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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翌日睡醒, 李宝福头已不那么痛,人也轻松了些,赵庄生盯着他吃了清淡的猪肝面线喝完药才出门。虽是年节里,但地里活不能松懈, 马上就要春耕, 得勤着翻地锄草。

第28章

翌日睡醒, 李宝福头已不那么痛,人也轻松了些,赵庄生盯着他吃了清淡的猪肝面线喝完药才出门。虽是年节里,但地里活不能松懈, 马上就要春耕, 得勤着翻地锄草。
出门时, 赵庄生背着瘸腿青头鸭将院里的鸡鸭从篱笆里赶出来,赶到后院去散着跑天地。

赵庄生出门,李宝福就没事做, 这清明没到, 去年收起来的蚕种还在睡。索性今日有个暖阳,于是他就盖着被子躺在长椅上, 望天看地。

狸猫抓来一只老鼠正用爪子把它玩来玩去, 李宝福觉着有趣,就看猫捉老鼠。

看得起兴时,院门被推开,李宝福寻声看去, 只见李元凤和孙老二站在门口。

李宝福想站起,李元凤却跨步进来,摆手道:“别起来了。”

话是这样说,但李宝福还是坐起,默声须臾后唤道:“大姐、姐夫。”

孙老二笑着应了声好随即背着背篓进了厨房,李元凤把李宝福按回椅子上,说:“好些没有?”

李宝福点头说:“好多了, 庄生哥请王大夫来的。”

李元凤看李宝福脸色还有些苍白,把被子给他拉到胸口,说:“怎么不进屋躺着?”

李宝福说:“想晒晒太阳。”

李元凤搬了个小木凳坐下, 说道:“好些就行,以后注意些身子,出门时垫块帕子在后背,出了汗换下,不然汗浸透单衣,贴在身上凉,容易受寒。”

这都是幼时王华照顾孩子的法子,李宝福抿了下唇,从喉间挤出一个“嗯”字。

李元凤深吸一口气,沉默半晌还是没说话。

姐弟俩沉默时,挖地的赵庄生已回来做午饭,他提着才买的鱼虾,惊讶道:“大姐来怎么不说一声?。”

李元凤说:“想来看看你们。你姐夫在做饭,你歇会儿。”

不会做饭的孙老二在厨房忙,赵庄生可不敢歇,跟李元凤闲谈两句就进厨房帮忙。

顿时院里又只剩姐弟俩,李元凤再次叹了口气,说:“庄生这人好,你俩别吵架。”

听得这话,李宝福心中一暖,笑着说:“知道了,大姐。”

李元凤说:“要不是多福让走亲戚的人来给我带话,我都不知你病了。”她从怀里拿出个黄纸包着的平安符,戴在李宝福脖子上,说:“不是说好有什么病痛就跟大姐说吗?这么大的事,也不来个话?”

幼时,李元凤每次回家都会给李宝福带好吃的糕点和果子,那时候李宝福总会跟在李元凤后面追着叫姐姐。

如今转眼,两人已是各自家中的顶梁柱。

李宝福喉头滚动,胸腔的酸意泛上喉间,他手探出被子摸着那平安符,哽咽道:“大姐……”

李元凤摸摸他的头,轻声道:“多大人了,别哭。说到底这日子是你过不是我过,你舒心最好嘛。也许是我比你大那么多,这心思跟你合不到一块去,你们年轻人啊,想法多。”

说着她就起身,如释重负般:“我去做饭,吃完饭我和你姐夫还得去看看你四姐。”

平安符上还有李元凤的温度,里面装着她对弟弟的爱。她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那血液里天生对亲人的爱意会穿透皮囊落至实处。

人本善,这爱人的事也是从血液里就带来的,她们首先爱的就是父母和兄弟姐妹。

念着李宝福风寒没好完,赵庄生煮了锅瘦肉清明菜粥,鲫鱼豆腐汤,白灼虾,萝卜烧肉,还有一盘菜馒头。

这些菜都是清淡口的,能照顾到李宝福这个病人,也有馒头能给其余三人饱腹。

吃饭时,李宝福喝了口粥,说:“大姐,这山路远,你不用来这么一趟的。”

李元凤说:“现在家里活不多我才来看看你,等农活多了你求我我都来不了。”

李宝福嘿嘿一笑,孙老二剥好虾放在李元凤碗里。

李元凤沾着酱吃了,随即又说:“这次来还有件事是找来你四姐的。”

李宝福喝着鲜美的鲫鱼豆腐汤,奇道:“什么事?”

