲苇上,在风中摇摆不定。
“不管怎么样,舅舅都是一样疼你。”牧霄夺抬手蹭了蹭他的脸颊, 惯会哄小朋友。
盛愿乖巧的应了声, 他没想到自己这般不会遮掩, 舅舅凭借只言片语, 就这样一针见血地揭穿了他的心事。
“那个女生说帮你占位子,一会儿还有课?”牧霄夺倒是将二人的对话听得真切,一副正派模样, 全然没有偷听的觉悟。
再不提, 盛愿都快忘了这一茬,他看了眼时间, 距离上课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忙问:“舅舅,我的衣服呢?”
“后座。”
牧霄夺见他慌里慌张的下车又上车,嘴里念叨着自己要迟到了要迟到了,转来转去像个小陀螺,不由得发笑,“来不及就在车里换。”
盛愿没异议,一边翻衣服一边说:“您怎么给我带了这么多衣服,在衣柜里随便拿两件就好了。”
牧霄夺懒懒淡淡的说:“不懂你们年轻人的衣品,万一搭配得不好看又要怨我。”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他和盛愿之间的确存在代沟,有时很难理解年轻人口中的时尚。
盛愿不甘示弱的“哼”了声,也不理解牧霄夺衣柜里复制粘贴的黑白灰。
“下节什么课?”牧霄夺问,半侧身看他。
出院后的这一个星期,庄园里的厨师终于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每日变着花样给盛愿做营养餐。
牧霄夺感觉盛愿长了点儿肉,刚遇见他的时候还是薄薄一片人,生病后更是弱柳扶风,好像一碰就倒。
现在看起来骨肉就匀称许多,只是身段依然清瘦,两弯蝴蝶骨欲飞。
盛愿这才注意到他看了过来,心一惊,忙用t恤挡住他的视线,没什么气势的说不许看。
“小孩子身材,挡什么挡。”牧霄夺不甚在意,语气平静,“刚做完手术那几天不早被看了个光。”
“……那不一样。”盛愿脸热,弱弱的反驳他。
牧霄夺不以为然,但顺从的转过身,安静的等他穿好衣服,才又问了遍刚才的问题。
春夏交替之际,盛愿的穿搭干净清爽,简约的白色T恤搭配驼色长裤,隐隐散发着艺术生独有的文艺气质。
他翻了翻手机里的课程表,答:“投资经济学。”
“你不是美术生,怎么去学商科的课程?”
“选修嘛,混个学分的事。”
牧霄夺心下了然,他脱离学校太久,早忘记了学生时代的事情。
盛愿絮絮叨叨的讲:“学校的选课系统太老,校园网又差,我进去选课的时候根本没剩下什么。”
“早知道这个老师这么严格,我一定不会选他,每次都换着花样的点名,不然的话,我就能逃课和您去吃饭了。”
逃课这词从优秀学生代表口中听到还真是稀奇,牧霄夺随手帮他打理弄乱的头发,又问:“你老师叫什么名字?”
“……祁、祁宗华,好像是叫这个,经管院的老师我不太记得。”
牧霄夺略一思索,说:“我陪你去。”
盛愿系鞋带的动作一顿,语气讶然:“您要和我一起去上课?”
“去听一听,好些年没上过课了。”牧霄夺漫不经心的说。
盛愿没说话,大脑飞速运转,思考把他带进教室又不会太过引人耳目的方法。
要怪就怪牧霄夺长相气质太过惹眼,哪怕扔进人堆里也是极为瞩目的存在。
牧霄夺默不作声的把他眉眼低垂时的思考看得透透,指节轻敲他的额角,半是教训半是逗弄的说:“怎么了,舅舅在你同学面前就这么拿不出手?”
