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米外,耶律承启正和周围的谋士商议,此人名为路景苑,为大魏一个落魄读书人,因为出身不显,难以被定品,就连能认字,都是靠家里面拿出全部积蓄供养出的。他连求学都如此艰难,更别提拿出银钱去给老师或者中正官送礼了,因此始终摸不到合适的门路。
他虽然有才华,但是原本有些感兴趣的贵人,只要一听他的家世就选择了放弃。因为他家连最低品的士族都不是,寒门再不怎么样,那也是士族。而路景苑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庶民,家里都称不上有门第,为人有些聪慧又如何,将这种人提拔进来,显然打破了士庶之分。
这九品中正制,可是他们士族能够代代相传,世代都有官职可做的重要保障。要是打破了这个先例,引进了庶民,无疑会撕开一个口子。
别管这个口子最后会不会封住,过程中能放进来几个庶民,士族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存在。这不同于别的,九品中正制是皇室向世家妥协的结果,这是他们的底线,绝不允许撼动。
路景苑就算再有才能又如何,这世间上,有才略却无法发挥重用的还少吗。不,这种人多得是,他们往往数年都在苦苦钻营,希翼通过各种手段来去做官。
为此不惜给那些贵人们卑躬屈膝,各种当牛做马,忍受着嗤笑和谩骂,以及对自己的嘲讽,还要拿出笑脸来去面对,就怕被记恨在心,影响到前途。
而这里面有的是寒门和世家旁系之人,这些里也有大量的聪颖之人,同样是饱读诗书,从小学到的只会比外面学堂里教授的东西更深奥,懂得的更多。提拔这些要比找个平民容易多了,而且也没有那么大的阻力。既然这样,无亲无故的,谁会冒着风险去拔擢庶民呢。
路景苑因此屡屡都被放弃,他自知自家底蕴不足,家中已经是拼尽一切来去托举他,就是希望他能够带领家中摆脱平民身份,能成为士族,哪怕是最低品的士族,也是家中最大的期望了,此后家中面临的一切都会不同,拥有了出仕的资格,可以使得往后数代人都受益。
至于皇室征辟,他一介庶民,何德何能,能够使得自己的名字和事迹顺利传入皇家耳中,然后皇上还会因此感兴趣提拔他。要知道,世家为了养望,什么孝子亲尝汤药侍奉父母、父母死后在坟前结庐而居三年不吃肉、因为长辈生病食欲不振,所以跪求上苍,苍天都被孝心感动,降下丹药······
太多太多了,那些士族们为了搏出名,手段五花八门,还要花大量的银钱收买其他人,为自己的事迹鼓吹,不然没有利益关系和其他因素影响,凭什么吹捧这些人。
出名就有很大可能可以做官,只是名望不是那么好培养的,家中只能希望路景苑自己有出息,能被贵人看中,带领家里门第跃升,这未来是如此的诱人,能得到的回报是那么的美好,怎么不叫人心神迷醉。
可惜的是,他们小瞧了做到这一点的难度,以为有才能就会被重用,事实告诉路景苑,他想多了。亲眼目睹魏国官场上,职位只在血亲和同样高贵的门第之间流传,连个微末小官都舍不得给他,始终将他排斥在外,即使他腆着脸到处巴结,也只会迎来一次又一次的冷眼。
没人会重用他,路景苑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有了这种遭遇后,他便疾世愤俗,觉得魏国官场黑暗,可怜庶民永无出头之日,只能羡慕的看着那些高门子弟,整日不务正业谈笑风生,却都能有高官厚禄等着。自己这些贫贱之人,被挤压的喘不过气来,后来直到父母双双去世,也没能看到路景苑出仕。
因此在耶律承启率领大军打到他所住的城市时,路景苑迫不及待的投了对方,现在跟在耶律承启身边,他同样也能施展所学。
他认为八王子身份高贵,又被委以重任,显然大有前途。对比之下,魏国官场不仅黑幕重重,连自己这等大才都不被认可,而且魏皇软弱昏庸,竟然放任敌人一路长驱直入,攻入腹地,如此作为岂是一位值得托付终身的合格君主?
两相比较之下,路景苑便投靠了耶律承启,为了引起重视,他更是以自己所住的城池为敲门砖,为其奉上大礼。
通过打探消息后,混入守城军,在城内水源下药,借机让耶律承启轻易夺城。
自己的同乡说卖就卖,耶律承启为了试探他,还笑言,路景苑居功甚伟,可以实现其心愿,在城破之际,是否有需要保住的人?