随后李元凤将事说了,李宝福这才知陈璋的四妹正在跟孙老二堂弟的一个儿子议婚。为此李元凤才来跑这最后一趟,拿两人八字去合下看看合不合适。

故此,吃完饭李元凤夫妻俩坐会儿就要去李多福家,李宝福还病着怕去了把病气过给外甥女就把姐姐两人送到门口。

李元凤挥着手说:“快进去吧。门口风大!”

李宝福见李元凤消失在土路尽头才进院,赵庄生洗好碗出来,说:“大姐走了?”

李宝福说:“走了。”

赵庄生说:“大姐走前让我照顾好你,不然她说她就给你再找一个。”

李宝福狐疑地打量赵庄生,说:“我大姐说的?”

赵庄生一脸严肃地点头,李宝福唏嘘道:“可不要,再多个人管着我,我可要难受死了。”

赵庄生说:“那你还不进屋歇着,院里有风。”

李宝福撇了撇嘴,嘟囔道:“年纪大就是啰嗦。”

赵庄生:“宝福你说什么?”

李宝福笑着摇摇头,转身进屋了。

李宝福的风寒不易养好,以致初六齐山民和晋生来见他时都吓了一跳,两人隔天就提了两根山参须送来给李宝福补气。

山参下肚,加之整个正月可劲儿养着,风不见,捂严实,李宝福每天吃饱就睡或发呆。

若是出门遛弯,赵庄生都得给他裹得只露眼睛,家里活更是一点不准动,期间他本想去找薛屏玩或是钓鱼。但因许蟠过年上山砍柴摔伤了腰,卧床歇息,家里活也只能托给薛屏,为此薛屏也忙的很。

闲闷的李宝福就央求着赵庄生下地时带他一起,于是这地里便是赵庄生挖地、锄草、施肥,李宝福坐在田埂上甩着草根晒太阳。

正月里这赵庄生隔上一两日不是炖鸡鸭就是鱼的,可着劲儿给李宝福补着,才将人养得白胖了许多。

以致二月初时李宝福赖着赵庄生去给地里给油菜施肥,都觉着自己做活生疏了,他拖着混好草木灰的粪尿走在赵庄生后面,说:“哥,我累了。”

被油菜花蕾种子包围的赵庄生拿着粪瓢回头,直起腰说:“那你去田埂上坐着等我,我马上就把这地浇完了。”

好不容易出来透风,李宝福才不愿意上去,继续提桶跟着,说:“不是,就是衣服小了,有点紧。”

赵庄生舀了瓢肥浇地,把桶夺过来,弯腰走在油菜地里说:“等蚕结了茧,给你重新做两身。”

粪水淋来时,李宝福跳着避开,笑嘻嘻道:“你说我是不是长高了?”

这浇地得一直弯着腰,把粪水淋在油菜根茎边。

一亩地下来,赵庄生是腰都直不起,听得这话,揉着腰活动筋骨时打量站在油菜地里的李宝福,继而走到李宝福面前用手压着他头顶比了比,正色道:“没有啊,我反觉得你矮了些。”

李宝福:“……”

他瞧了眼两人站的地方,赵庄生站在土块上,自己站在土块下,无奈道:“你站得比我高。”

赵庄生笑着抻了把腰,继而把李宝福抱起举高,抬头笑道:“现在比我高了。”

李宝福:“……”

“地还没浇完呢,”李宝福嗔道,“在不快些,都要晌午了。”

赵庄生把李宝福放下,拿着两个空粪桶到田埂边,用扁担串起说:“方才抱你感觉瘦了些,还没这粪水重。”

李宝福:“…………”

“赵庄生你说的什么话,”李宝福有时是无法理解赵庄生这人在想什么,“我要真跟这粪一样重,不早死了。”随即又驳自己的话,“不对!你才是粪!”

