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有一个问题。”
“我也有一个问题。”
阿蛮和十三对坐。
阿蛮对十三说:“那你先说。”
十三单刀直入:“我觉得你也喜欢楚王。”
阿蛮面无表情:“……忘了你是这种口无遮拦的脾气。”
十三平静:“我只是实话实说。”
阿蛮挠了挠脸。
“真是糟糕,你没有反驳我,我更愿意猜错了……”十三低头捏了捏眉心,“可是以你的脾气,你是不可能会喜欢上任务对象……等等,不会是宁兰郡的那个人?”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阿蛮。
他不清楚阿蛮在宁兰郡的遭遇,可是他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
阿蛮吃了口温水,更加不自在。
“掩饰的小动作太多了。”十三的叹气声更大,“别喝你的破水了,有茶不爱喝,不知什么臭毛病。”
阿蛮怀疑十三在指桑骂槐。
他有证据,却不敢说,只能默默地继续喝水。
十三更加容易地折磨他的眉心,只觉得十八是在自寻死路:“要是被主人知道,你这次真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十八参与了袭杀楚王一事,这次袭击的失败导致十八负伤受罚、楚王失踪在外,谁成想他们又在宁兰郡相遇?
这天下哪来这么巧的事!
“他在谙分寺前强行掳走你,当真只是意外?”十三不信,他总觉得这内里有古怪,“他认出来你了?”
“他不记得。”阿蛮抿唇,““我送他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失忆了。”
十三捂着脸,连声叹息。
“所以你想说,你和楚王那是缘分天注定,这才有这接连的巧合?”
阿蛮隔着桌子狠狠踹了十三的膝盖,幽幽地说:“你的问题说完了,现在轮到我的问题。”
“十八,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十三坐正了身子,无奈地说,“那你的问题是什么?”
“你的任务我来完成。”阿蛮开口,“与之对应的是,我想你帮我做一件事。”
十三的任务也不是那么容易。
某种程度上,或许也是一桩要命的事。
十三沉声:“如果是寻常的事情,你就算不必替我完成任务,我也会帮你。”
阿蛮要十三帮忙的事,必定非同寻常。
“是有些麻烦,”阿蛮平静地说,“但也没有很危险。”
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十三到底是没忍住,在阿蛮的脑袋上狠狠捶了一记,厉声说:“你是疯了!”
十八说出来的话,到底石破天惊。
要是说出这话的人是其他任何一个,十三定不会饶了他,可偏偏说出这话的人是十八,十三这满心的怒火不知从何发泄。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神情紧绷。
好半晌,猛地看向阿蛮:“你告诉我,你有这样的想法,难道是因为楚王?你就那么喜欢他?”
阿蛮平静地说:“我很喜欢司君。但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少司君。”
十三皱眉:“这有什么差别?”
不管是司君还是少司君,他俩不都是一个人吗?
阿蛮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的确是同样的人,可司君不会是楚王。”
直到此刻,十三方才意识到十八所言为何。
正如他的猜想,如果阿蛮一开始就知道司君是楚王,他是绝对不可能和任务对象有什么的情感。
可世上就是这么巧,司君偏偏就是楚王。
“我不会将这件事告知楼内。”十三重新坐了下来,撑着自己的脑袋,“但是,你该知道主人对楚王的态度……你要是自己暴露,那谁都救不了你。”
“不管是哪一方暴露,于我而言都是灾祸。”阿蛮喃喃,“万幸的是,楚王的记忆不曾恢复。”
十三没忍住说:“司君知道你的身份?”
阿蛮沉默。
十三也没再问。
“你不该告诉我。”十三后来和他说,“秘密之所以为秘密,就是最好只能自己知道。”
阿蛮:“有人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感觉,还是蛮不错的。”
十三一套降龙十八掌就拍在阿蛮的后背上,差点没给他拍吐血。
他俩是一批出来的。
也是一同活下来的。
尽管是在暗楼这样的绝境里,所有的同伴或许是下一瞬你死我活的对象,可他俩的关系一直出奇的不错。
大概是投缘。
在忠于暗楼,又不伤害暗楼利益的前提下,阿蛮保留着十三的一些秘密,十三也知道他的。
阿蛮知道十三其实很担心他。
只是十三不会表达,要么说话噎死人不偿命,要么就只会安静陪在他身边守着。
只是这种事不像是饿了就吃饭,受伤了就去看大夫那么容易,要谈到感情,他们一个两个都没有经验。
何来感情呢?
