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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好像有人在摸我

第28章 好像有人在摸我
离长生从开开心心地吃素羹,到战战兢兢地嗦汤汁儿。

没喝几口,他就没了兴致,将勺子放下。

封讳眉头皱得更紧了。

前两次离长生吃东西也是这样,说不得几句就撂筷子,顾忌这个顾忌那个。

如今不是都愿意拿功德偿命债了,且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自己都答应了,他怎么又是这副蔫样子?

封讳瞥他因胃疼而蹙起的眉,手无意识动了动,淡淡道:“怎么,真要我喂你?”

离长生摇头:“那倒也不必劳烦封殿主。”

封讳动作一顿,冷冷将手中的酒盏猛地一扔,未喝尽的酒洒了一桌。

离长生:“?”

又生气了?

到底是谁在招惹封殿主?

“既然不吃,那便谈谈功德之事吧。”封讳拿出帕子垂着眼漫不经心擦拭着手指,语调没什么起伏。

离长生心一虚,干咳了声,绷着脸道:“这个……封殿主急等着要吗?”

封讳:“?”

封讳凉飕飕看他:“怎么,离掌司不急着给?”

“不是不是。”离长生安抚他,“明日便是中元节,我想等着回渡厄司后给封殿主办场祭祀法事,将香火和功德一并呈给您。”

封讳被安抚下来了,侧过头淡淡道:“不必如此麻烦,今日给了就行。”

离长生:“……”

离长生顾左右而言他:“哎呀,我已让鱼青简去准备香火了,只等待一日便可。”

封讳眼眸微微一眯,盯着离长生那张脸半晌,忽然道:“离掌司莫不是又反悔,不想拿出功德了?”

离长生心中一个咯噔。

坏了,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见离长生这个细微的表情,封讳忽然就笑了。

他将重新拿起的酒盏往桌案上一放,嗒的一声轻响,满室烛火猛地一震剧烈摇晃,橙光灯火顷刻间化为诡异的幽蓝鬼火。

封讳淡笑着望着他:“离长生,是什么给了你我脾气很好的错觉?”

离长生本来爪子放在桌案上,垂眼一看桌椅板凳直接被一股寒气冻出冰霜,嘶嘶蛇似的朝着他蔓延。

他猛地收回手:“没有反悔没有反悔,许诺出去的怎能反悔……哎?这是什么啊,看起来挺好吃。”

封讳懒得搭理他的插科打诨,指尖轻轻一敲。

四周陡然陷入一阵黑暗。

离长生环视四周,发现此地似乎是一处森寒大殿,无数锁链密密麻麻盘桓交叠在地上,直直蔓延进远处的漆黑中。

封讳坐在那神情瞧不出喜怒,只能听到声音在空旷大殿响起。

“伸手。”

离长生不知此处是幻境还是真实,但封讳这等神通他就算想逃也跑不掉,只能将手伸过去。

右手腕间伤疤犹在,无力地探过去。

封讳轻飘飘握住离长生温热的手,带着他用修长的食指懒懒勾起腕间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条刻满符咒的锁链。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见他指尖金光骤然大放。

咔哒一声脆响。

一道锁魂链轰然断裂,砰的砸落在地,看着轻飘飘实则落地将青石板砸得粉碎。

离长生一愣。

锁魂链断裂后,空无一物的手腕上再次出现一条掌心的锁链,重新将他的神魂牢牢束缚,禁锢在这处冰冷森寒的幽冥殿中。

封讳懒洋洋把玩着离长生温热的手,似笑非笑道:“这样的锁魂链,我身上有五百多条,掌司的金色功德可令我获得自由。若过了明日,又会有十六道锁魂链束缚神魂,掌司自己说,我该急着要吗?”

离长生:“……”

离长生抿了抿唇,不知为何心中有点不适滋味。

他看起来有点难过,封讳捏着他掌心的五指微微一僵。

离长生讷讷道:“的确该……”

还没“急”出来,封讳忽然打断他的话:“不过……”

离长生疑惑抬头。

封讳将手缩回,勾着锁链摩挲了下,淡淡道:“锁魂链加身三百年,我已差不多习惯,自由对我而言并没有那般迫切。如今我更想要另一件更重要的东西。”

离长生微怔,歪着头注视着他。

什么东西如此重要,自由都要往后排吗?

