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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自从五年前接手公司搬离了傅家主宅,除去每年年末必要出席的一场家宴,傅晟一次没有主动回去那里。

第28章

自从五年前接手公司搬离了傅家主宅,除去每年年末必要出席的一场家宴,傅晟一次没有主动回去那里。
柏晚章的接风宴定在了主宅,一定不可能是傅承海的主意。可见老太太对这个名义上的干儿子依然相当上心,尽管,距离柏晚章上次回国已经相隔整整六年。

派来接应的是傅承海的司机,绕过葱葱郁郁的弯道两旁,林肯车驶入园林深处。

当年还未去世的老爷子大手一挥购置了这处地远幽偏的中式宅邸,如今的地价已然足够换取市中心数栋高楼,甚至绰有盈余。但无论是位置还是风格,对于现代人来说都相当不适合居住,唯一一点优势,足够隐蔽。

对于傅家这种根基深厚的家族来说,隐私一向最为被看重。

既是接风宴,也是家宴,就不必在仪式上大动干戈。而这次接洗风尘的对象是柏晚章,便连旁支的亲属都省去了邀请的必要。

下车前,傅晟睨了眼身侧从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傅纭星,沉声开口:“进去以后不要再摆着一张脸,知道吗?”

这是上车以来,兄弟间的第一句对话。

傅纭星看也没有看向他,冷脸拉开车门从另一侧离开,径直略过前来接应的老管家。

以行动回答傅晟的命令。

客厅传来细微的说话声,走近之后,发觉原来是电视节目传出的声音。傅晟将脱下的风衣外套递给等在门口的佣人,换上拖鞋后踱步来到宽敞的客厅。

傅承海靠坐在沙发上慢慢喝茶,是他最爱的明前龙井。在液晶屏幕的反光中与出现在身后的傅晟对视点了点头,算作父子间的问候。

“来了。”

傅晟落座,“路上堵了八分钟。”

“不妨事,纭星呢?”傅承海放下瓷杯,抬起与傅晟三分相似的眉眼,与掺了银丝的头发一样多了许多岁月沉淀的痕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不怒自威。

傅晟拒绝了前来沏茶的佣人,回道:“看起来心情不大好,跑去了后院。”

“都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心性,你平时多管管他。”训斥的话里听不出多少责备,倒更像是寻常慈父一句和蔼的抱怨。

傅晟看向电视不再多谈,没有忘记此次前来的目的,转而询问:“柏晚章到了吗?”

“在书房里,”傅承海说,“老太太也在,你过去记得先叫他声叔叔,别惹你奶奶不开心,她一向最计较这个。”

傅晟眼镜后的眉朝中间拧了一下,对于这个要求,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

二楼书房,傅老太太佝偻着身体坐在摇椅上,腰下盖着件厚重的菱格粗呢毯子,摇椅前倾,扬手就去拿放在矮桌上的一盘桃酥,被半路伸出的手拦住。

那是一只极其适合弹钢琴的手,十指齐长,玉一般白皙透润,能轻而易举窥见手背下青细的血管。

发生的突然,柏晚章只来得及将书倒扣在膝头上,灰色毛衣罩住清癯的上身,对比这个季节的温度,穿着偏厚。领口下肌肤与手一样的白,稍长的发尾束成一个很短的小揪垂在后颈,看起来相当随性且富有腔调。

“您已经吃了一块,”柏晚章说,“前天医生说您血糖偏高,要控制住摄糖。”

傅老太太叹气,慢慢缩回了手,“不吃了,不吃了,你现在是医生,我得听你的了。”

柏晚章笑了下,松开手并未纠正她话里的错误,掀起的余光注意到书房门口不知站了多久的身影,把书置放在座椅上,站起身朝傅晟微微颔了下首。

“好久不见。”

比起六年前,柏晚章的模样并无太大变化,远远地站在那里就如芝兰玉树。

扇形的眼尾微微朝下,瞳孔透着淡淡的灰,右眼下一颗小痣用蘸了墨水的毛笔轻轻一点,嘴唇血色稍淡。放眼望去五官没有凌厉的棱角,如同一杯放凉的白开水,浸润于身的气质文雅而内敛。

仿佛读书人特有的清冷。但在柏晚章身上,莫不如说是一种疏离感更加准确。

傅晟上前,给了他一个短促的拥抱,附在耳边说:“欢迎回来。”

柏晚章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作为回应。

摇椅上的老太太开了口:“小晟,你来了,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傅晟单膝跪在椅子旁,没有来得及换下的西装裤绷紧大腿抵在了实木地板。他握住傅老太太满是皱褶的手,在掌心里捏了捏,“书房寒气重,怎么不多穿一件衣服?”