赵庄生憋着笑,挑起扁担和两个晃悠悠的桶,说:“是是是!我是。逗你呢。”他转身问,“走,跟我回家。”

然这片油菜地还没浇完,赵庄生还得挑两次粪,李宝福见田边的荠菜长得嫩,说:“你先回去吧,我挖点荠菜。”

赵庄生说:“那你别热着,挖点够吃就行。”

李宝福颔首。

这个时节的荠菜最是清嫩,长在田间地头是大地回报百姓的好物。

荠菜淘洗干净切碎,而后将煮软的大米捞出,米汤分离。

再用猪油把干贝、荠菜、虾皮等炒香,加入些许盐粒,铺上煮软的米饭,戳上几个小洞,焖煮片刻,揭盖拌匀,便是一锅春日荠菜饭。

若有那爱吃的还会往里加咸肉、笋丁,一整个清香咸滑,吃腻了再来口米汤,真是解腻又满足。

但王华最喜欢用它来包饺子,以致李宝福一到春日就缠着母亲要吃荠菜饺子。

地头上的荠菜多又长得快,李宝福不一会儿便挖了小半筐,发觉热着要出汗,他就停下坐着歇会儿,免得出汗受风着寒。

赵庄生挑粪还没来,这块地有些远,李宝福便打量着这春情好天。山林葱绿,远方的高山抵天矗立犹如神者庇佑百姓。

田间梯下的农田种着大片油菜、茶叶,迎着春风挥动。

就在李宝福享受这春意时,田梗那头传来吵声,他起身打眼瞧去。只见薛屏挑着粪走在前头,许蟠拿着锄头、扛着一大捆竹杆走在他后头。

薛屏难得挑粪,李宝福不敢跟他说话,免得分心把粪洒了。

薛家地在李宝福家地的下一田,李宝福站在田上看薛屏把粪轻轻放下才向两人打招呼,许蟠微笑着回应,薛屏则去小水塘边洗被粪水打湿的裤腿。

薛屏不满道:“我裤子!昨儿才换的,许蟠,现在都臭了。”

许蟠在地里费力地插竹竿,骂道:“薛屏大少爷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粪都挑不得?没有臭哪里来的香?不施肥哪里来的粮?”看向那只剩大半桶的粪水,他又拿着竹竿去打薛屏,“就让你挑这么一点路,都洒这么多,薛屏你个没用的懒货!”

被骂的薛屏有些悻悻,抖着裤腿满地头跑,说:“我都说了我不挑,你非让我挑,有得剩就不错了。要那么满干嘛?你要喝啊!”

两人吵声一字不落传进李宝福耳里,他强压下笑意,站在高一些的田头上,朝底下两人说:“好了好了,蟠哥你别跟薛屏一般见识,他呀本就是个懒汉。”

懒汉薛屏插了两根竹竿就嚷着累,攀上地头跟李宝福坐一起仰天晒太阳,只留许蟠在下面浇地。

李宝福理着筐子里的荠菜,说:“屏哥,这春播时候地里活多,你多帮下蟠哥,不然这么多活人家哪儿忙得过来?”

薛屏脱了草鞋,抖着被粪水打湿的裤腿,说:“我没说不帮,我昨天才挑了几次,你可不能只看今天,不看昨天,许蟠那小子,哼哼……”

李宝福被逗笑,薛屏环视田间,说:“庄生呢?”