封讳手指一敲。

两人毫无征兆从黑暗中抽离,再次回到灯火通明的岁晚坊,桌案上的寒冰也逐渐消散,饭菜恢复热气腾腾。

离长生不着痕迹松了口气,真诚地道:“封殿主想要什么,若本掌司能做到,必定竭尽全力。”

封殿主嗤笑了声,支着下颌注视着他。

发间的小辫坠着金币垂在脸侧,不知是不是度上衡的意识在影响,离长生竟然觉得这张脸……真好看乖巧。

离长生咳了声,只觉得自己疯了。

“这样东西……”封讳缓缓倾身上前,逼近离长生那张漂亮过分的脸,声音低沉,意有所指地道,“近在眼前。”

离长生左看右看,后知后觉到封讳说这话时好像视线一直粘在自己身上。

不对,等等?

我?

离长生垂在身侧的手倏而一蜷缩,总感觉后背一阵阵酥麻发痒,一股热流顺着脊柱蔓延上脑海。

“这……咳。”离长生努力保持沉稳,“封殿主,虽然前世吧你我有情,可转世和前世不能算同一人啊,你就算余情未了也……”

封讳挑眉看他,皮笑肉不笑道:“离掌司在说什么?”

离长生:“唔?”

“我说的是渡厄司。”封讳漫不经心把玩着玉质的酒盏,淡淡道,“刑惩司虽然能干,但却不像渡厄司那般能积攒功德——离掌司想到哪里去了?”

离长生:“…………”

离长生幽幽看着封讳。

即使离长生脾气好,也要被封讳这套戏耍刺激得起了些真实的情绪波动。

“哦,没想哪里去。”离长生拿起酒盏在指尖转了转,学着封讳“淡淡”的语调,轻声说,“我还以为封殿主色性大发,想要我卖身卖心入赘幽冥殿给您当炉鼎呢,太好了,原来您对我并无旖念。”

封讳:“……”

封讳不淡淡了,他冷冷:“若是离掌司有意愿,我倒是不会拒绝您自甘堕落。”

离长生跟着胡言乱语:“多谢殿主,我更喜欢孤芳自赏。”

说罢,潇洒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咳。

不是酒。

舔了舔,发现酒盏中放着甜汤。

离长生还挺喜欢吃甜的,他摩挲着玉盏,视线轻轻落在封讳绣着金纹的宽袖间。

锁魂链已隐藏住,只能瞧见嶙峋的腕骨和修长的五指。

离长生抿着甜汤,注视着满桌子大半天过去仍是热气腾腾的饭菜,心尖像是被什么轻轻一掐。

“封殿主。”离长生没来由地道,“您身上的锁魂链,真的只有金色功德才能破吗?”

封讳喝酒的动作一顿,偏头和离长生对视。

离长生等着他回答。

好一会,封讳忽然笑了声,慢条斯理道:“自然是假的。离掌司不会这般好哄骗吧。如今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交出你的功德,要么渡厄司并入刑惩司,你……和你的属下都归幽冥殿。自己选吧。”

离长生:“……”

离长生心想,交出功德,就等于渡厄司并入刑惩司了。

没得选啊。

封讳手指一敲桌子,不耐地催促道:“选。”

离长生脑子转了转,忽然寻到了封殿主话中的漏洞。

那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只要脸皮够厚,死路也能走出一道登天梯。

“好吧。”离掌司叹了口气,“若是我的功德能让封殿主重获自由,我愿献上全部功德。”

封讳眼眸一眯。

离长生会这么乖乖地让出功德?

果不其然,离长生说完后面的话:“……只要封殿主看在我为您捐躯的份上,能确保崇君留下的渡厄司不被裁撤或并入刑惩司。”

封讳:“……”

封讳面无表情看他:“我没有权利和义务确保这个,功德不够,那就裁撤。”

“可刚才是您说的。”离长生蹙眉道,“只有两条路,要么裁撤要么给功德,总不能我现在给了功德,渡厄司也要被裁撤吧?”

封讳冷冷注视着他,妄图用眼神恐吓他别来这套春秋笔法曲解他的意思。

离长生不为所动:“既然渡厄司左右都要被裁撤并入刑惩司,那我为何还要舍得一身功德呢?”