谁料道,路景苑面不改色心不跳,直接表示,自己父母已经亡故,尚未娶妻生子,本就是逃难过来的,也没有亲族。这些说是同乡,其实与他平素没有往来,也多有瞧不起。要是能为八王子的大业做贡献,乃是其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德。
这样薄凉之人,让人齿寒。不过耶律承启自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罢了,自己难道还招架不住,因此便同意了投靠,但是他终究对此人还是很有意见的,又怎么会真正将其视作心腹。
也正是路景苑提议,通过辱骂徐鹤鸣,来去引得城内军队出城野战。
耶律承启自持勇武,不肯居于营帐内等待,他就像是一头饿狼,时时刻刻窥探着眼前的雄城,伺机找到机会,狠狠咬上一口,从而品尝到血肉的美味。
“围城半个月派人蚁附攻城,尸体堆积如山,几乎将护城河都填平了,死了那么多贱民,还没有成功入城。现在保佑我军的神明又受伤不轻,短时间内不能给予支持,接下来失去神力加持,士兵们如何再去不畏生死?”
舔了舔嘴唇,耶律承启露出一口森白牙齿说:“路景苑,你拍着胸脯给本王说,没有人能忍受这么对主帅的羞辱,现在都骂了两日了,怎么这姓徐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路景苑知道,自己本就是半路投靠,耶律承启对自己不太信任,如今出谋划策又不见明显效果,这位八王子如今已经不装了,将不满意摆在了明面上。他没有根基和支持者,这一身富贵荣华都寄托在耶律承启身上,如今看到主子不悦,心中自然紧张。
路景苑额头出汗,随着他卑躬屈膝弯腰的动作,汗珠一颗颗砸在地面灰尘里,晕染出一颗颗汗渍,但是他却不敢伸出手来擦一擦。
僵硬的保持着行礼姿势,路景苑想到城中的后手,然后赶忙回答:“大王勿忧,御史大夫楚河镇、中书令李晓、侍中赵文,这三位身居要职,早已心向我军,在得到咱们传过去的消息后,已然承诺会去起事。如今见城内火光冲天,白烟滚滚直上云霄,正巧是说好的信号,应该是他们动手了。待到城门口混乱一片时,恰恰是夺城的好机会。”
耶律承启冷哼一声:“魏人就是鬼点子多,你们连自己的皇帝都给卖了,身为大臣却不尽忠尽责,反而勾搭他国,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重用。”
尽管这些人可以说是准备投靠过来的“自己人”,但是这样毫无忠诚的臣子,既然有了第一次背叛,那么想来第二次也不会有什么负担。墙头草,看谁势力大就倒向谁,一点骨气都没有。耶律承启口无遮拦的发泄不满,周围都是他的亲兵,自然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至于路景苑,这个小人还要靠自己来获取锦衣玉食,怎么有胆子敢随便嚼舌根?
路景苑生怕传出去,让那三个魏奸知道了怀恨在心,这里没人喜欢他,就连他认定的主子,也不过是看他有用,又十分好拿捏,这才给了他当狗的机会。
上面人的动向,下面的人看的清清楚楚,见八王子对这位路先生并无什么看重,路景苑自然命令不了亲卫,他们可不会替他管住嘴,他不愿意招惹麻烦,不能就这么无脑附和。
尴尬的笑了笑,心里嘀咕,这八王子还没进城呢,就开始指指点点,一副已经把三位家主当成臣子看的模样,如今更是表露不满,看来这三个献城的,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蛮夷就是蛮夷,没有诚信意识,到时候出尔反尔,这三位家主可有的受了。不过其他人倒霉关我什么事,只要城池到手,反手就把这几个官给砍了也无所谓,还省得有人跟他争夺耶律承启的宠信。
耶律承启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路景苑说:“本王知道你的心眼子多,别的不管,既然为臣,就要忠诚于主君。否则,跳反的人,没有谁会愿意重用。若是离了我,也不会有其他人会收你。你可懂得我的这片苦心?”