李宝福回道:“挑粪去了。”

薛屏唏嘘道:“真是个干活不知累的好男人,换我我是做不到了。”

春阳暖人,两人坐在田埂上闲聊,最后薛屏看李宝福那筐子荠菜漂亮,又拉他去挖。

地里馈赠物多,李宝福见还有鱼腥草,便想挖些回去煮水喝,这鱼腥草煮好的水清热解毒、消肿化痰。

若是等到夏日把那晒干的鱼腥草拿来煮水,再放入几颗冰糖,回甘又解热。

待这荠菜和鱼腥草挖的差不多时,赵庄生也浇完了地,在薛家地里帮许蟠把竹竿插紧。

薛屏提着一筐子荠菜、野葱还有鱼腥草兴冲冲跑到许蟠面前,欣喜道:“看我寻的,中午让娘做了吃。”

许蟠已累得细汗满额,撑着竹竿歇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薛屏,深吸一口气,说:“薛大爷您老人家忘事了?娘今天去舅舅家了。”

薛屏:“……”

后头赶来的李宝福:“……”

瞧冬瓜苗的赵庄生:“……”

薛屏倒无所谓,扒拉着荠菜,说:“那我给你做,保证你吃了还想吃第二回。”

许蟠挑起扁担朝李宝福和赵庄生打了个招呼离开,薛屏见他不理自己,找补道:“他有些害羞,不喜欢理人,等我回去收拾他。”

李宝福:“……”

赵庄生倒是很配合的“嗯”了声,薛屏立马挎着筐子追了上去。

李宝福瞧着薛家地里的冬瓜苗,说:“这冬瓜长得真不错,我们家种了吗?”

赵庄生接过李宝福的菜筐,答道:“种了,就在屋后不远的那个地里。”

这么一说,李宝福才想起来,靠在赵庄生肩头,说:“竹竿搭了吗?”

赵庄生说道:“还没,明儿我去搭。”

接着他把手探进李宝福短衫下摆,沿着背脊往上摸。

李宝福被他粗糙带茧的手刺得痒,想往后躲却被赵庄生扣住腰按在怀里,继而有些心虚地看着他。

赵庄生神情严肃,沉声道:“都热出汗了。”

这一出汗,湿衣贴着后背是要受寒的。一到春日李宝福就身弱,若是得了风寒,咳上七八天也是常事。

为此赵庄生不太想李宝福下地受风,而李宝福也有些悻悻,尤其是赵庄生一摆起严肃脸,眉目间便有股凶相,讪笑道:“我一时忘了,汗不多没什么。”

赵庄生已有些生气,说道:“我方才让你歇着,你没听见是吧?”

李宝福想方才?那时耳边全是薛屏叽叽喳喳的闲话,他没咋听见。

赵庄生简直对李宝福这乱动性子无奈,当即脱了外袍,用干净的里面给李宝福擦后背上的汗,否则透进里衣,这才养好的身子又要生病。

李宝福心知有愧,便抓着赵庄生手臂不敢反抗,也怕真得了风寒。毕竟一旦有几声咳嗽,赵庄生能立马去摘枇杷叶回来给他煮水喝。

枇杷叶水那个苦啊!

苦得没味,还不能吃糖中和,否则药效不好。

为此李宝福此刻是任由赵庄生将自己搓圆捏扁。

幸而快到午时,这地里头没什么人。

李宝福哼哼道:“你轻点,这葛衣擦得我疼。”

赵庄生挑粪浇地,自然不能把羊裘穿在外头,且心里有些气,擦起汗来手劲没收住。

赵庄生冷冷道:“回去在收拾你。”

这时,本跑远的薛屏慌忙地跑回来,瞧着地里的两人,尤其是和赵庄生没穿外袍,手还在李宝福衣内,而李宝福还满脸通红的样子。

李宝福:“?”

赵庄生:“???”

薛屏讪讪一笑,说:“打扰了打扰了!我忘拿锄头了。”

说完他捡起锄头,晃着尾巴追许蟠去了。

李宝福:“……”

赵庄生:“……”

回到家,李宝福把荠菜理干净洗好,烫去毛刺捞出切碎,赵庄生揉好面开始剁肉。

这肉是他昨日去花鸟坡买的,肥瘦相间用来炖、炒都是上品,等肉剁好,这面也发好了。

李宝福把荠菜碎的水挤干净,倒入腌好的馅料里再加几勺熟香油。

赵庄生把面切成一个个小剂子,而后用擀面杖擀开。

等荠菜饺子馅调好,李宝福最后打入鸡蛋和一点鲜葱,登时鲜香扑鼻。

锅中烧水,李宝福和赵庄生得尽快包饺子下锅。

赵庄生手快,他包两个,李宝福包一个,期间他还得擀面皮,李宝福捏了个圆圆的面团送到赵庄生面前,说:“好看吗?”