盛愿立刻疯狂摇头,温温吞吞:“嗯……我怕会委屈您。”
盛愿的脑回路异于常人,经常没来由道出一句话,砸得牧霄夺满心疑惑。
“你怎么辜负我了,小负心汉。”他丝毫不亏心的说。
盛愿在心里咂摸这两个词,委屈和辜负……是一种意思吗?他想不懂,索性不再纠结这些小细节。
“舅舅,您的学校是哪里?”盛愿问道。
他猜测舅舅的学历肯定不会低,最起码也是清北这样顶级的学府。
哪知牧霄夺轻飘飘回了句:“牛津。”
盛愿还没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又听他云淡风轻的补上后半句:“本硕连读。”
“……”
盛愿的小脸顿时一垮,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一双眸。
“……所以我才说会委屈您吧。”
“这有什么的。”牧霄夺语气轻松,一副闲散模样,“还没上过985的课,去蹭一节。”
盛愿没辙,只好答应他。
牧霄夺刚从典礼退场,穿得依旧是熨帖的黑色西装,这一身实在太过正式,盛愿连忙让他换下来。
“你再磨蹭就该迟到了。”牧霄夺随手将外套丢在副驾驶,反倒比他更在意这节课。
“……穿这件穿这件。”盛愿从自己的衣服堆里挑出一件略微宽大的破洞牛仔外套,“这件适合您。”
牧霄夺瞟一眼,不接,十分质疑这个美术生的审美,“幼稚。”
说罢,他拉开一侧车门,作势下车,忽然被另一人握住手腕,扯了回来。
“好嘛好嘛,不穿就不穿。”盛愿无奈妥协,抬手去碰他的领口,“那起码把领带摘下来。”
牧霄夺没有动作,松散的斜坐在驾驶座,低着眸看他。
盛愿修长的手指翻来覆去摆弄着领带的温莎结,半天找不到要领。
牧霄夺并不催促,只佻笑地问他:“小朋友,还能不能解开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盛愿不服气,“一个领带还能难到我了,喏,这不就解开了。”
牧霄夺的眼波在他雀跃的眉眼稍作停留,又稍稍抬起下颌。
大脑慢动作一步,盛愿还没来得及思考,指尖已经碰上了他领口的纽扣。
这是牧霄夺始料未及的。
盛愿倏而抬眸,对上了一双沉静的黑瞳。
牧霄夺的脸上没什么神情,非要形容,是他不做任何表情时,自然而然呈现出的一种冷。
盛愿指尖忽然一颤,突然发觉自己的动作简直太过越界,他刚要缩回手,装作若无其事,便听见男人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
“两粒,帮我解开。”
“……嗯。”盛愿略一沉吟,硬着头皮去解开衬衫最上方的两枚纽扣。
微凉的指骨若即若离的蹭过喉结和锁骨,人体最脆弱的部分被另一人小心翼翼的碰着,牵扯出轻微的痒意,甚至比肆无忌惮的动作更加令人心惊胆战。
牧霄夺垂眸看他近在咫尺的脸庞,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长而卷翘的睫毛像灰雀羽毛,轻轻盖在那一双含着春水的眼眸上,随动作轻轻颤动。
他忍不住偏开头,视线飘忽不定的落在一旁,觉得这一决定实在错误。
手指灵巧的解开两枚纽扣,仍然搭在领口上,那两片细腻柔软的布料躺在指尖,任他的指抻平。
“……好了。”盛愿的声音软塌塌的,向后退回自己的位置,脸颊却悄无声息的红透了。
“下车吧。”牧霄夺道。
“……好。”
在盛愿看不见的位置,男人的喉结上下滚了一轮。
晚春的风扫过他们的肩,风过无痕,了无声息,谁也没有发现。
盛愿带领牧霄夺往经管楼的方向走,一路上,惹得路人频频回眸,他自是一派淡定视若不见,反观盛愿,恨不得把头埋起来。
牧霄夺有着将别人的钦羡爱慕手到擒来的能力,也有着一视同仁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唯一的特殊,都给了身旁这人。
盛愿原本以为从后门进去就不会引人注目,没想到还是招惹了不少目光。
只几秒钟,原本走在他身后的牧霄夺已经从眼前掠过,进入了班级,盛愿要说的话因为他的风轻云淡而卡在喉咙里。
盛愿远远看见邱颖帮自己占好的位子,脚步微顿,在走与不走之间犹豫。
牧霄夺随意找了个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姿态松弛的斜倚着坐,瞧盛愿站在原地迟疑不定,指骨轻敲桌面,无言催促他。
盛愿期期艾艾的开口:“我、那个……同学帮我占了位置……”
“你想找她?”
是也不是……盛愿纠结的绞着手指,漂亮的唇瓣咬得微微塌陷,“我不去……她、她会不会生气呀?”
盛愿理亏,没有长久跟他对视的勇气,怯怯瞧了两眼,便稍稍下落视线,停在他喉结的棱角。
牧霄夺不动声色,唐突的闯进了大学生的课堂也并未显露出半分拘谨,甚至有种反客为主的意味。
“盛小願,我都跟着你走了,你又拋下我,是想辜負我第二次?”
到底是不想惹人耳目,他故意用了粤语,除了他们没人能听懂。
可这话落进盛愿耳中,还是令他心脏漏了一拍。
即便打趣意味鲜明,也仿佛有种异样魔力,听得人心潮起落,好像自己真的变成了背信弃义的薄情郎,咂摸出几分亏心。
盛愿慌里慌张拉开椅子坐下,整张脸埋进手心,耳尖红得仿佛能滴下血。
片刻后,他听见身旁传来低低的轻笑声,才知道自己又被逗弄了,羞恼的抬手打他。
牧霄夺任由他没用上半分力气的打闹。
不一会儿,教授走到讲台,开始讲没几个人能听懂的投资形势,大家上选修课都是混个平时成绩,盛愿也不例外。
他漫无目的的摆弄了几下手机,觉得无趣,余光里偷偷觑着身旁的人。
牧霄夺坐姿散漫,但依然显得端正,面庞俊逸而温润,气质斐然,一手执着盛愿的天蓝色碳素笔,低头写字。
窗口吹进和煦的暖风,男人松驰的衬衣领口轻一下重一下地摆动,细微的幅度在他眼中也被放大,于是那片纯净的白成为了他余光的底色。
片刻后,一张薄薄的纸片被推了过来,字迹疏朗,带着力透纸背的笔锋。
【小朋友,认真听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