收揽人心的话,都能说成这个样子,搞得像是在威胁一样。问题是,真要是有了异心,还会受你这番话影响?只会把人推的越来越远,这和自己想象中的君臣相得,礼贤下士差的也太多了吧。
路景苑心中有丝丝后悔,当初只是见八王子勇武,又颇为受宠,屡屡受挫让他着魔般的想出人头地,怎么没料到此人竟然是个莽夫。
可是当时自己满心欢喜的准备投名状,做的事太绝了,投毒献城,引来异族将整座城池屠戮劫掠一空,耶律承启做的比他狠多了,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忌讳他区区小计。
耶律承启不晓得自己收的谋士在想什么,他自觉自己一通威逼,路景苑识趣的话,自然会老老实实给他办事。懦弱的魏人,没有草原人的丝毫勇猛,反倒是唯唯诺诺,看着心烦。
他不耐烦那些权术政斗,草原上向来是拳头大的称王,也就是入了花花中原,才察觉到跟人光聊天,都能有曲里拐弯的意思,这一点让耶律承启非常不适应。
他本就不相信除了本族人之外的外人,这路景苑又是新晋投靠的,必然要好好敲打,让他不敢想别的。
背叛的事,有一就有二,他在魏国境内就不老实,寻机找到自己。难道跟了自己,就一下子转变性子,变得温顺听话了?想也知道不可能,耶律承启只能是时常警告,让他收了小心思。
至于赏赐安抚,如果是本族勇士,耶律承启自然不会吝啬,毕竟勇士就是他夺位的本钱。最终能否得到大可汗承认,自己的兵力绝对是占大头的因素。
赏给魏人,耶律承启那就不愿意了,两族本非一体,他不信任这些碍于情势屈膝投降的外来人。
路景苑底线灵活,原本投靠八王子只是为了给自己谋取富贵荣华。如今却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目的,八王子也不冷不热的,这让路景苑心头泛起异样涟漪。
大可汗第二子耶律齐齐,听说已经率军快要到洛京了,所以八王子耶律承启才会着急起来,想赶在自家兄弟前入城,以便于向大可汗展示自己。
耶律承启短视,瞧不起魏人,不知道想要坐天下,就必须重用魏人的道理,不然从马上得天下,他们怎么治理这偌大国家?
自己在他手下,恐怕没有出头之日,也许可以试着和耶律齐齐接触一番。至于刚才的警告,笑话,威逼利诱才是一体,只有威逼,没有利诱。谁会真心服这些蛮夷,对于胡人,不必讲什么道义。怪只怪,他们蠢笨如猪,自视甚高。
路景苑心安理得,并不感到畏惧。因为草原人还保留游牧民族习性,作风散漫,约束不严,时常有士兵以打草谷名义,小规模外出纵马,进行烧杀抢掠。
自己完全可以寻机溜走,先探探二王子的底再说。大可汗现有十三位子女,分属于八位妃子,自己有那么多选择,又不是非得吊死在八王子身上了。
既然卖国了,就要把自己卖个好价钱,跟个好主子,过人上人生活,不然自己背着遗臭万年的名声图什么?耶律承启,你既然对我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路景苑本想提醒耶律承启不要靠近战场前线,也该换身不那么扎眼的盔甲,以防明枪暗箭。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个小兵随手一箭,都可能运气使然,伤到敌军统帅。因此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可将自己置身险境。
现在有了去意,他最终还是把这些话吞进了肚子里,没有出声。何必出头呢,反正进言了也未必听我的,说不定还觉得我是瞧不起他的勇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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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既然这样说了,常静安拿起背着的弓箭,从壶口中抽出一支白羽箭,她屏息凝神,专心致志的望着自己的目标,眼神中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就像是狩猎时看待宰的羔羊。
从她学习射箭以来,为了锻炼自己,从射击几十步外的靶子开始,后来用筷子夹苍蝇,眼力练出来后,蒙眼射击,追求手感,直到看不见也能正中百步外的红心,她才感觉自己稍微有了些心得。
就像是平时的练习一样,常静安,放轻松,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人更多,场合任务更重要。相信你无数日夜的练习,无论如何尽力施为就行。
感受着今天的风力,此刻是微风,方向很好,耶律承启正巧在下风口位置。
天赐良机,干燥的手指拂过白羽箭,常静安明白,自己身上背负着压力。如果能顺利取走耶律承启性命,自然万事都好。失去统帅的围城军队,一定会陷入混乱,能大大缓解城中要面临的压力。如若不成,也很正常,这一箭下去,能不能行,谁又能断言呢?
耶律承启全身包裹鱼鳞甲,只是留出面部一双眼睛没有保护,但常静安可是能数清数米外苍蝇有多少根腿毛的明目之人,她细细观察,还是隐约瞧见阳光下,甲片之间的反射中有不自然的阴影。这种规格的甲胄,是城池中高位者才能穿戴的,必然是量身定做,这才方便活动。
而耶律承启的身高明显比寻常魏国武将要高,所以这甲胄只是看起来浑然一体,必然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这阴影如此可疑,也许就是甲片之间的缝隙。
距离那么远,如果攻击他的身体部位,只是对准这些阴影,不知道能不能击穿防御,毕竟这些都只是她所估算的。要是对准面孔,难度也不低。自己只有一次建功之机,耶律承启不是傻子,人在受到攻击后,会挣扎移动,那么之前锚定的射击点就不好再用了。
一处未必可靠,那就多发连矢,对准这几处较大的破绽同时下手!
