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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赤裸的炮弹

第27章 赤裸的炮弹
  ‘——哎——’

  绵绵促狭地转过头来盯着他看,拖长了音,‘那他长得帅不帅啊?’

  ‘还行吧,干嘛问这个?’

  ‘因为你笑得跟偷吃了蜜一样。嘴角咧耳根上去了。给你个镜子自己照照,’她还真把镜子递了过来。

  徐步迭把她手抹开,‘跟你讲正事呢。’

  ‘我这也是正事啊?人家对你这么好,图什么啊,你想过没有?’

  ‘能图我什么啊?图财还是图色?’徐步迭自嘲地笑了一声,手里的笔写写算算,‘我要是个女的还两说。’

  ‘我看你还是有点色可以图的啊,不要看不起自己嘛。我们那也有好多少爷,现在反倒是他们行情价高,有个生意最好的,要我说,长得就没你帅。’绵绵点了支烟,劣质口红在过滤嘴上留下一圈嫣红印记,‘说介绍你去干,比你送外卖钱来得容易,你又不干。’

  ‘我干不来那个的。’他低低地说,‘还有啊,你别看我妈这样。我觉得,她其实什么都知道,清楚得很。她看着我呢,我是活给她看的。’

  绵绵噗嗤一笑。她没在意话中其他的意思:‘那你那么开心干什么,不是傍上金主,那就是真看上人家了?……程老师,是吧?’

  ‘你瞎说什么呢你?’徐步迭臊了,‘人家结过婚的,儿子都五岁了,钢铁直男。’

  ‘这世上哪有钢铁直男。’绵绵见多识广,嗤之以鼻,‘你试试嘛,你这么年轻,姐教你几套活儿,他得爽死,又不是他吃亏。’

  ‘胡扯什么呢。’徐步迭笑,根本没往心里去,只当是绵绵一贯的荤话——当你干这行久了,寻常人的廉耻就不存在了,倒不是因为喜欢说荤话,而是觉得只要大大方方地说了,就似乎觉得自己蔑视它、操控它,觉得它无所谓。她们以此换取对身体的主宰。‘我以后还得赚他钱,搞得尴尬了,岂不是连生意也做不成。你也别瞎起哄,害我丢了客户啊。’

  ‘高风险高回报啊,否则你怎么办,一辈子吃血汗钱?你想,他做这个的,随便做个什么都几十上百万吧?’绵绵扳着手指给他算,恨铁不成钢,‘你既然喜欢他,我看他对你也挺好的,那就抓紧机会靠上他,你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徐步迭摇摇头失笑:‘给你越讲越不清楚了。什么喜欢来喜欢去的,我哪儿就喜欢他了?’

  一根涂着厚厚指甲油的手指戳过来。‘你就装吧——那你讲讲,你喜欢谁?’在她看来,世界的道理似乎都是要由喜欢和不喜欢来构成的,也许是那些她最爱看的纯爱韩剧的影响。

  徐步迭顿了一下。‘没有。我这样,能喜欢谁?就像你,你能喜欢谁吗?’

  ‘你特么什么意思啊!’绵绵怒了,她把烟狠狠地吸上一口,再全喷在徐步迭脸上,‘老娘怎么就不能喜欢谁了!?我跟你说,那什么处长家的海龟,还有那个文了只熊猫的傻逼富二代,都排着队呢,我爱喜欢谁就喜欢谁。’

  徐步迭笑了笑,没有戳穿她;他喜欢和绵绵相处,就是因为彼此面前就不必费伪装的功夫,省去很大一把力气。他把烟从绵绵嘴上拿下来,就着那嫣红的唇印也抿了一口。浑白的烟雾衬托得他的双唇也像沾染了那残余的色彩一样,红恹恹地开合着,慢慢地说:‘……所以,难得有个人对我挺好的,我才更不该给他添麻烦啊。’

  程翥将徐步迭领回家里,他也不知道小徐住在哪——听刘姨说,他平日都只睡在医院。心脏柔软的部分像始终被箍着磨得疼,肺里憋着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程翥攒着一堆疑问,可又偏不能问,好在小徐现在无比顺从,就像个机器人似的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一个指令办一件事,进门了,叫他换鞋,他便换鞋,叫他开灯,他也开灯。