十三先前还能像模像样地警告阿蛮绝对不可以陷进去,可要真的让他拿个主意,他也是拿不出来的。
这时候,十三又觉得阿蛮想做的事情不那么荒唐。
起码要是能成功,那阿蛮就能彻底跳出这个泥潭,再不用在这里面绝望地挣扎。
……只要那个时候的阿蛮,还能活着。
阿蛮似是看出十三在担心什么,与他勾肩搭背,仿佛之前纠结的人不是他那般平静地说:“别再惦记着那些,不若先来思考黎崇德的事。”
这一次出府撞见边境来人本就是意外,能得知楚王和黎崇德的关系更是始料不及。
这消息定要及时传回暗楼。
只是除此之外,阿蛮更为惦记的却是边境的情况。
绥夷处于边境,一旦剌氐或者其他异族有异动,绥夷往往会遭受劫掠。当地民风彪悍,性格强硬,也多与此有关。
正因为如此,阿蛮对剌氐并无好感。
在猜到庆丰山的事情和主人有关,而他自己又亲耳听到那些人口吐契语的时候,阿蛮的心里掀起过惊涛骇浪。
以一个死士的身份,他只能对主人言听计从。
可只要阿蛮还曾记得绥夷的少许温暖,他就无法完全认同这种事情。
他只能沉默。
“黎崇德来找楚王,当真没有道理。”十三皱眉,“且不说距离遥远,他该知道,这件事要是泄露出去,会给楚王惹来多大的风波。”
楚王原本就因为动兵一事被斥责过,如今再有这样的接触,岂非是赤|裸的麻烦?
阿蛮慢吞吞地说:“如果这件事,自一开始就是一桩阴谋呢?”
十三挑眉:“给楚王下套?”
而且还是只要做了,就说不清的阳谋。
…
风雪声里,寒意更甚,几多狂风呼啸刮过屋檐,散落碎雪无数。
有人冒雪而来,这雪将他粗黑的眉毛也跟着染白。
“师阆来了,吃些茶暖暖身罢。”全少横最先看到他,“赶来辛苦了。”
师阆走到屋中央,挨着全少横坐下。屋内很是暖和,又有热茶暖身,师阆那在寒风里僵硬的身体一点点恢复,人也放松下来。
他接到楚王消息后,就径直赶了回来。
好在近日他正好在祁东附近,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师阆:“大王呢?”
全少横:“去见夫人了。”
师阆:“夫人?”
他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困惑。
全少横一拍脑袋,倒是想起来师阆这半年一直在外面,都未必知道祁东发生的事情。
“大王抢了一位苏夫人,后来苏夫人变作男夫人,可大王还是很喜欢,最近一直把人带在身边。”
全少横简单粗暴地解释了整件事情。
师阆有些艰难地试图理解:“你刚才说,大王很喜欢?”
他试图将这两个字放在楚王的身上,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那个像是阴湿水鬼的大王吗?
全少横是不知道师阆在想什么,不然保准一个头槌就砸在他的脑门上。
坐在另一头的郎宣听到他们说话,饶有趣味地凑了过来:“云贤可没有骗你,大王当真有了心爱之人。”
一瞬间,原本还有窃窃私语的房间整个都安静下来。
不论是原本在房间内的全少横与潘山海等人,还是后至的师阆全都震惊地看着郎宣。
郎宣作势捋着胡子,怡然自得地晃了晃脑袋:“尔等这般看我作甚?难道寻常人等会被大王带去水牢,亦或被带来这里?”
就算是兴之所至,可这也都是要紧的地方。
师阆试图反驳:“大王应当不会是……等下,你说大王将人带来了这里?”
郎宣自鼻腔发出一个“昂”的声音,而其他人也没有反驳这句话。
师阆沉默,开始自我怀疑。
全少横紧接着说:“即便大王很是喜爱那位,可也没到正卿说的这般……”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到底是没办法和郎宣那样直接说出来。
总觉得像是在说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郎宣:“且看日后便是。”
他看起来并不想和其他人争执,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不多时,门外有着轻微的动静,屋内的几个人朝外看了过去,立刻就站起来,齐声道:“大王。”
楚王来了。
带着一身寒凉的肃杀之气。
“人死了。”
楚王简短地说。
郎宣捋着胡子的动作停下,他的目光下意识望向天花板,像是在出神。
师阆很直接地开口:“大王,此人应当自西北来,曾在驿站停歇过。据底下人截至的消息,应当有不少人知道他的来历。”他清楚自己会被召回来的原因。
潘山海嗤笑了声:“黎崇德这真是想来求救?莫不是想坑害大王吧?”