常静安再三检查后,搭弓射箭,笔直的箭支随着她目测好的点位像是柳枝一般微微弹动,然后借助这个弧度飞速冲下城头。紧接着她根本不看结果,抽出第二支白羽箭连射,这次换了目标,是腹部之间的那道阴影。
壶中有十支箭,她不停的重复着抽箭,搭弓,绷紧弦,射出的动作,手腕稳稳当当,没有一丝震颤,更不会因为疲累影响动作的稳定性。
城墙下的人影本来就小,更别提是瞄准一双眼睛和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阴影了,至少裴钰瞪着眼睛什么也没看出来,他不知道常静安在干嘛,依靠什么确定的方位,但他相信对方的特性。
让我来看看,能被录入面板的箭术不凡究竟是什么情况。连射连发,动作不变,可见功力,裴钰记得常静安只是普通人,反正是没有异术在身的。
嗖忽瞬间,箭支破空而至,耶律承启慢悠悠的骑着马正畅想着,怎么瓜分城内的金银珠宝,劫掠这份魏国最大的财富。
好像前面不太对劲,他经常打猎,目力不错,很快就从风中的声音辨认出这是什么东西,是箭。怎么会,此地明明不在寻常箭支射程内啊。
他分明已经算过魏国弓箭的威力了,眼下危机来临,没空细想这是怎么回事,还是自己得到的消息有误,魏国已经研究出了更强的弓箭。
耶律承启猛地抬起胳膊,本能的想要猛地一抬手挡住眼前的危险,这时候之前没有重视,被黎羽刺穿的手臂伤口,随着幅度的增大,被甲片磨损着,带来一阵剧痛。
当时他没放在心上,伤在手臂又如何,自己整日骑马打猎,碰到的伤势只会更多,还有的比这区区小伤凶险多了,因此上完药,随便缠了缠伤口,耶律承启就没当回事,继续该饮酒饮酒。
为了夸耀自己勇猛,还不断的穿着甲胄去魏军门口挑衅,尽管每次都会压迫到未曾长好的伤,但他已经习惯这种小小病痛,现在动作一剧烈,带来的难受是以往的数倍,已经不是轻轻的疼痛,而是剧痛了。
耶律承启没有防备,情不自禁的顿了一下,就是这一下让他再也招架不来飞羽箭支。
白羽箭就像是常静安估算的那样,精准的分别刺入了耶律承启的左眼、腹部、大腿根部。左眼上插了两支箭,右眼上插了一支箭,眼球破裂,箭支去势不改,深入大脑。
肚子上中了三支箭,将那道肚皮上缝隙塞的满满当当,内里的脏腑受创不轻。两条大腿根上共扎了四支箭,箭支长入肉里,扎进马匹脊背。
坐骑受惊,扬蹄而起,原本坐在马背上的耶律承启此时早已无力控马,被掀翻在地,因为白羽箭还连着他的大腿和马背,所以倒挂着被拖在地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亲卫们这时候才匆匆下马落地,扑上去杀马,还有人急着去拔耶律承启大腿上的箭,想把他抱起来。
路景苑不受待见,就自觉站远了些,哪想到转眼间,自己的主子就这么性命垂危,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耶律承启几乎被扎成了刺猬,浑身上下都是箭支,这怎么都不像是还能活下来的样子,这时候亲卫们急着救他,没注意到自己,他是在场唯一的魏人,也是外人,等到他们回过神,难免会抓住自己撒气,没了耶律承启,或者就算是对方仅仅只是昏迷,自己留在这里还能有好果子吃?
