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青铜鼎口对准乌惊朔, 巨大的圆盘鼎口倒扣下来,带着令人战栗的阴森和悚然。
陆辞雪落地之处同样在青铜鼎倒扣的范围之内,他落地后翻滚起身, 抬头看见乌惊朔安静地半跪在地上, 阵纹勒入血肉的模样, 瞳孔轻轻收缩。
璞真道人霍然飞身朝着几人冲去:“辞雪!”
手臂尖声叫道:“快带走他!魔尊挣脱不开, 便要拉您徒儿垫背,逼迫我们收阵!”
阵纹绞进乌惊朔的血肉,稍微一动弹就撕心裂肺。
释酒咽下喉中的血,却涌上来更多,他想给乌惊朔开空间缝隙,可那道灵符烙入他的身体,短时间内已无法发动。
竹漆焦头烂额,在某一刻发现阵纹不仅没有往他身上转移,甚至还回退到乌惊朔身上, 脑中一片空白:“……尊上?”
乌惊朔缠了满身的阵纹, 骨头堆在他身边, 贪婪地吸食着他的血肉, 阵纹明明灭灭, 透着血光。
头顶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倒扣下来的青铜鼎只余一线光芒, 即将彻底合上。
璞真道人一掌拍在青铜鼎上, 灵力激荡开来, 怒喝道:“你答应过我保我徒儿无恙的!”
阵眼中央的手臂已经逐渐长出了肩膀和胸膛, 它非但没停手,还大叫道:“为大义而献身,乃是正道之光!你徒儿一条命换魔尊一条命, 在你们正道眼里岂非血赚!”
璞真道人眼睛瞬间红了,双手撑住青铜鼎,用力到青筋暴起:“你骗我?!”
“辞雪!”
可是那青铜鼎沉如山峦,倒扣下来时宛如万钧加身,岂是璞真道人一人之力可以抵挡的。
他眼睛通红地看着那青铜鼎层层下坠,却无力到一刻都阻止不了,脸上肌肉在痉挛颤抖。
乌惊朔听见低低含混的闷哼声,猛然抬头,看见的便是明明灭灭的阵纹逐渐裹上陆辞雪的身体,吸收他体内的血气的景象。
青铜鼎在彻底倒扣下来的那一刻,忽然静止下来,就这样凝固在空中。
猛烈的魔气轰然爆发出来,鼎内一切如活物般的阵纹瞬间凝固。
“我说。”乌惊朔缓缓站起身来,动作有些滞缓,如刀般束缚住他的阵纹随着站立而逐渐被拉扯到极限,在某一时刻骤然断裂开来。
“以为这样就能算计到本座。”可能是喉咙里含着血,魔尊的嗓音有些沙哑,“是不是太狂妄了些。”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平常见到的魔尊向来是随意散漫的,竹漆和释酒跟了乌惊朔这么多年,从没见到乌惊朔透露过自己的真实实力。
魔族内部对魔尊的实力向来保持着广泛而热烈的探讨度,多位匿名大魔都现身说法,认为魔尊的实力应当远超地阶,发挥出十成十的修为,说不定能与天阶并肩。
但由于大家都没见过天阶的魔族长什么样,因而都不敢妄下定论。
直到今日。
陆辞雪还中着‘见青山’,体内灵力被抽去了一大半,眼前阵阵发黑。
却在某一时刻感觉到刺入体内的阵纹原地消散。
乌惊朔周身魔气翻涌,难以计量的魔气疯狂涌入,直至淹没过鼎内所有人的视线,再充盈满整个青铜鼎。
凡是触碰到魔尊魔气的阵法纹路,无一不尖叫着逃离撤退消散,唯恐避之不及。
正在抽取着阵法之中所有人血气的手臂忽然顿了一下,生长速度顿时滞缓不少,只有半边身体,空落落地立在地上。
它感觉到自己庞大的血气来源忽然被抽空了一大截,伸出去吸血的触角像是被斩断了一样,已经感觉不到延伸出去的阵纹了,隐约感到不妙:“你……想干什么?”
乌惊朔缓缓走到阵眼,半蹲下身,被割得七零八碎的手刺入那只长了一半的胸膛里,随后缓缓握住了它新生出来的心脏。
“你疯了?”半边身体逐渐颤抖起来:“你……你明知你自己就算困于此地也死不了,你那些下属一个「空间」一个「傀儡」,随时可以脱身,「停滞」在外面也波及不到,又何必要付出这么大代价再杀我一次!”
陆辞雪蓦然抬头,有些愕然。
乌惊朔没说话,手掌猛然发力,捏碎了怪物的心脏。
所有破碎的干枯尸骨在那一瞬间失去所有光芒,阵纹黯淡下去,随着抽取的所有生机原地消散。
青铜鼎失去了那股握持住它的莫名力量,重新听令于「兑换」唯一剩下的血脉。
释酒肩膀处还烙着那道限制他使用空间裂缝的灵符,他不住喘息着,看见乌惊朔半跪在地,维持着捏碎心脏的姿势一动不动,冲上去道:“尊上!”
青铜鼎并未完全扣死,还剩一线光亮,璞真道人想发力将其抬起来,青铜鼎却纹丝不动,道:“辞雪!快出来!”
陆辞雪步伐有些不稳,他三两下走到乌惊朔面前,这才发现乌惊朔垂着头,身上终于开始缓慢渗出血来。
那是他强行挣断阵纹撕裂伤口,留下的更为严重的伤势。
竹漆没敢碰乌惊朔,取出一道傀儡,放进地面上聚集起来的小小血泊中,让傀儡浸透乌惊朔的血。
释酒盯着靠近的陆辞雪,眼底闪过隐晦的戒备。
陆辞雪却无视了他,径直走到了乌惊朔的面前,低声道:“为什么?”