  程翥把他领进浴室。“先洗个澡吧,好好睡一觉。你放心,还有我呢,无论什么事,明天我们再说。”见小徐不动,又轻轻推了他一把,“哎,总不能叫我给你脱衣服,不合适啊。快,把衣服脱了好好洗洗,水都热着呢。我去给你找件睡衣……”看他缓缓开始解扣子,总算吁了一口气,自己出去翻箱倒柜,帮他找两件换洗衣服。

  可衣服找好了又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出来,程翥一看热水器,水温一点都没变,再听浴室里也一点声音没有,把他吓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冲进浴室,一把掀开帘子,看见徐步迭只是浑身赤裸地站在那儿,还好没出什么别的事,但是没有开浴霸,也没有开淋蓬,瘦长的身子孤伶伶地矗着,清晰可见背脊上兀起的胛骨和胸口的肋条。

  “你……”程翥气都喘不顺了,几句话在喉咙口反反复复嚼了咽,他不算是好脾气的人,遇到学生不听话的也直接拍桌子骂,要是像他带的俩研究生那样熟稔的,有时候太怠惰了、拖过了期限、东西做得不合格,他也装模作样上手就打,从来不惯着。可眼下这一个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捧着也不是摔打也不是,他对儿子都没有这么好过,乐乐不听话了,反正让他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饿了总会出来。可这一个又不是他的儿子,不是他学生,也不是他徒弟,他能拿他怎么办呢?最后只能说:“你把水开了啊?这也要人教?不开龙头你洗冷风吗?”

  徐步迭听话地转身把龙头拧开,哗地一下,白雾的蒸汽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滚烫的热水劈头盖脸砸下,连程翥都没来得及躲开,被烫得猛地一缩,大惊失色地一把把他从龙头下拽出来,再跟着一把拧上开关——饶是这样,徐步迭的皮肤上也立刻出现大量烫红的痕迹。

  “你特么——疯了吧?!你搞什么啊?!!”程翥再也忍不住了,幸好这水还没有烧到最热,否则刚才这一下,他们是不是又得转回医院去了?他恼火得不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气是从哪里出来的,也许是憋了一路的下场,他所有的耐心和脾气全在这小家伙身上用完了,“你到底怎么回事,有事情你不能说吗?哪儿难过,哪儿趟不过去,我程翥这么大一个人不是人吗?你看不见吗?你仗着你妈躺在那里,没人管你了是吧?!我今天还偏要管了!!!”他一把扯下淋蓬头拿在手里,把水打到冷水档,不管自己身上还穿着衣服,也不管徐步迭觉不觉得冷了,劈头盖脸就朝他身上刚刚被烫红的地方大量冲洗。

  程翥面皮上绷得紧紧地,其实心里自己把自己气得难过。难过是因为,他同情这孩子的遭遇,也理解他目前所受困的境地,这种事情放谁身上,谁都得垮,换成他程翥也不见得能撑得时间更长一点。但生气却是因为,他太熟悉这种操作了,这种折磨自己又不让别人好过、堪称损人不利己的举动,他在他前妻身上看到了太多,譬如大半夜突然起身擦玻璃打扫卫生,自个臆想对方出轨检查所有通讯设备、最后还气到胃出血之类的操作,都是容宛琴的标配。按程翥心里的想法,乐乐之所以会是今天这种性格,与她那神经质也脱不了关系。

  “你给我冲冲冷水,把红肿消下去也把你脑袋拎清醒一点,发疯发一整天了,当我惯着你啊?”程翥怒道。但平心而论,他也知道徐步迭的发疯大概率和容宛琴的发疯不一样,人家是真有难处的。

  冷水哗哗地流过被烫得发红的皮肤,又让人的身子迅速地冷下来。

  程翥整理了一下语言,改换了刚才过分强硬的口气:“……我不是说你不能发泄情绪,不然也就不会跟着你回来了。谁家里人生死未卜,脑袋里也没法清醒。上次乐乐出事,我整个人都木掉了,急傻了,要不是你在,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那时候你没有丢下我一个人,现在我也不会丢下你。”