路景苑乘人不备,直接脚底抹油,迅速开溜,生怕亲卫来堵自己。他本来就心狠手辣,为了上位能不顾一切,此时自然也不管草原人的死活,随手抛下了这些,趁着军中混乱,跑到了帅帐。
耶律承启,你如此待我,这代价现在让我自己收回来吧。
他来不及看都是些什么,匆忙用地图卷了桌案上的东西,然后就从小路溜之大吉。
耶律承启倒地,前面一团人急的不行,嘈杂之下,缺少主帅约束的后方很快得知了八王子遭遇的意外。
他们乱哄哄的嚷嚷着:“我们是来发财的,就属八王子抢的东西最多,大家才愿意跟着他,现在他这个样子,还怎么站起来,带领勇士们继续作战。”
“我不管,我部落的利益不能受损,我们都在这皇城根下这么久了,一定要进去才不亏本。”
“八王子不省人事,那你们都该听我的,我和大可汗也有亲戚关系,我们部落的实力也很强大。”
“你算哪根葱,出三代的亲戚还好意思提,滚一边去,凭什么听你的,要我说,应该都听我的。”
部落联军的贵族们不顾这是在城下,当众吵了起来,这个说自家出力多,那个说自己血脉高贵,还有的不服气,说自己抢的东西多,跟着他才有好日子过。
七嘴八舌的嚷成一团,亲近八王子的贵族们此时急着去探望伤势,还来不及扯皮,更助长了其余人的气焰。
城下不成队形的乱象,简直就是在诱惑徐鹤鸣,天赐良机,她眼睛闪亮,忍不住迅速说:“陛下,还请允许臣率精锐出城,敌方首脑已失,正是破敌的好时候啊。”
裴钰看着下面耶律承启的词条消失,知道对方不是昏了,而是干脆死了,没救了,系统说的。
因为死人是不显示数据的,心中更是大喜,无论如何,他的目标达成了,于是赶紧吩咐:“朕信卿,徐卿尽管放手去干,就是记得要抢回耶律承启的尸体。”
没错,他还等着来而不往非礼也,送给其他耶律氏族一份大礼呢。
徐鹤鸣在执金吾职位上花了不少功夫调教士兵,令行禁止十分精锐,日日勤加操练,每日都好米好肉养着,个个人高马大,看起来就威武不凡。
如今,皇帝出宫,怕有人放冷箭,裴钰直接把守卫带了不少过来,因为这些人卖相不凡,又是徐鹤鸣旧部,就点了这些人保卫左右,他见徐鹤鸣欲言又止,于是开口询问:“卿还有何事?”
徐鹤鸣咬咬牙,想起城防军现在的老弱病残,难以承担大任,要他们去打仗,前面没有真正的精锐冲阵,怕不是过去送死还差不多。
但她又舍不得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见皇帝询问,还是说道:“臣万死,城防军如今难以大用,还望陛下允许,臣带旧人出城。”
皇帝失去保护者未必愿意,而且自己这样做,是否有结党嫌疑,也许会招来猜忌,毕竟带出来的旧人还听她的,岂不是不尊皇令。
因此徐鹤鸣心中忐忑,但是她清楚,不把城外这些人打散,勤王军来了以后,也不好和城内接应,到时候,城池不知道还要守多久,这对皇帝的威信绝不是什么好事。
裴钰看了看周围一圈卡牌,最低的武力都是七十多,他相信对面应该没空管自己了,于是干脆扬声:“徐卿尽管去挑人,朕既然说信你,就不会因此有其他想法,放手施为就是,就算功业未成也不碍事,保存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朕爱惜你,也望你铭记此情。”
徐鹤鸣心中一股暖流涌动,自己效忠的君主是如此的信任她,愿意交付自己的身家性命,这样的殷切期盼,她又怎么能辜负,比起那些因为兵权,所以被主君猜忌,迎来毒酒或者剥夺军权,走向末路的武将,她已经幸运太多了。
“忠君报国,尽在此时!”她喊道,抽出随身宝剑开始点人。
“是!”
宫城守卫们大多家室良好,从小接受忠君教育,也颇为认同这番话,又见皇帝小小年纪,如此沉稳得体,更是和老上司君臣相合,显然很有明君派头。
她们身处宫城,可是没少听说陛下得天眷顾之事,陛下有上天保佑,那么我这是在顺应天意啊,更有动力。此时皇帝允诺,便积极服从命令。
这饼画的挺好,就是能吃这饼子的人肯定有限,裴钰无视了精神抖擞的一群黑甲士兵,往城墙下看了看蚁群一般密密麻麻的城防军,只见这些人移动迟缓,目光呆滞,毫无生气,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这种状态放出去打仗是去给对面送人头的吧?