封讳被他揪住了小辫子,罕见得哑口无言。

离长生见封殿主果然不像他这般不要脸地会将说出口的话收回,又恢复之前的气定神闲,笑眯眯地道:“封殿主金口玉言,不可反悔啊。您好好想想,选好了告诉我。”

说完,开始反客为主地继续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菜来,等着封殿主选。

封讳:“…………”

封讳将一盏酒一饮而尽,看起来很像掐死他。

离长生终于舒舒服服吃了顿饭,见封讳手中的酒,酒瘾有些犯了。

他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地拿起酒坛想倒酒,发现坛中一干二净。

离长生也不客气:“敢问封殿主,我能讨一杯酒喝吗?”

封讳漠然看他:“不能。”

离长生:“那我叫堂倌来送。”

“嗯。”封讳冷酷无情,“自己付账。”

离长生:“……”

离长生幽幽瞅他,完全不敢相信这四个字是霸道十足的封殿主能说出来的话。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幽怨,封讳不耐地将自己手中刚到的酒盏递过去,打算往离长生杯子里倒个杯底让他凑合下,省得唧唧歪歪。

只是才伸过去还未倾斜酒盏,就见离长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满脸“封殿主玩得好花哦”。

封讳:“?”

封讳还没细想,离长生叹了口气,微微倾身上前,唇缝轻张熟练地咬住薄薄的杯沿轻轻一顿,示意“就停这儿”。

封讳手一僵。

离长生乌发落肩,浓密如鸦羽的睫毛微垂在脸颊洒下扇形的阴影。

唇珠被杯沿压出血色,牙齿轻咬让杯沿倾斜,接着顺势仰起头,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

酒盏满溢,只倾斜一点那酒液便被离长生饮了一口。

离长生喉结上下滚动,酒液被含在口中吞咽,未来得及饮下的清澈水珠顺着唇角往下落,划过下颌、脖颈,没入黑袍衣领中。

封讳的竖瞳悄无声息地冒出,视线死死盯着他的脖颈。

离长生不仅有点烟瘾,酒瘾也有点大,一品发现这味道不错,直接就着封讳的手顷刻喝了半盏。

封讳:“…………”

封讳反应过来时,离长生都要咬着杯沿将整盏酒喝完了。

封讳皱眉,伸手在离长生眉心轻轻一推,冷冷道:“九司大会不止幽冥殿,其他殿司若不同意,渡厄司仍无法保全。”

“只要您不落井下石就好。”离长生见他松口,赶忙道,“事成之后,我必定将一身功德拱手奉上,此次绝不食言而肥,我可对崇君发誓。”

封讳瞥他:“说好八成,离掌司倒是大方。”

离长生笑眯眯道:“好说好说。”

吃饱喝足,事情敲定,离长生心情好得不得了,喜滋滋地起身要回府睡觉。

只是他似乎高估了凡人之躯的酒量,才刚站起来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封讳“砰”地一下就摔倒了!

离长生脑袋一晕:“封明忌……”

往下一摔才意识到不是封讳摔了,而是他视线颠倒了。

封讳蹙眉,烦躁地一把扶住他:“站稳。”

说完后,封殿主似乎后知后觉到不对,眼眸一眯森森看他:“你叫我什么?”

离长生:“……”

离长生并未彻底醉倒,脑子一个激灵。

坏了。

一不小心叫出字了。

离长生眼瞳失焦,全是水雾,他耍酒疯似的直接缠住封讳的脖子,胡乱嚷嚷着,妄图蒙混过关。

封讳阴恻恻注视着他。

离掌司矜矜业业装死。

半晌,封殿主似乎将酒一饮而尽,喉咙传来微弱吞咽的声音,随后杯子往桌上一扔,大步上前将“烂醉如泥”的离长生……抱在了怀里?

离长生:“……”

打横将人抱起,封讳道:“回幽都?”

离长生哪敢和他一起回去,猛地扑腾了下,艰难攀着封讳的脖子熟练地将脸往他颈窝一埋,呢喃道:“要、要回家,哪儿都不去。”

封讳浑身一僵,好似无声叹了口气,随后离长生感觉身躯一阵失重后,眼前的光芒消散,又到了一处昏暗之地。

离长生心一紧。

难道真的到幽冥殿了吗?

