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人生如戏
紫衣女修的十指皆拴着强韧如蛛丝的线, 阵法随她心意而动,自身却在最安全的阵眼坐镇。
她元婴修为,骨龄约莫一百五十余年, 有独门绝技, 更有智谋, 是个难得的厉害修士。
可惜了,她踢到的是铁板。
“五洲十三岛灵气日益稀薄, 作为无门无派的散修, 你已是相当不错, 还是珍惜生命为上。”谢景行手执玉笛,儒袍大袖飘扬,好意提醒, “放了你阵中之人, 现在离去。”
“你做梦!我凭什么把吃下去的吐出来?”紫衣女子笃信自己的力量,又颇为看不起依傍宗门的修士,冷笑连连。
“没用的废物, 占了那么多的资源, 看着有点修为, 遇到战斗却一塌糊涂, 只得等人来救, 若是把这些资源给我,我定能——”
她似是愤世嫉俗,冷静下来,道:“这个漂亮小白脸儿, 是你的小情人吧?若想他活着,就用你与你同门的令牌来赎,否则, 我要了他的命!”
她威胁性地一抬手指,锋利的蛛丝便横在殷无极颈侧,丝线微微反光,竟是衬的那白皙颈子如玉雕完美。
殷无极似乎很喜欢那句情人的说辞,掀起眼帘,难得正眼瞧了一下紫衣女修,神情却无波无澜,“你想杀我?”
当他的目光流转,接触到谢景行时,却好似会说话,清浅又勾人。
“还不是小情人呢。”殷无极轻轻开口,却是澄清了一个让人绝倒的称呼,“谢先生又不喜欢我,不要误会,污了先生清白名声。”竟然多了几分失落黯然。
“……”他在澄清什么,这还不够让人误会?
“你们这些没用的男人,不思修行,整天情情爱爱的,像什么话。”
紫衣女修一心搞事业,挟持俘虏时,俘虏居然还拉拉扯扯,这让她勃然大怒:“废话少说,你交不交?当心我割了你这小白脸情人的喉咙。”
“他又不是我的。”谢景行虽是否认,但他极不喜欢有人用殷无极威胁他,哪怕他知道帝尊根本不惧。
殷无极却是扫来一眼,眸光欲语还休。他言笑晏晏,语气嗔怪道:“谢先生要始乱终弃呀?”
谢景行笑了,殷别崖这小崽子,又作些楚楚可怜模样,惯会给他扣帽子。但是,帝尊无论有多茶,谢景行也从未打算不管。
白衣书生的漆眸寒冽,向前一步,却是不再留情面,“最后通牒,放开他。”
不过数息间,风劈开层叠树荫,阳光漏入这幽暗一角。光影横渡,天罗地网一时纤毫毕现。
谢景行的手平平伸出,凭空抓住了一缕丝线。
苍白指尖被割破,血色沾染蛛丝,瞬间蔓延,让阵中最特殊的一根蛛丝,再无隐藏的可能。
“找到了。”谢景行一眼洞穿阵法弱点,出手即破局,胜负直接就见了分晓。
紫衣女修脸色骤变,十指上缠着的线如灵蛇,迅速变换方位,试图再摆出其他阵型。
可是阵眼被染红,无论再怎么变换都是无用。这逼迫她放弃取巧,放出修为压制,俨然是要生擒他。
谢景行疾退,身法如同飘散的一片云,蛛丝只绞碎了他的袖摆。
“再来!我不信你能将我的阵法都破了!”紫衣女修不肯认输,竟是驱动整个大阵,连阵中猎物也不太顾得上了。
一根透明蛛丝在漫天清光的遮掩下,向他面门袭来,谢景行从容凝出灵力,伸手一抓,竟是硬生生地停住了蛇行的长线。
紫衣女修大喜:“中计了。”
下一刻,她红唇一张,念动咒法,竟是吐出一口火焰,蔓延的火舌顺着丝线,转瞬间到达谢景行面前,似乎要将他吞噬入烈火中。
漫天星火之中,谢景行墨发飞扬,拂衣振袖,握住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
他的指尖划过匕首铭文,这是风飘凌赠他“易水”。
“偏要与我斗法,现在的孩子,真是没有耐心。”谢景行的声音化在风中,叹息一声,“易水潇潇西风冷。”
言出法随。
匕首斩向那根染了血的丝线,坚韧的蛛丝寸寸尽断。
而那好似存在于另一个维度的圣人秘法,掀起汹涌如怒涛的雪潮,瞬间反噬了烈火,将与他为敌者完全席卷。
天罗地网结满霜花,如冰晶世界。
紫衣女修面色青白,唇边流血,跪倒在地,发上眉间皆沾了冰,快要化为半座冰雕。
“你输了。”谢景行再度飘然入阵时,一切变化都被他封死。
“你是何人?”紫衣女子擦去唇边溢出的血迹,只觉得五脏六腑痛楚不堪。
她感觉到其中令人绝望的差距,好似面对至高巅峰,连斗志都消的干干净净,“儒道竟有你这样的人物,我怎么从未听说?”