在古代王朝模式下,超凡力量还只是少数,凡人终究是主流,这样的话,除了武器的影响外,士气显然也会极大左右战争的胜负。
就是得上干货才更好,徐鹤鸣没有他懂得人心,说话太空了,不贴近这些底层人的心里,当兵吃饷银,这些人应了征兵,要不是为了得到铜板,能有饭吃,要不是为了保卫自己城内的家,或者干脆就是被强征来的。
也许会有人忠君爱国,自愿从军,但是在人的温饱难以满足的情况下,裴钰不认为,会有多少人还能为了一句空洞的口号,怎样提起精神来卖命。
从下面那群人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的样子来看,可不像是条件很好,不用为生存发愁的模样,也不知道永川伯拿了那么多军费都去干嘛了,总不会都给他贪污了吧。
裴钰想到古代军队不可不提的传统技能,吃空饷、喝兵血,顿时没忍住嘴角微微抽搐,也许被他猜对了,不然把人都饿的干瘦干瘦的,这跟他记忆中威武雄壮的模样可是很不一样。
现在没空找永川伯算账,不过他记下了这个疑问,没人可以贪污玩家的钱,裴钰看着这种场景,想到三个世家将被抄没的大笔银钱和土地资产,别人的钱用来给自己打仗也没什么心疼的,有舍有得。他以后可是要反攻草原,亲自表演一个开疆拓土,刻石记功的。
什么才能最大调动积极性,这种操控人心,做战前动员的活,裴钰自觉他能比徐鹤鸣说的更好,让黎羽为自己加持,使得他的声音可以传入城墙下的城防军诸人耳中。
他直接拿出了大杀器:“朕乃新皇,为当今天子。昔日言,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如今,朕以天子之尊,向城防军的诸位保证,此战,朕扶棺出征,以此证明决心,势必要与城池共存亡。若城破兵败,朕愿意以身殉国,全我魏国慷慨激烈之名。棺木犹在,就在城墙附近放着,大家可以看看,这就是朕的决断和诚意。
魏国的君主不是没有担当的窝囊废,也不是不敢和你们站出来,一起到前线上的怯懦者。朕年幼,身负国朝期盼,感激诸君守卫国家,自古以来,哪里有让士兵流血还要流泪的道理呢。
今日,朕既然站在这里了,就向大家许诺,军中必须要赏罚分明,若有杀敌者,斩首一人,得银五两。斩首十人,得银百两。斩首越多,银子越多。即使牺牲,也会将奖赏送到家里。
此战后,视斩获晋升,朕承诺,即日起,设立二十级军功爵制度,斩获披甲勇士一个首级,就可获得一级爵位公士、田一顷、宅一处和仆人一个。斩杀的首级越多获得的爵位就越高,证据是敌人的首级。*
魏国国库丰盈,就算人人都能受赏,也可以发的起赏银,大家不用担心。况且,朕金口玉言,大庭广众下以天子身份做出的约定,如何会毁约。不论以前是什么规矩,现在朕来了,就要按照朕的规矩来办。谁敢阻拦不从,谁就是朕之敌人所在,朕绝不会手软。
此后,这军中的风气要改一改,诸君都是朕之袍泽,共担生死,共经磨难,朕做不了太多,但至少可以让诸位没有后顾之忧。只要朕还活着,就不会允许有人贪墨属于你们的赏赐,以及分发给战死者的抚恤。谁敢伸不该伸的爪子,拿不该拿的钱,占不该占的功劳,可是要拿全族的头颅,来试一试朕的刀子是否还锋利吗?
如有此事发生,一旦被查出,朕保证会株连其族,势必要将其抄家问罪,以儆效尤。况且,天佑我大魏,现在耶律承启已死,敌军正是混乱不堪的时候,现在他们自己都乱成一锅粥,哪里还组织得了抵抗。
分散在各地,没有新的头脑出来,可以说是机遇难得,咱们这是顺风仗,而不是硬仗,等到时候城防军前面,还会有禁军各种精锐开道,她们会成为那个尖利的箭头,狠狠凿穿对面的阵型,掩护你们杀敌,不用直面胡人的大军,众位还有什么可怕的。”
没错,这个大招就是秦国能称霸七国的根本之策,二十级军功爵位制一出,秦国人人都是敢战之士,推动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一路碾压诸国,最终一统天下。商鞅,你改革的军功爵很好用,现在拿来吧你,是我的了。
那些没被研究出来的政策和成功的做法,视情况实行,都是我这个天生圣主,灵机一现能想出来的好办法,史官还不得给我好好记上一笔,让我的本纪更加丰富多彩。背靠无数人的集体智慧,你们这些NPC们好好睁大眼睛敬佩我吧,还能有谁比他更聪慧。
裴钰在察觉到自己是小皇帝开局以后,就已经规划好了自己的发展路线,皇帝总会长大,但是这个过程他打算不断的神话自己,拿出源源不断的新政策来震惊世人,叫他们拜服于他的心思智略之下。他所依靠的并不仅仅只有商城外挂,就算这些都不提,本身的聪慧也是佐证他非同凡响的重要体现。
一旁的大臣听到这番话以后,神情难以置信,他们在听到皇帝私自颁发政策,还在军中引起波澜之后,有的紧张的额头见汗,小心翼翼的窥探着皇帝的脸色,想着也许是皇帝年幼,未曾完全明白朝堂运转的规律,所以才会私自如此,自己身为保皇党不可不去进行提醒。
生怕别人听见以后,打击到皇帝的威信,因此有人小声的说:“皇上,臣有一言想要上奏,请您屏退左右。”
裴钰看向这些神色各异的大臣,倒是有些想知道他们会说什么,只是完全脱离士兵保护,显然是不现实的,他索性让周围的人站得远一些,这样子也听不太清,然后示意道:“卿可有何种言论想要诉说?”