楚王在上首坐下,示意其他人也一起落座。
“他没有这个胆。”全少横冷着脸色,“若是有,那李泽明早就死了。”
监军使是一贯有之的位置,可从来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位置,若是将领掌权势大,根本就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近些年来,因着天启帝戒备武将,这才提高了监军使的地位。可再怎么提高,多数时候也顶多是个辅助,少有像黎崇德这般,宛如被掐住要害。
“李泽明是兵部尚书的女婿,他自然是不敢。”郎宣像是找回了自己的魂魄,终于坐正了身,“黎崇德有能力,可骨头却是真的软。”
分明自己是武将,能力有,战功有,却是喜欢给上官行贿。
有些时候倒也不算错。
为了打仗的时候不被卡着脖子,为了粮草能顺利运转。
郎宣:“只是我觉得,黎崇德虽有问题,却不是那等能坐视百姓受苦的人。”
全少横蹙眉:“何意?”
楚王漫不经心地开口:“他贿赂,他软骨头,本就是为了能顺利打仗。”
想打仗,是为了保护百姓。
如果因为软过头反害了百姓,这不是与黎崇德的初衷相悖了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卜雍低低说道:“即便真是如此,也鞭长莫及。”
这么一剖析,便是黎崇德自己被人算计,幕后之人意图借他将楚王也一并坑害而已。
这算不上什么阴谋,甚至算是一场阳谋。
这报信的探子现在死在祁东,而在抵达祁东前,也曾在驿站歇息,自有人证。只要这个消息上达天听,不论楚王如何辩解,都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卜雍:“大王,人是怎么死的?”
楚王撑着下颚,淡淡地说:“突发心疾。”
“呵,好一个突发。”潘山海冷声说,“好一个没完没了。”
郎宣笑吟吟地说:“这看起来,像是报复呢。”
场面骤然一冷。
这话便是在暗示此事与福王有关。
毕竟先前刚拔了他一个据点。
潘山海没好气地瞪了眼郎宣,这人说话总是会有这样的本事,时不时给人噎死,或者是把人吓死。
卜雍挠着头:“我不明白……我是说,我理解大王多么英明神武,可也不至于这么穷追不舍。”
如果楚王现在手握三十万精兵,那不管其他人再如何觊觎,那都合情合理。
可现在他们大王啥也没有呢这!
“这世上最怕的,便是别人以为你有。”郎宣摇头晃脑地叹息,“咱大王有没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觉得大王有威胁。”
师阆嘀咕:“能有什么威胁?做皇帝吗?”
好呢,这氛围又更加哇凉哇凉。
师阆的身上一瞬间扎满了眼刀,自是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做皇帝有什么好的?”郎宣笑着说道,“这世上又非所有人都对那个位置有念想。”
郎宣很清楚,只要太子不死,楚王是绝不会升起那样的念头。
天启帝曾指着楚王的鼻子叫骂他是天底下最无情无义之人,可在郎宣看来,楚王可比天子要有情有义得多。
“有的人没有做皇帝的命,却先有了做皇帝的心。”全少横缓缓皱眉,下意识看向楚王,“大王,若是真与福王有关,某担心,他们有些着急了。”
郎宣微微蹙眉,并没有随其他人赞同全少横的猜想。
可要说福王着急,倒也并非没有根据。
毕竟天子,动了削藩的心。
身为楚王从属的这些人却是很镇定。
毕竟也不是刚知道。
削吧削吧。
反正祁东已经被削了一轮,眼下就算再削,也轮不到他们杀鸡儆猴。
楚王漫不经心地挑眉:“菏泽实在是太|安静了。”
闻弦而知雅意。
正在沉思的郎宣笑了起来,神情有些兴奋:“某省得。”
…
除夕前,随着抨击楚王的奏章变多,自祁东送给东宫的密信也跟着抵达。
太子在陪着太子妃睡下后,才有空拆开这密信。
太子近来忙得很。
天启帝似乎刻意在磨砺他,将许多事情都交给他来做,忙得他每天就只有睡前有空隙去探望太子妃的情况,然后就睡得人事不省。
今天还是凑巧得了空隙,这才特地回来陪太子妃午后小睡。
祁东的信很短,也很有少司君一贯的风格。
“福王欲为太子,莫为人所夺。”
太子狐疑,继续往下看。
“弹劾随他去,不必管。”
这句就不太正常了。
少司君何尝管过他这个好大兄有没有在朝中为他辩护?
噢……原来这臭小子起码还是记得呢,呵。
“谨慎,别死。
“太子妃最好也别死。”
看到后面两句话,太子差点没厥过去。
这什么和什么啊!