白衣书生回身,墨发飞扬,淡淡道:“儒宗,谢景行。”
紫衣女修讶异:“原来你就是那个圣人弟子。”
女子却又看了一眼白衣抱琴的风凉夜,见他与师弟师妹合作,老三、老四明显不敌默契配合的同门,接连倒下。
她踉踉跄跄起身,盯着他手中的匕首,“你要杀我们?”
谢景行摇了摇头,将利器回鞘,道:“姑娘身上没有血腥味,既然并未杀伤人命,自然按点到为止的规矩。请把令牌留下,你等可以离去。”
圣人的守序正义写在骨子里,善于利用规则,非必要不破坏规则。当然,当他认为有必要时,掀起棋盘也从不含糊。
说罢,谢景行虚空在她发顶一抚,化去封住她行动的大半冰雪。
“多谢先生手下留情。”紫衣女子自知不可再战,取下三枚令牌,一金两黑,置于地上。
然后她福了福身,伸手虚虚一抓,把倒在地上的同伴拖着在手中,迅速离去了。
谢景行虚空一抓,令牌飞向他的掌心,刻着三个人的名字。
他点了点收获,轻叹道:“分不够,没办法啊。”
接着,谢景行抬眼,看向出言辱没徒孙的胖子离去的方向,漆色的眼眸中,隐藏着一点如星芒的杀意。
这声音太轻,陆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一看,谢景行的神色依然温柔,毫无破绽。
倘若分数足够,他是否会去杀了那胖子?
魔宫丞相以扇骨抵着下颌,沉吟:陛下看上的这美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谢景行看向画地为牢,等他来营救的美人帝尊,“无涯子道友,还不出来,等着我去请你?”
殷无极身着玄金长袍,拢起广袖,弯唇笑道:“谢先生当真狠心。我遭人暗算,受伤颇重,实在走不动。先生心善,总得救人救到底。”
“越活越回去了?就这些小修士,也能伤到你?”谢景行被他的无耻惊到了,目光扫过他全身,也没见他破一丁点皮。
他还披着无涯子的伪装,萧萧肃肃,如林下之风;又如青翠竹节坚忍,孤直挺秀,最是清霁君子。
他假作当年还在圣人门下的“无涯君”模样,好似数千年时光未曾镌刻过他的魂魄。是圣人最遗憾,也最柔软的回忆。
姜太公钓鱼,讲究的就是一个愿者上钩。
殷无极钓他向来明晃晃,时进时退,若隐若现,茶艺清新,恃美行凶,让他目不暇接,缴械投降。
就算是直钩,该上当,他也是要上当的。
“谢先生仁善,在下柔弱,生怕又遇到这样穷凶极恶的敌人,丢了性命,接下来的路,还请先生带我一程了。”
殷无极做足了小情人的范儿,顶着一张清隽俊俏的容貌,笑着撩他一眼,眸中却好似蕴着蜜水,妖魅倾城,拨动心弦。
别说呆滞的儒宗弟子,就连陆机看见他这般明晃晃的秋波,都忍不住一展折扇,直接挡住脸,装作不认识上司。
陛下这是吃错药了吗?铁树开花,何弃疗啊!
殷无极我行我素,才不管旁人想法,轻轻抬起手腕,示意还有残余的丝线未曾解开,语气低缓:“谢先生可否帮我一把?”
不过轻轻一挣便能解决,这小崽子,真的在认真的扮柔弱。
“无涯子道友,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吧。”谢景行叹了口气,用易水轻轻一划,缠绕在他手腕上的丝线应声而断。
“灵力枯竭,走不动路,谢先生……”殷无极从从容容地拍掉身上残损的线,垂着细密的眼睫,多情动人。
“所以,还要我牵着你的手,引你出去?”他一翘尾巴,谢景行就知道他要犯什么混。
殷无极闻言,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有劳谢先生。”然后,他伸出白皙的手,期待地伸到谢景行面前。
在儒宗小辈前面牵着他,是不是太过火了?