此人环顾四周后,声音压得很低,害怕被人听到,小声说道:“陛下,您尚未亲政,太后娘娘还在,她是您的母后,在您成年之前,都要由太后替您代管朝政。刚才您所说的,是国策,想要贯彻执行,需要拿到朝会上,经过诸多大臣的讨论同意才可以,不然命令即使颁布,也有可能会被认为是乱命,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您还年幼,威严更不可动摇。”
没敢说太多,只是简单讲了讲皇帝因为登基不久,所以在流程上可能遗漏的地方,这个人就不再说话了,最起码无论结果如何,他也算是做出了点事情来,算是对得住自家的良心和忠心。
小皇帝本来就容易受到轻视,幼帝不过皇帝之前曾经有过紫光加身的异象,这让情况变好了一些,最起码那些信这个的,从此以后应该收敛了小心思。他自己也是经过几次挣扎,这才下定了决心。
也不好说得太多,以免被认为离间皇家骨肉亲情,毕竟涉及到了太后,此处还是人多嘴杂,唯恐有人说出去。
裴钰看着这些大臣们,里面不少保皇党等人,这些人本来就是跟魏国紧密联系,如今有了机会,也有了领头的,自然是开口起来。
“陛下,请您三思,如此政策出台,是属于动摇国本,以后也许会引来大问题,让天下更加动荡。”
“是啊,陛下,从世家大族选官定品,这是早就有的祖宗之法,轻易违背也许会有隐患。”
“皇上,太后娘娘是否知情?”
这些人倒是真的这样考虑的,并不仅仅是出于自家的利益,那只是一部分因素,另一方面也是担忧小皇帝幼龄登基,现在身边没有可靠之人,别被引诱做出不该做的事情,一下子就掀桌子,只怕是地方大族会就此成为叛逆也说不好,这事事关重大,不可马虎。。
皇帝的此番言论,是否出自本心,这一点他们也不知道。若是太后这样首肯,以她的心智手段,那么局面定然又会发生改变。但若是与太后等没有关系,全靠皇帝自己的所言所想,事情最终会发展到哪一步是不好说的。
“太后娘娘还在宫中,臣万死,斗胆询问陛下,此制度是否是出自上意?”
有人没忍住这样询问,皇帝看起来明白军功爵的影响,不觉得这个头衔能够给他本人带来什么等级的区别,只是这是改革的问题,牵涉到的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建功立业,在意的人应该多一些。
裴钰表现的十分坦然:“朕自知德才浅薄,能力不足,全靠太后帮助,百官尽心,这才能够一直维系局面,不至于将洛京送到敌人的铁蹄下面蹂躏。”
裴钰当然不是不懂得朝廷的正常流程,以及应该走的程序,只是他可以肯定,放在朝堂上,也不会有谁同意这个办法的,因为既得利益者总归是不希望自家的利益受损的。
这也是好办的,等到积累出足够的威望值以后,裴钰便可以想办法当魔法师了,神迹在前,到时候相信自然没人敢去扎刺,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裴钰心中既然有了此想法,他温言安抚道:“卿不必忧心重重,朕心中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就是了解了解,加身印象的事情。
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听到皇帝这样说,也不能一直揪住不放,否则显得人啰嗦又有问题。于是,只好单独面前如今的局面,心中暗暗祈祷,不要有情况发生。
默默跟随在裴钰身后的史官听闻了全过程,瞪大了那双眼睛,震撼的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他在宫中藏书阁里阅览书籍数千册,里面有无数朝代的大事记,在汲取前人的智慧后,即使本身才能一般,也能增长许多见识。
更何况,史官本身颇为聪颖。这世间事多是如此,一个制度想要修订完善,不是一时一日之功,那需要不断的试错,才能最终得出结论。
陛下短短的几句话,却为史官勾勒出了一个庞大的官爵架构,二十级别的军功爵位,尽管还未清楚后续是什么情况,但已经明白的是,那是区别于现有的世卿世禄,以及无比臃肿的九品中正制。士庶之分让无数人感到绝望,断绝了不知道多少人出仕的希望。
有的东西生下来没有就真的没有了,后天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徒劳,叫许多人心灰意冷,不甘心的还在钻营,失望的已经归隐山林或者放下做官的执念了,但多年所求,真的能说放下就放下吗,不过是麻木自己的安慰之语。