“一件又一件,没完没了,不如直接把我裹成一个粽子算了,”傅老太太不紧不慢地说,即便老了声音里也独有一种悠长的韵调,“最近公司忙不忙?休息的还好吗?没有必要学你爸那样不要命地工作,下班了记得多休息。”

“不忙,休息的很好,您不用担心。”

傅晟一一答道。

傅老太太说:“我知道你想让我别担心,就专拿那些话来糊弄我,我年纪大了,管不了你,你自己知道照顾好自己就行。”

话被戳破,傅晟脸上也不见丝毫心虚,替傅老太太掖了掖滑下去的毛毯,“厨房已经在做准备,我推您下楼看一会儿电视,马上就要开饭。”

傅老太太摇头制止了他,“我在这儿陪陪晚章,他回来一趟不容易。你们这么久没见,应该也有不少话想说,刚才进来还没叫声叔叔吧?”

“不用,”没等傅晟作答,站在身后的柏晚章先出了声,“我与傅晟差不了几岁,每次听他这样叫,总觉得像被叫老。”

寥寥几句逗得傅老太太喜笑颜开,眼尾的褶子跟着变深,“好,那不勉强,小晟免了,纭星总得喊一声,不然不像话。小晟,你弟弟今天来了吗?”

傅晟说:“在后院,我叫他过来。”

傅老太太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不用了,扶我过去看看吧。”

傅老太太今年年初刚过完七十大寿,三年前做了几场大手术,自此身体一直欠佳。傅晟站在远处的亭廊下看着陪傅老太太赏鱼说话的傅纭星,还好听进去他的话,没有在家人面前再冷着那张臭脸。

“纭星长高了。”柏晚章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很快融入傍晚低下几度的空气。

“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傅晟问道。

柏晚章眺望着不远处的池塘假山,“这回应该不走了。”

平铺直叙地丢下这个后劲不小的消息。

傅晟多瞥了他几眼,“你那边的工作要怎么办?”

“该处理的事走前都已经处理好,工作在哪里都一样。”

柏晚章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个话题,初春傍晚的风有些萧瑟,将他额边的鬈发稍微打乱,显得不那么生人勿进。

傅晟双手插兜站姿沉稳,半晌,不冷不淡接了句:“也好,奶奶很喜欢你。”

柏晚章低头提唇笑了下,“不过是我最空闲,有时间陪她说话解闷,你平时要是不忙,也可以多来走动,她心底很挂念你。”

这番话,倒显得他一个外姓人更像是傅家人。

银丝镜框上闪过一道冷光,傅晟移开微沉的眸色,说:“你等会要是有空,可以去和纭星聊聊天,他最近心情不怎么好。”

“我的心理咨询收费不便宜。”柏晚章说。

没有傅老太太在旁边,柏晚章比在书房里的态度更加隔着距离感,哪怕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听起来客套居多。

对方不经意中摆出的长辈姿态令傅晟稍感不悦,蹙了下眉,最终没有发作。

“工作上的事,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联系我。”傅晟言简意赅地丢下这句话,隐隐是一句另有深意的提醒。

柏晚章没有推脱这番好意,不知是否没有听出背后的警告,自然地收下来,“多谢。”

于傅家来说,柏晚章的身份尤为特别。

多年前意外离世的柏母与傅老太太是至交好友,当年老来得子,腹中的男孩还未出生就早早认了傅老太太做干妈。此后,柏晚章的确得到了傅家诸多照拂,至少有傅老太太在的一天,他仍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

他出生时傅承海已经成年,对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干弟弟不曾抱有什么好脸色。直到多年后娶妻生子,接手家业,确定对方没有觊觎家产的心思,关系才稍有缓和。

计算起来,傅晟与柏晚章不过相差两岁,数年前他们同在异国求学的那几年里还曾相互照应过一段日子。比起名义上的叔侄,更像朋友;但再比起朋友,不如说只是普通的同窗。

相识多年,从未深交。他与柏晚章一直以来关系平淡如水,不过点头之交。

要论亲疏,可能还是当年只有六岁的傅纭星更认这个小叔一些。

饭桌上,傅老太太坐在主位,柏晚章在她右手边为她布菜。席间老太太问什么便答什么,有的时候一个问题反反复复地绕也不见有丝毫不耐。大约这也是为什么比起冷漠寡言的傅家父子,老太太更偏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干儿子。

“别关顾着我,你也多吃点,在外面这些年真是受了苦,都瘦成这样。”

左边的傅承海搭腔:“我看晚章比离开前胖了一点,气血好很多。”

“这算什么胖?”傅老太太没有理会自个亲儿子,关切地看着柏晚章,“这些年你有没有按时检查身体?病还有再犯过吗?”