离长生蜷缩在封讳怀里,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朝外瞥了一眼。

熟悉的寝房。

是离府。

离长生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封讳手指一动,离府还未被收拾好的灰尘顷刻一扫而空,床榻崭新如初,走上前将离长生缓缓放置柔软的榻上。

封讳注视着他的睡颜,炽热滚烫的视线落在那张脸上一寸寸描绘,好似要烙印在心中。

不知过了多久,封讳终于将视线艰难撕开,抬手将被子盖在离长生身上。

刚要起身封殿主忽然瞥见离长生的右手袖口。

七月十四,炎炎夏日。

离长生袖中不知为何却会出现一朵绽放的桃花。

封讳将那朵桃花捡起,眼瞳微微一颤。

记忆深处那满榻纷飞的桃花瓣和炽热呼吸的交缠陡然卷土重来,封殿主手倏地一颤,桃花从他指腹滑落。

离长生装着装着都要睡着了。

听着周围很久没动静,他试探着想睁开眼睛。

只是眼才刚睁开一条缝隙,就见封殿主还立在床头,身形高大压迫感极强,又因背着光看不清楚神情,只能扫见黑暗中那双赤红的鬼瞳,像是阴魂不散的鬼似的垂眼看着他。

离长生:“……”

离长生差点被吓没了。

竟然还没走?

难不成他就打算一直站在这儿等着自己醒吗?

离长生心惊胆战,又硬生生躺了半个多时辰,不记打地想再次睁眼看。

离掌司胆大地眯眼。

离掌司安详地闭眼。

天杀的。

封讳还站在那。

离长生自讨苦吃,觉得耍酒疯妄图蒙混过关这套,封讳的确不吃,甚至见招拆招,想用这种阴魂不散的方式吓他。

本来就是他用“明忌”这种一听就会被拆穿的身份接近他,现在被拆穿了还故意吓他。

这时,外面传来开门声。

鱼青简那宛如救世仙人的声音飘来:“掌司,您要的辟离草买到了一小撮,香火也置办了……唔?睡了吗?”

离长生装作被吵醒的样子睁开眼。

床头已没了人。

离长生心终于放了下来:“没睡,进来。”

鱼青简推门而入,还未靠近就嗅到一阵酒味:“你去哪儿喝酒了?”

离长生摇头,腾地下了榻,飞快道:“先回渡厄司。”

鱼青简将辟离草递给他,挑眉道:“不是明日一早吗?”

“现在。”离长生接过草药,又看了看那香火。

嘶,这香火怎么看着如此劣质?

离长生揪着香嗅了嗅,幽幽看向鱼青简。

鱼大人这是私吞了多少?

鱼青简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故作镇定地将一道符拿出来往空中一抛,顾左右而言他。

“明日就是九司大会,早些回去也好,拘魂船已走了,为了掌司这次就破费用一次‘鬼门关’吧。”

离长生瞥他,没和他一般见识。

符咒在半空漂浮缓缓燃烧,虚空中一点点出现漆黑的鬼门。

“走吉方才传来消息。”鱼青简大概第一次贪这么大的,等鬼门开的时候,话尤其得多,“九司大会上掌司不必做什么,坐在那看副使舌战群鬼就好。此番大厄超度的功德,加上您的金色功德,定能保住渡厄司。”

离长生:“哦。”

几句话的功夫,鬼门关终于缓缓打开。

一张符折成的纸鹤展着翅膀在鬼门中发出低低的鬼泣声,嘤道:“通行何处?”

“渡厄司。”

“诚惠三百灵石。”

鱼青简不悦道:“不是一鬼一百吗,何时涨价的?”

纸鹤“啊”了声:“另一位大人不一并通行吗?”

离长生和鱼青简一愣。

另一位?

离长生正在那将一小撮辟离草往烟杆里放,不知怎么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封讳不会一直没走吧?