  “我们刚才也去医院看到了,虽然之前的确很危险,但是万幸抢救回来了。我们之后不是去见主治的医生了吗?医生也说了情况,他说他也是比较乐观的,你也听见了吧?他还说送进ICU是出于一个稳妥的考虑,两天后指标正常,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虽然我还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显然还没到最坏的那一步。明天我陪你一起去,你先养好精神,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做,你母亲还指望着你……你这样折腾自己,也不能解决问题。”

  程翥攒了一肚子的话,正打算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突然听见在哗哗的水声当中,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听起来像是自嘲,也像是冷笑。程翥一愣:“怎么了,我哪里讲错了吗?”但年轻人只是飞快地摇了一下头,把脑袋埋下去避开程翥的目光。程翥也没有细究其中原因,毕竟,能对自己的话做出反应,就说明至少自己说的对方还听进去了,这是件好事。

  程翥见他听了,就换了轻松一点的语气,继续说道:“你这一通折腾,折腾的其实也不是你自己,都是折腾我。你不心疼自己,就仗着我心疼你,可劲地作吧,你要是烫伤了,那还不是我送你去医院吗?到时候谁来照顾你,你是不是讹上我了?你看这皮烫得……还好我常搞焊接,有时候也有烫伤,家里都有备着烫伤膏的。但哪有这么大一片啊,再淋五分钟看着不起泡了,我就给你涂膏药……”

  少年微微地扬起了一点下巴,冰冷的水将他的额发冲成一绺一绺地,卷曲的睫毛上像雨后雀鸟的翎毛沾染了水珠,漆黑的眸子汇聚了焦点从那珠帘底下向上抬起,皮肤像夏荷上滚动着露水,看得人心头倏地响漏了一个拍。

  他嘴唇动了动,好像扯出一个笑来,口型无声地说:原来你心疼我啊。

  程翥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却陡然一重,那湿淋淋、光溜溜的身子突然猛地撞进他怀抱里,程翥像被炮弹砸中标靶那样,整个人都下意识地朝后倒去。而几乎同时,柳枝一样的胳臂穿过他的肘间攀上腰背,扑面而来全是潮湿冰冷的水汽,立刻就将他为数不多尚且干燥的衣裳全沾湿了;他应该是冰冷的,实际上摸起来也是冰冷的,体温在光裸的身体和冷水的冲刷下流失,被抱紧时手臂所触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瑟瑟发抖。但他又是滚烫的,好像冷到极致了就是火,皮肤相触的地方都灼人地恨不得烧起来。

  程翥是真的心疼了,又或者他也说不清这种燃烧的情愫到底是什么,不敢碰着他肩头和背上刚刚烫伤的部分,可又忍不住环上那精瘦的腰肢,那腰原本是像柳条般软韧的,可在被他触到时便突然绷紧,变得像皮鞭一样坚韧,甚至竖起不为人知的倒鳞。每一处皮肤相接的地方都迸发出化学反应,水汽连着火花、冰冷混着灼热一起沿着神经烧过脊髓,冲上头脑。

  他笨拙又贪婪地把这颗赤裸的炮弹揉进怀里,一遍遍轻轻捋顺他发抖的背脊。他们不是第一次拥抱了,但他从来不知道拥抱的感觉原来能这么好。“没事了,没事了,”他的下颌冒出的尖锐胡茬蹭着他湿漉漉的头顶,他乱糟糟的湿发撩过他干涩的嘴唇,“要是能哭,就哭出来最好,想说什么也都说出来,发泄出来……别怕,我明天就失忆了,保准一点也不记得。”

  怀中的人像鸟儿那样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仿佛是害怕,又恍惚是刚才那种意味不明的笑声。他的鼻子埋在自己肩头,声音隔着潮湿的衣料瓮然传来,仿佛这声音不过是他们二者之间自体共鸣振动的回声:“……什么都不记得?”

  “嗯,我保证。”程翥说。

  下一秒,一个吻不管不顾地撞上来,它凶狠地、虚张声势地攫住了他的双唇,又难以自已地颤抖着、柔软得得像一片贝尼尼的月桂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