“没有,一切都好。”柏晚章只回以这几个字,舀了一碗鲫鱼豆腐汤放在傅老太太面前,盛汤时袖口滑落,漏出一截瘦削的手腕与贴在上面的药膏。

坐在对面的傅纭星瞥见他手腕内侧的痕迹,不知为何,看着那处相同的位置想起了程朔,捏着筷子的手不稳地紧了紧。身边的傅晟同样注意到,问:“手是怎么回事?”

柏晚章注意到疏忽,放下袖口将贴了药膏的左手手腕就此遮盖,“昨天烧水,不小心烫到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看着没有大碍,傅老太太才放下心,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下次注意点。”

柏晚章浅笑着应了声‘是’。

晚饭在家常的闲聊中于半个小时后散了场,傅老太太有心多呆一会,但身体经不起折腾,没有拗过家庭医生的劝告早早回楼上休息。

傅纭星借口透气,从客厅来到阳台,仰颈看着今晚的夜空,思绪已然飘散得很远。

夜色浓稠,远离市区,隐隐可见银河的轨迹。

程朔现在在这片夜空下做什么?又和谁在一起?

压在栏杆上的手忍不住收紧。

“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

柏晚章清润的声音从背后靠近,傅纭星侧过身,冷淡的眉眼在月色下难得收敛几分,叫了一声:

“柏叔叔。”

柏晚章一笑,眼下的痣在夜色中为这张温雅的脸增添一抹生动,虚虚抵靠在栏杆边,对傅纭星说:“你今晚的话不多,是怪我回来没有提前告诉你吗?”

“不是。”傅纭星说。

“那是因为什么?”

傅纭星选择了以沉默作答。

柏晚章没有继续问下去,伸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我离开的时候,你才到我这里,本来不觉得六年很长,今晚看见你,才发觉这段时间原来比我想的要长太多。”

傅纭星的思绪停了停,仿佛在柏晚章的叙述中看见了六年前,甚至更早的光景。

小时候第一次在家宴中见到柏晚章,他只有六岁。优秀的兄长承载了长辈们的目光,他站在角落,被保姆们团团围住,生怕他会跑出去破坏这场家宴。

是柏晚章最终发现了躲在树下偷看的他。

他带他离开无聊吵闹的人群,陪他讲故事,带他第一次去到琴行,送给了他人生中第一把吉他,教会他最简单的指法。

比起乾纲独断的兄长,柏晚章似乎更贴合想象中一个哥哥应该有的模样——温文尔雅,体贴入微。

那把吉他,他一直用到现在。

“是感情上的事情吗?”

傅纭星抿了抿唇角,“很明显吗?”

柏晚章的回答简单有力:“你还记得我是学什么的吗?”

二十岁那年,柏晚章与傅晟结伴出国完成了因手术休学而滞停的学业。傅晟攻读商科,他则用四年时间取得了心理学硕士证书。

毕业后,他独自创办了一间私人诊所,在业内拥有了逐渐显赫的名声,直到回国前夕。

傅纭星明白,他在柏晚章面前藏无可藏。

“她是你的同学吗?”

柏晚章的嗓音透出一股自持的稳重,不知不觉让人放下心防。

傅纭星没有抵抗住这番包裹在柔和外衣下的攻势,开口:“不是,他比我大很多,但我们的确是在学校里认识。”

这个答案稍微超出意外,柏晚章深润的灰色眼眸从黑魁魁的夜空移向傅纭星冷淡的侧脸,“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介意和我说说吗?”

什么样的人?

傅纭星的思绪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一个随便的人,没有什么好说。”他冷冷地,艰涩地从喉咙中挤出这句话中的每一个字。

仿佛真的对此十分厌烦。

“你真的这样想吗?”

柏晚章不轻不重地反问,已经从寥寥数语中洞察出了一切。

傅纭星抿紧冷硬的唇,避开了他的对视。

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柏晚章知道不必再追问下去,现在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他从口袋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傅纭星,“这是我的新号码,如果碰到难以解决的问题可以随时找我聊天。但在决定之前,我的建议是最好先开诚布公地和制造问题的那个人谈一谈。很多时候,良好的沟通可以解决百分之八十的问题。”

傅纭星接过名片,神色稍冷。

那个人,哪里还有和他解释的心思?

话题从这上面移开,柏晚章转而问了傅纭星一些学业与生活上的琐事。须臾,口袋里传来一声紧贴的震动,柏晚章道了句抱歉将手机拿出,看见上面的信息直起靠在栏杆上的后背。

“我得离开了。”

“现在吗?”

柏晚章回头对傅纭星提了下唇角,屋内的灯光在他身后镀了一层柔和的虚影,仿佛一触即散,“工作上有事情需要处理,我刚才的话你回去后记得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