那他刚才装醉岂不是……

鱼青简不明所以,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第三鬼,将两百枚破破烂烂的灵石丢进去:“什么另一位?就我们两个,给钱,拿着。”

纸鹤抗议道:“你们渡厄司每回都用这种马上要报废的灵石充数,都说了多少回,不能……”

“啰嗦!”鱼青简一巴掌扇在纸鹤上,“开门。”

纸鹤委委屈屈地将鬼门打开。

离长生抱着钱匣子跟着鱼青简往鬼门走,草药都不抽了。

鬼门一阵森寒的冷意裹挟而来,冻得他不着痕迹打了个寒颤。

门四周出现无数骷髅手,张牙舞爪地将虚空一寸寸阖上。

在鬼门关闭的刹那,离长生神使鬼差地抬头看去。

床榻边,封讳面无表情站在昏暗中,小臂间搭着一件厚重的大氅,鬼瞳带着看不出的酷冷,直勾勾盯着他。

离长生:“……”

哈哈哈哈哈哈,刚才那些话全都被封讳听到了。

封殿主看起来好像想掐死他。

这下真的彻底没救了。

来不及找补,鬼门彻底关闭,离长生身躯骤然失重,眼前一阵发黑。

这是他第一次入鬼门,烟杆还未来得及抽,跑了一次魂儿的魂魄好像被无数双手往四面八方拉扯一般,剧烈的痛意席卷全身。

离长生不清楚这是否是正常的,只好强行忍着疼等待到达。

但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疼痛不减甚至开始出现幻听。

有无数冰凉的骷髅手抓住他的右手手腕,凄厉嚎叫的鬼双眸留着血痕,哭泣着仰头看他。

“为何不救?”

“您不是……天道所选普度众生的仙人吗?”

“救我,求求您!”

离长生心神俱震,下意识想要挣脱。

骷髅手看着像一把枯枝,却好似有千钧之力死死坠着他的手,将他一寸寸拉入苦痛的地狱。

离长生好像不会反抗,任由那些厉鬼拽着他往下坠。

忽地,一只手从伸手探来,轻轻握住他的腕。

离长生倏地回头。

男人身形高大,带着清冽寒雪的气息轻轻靠近他,笑着道:“上衡。”

离长生认不出他是谁,视线往下一落,却发现男人胸口插着一柄森寒的剑。

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两个字。

——崔嵬。

离长生一怔。

男人浑身是血,语调带着笑,指腹缓缓摩挲着离长生右手的伤口,柔声道:“……手还疼吗?”

离长生心中平白浮现一股戾气,霍然转身,一把挥开他的手。

“滚开!”

男人纵声而笑,身形像是扭曲的黑线凝成,漂浮半空缓缓靠近离长生,语气温柔却令离长生无端心生恐惧。

“……我明明那样爱你。”

离长生脑海混乱,本能地厉声道:“住口住口——!”

男人仍是看着他,似乎很享受他的崩溃,笑着重复:“……就算你杀了我,也摆脱不了我。上衡,只有我会……”

离长生一睁眼,左眼骤然化为金瞳,似乎在一阵虚空暴乱中撕心裂肺叫出一个充斥着恨意的名字。

“……”

鬼门倏地一关。

离长生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宛如炸开一般剧烈疼痛,大口大口喘息着也缓解不了那股痛楚。

方才那是什么?

离长生做过无数次噩梦,却从未像刚才那般真实。

哪怕已经醒来,心中的恨意和畏惧仍然挥之不去,宛如毒虫般一寸寸撕咬他的心脏。

“掌司?掌司!”

鱼青简的声音传来,语调罕见有些惊惧:“怎么了?!”

离长生惊魂未定,喘息着茫然看去。

鬼门已过,此处是渡厄司那个破破烂烂的小木屋。

离长生揉着眉心,摇摇头:“没事。”

鱼青简惊疑不定看着他。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性子温吞对什么事都不在意的离掌司情绪波动这么大,好似满腔恨意要和人同归于尽一般。

离长生喘了半天才平定心绪,蹙眉道:“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鱼青简:“好像在叫谁的名字,没太听清,什么河的。”

离长生困惑看他。

河?

鱼青简心虚地咳了声:“不说这个了,您在这里休息着,我看看副使回来没。”

离长生不明所以,起身想回床上坐着。

但才刚走一步,身形忽然像是没了重量,砰的飘到屋顶,脑袋猝不及防撞在房梁上。

离长生:“?”