“……”
过了很久,乌惊朔可能才感觉到面前落下来一片阴影,慢慢地抬起头来。
他眼前的视野有些模糊,微微眯了眯眼,看清是陆辞雪,反应了好一会,才沙哑地吐出一个字:“……开。”
青铜鼎发出沉闷的轰隆声,鼎口逐渐打开,那抹缝隙缓缓扩大。
陆辞雪猛然抬手按住乌惊朔的唇,道:“你想「兑换」死在这里的话就继续开。”
“……”青铜鼎似是听见了陆辞雪的声音,迟疑地停下了动作。
已经亮出武器的释酒缓缓收起刀剑,俯身下来,道:“尊上,外面有人族的修士,关上青铜鼎,等我身上的灵符消退,我送您回魔宫。”
大概没人喜欢被封嘴,乌惊朔长眉一蹙,偏头就要躲开,抬起看向陆辞雪的眼神带着异样和不悦,陆辞雪甚至从他眼中读出了一点大胆的意思。
可是直到乌惊朔抬起头来,陆辞雪才发现魔尊此时面色如雪,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七窍渗出血来,成了唯一鲜明的色彩。
陆辞雪松开手,盯着乌惊朔的眼睛,再次耐心地说道:“尊上。为什么?”
乌惊朔此刻什么都听不清,他眼前是血,身上是血,耳朵和喉咙被血堵住,全身上下都像被凌迟了一样。
小棉花早就慌慌张张地给他上了痛觉屏蔽,但是肉/身之疼可以屏蔽,落在神魂处的伤势却不行。
乌惊朔像是一具五感尽失的傀儡,躲在自己的躯壳里与世隔绝,接收不到外界的任何信息,于是罕见地静默起来。
陆辞雪弹出一道灵息,将释酒身上的灵符击碎,然后将手隔空放在乌惊朔的肩上,温和的木灵力无声浸入乌惊朔伤痕累累的躯体里。
竹漆的傀儡转移掉一部分伤势,陆辞雪身上有伤,方才被抽了大半灵力,暂时拿不出太多,勉勉强强止住乌惊朔的血。
像是感觉到肩膀处暖起来的热源,乌惊朔慢吞吞地抬起眼睛,涣散的瞳孔聚焦几次,终于落在了陆辞雪身上。
他盯着陆辞雪看了不知多久,勉强提起来的那口气不知怎的就散了,浮浮沉沉的意识终于昏厥过去。
半跪在地上的人一瞬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意识,悄无声息地往前倾倒。
陆辞雪脸色微变,本能接住了乌惊朔,却摸到了满手的温热湿滑。
全是血。
安静的头颅死寂地枕在他颈间,连呼吸都显得薄弱。
陆辞雪心口一跳。
*
乌惊朔断断续续昏迷了一个月。
锁住释酒的灵符被击穿,魔尊失去意识之后,他便开来而空间裂缝,把人送到了魔宫里。
他们请了数位「治愈」过来,把乌惊朔身上的外伤全部治愈完了,可乌惊朔还是陷入深度的昏迷之中。
「治愈」说,这是神魂受到重大创伤时选择的自我保护机制,尊上强行挣脱阵法,伤了神魂根本,透支狠了,一时恢复不过来。
「治愈」拿乌惊朔的神魂伤势没办法,陆辞雪自行消解完‘见青山’,恢复了不少灵力,便尝试着温养乌惊朔神魂上的伤势。
可魔尊即使昏迷了,识海却是完全封闭的状况,神魂关在里面,外面的人再有心也进不来。
能理解。警惕心高的,一般都不会轻易将识海裸露出来。
识海之地不能硬闯,陆辞雪犯了难,只好先等乌惊朔自己醒来。
哪知乌惊朔醒来之后看见陆辞雪守在身边,眼神还是恍惚的,第一反应是把陆辞雪揽过来。
心里还在小小声埋怨:
他家辞雪以前不都是主动钻他怀里的么,今天怎么格外疏离。
陆辞雪平常不与人如此亲近,更别说被一个陌生的魔族这般揽腰,又暧昧又怪异,简直如同晴天霹雳,本能地猛然退开好几步。
乌惊朔本来就头疼,被猛然牵引了一下,痛苦地抱着脑袋缩起来。
陆辞雪一怔,下意识歉疚地上前一步,可是想起魔尊方才贸然失礼的举措,又僵在了原地。
半晌后缓过来了,看见陆辞雪躲得远远的,又扫见旁边张大嘴巴的释酒和竹漆,心中狠狠咯噔了一下。
完大蛋,这里是魔宫,不是在家。
这个动作放在陆辞雪亲近的大人身上,那就是抓一个香香软软黏人得紧的人形抱枕过来。放在魔尊身上,便等同于没醒彻底就对别人行骚扰之举。
乌惊朔僵硬片刻,不动声色地看了陆辞雪一眼,为了维持魔尊人设,嘴硬道:“……知栩仙尊,本座救你一命,居然连抱一下都不给。”
乌惊朔嘀嘀咕咕:“小气。”
陆辞雪:“……”
释酒的目光在自家尊上和陆辞雪身上来回扫视,愕然道:“尊上,原来您是真看上人家了啊?”
竹漆也对这个发展呆住了:“您还说人家是您的「兑换」材料,不许我们杀他……敢情不止是材料,是真看上人家了不舍得啊?”
陆辞雪心中莫名升起的那丝怪异的熟悉感瞬间消散,他瞳孔巨震,更是退了好几步,看向魔尊的目光悚然无比。
乌惊朔:“…………”
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