赵庄生蹙眉细看,直到擀好两张饺子皮,才说:“好看。不过这是什么?”

李宝福在面团上捏了两根面须,又用指甲盖在面上印了个脸,挑眉笑道:“长得像不像你?”

赵庄生:“……”

面团五官由指甲盖印出,细长的眉眼和抿成一线的嘴唇,确实像极了平日不苟言笑的赵庄生。

赵庄生眉尾微微扬起,不置可否,捡起菜板上散落的一粒葱贴在面人嘴角,说:“现在像你了。”

那粒葱花贴在面人嘴角,打眼瞧去似是叼着葱花撅嘴赌气,活像李宝福生闷气的模样。

李宝福:“……”

他把面团扔下锅,没好气道:“等会儿你把它吃了。”

赵庄生好笑,包好饺子下锅,意味深长道:“昨晚吃过了。”

这话羞得李宝福去打赵庄生,赵庄生却揉着面避开,煞有介事道:“我揉面呢,别乱来。”

春耕忙碌,赵庄生整日挑粪、锄地、播种,李宝福则在家里织布、做饭。

春雨含潮,清明前几天,这回南天都很是严重。

若不关紧门窗,家里进了水气那泥墙上都将上挂长长的水珠,更别说屋里泥地整日都湿漉漉的,粘着木屐底很不舒服。

更别说一下春雨,院子里更是泥泞,好几次李宝福在院里走着走着都摔了。

清晨的远方山间总有雾,迎着春风一推房门,可见那山头隐在云雾里。空山新雨,良辰美景。

回南天景是美,可那衣服洗完好几天都不能干透,就算干了也有股子霉味。

每当这时,李宝福手脚也都会发冷,他抱了个汤婆子坐在织布机边,望着窗外的雨,说:“这雨别下太大,那蚕种才用被子保好催种,要是清明过完还下雨就不好了。况且这雨水太多,秧苗就得等到谷雨后才能播。”

织布机嘎吱不停,赵庄生穿着梭子,头也不抬地说:“蚕种是去年的,蚕房面向东南吹不到什么风,你别担心心。”梭子在他颀长的指间穿梭,笑着说:“其实下雨也好,能休息两天陪你。”

过年时买酒买肉花费不少,初二李宝福生病吃药后面买鸡鸭补身又花了不少,现今家里钱统共不到两贯钱,眼瞅五月又要交税,这米、布、钱都得找出来才是。

为此,赵庄生是白日下地,晚上回来后跟李宝福把线纺好就开始织布。

幸而李宝福如今身体养的还不错,能帮着一二,可见赵庄生消瘦不少的脸庞总有些心疼,他说:“马上又要养蚕了,哥,今年好像会很辛苦。”

机杼声里,赵庄生握住李宝福的手,说:“别怕,什么事都有哥呢。”

这日赵庄生出门去踩水车灌溉秧田去了,只有李宝福在家织布,他抻腰休息时,听院门口有人喊道:“宝福弟弟,在家吗?”

李宝福听出这是齐山民声音,忙应声开门迎他进来。

齐山民提着几包糕点和一块猪肉,说:“宝弟,为兄又来看你了。”

自齐山民开始修房,总是隔上那么几天就跟晋生来找李宝福玩。尤其正月里李宝福病得那一场,两人更是买了两根要价不菲的山参须送来。

赵庄生感激的不行,临走前送了好些肉粮给他,自此两家人常来走动。

李宝福给齐山民倒了碗水,说:“山民哥你说你来就是了,又提东西做什么?”

齐山民走了许久的山路,咕噜几大口喝完一罐水才说:“哪有空手上门的道理?而且这次我是有事找你们。”

李宝福把昨日陈璋送来的枇杷洗好端给齐山民,而后坐在矮凳上择薇菜,说:“什么事啊?还得山民哥你亲自跑一趟。”

齐山民躺在长椅上晃脚,往嘴里丢了两颗枇杷,说:“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泉安有一姓徐的郎君在西京当高官这事吗?”