离长生看了看飘在半空的身体,唇角抽了抽:“鱼籍。”

鱼青简脚步一顿,面如沉水地回来:“掌司大人有何吩咐?”

离长生面无表情道:“少装蒜——我的壳子呢?”

鱼青简:“……”

离长生之前有过跑魂儿的情况,魂魄会像风筝似的一跳能三层楼高,他慢吞吞地从房梁上飘下来,直直看向鱼青简。

鱼青简干咳了声。

事已至此,想隐瞒也瞒不过,只好实话实说:“您的壳子在经过鬼门时,好像,丢……丢了。”

离长生:“?”

离长生不可置信地看他:“壳子怎么能丢?!”

“您神魂不稳,中途受不了虚空传送直接跑魂,鬼门只能先将您的魂魄送来——这种情况也是头一回见。”鱼青简道,“我已让人去鬼门问了,壳子定然在幽都,丢不了。”

离长生:“……”

离长生头疼。

自从入渡厄司,就没有一件事顺利过。

“鬼门隶属哪个殿?”

“幽冥殿。”

“……”

离长生唇角抽了抽,沉声道:“立刻将我的壳子找回来!”

刚刚得罪了封讳,壳子若是落在他手里……

后果可想而知。

鱼青简被这股气势震得一惊:“是。”

“是”完,他后知后觉这股气势怎么有点熟悉?

鱼青简见他脸都白了,安抚道:“之前也有传送错魂的事儿,不过一般和目的地相差不远,渡厄司已在四周搜寻,不出意外的话半个时辰肯定能找到。”

离长生瞥他:“最好是。”

鱼青简安抚好掌司,正要出去找人。

离长生忽然道:“等等。”

鱼青简回头:“怎么?”

“不太对劲。”离长生一直都很淡然从容,哪怕遇到危险也要摆好姿势安详等死,此时却脸色难看得要命,嗓音都在发抖,手哆哆嗦嗦捂住下颌。

“有、有人在摸我的脸。”

鱼青简:“???”

什、什么东西?

活人丢魂,魂魄和躯壳还会通感吗?

***

几里之外,阴阳交界的荒原。

鬼门司的两只厉鬼日复一日巡查鬼门灵力经过之地,接到纸鹤的命令后,便一直拿着符纸四处搜罗。

两只厉鬼百无聊赖地溜达着,没什么兴趣。

“明日就要述职了,今儿怎么又闹出问题来?我在鬼门司是一日都干不下去了。”

“哎,指不定又是阵法出错,找到修正了就行。重泉殿那些拘魂鬼才叫惨,听说重泉殿门口已立了「渡厄司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了。”

纸鹤展翅在前方飞着,忽地察觉到什么,尖啸道:“寻到了寻到了!”

两只厉鬼不明所以,飘上前看了看,唇角一抽,满脸写着两个大字——完了。

鬼门司的阵法竟然真的出了问题!

可明日就要述职了啊啊啊!

荒原之中,一个身着黑袍的男人安安静静躺在一颗枯树下,眉眼五官艶美,是极其罕见的相貌。

无数萤火虫漂浮着萦绕在他周身,隐隐照亮雪似的容颜。

如丧考妣的厉鬼却顾不得欣赏美色,恨不得一头撞死。

另一只厉鬼蹲下来捏着男人的下巴瞧了瞧,眼眸微微一挑:“我认得他,咱们殿主的杀身之人,那个花瓶掌司,的确和传闻中一样好看。”

“渡厄司那个?”

“嗯。”

“太好了,旁边就是渡厄司。”厉鬼松了口气,“赶紧给人送回去,这事儿就算平了,也不必熬白天写帖子回禀掌司了。”

“送什么?”同僚瞥他一眼,“你就不想升职进刑惩司吗?”

厉鬼一愣:“啥意思?”

“啧,真不上道。来,搭把手。”

“嗯?”

“封殿主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咱们将这具壳子送去幽冥殿。”厉鬼笑嘻嘻道,“殿主一高兴,指不定就提拔我们进刑惩司呢。”

“好主意啊!”

两鬼一拍即合,高高兴兴扛着离长生往幽冥殿跑。

……向殿主献宝去了。

作者有话说:

两鬼:升官发财从天而降!

明忌:暗恋对象从天而降?

长生:QAQ!!!我的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