谢景行只是想了想,就放弃治疗了,索性不去管旁人眼光,牵住他纤细的腕子,就把他带出阵中。
殷无极达成了目的,被他牵着的时候乖得很,像是被捋了毛的小狗崽,眸底渗出些蜜糖的甜。
毕竟,上辈子瞒天过海的事情做得多了,他都忘了自己现在只是圣人弟子,帝尊也披着道门弟子的马甲,并非当年一圣一尊。
如此籍籍无名,实在没什么好遮掩的。
谢景行本来把他牵出阵中,就该避嫌。
但他好似忘了这回事,牵着他走出了好一段路,直到无涯子和陆平遥二人自动入队,他才状似平常地放开帝尊。
罗浮世界不禁组队。他们儒宗的人少,加上无涯子和陆平遥也只是七人,不违反规则。
无涯子修为出众,又与小师叔相熟,陆平遥也是个厉害的散修,成为队友只会增强他们的力量,儒宗的小弟子们没什么异议。
唯一不对劲的是,他们的小师叔和对方的交情,有些奇怪。
风凉夜心中警铃大作,看准了谢景行放开无涯子的时机,硬是挤进两人中间,强行插话:“无涯子道友若是行走不便,在下可以帮忙引路,小师叔身体不好,不宜劳累。”
殷无极揉着腕子上的红印,眸子微微一挑,颇带威胁性地瞥他。
虽无杀意,但那淡漠薄凉的目光,让风凉夜不禁倒退一步。
风凉夜极是坚决,看向谢景行,道:“师尊叫我照顾您,千万别让人把您抢走,无论是两位宗主那,还是师尊那里,都……”
他虽然承认无涯子的修为与容貌皆是出众,还是头铁道:“小师叔,圣人传承在您身上,道门弟子对您来说,不是良配。”
“凉夜,我与他是旧识。”谢景行也觉得小师侄太轴了,却还是开口哄他,温言安抚,“你不必担心。”
可他灭了小师侄那头的火,后院又烧起来了。
“只是旧识?”殷无极重复了一句,阴阳怪气道,“既然是旧识,您何必把我的手腕都捏红了,便宜占尽,却不承认,先生当真薄幸。”
“是旧友,关系挺好,过去经常把臂同游。”
谢景行在隐蔽处伸手,握住帝尊广袖下的手指,扣住他的指缝,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骨节,轻轻揉搓着。
做完小动作,灭了自家后院的火,他又诓骗起小师侄:“他就是这副性子,任性妄为,嘴上不饶人,莫要当真。”
“算是吧。”被师尊特地哄了,殷无极才矜着姿态,勉勉强强应了一句,不给他找麻烦。
谢景行牵他的手一片温热,帝尊的体温虽然没有过去高了,但依旧温暖,比起他的病骨寒凉,要舒服得多。
他眸光微闪,却想些有的没的。
殷别崖魔气属火,生来体热。若是能像从前那样,冬夜哄他来暖床,倚着他睡,一定极是舒适。
陆机不愧是究极打工人,察言观色是一绝。
他见陛下微笑中隐藏很好的不愉,抱着为君王分忧的敬业态度,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拖住风凉夜聊天。
他文韬武略皆精通,用语诙谐,不消片刻就拖住了儒宗小辈,又与风凉夜相谈甚欢,给陛下与谢景行创造足够的相处空间。
谢景行瞥他,见殷无极侧脸轮廓深邃,气度轩举,好似旧时光还陪伴在他身侧。
在五百年后,陌生时代里,殷无极身上的时光仿佛停顿,是他唯一熟悉的模样。
无论是含蓄的勾引,习惯性的斗嘴,又或是逐渐靠近的距离,恢复的身体接触,都无比自然而然。
就好像殷无极一直拿着半面破碎的铜镜,跋涉过时光,捱过斯人已逝的五百年,苦苦寻求一个重圆。
殷无极随手下了个消音结界,又低头凑近,呼吸浮动在他耳畔,微笑道:“先生,我脸上有东西?”
“你来这里做什么?”谢景行收回目光,淡淡问道。
“听说你有难,还是叶轻舟闹出来的。”
殷无极唇角拉平,显然有些不快,道:“那小子混迹江湖,好勇、鲁莽、不知轻重,剑术是不错,却是个行走的麻烦。”
谢景行摇头:“也不尽然,是我藏了太多东西,怨不得旁人。”
圣人曾经纵横天下,时人无不敬畏。
如今,他修为散尽,无法以力破巧,必须避开锋芒,依靠智谋行事,确实不够痛快。
殷无极又碰了碰他的手,用小指勾勾他,摩挲他的掌心纹路,像是某种含蓄的示好。
谢景行瞥过去,又见他缩手,背在身后,这像是做错事的条件反射,简直可可爱爱。
“您若在本座身边,自然什么也不用发愁。”殷无极矜持着帝君身份,极力推销着自己的好用。
“数遍这五洲十三岛的靠山,哪有比本座地位更高,势力更大,修为更强的?”
说罢,他骄矜着瞥他一眼,透着绯的漂亮眼眸晶亮着,好似在等他提要求。
只要师尊肯开口,灵宝灵药,龙肝凤髓,甚至是星星月亮,他都会想方设法的搞来,哄他一笑。
可他不肯。留在儒宗,已经说明了师尊的志向不可移,若是不用强,根本无法逼他入魔宫。
殷无极神色有一瞬间的晦暗,却偏头,淡淡道:“有人来了。”
谢景行看向前方开阔处,眸光一沉。
他们虽然已经离开了原地,但与紫衣女修斗法的灵气,还是招来了他人。
看衣服制式,挡路之人来自不同宗门,还有不少散修,约有二三十人,违规结盟,极是混杂。
大抵是想趁着他们两败俱伤之际,上演一出黄雀在后。于是,挡路者将谢景行等人团团围住。
“你们之中,谁是圣人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