这事李宝福自然记得,齐山民又道:“他要返乡养老。”

李宝福眼眸一转,说:“他要修房子吗?”

齐山民道:“聪明!他想把自家老宅翻一下,给老娘和自己颐养天年,包下这活计的是我堂哥,问我有没有肯卖力气的人去做工。宝弟,你的赵哥有时间吗?”

如今正是春耕,家家户户都忙着,哪怕是城里头卖力气的,家里也有几分田要耕耘。况且给这大官修房屋这等好差,都是工头招熟人去干,绝不外泄太多。

知晓齐山民是专门为这事来一趟,李宝福高兴的菜都不管,扑到齐山民怀里说:“当然有,山民哥你真太好了!”

齐山民仰躺在长椅上,被李宝福压得喘不过气,揉着他头哈哈笑道:“可别高兴,我跟你说这活很累的,徐郎君想快些修好,所以工期很紧,最多二十天。”他“唔”了一声,瞧着李宝福充满着少年朝气的眼睛,说:“但给吃住,二十天工钱一贯七。你和庄生要是觉得行,我就去跟我哥说好,明儿带他去走个面儿。”

二十天都不在家,这正是养蚕摘桑叶、撒秧种田的时候,不是这块地要锄草就是那块地要挑粪,这些活李宝福一人做能行吗?

赵庄生思索片刻后,答道:“行!”

午饭,李宝福做了野葱炒咸肉、香椿摊鸡蛋、凉拌薇菜、萝卜炖肉块和一盆蛤蜊豆腐汤招待齐山民。

如今地里菜还没长出来多少,李宝福本想杀只鸡感谢齐山民,齐山民赶忙劝住,说随便做点就行。

三个人一大桌菜,齐山民又添了碗饭,说:“那明天巳时二刻庄生兄弟你去城东的长水巷口找我,我哥带你去给那工头过个脸,他满意就定下。”

地里活,李宝福又不是做不来,见赵庄生答应,他心里也够高兴,毕竟有钱挣,夏税也有着落了。

齐山民走时,赵庄生给他装了小半筐枇杷还有数十个鸡鸭蛋。

齐山民不太好意思,背着背篓离开前说:“明儿去县城,宝福你也记得来。我请你们吃饭,正好晋生也在家,他蛮想你的。”

李宝福打趣道:“那山民哥你可得多备些钱,我今晚可省着肚子不吃了!”

李宝福从小被护的好,身上还有着股少年人的朝气,清亮有神的双眸总不经意流露些许清澈。他不似跑散生意的齐山民和读斯文书的晋生,心直口快又不失率真,讲起话来常逗得齐山民大笑。

齐山民笑着拍了拍李宝福的肩,说:“我订他个八十道菜,你吃不完我就把你留在家里做苦力。”

李宝福说:“做苦力有钱吗?”

齐山民答道:“没有,且一月只许你跟你的赵哥见一次。”

李宝福嘴角抽搐,抚掌笑道:“齐老板你可真是大善人。”

齐山民羞涩道:“小事小事!”

这厢的赵庄生洗完碗,挑起扁担背着个背篓和李宝福送齐山民。李宝福和齐山民一路说笑,把人送到村口两人才去地里。

午后有个小暖阳,照在背上懒洋洋的,鸟雀轻啼,春风送暖。

李宝福坐在矮凳上锄草,赵庄生挑粪浇地,李宝福锄草累了,就揪了根野草绕在指间玩,说:“哥,你说要是成了,咱俩是不是得二十天见不到了?”

粪水晃荡,赵庄生提着桶把近田埂的菜浇了,而后答道:“这吃住工头都有包,应该是。不过二十天,很快就过完了。”

说是二十天,但自两人在一起生活后,赵庄生就没怎么离开过李宝福,一想自己要大半月见不到赵庄生,李宝福心里就闷得慌,揪着草说:“哪有!大半月呢,鸡仔都能长成大公鸡。”

赵庄生看李宝福埋着头揪野草根的样子,抿了下唇,撂下粪桶就往田头跑。

李宝福:“???”