可是如此制度一出,岂不是寻常大头兵都能靠杀敌,来获得爵位,这是足以震撼整个魏国的惊天国策。
完全打破了世家对官爵的垄断,二十级别的军功爵位,最高能升到什么程度,能对标现在的几品大员,这不仅影响了这项制度的寿命,而且必然会掀起惊天波澜,不少世家一定会拼命想要阻止这项制度实施。
但是今上为人强势,又岂会随意动摇意志。要想真正落地实施,这期间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激烈反对,又会有多少家族破家灭门,人头落地。
这一切都看天子变法的意愿,能够坚定到什么程度,还有他所掌握的力量,是否能够支持世家的拼死反扑。狂风就要来临,他有幸跟在天子身侧,窥探到了第一波的风浪预兆。
史官有所预感,魏国接下来不会太平了。而且,今上之后还会有什么惊人之举,这谁能说得清,至少他在先皇身边那么久,都没有在陛下身边这短短十几天来的震惊多。
那些散落民间、山野,包括现在正在拼命巴结世家的人,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又会有什么样子的反应,这是一条通天之道啊。
开辟了新的做官途径,不再以门第论品,哪怕细如蛛丝,也会有人像是抓救命稻草一样,迫不及待的想要顺着攀爬上去。
如果没有长久以来,世家大族的压迫,对整个寒门居高临下的鄙视,畸形的选官用官,就算是世家里面很多人并非如此,而且也确实很有才华,但这并不能阻止庶民的怨恨。
这阻拦他们登上天子朝堂的制度,已经叫庶民心底在积攒怨言,他们拥有满腹学识,身负家族渴望,却不得重用,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膏粱子弟位居人上,挑肥拣瘦。
有识之士都能看出来,这绝对不是长久之策,这样下去,矛盾会越来越尖锐,两边的裂痕越发无法弥合,而且没有竞争对手的世家大族子弟,也会逐年的素质下降。既然不努力,靠出身就能做官,他们何必要去勤学苦练呢。
世家不会自绝根基,主动反对这项制度,庶民无法做官,又怎么把自己的意愿传递给皇帝。
上下不联通,如果皇上没有英明,环绕在他身边的人,又不主动提起,这个脓包只会越来越大,酿造出不知多么剧烈的毒。
这样会养出来一群什么人还用去想吗,肉食者鄙,尸位素餐,难道会是什么好的形容。
而这军功爵制出现后,别的不说,庶民们有了能够出人头地的渠道,只要能够兑现承诺,那魏国的兵员必将会源源不断的出现,人人都将以参军为荣,打仗不再是一人去万家哭的惨事,而是换取富贵的更换门庭之举。
庶民们一家孩子多的是,人命如何能跟富贵相比呢。若人人悍不畏死,这样的军队又该怎么去抵挡呢?要知道,杀敌一人的五两银子,已经是非常的厚赏,一个平民一年能有三两银子,都能过的非常富足。
一两银子是1000枚铜钱,一斤肉也才20文啊,人总不能奢侈到天天吃肉,这个价格已经足够让那些平民疯狂,不提爵位,后面居然还会赏赐田地和宅子,这比银钱的吸引力还大,完全可以传给家中后人,真要是这样的话,死了也值了。
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史官仿佛看到了魏国黑甲军的无穷汹涌,遮天蔽日的军阵雄霸四方,绣着“魏”字的大旗飘扬四海,无数人沉默着,而君王的宝剑所指向的方向,就是这些人唯一的目标。
高台上,身穿龙袍的天子,一旦开口定下目标,麾下潮水般的军队无比狂热,他们抛弃了一切顾虑,舍生忘死,人人争先恐后,唯恐落后于人,与富贵失之交臂。
这样的军队,如何能去抵抗,当死亡也无法让人心生恐惧,那么他们只会成为任何敌人的噩梦。既然有了这种大军,那么自然能将整个天下囊括,翻云覆雨之间,尽为掌中之物。
这样的未来,是有可能实现的。
而这一切,都是幼帝一手操控的局面,陛下今年才10岁啊,却能想出如此奇招。自己一直跟着皇帝记录,包括朝臣对奏的时候,也不曾避开。当然清楚,这不是其他臣子的进言,而是陛下自己提出的计谋。
这,这种智慧,就是天眷之子吗?如果不是这样,该怎么解释。孩子如何会有这种智慧和心智,皇帝是看出来士庶分明的弊端了吗,所以才会以无上的勇气和毅力改革祖制,提出了这种变法之策。
跟随这样的君主,日后,说不定自己的名字也会被后世反复吟咏,只因为他有幸能在生来神圣、全知全能的君王的身侧记录言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