李宝福被此举惊得慌了,忙追上赵庄生,说:“你做什么?”

赵庄生喘着气说:“我去追山民,说不去了。”

“人家跑这么远来一趟给你找活,你说不去就不去,”李宝福朝赵庄生胸肌上打了拳,似有些埋怨他的憨直,又觉得好笑,“才应好就变卦,山民哥以后还有这事就不会找我们了。”

那拳李宝福没使多大力,但打在赵庄生心里却痒痒的,他想抱他,可身上衣服还有粪水,便握住李宝福双手,说:“那等我拿到工钱给你买炸鳌鱼和桃花糕。”

县城张家铺子的桃花糕香甜软糯,松软可口,李宝福一吃能吃十来块,他这样想着嘴里也有些馋,晃着赵庄生的手说:“明天我们也去买点,好吗?”

赵庄生:“好。”

两人在田埂上说好事,赵庄生便把李宝福赶回家,自己在地里头忙。

然李宝福回家也无事,便坐在织机前织布。

等亮光慢慢从织机上退下,李宝福才断布起身,去厨房把饭蒸上。

午饭几个菜,中午做的咸肉还有点,李宝福便去地里摘了把茼蒿进去炒。萝卜肉块还有一小碗,李宝福就不做炒新菜,只再蒸了碗鸡蛋羹就行。

毕竟要是赵庄生明日得了活,家里就他一人吃饭,菜做多了吃不完容易坏。

李宝福备好菜便去后院的小山坡里把鸡鸭赶回来,那只瘸腿的青头鸭体型已跟正常鸭子差不多,李宝福想着日后把它绑上腿和正常鸭子放在一起卖,旁人也瞧不出什么。

吃完晚饭,两人又去瞧了在衣被中保暖的蚕和浸泡在水里的社种,这谷种是去年留下的,还有一小袋是陈璋去年种过的米,见收成不错,就送了些给李宝福。

月已升空,李宝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次都睡不着,赵庄生把他带到怀里抱着,说:“怎么了?”

李宝福听着赵庄生的心跳,有些恍惚,说:“想你了。”

屋内没点灯,今夜的月也不明,李宝福抬眼只能瞧见个高大的影子注释着自己。

纠缠的温语不用任何话语便燎起原火,轻柔的吻落在李宝福耳边,他呻|吟一声抱紧赵庄生,腿细微地蹭着。

“我在呢。”赵庄生磁性低沉的声音从李宝福耳中飘进胸腔,似羽毛轻挠着脚底心作痒。

“你过两天又不在,”李宝福有些缠人,一想到要分开心里就闷,他亲吻着赵庄生的耳垂,“我都看不到你了。”

“我很快就回来,”赵庄生翻身把李宝福压在身下亲吻,摩挲着少年肌肤,“宝福在家听话。”

李宝福抚摸着赵庄生宽阔的背,情动得模糊,双眼迷离地说:“嗯……知道了……快进来。”

怎料脖颈上的嘴唇停下,赵庄生直起半身,似乎在思索什么。

此刻烈焰焚身的李宝福:“……”

他想着要是赵庄生现在去摸那小木箱,他一定把赵庄生阉了!

然赵庄生并没下床,而是脱去单衣,露出精壮结实,肌肉虬结的上半身。

他在枕下摸出一盒脂膏。

李宝福说:“用不着这个吧?”

赵庄生说:“还有点,得用完。”

说着就把李宝福翻过去,宽下单衣,露出他瘦削漂亮的背脊。

赵庄生俯身亲在李宝福肩头,取了坨脂膏在掌心化开,随即伸出手臂让李宝福枕着,细密地亲着他耳垂,说:“趴下去些。”

翌日李宝福下床都双腿发颤,赵庄生自知是昨夜过了。无奈尚书村今日不赶集,他是一路半牵半背地才把李宝福带进了城。

今儿虽是个半阴天,但那春风却吹得人暖洋洋的。

尤其是妈祖生辰时那迎热闹的灯笼还未取下,更将街边装饰的异彩光华。红灯点缀着这座历经百年风雨的城池,在碧空长江上横戈出一个神仙世界。

李宝福穿着去年赵庄生买的那件联珠纹天青半臂衫,少年走在春风里,眉眼清秀,唇红齿白。

他食指勾着赵庄生的食指一晃一晃的,说:“还有多久到?”

赵庄生花四文钱买了袋猪油炸香的油豆腐,并向老板打听长水巷口,那老板很是热情,当即指好给赵庄生。

油豆腐内馅塞了鱼肉和蛤蜊肉,猪油酥得豆腐皮筋道十足,内馅鲜嫩咸香。

赵庄生把油豆腐吹凉了才递给李宝福,说:“快了,再过两条街。”

油豆腐五文八个,李宝福早上面吃多了,只吃了四个便吃不下,赵庄生接过剩下的吃完。

长水巷依溪而建,数个石板短桥间隔几里随即落于溪流之上,两人沿着溪流走,终在一石桥边见到蹲在溪边洗衣服的齐山民。

齐山民生得好面相,又气质出尘,纵穿着粗布,蹲在人群里也是显眼。他也老远就瞧见了衣着鲜亮的李宝福,一路小跑过石桥,来到两人面前问:“你们早饭吃了吗?”

“吃了,”李宝福答道:“山民哥你们呢?”

“我和晋生还没,”齐山民端着衣服带两人往巷里走,“他知道你俩要来出门买早饭去了。”

前几日才下了春雨,巷里的泥土很是潮湿,几朵刺桐花混着一家泼出来的水静静躺在污水面上。这长水巷是进城讨生活的百姓最常住地方,租金便宜,离集市和江边又近,以致风里都有股鱼腥味。

“我背你吧。”看李宝福跳来跳去地避水坑,赵庄生说道。

“不要。”李宝福也不知今日自己是犯了什么轴,要穿这布鞋来,这下要是脏了鞋,他可要心疼死了。

但这巷中人多,不比山路清静,他又不好意思。

“清晨下了场雨,这路面有些水,”齐山民笑吟吟道,“宝弟赵哥可别见怪。”

“哪有哪有!”李宝福忙说,“不过是我今日非要爱那美,穿亮衣好鞋来,不想天公作美,要下雨留客。”

齐山民哈哈大笑,揽过李宝福肩走前头干净处,说:“你要是做生意,发家样子肯定比你姐夫好。”他掐了掐李宝福的脸,“说真的,宝弟,你要是做生意,这发家钱我给你出,咱俩做些小生意如何?”

平时溜溜嘴皮子还行,真要做生意,九九如何的顺口溜他李宝福都背不顺还说这个,忙双手合十道:“山民哥,我身子弱做不了生意,要是哪天听到什么身家都打水漂的消息,只怕是要一命呜呼了。我呀还是在村里种地,养养鸡好了。山民哥你这个大善人来买我家鸡就行。”

齐山民笑得发抖,含着泪颔首:“成,以后你的鸡哥哥全买了。”

齐山民住在巷子里头,三面墙围住一口天井。院里蹲着几家住户的孩子,不少讨生活的人跟齐山民打招呼,齐山民一一回应,带着李宝福和赵庄生两人去了后院一静处。

这后院山水好,细细涓流由细竹从外引来落在水池里,池边又长着方竹,三人进去时,身着青袍的晋生正在池边洗手。

竹影随风动,吹得晋生身上的青袍也如那竹影般流转,他笑道:“半月没见,宝弟你气色好多了。”

这晋生温文尔雅,书卷气浓厚,说话也温声细语的,对读书人的尊崇在李宝福心里滋生,他也不由放缓声音,收起那副不羁模样,拱手道:“也是二位兄长的参好。”

晋生笑笑,齐山民引两人进屋。

屋很大,内里书香墨气浓,山水屏风隔开内外两室,桌上还温着油纸包着的油条、猪肝浇头的面线糊,还有温热的豆浆,尽是四人分量。

齐山民分好筷子,眉尾一扬:“多少吃些,否则晚饭我和晋生还要吃它们。”

李宝福笑着说:“那就多谢二位兄长招待了。”

吃过早饭,已是巳正,齐山民要带赵庄生去见自家堂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