一点都不得体!
写的都是什么玩意!
太子晃着这信封,不信少司君弄了这么一出,就只是为了这么几句话。
奈何,他那好七弟真就这么干脆利落。
他有些无奈,想了想,招来了东宫属官。
这些人与东宫休戚与共,自然是站在太子一方说事。
“太子殿下,楚王所言甚是。此事涉及到边境,武将,与藩王,着实复杂得很。观陛下的态度,怕是要治罪诸下……”
“楚王是太子殿下的手足,陛下看在太子的颜面上……”
“……万万不可,这其中定是……”
太子听着那些属官争执不休,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清楚这些人的想法。
他们与外头那些人一般,都在警惕着楚王。
太子屈指敲了敲桌面。
一瞬间,那些争执就全都消失了。
“七弟是什么样的人,孤比谁都清楚。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可能造反。”太子冷脸说,“孤召尔等来,是为了菏泽的事。”
菏泽呀……
前些日子,菏泽闹出一件乱事,就连他们远在朝廷都知道得清楚。
有个商队的货物半夜在码头搬运的时候烧了起来,连着将整个码头都烧了个半毁,偏偏那是一个水路来往很重要的码头,当地官员彻查之下,发觉出了大事。
那批货,是还未组装起来的弓弩。
他不敢自专,忙将这件事层层上报。
那可福王的封地菏泽!
要不是黎崇德这件事吸引了更多的注意,那菏泽的这件乱子必定也会惹得百官抨击。
可这也不代表福王能逃开了去。
毕竟是在菏泽闹出来的事情,就算福王说这件事和他没关系,可有多少人能信?若真是福王所为,这等狼子野心,当真令人发指。
一时间,朝上削藩的言论越发盛行。
东宫属官自是希望天启帝能削藩。
“东西是在菏泽出现的,必定是与福王有关。他若想狡辩,那更有治下不严之罪。”
“若是福王真有狼子野心,殿下可万不可能心慈手软。”
“……陛下本就有意压制勋贵……”
顺利地将话题引到福王身上后,太子想起那封不伦不类的密信,不由得皱了皱眉。
少司君不鸣则已,一叫必有其事。
他心里盘算着这件事要不要与父亲提一嘴,但想起近来天启帝在朝上对祁东的态度,太子不免头疼得要命。
太子深知少司君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因为他没有这种意识。
很多时候少司君做事更出于某种本能。
他现在能这样如常地生活,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母后的努力……当然,或许还有天启帝的刺激。
太子知道天启帝不喜欢七弟,可同样的,七弟也很不喜欢天启帝。
那就像是两头领地冲突的凶兽,彼此都恨不得将对方咬死。
他们互相厌恶,却也深刻地影响到彼此。
太子在心里说了几句罪过,得亏这两人都不知道他将他们比作怪物。
可许多时候也真是这般。
比起他自己,太子其实觉得七弟更像父亲。
太子撑着下颚,漫不经意地听着那些属官的叨叨,心里却是在想……可什么时候父亲才能意识到,他是不可能绕开太子处决少司君的。
…
京城里的兵荒马乱,似乎与祁东半点关系都没有。除夕将至,在这漫天遍野的雪色里便滋生出无数的艳红。
有许多户人家开始挂上灯笼,也有人忙碌着要去求一副对联,更有人张罗着新年前后的节礼……家家户户都是如此,不论大富大贵,还是贫困之家,都不过盼着能过个好年。
民间如此,王府自也是如此。
漂亮的红色开始点缀这座王府,就连日常的吃食都变得更加有年味。
就比如每日下午会送来给阿蛮解馋的糕点。
今日这种炸得酥酥脆脆的,比以往口味要油腻些,秋溪就在边上盯着,只能让阿蛮吃两个,免得吃多了胃痛。
阿蛮用筷子先夹出来两个,剩下的都给其他人分了。
“夫人,徐夫人送来单子,说是要请夫人过目。”
阿蛮一听这话,有些头疼地呻|吟了声。
虽然都是夫人,可是此夫人非彼夫人,这种来往情面上的事情,总不能真让他也来处理吧?
秋禾:“这是徐夫人在投诚呢。”
阿蛮:“投诚于我?能顶什么用?”
秋禾:“自然是为了……唔。”
秋溪微笑着收回脚,朝着阿蛮欠了欠身:“夫人不必理会这些事,奴婢这便去回绝。”
她退出去的时候,顺带将秋禾也一并带了出来。
秋禾不解:“秋溪,你为何不让夫人接手了这些事?”
秋溪:“你觉得夫人喜欢?”
秋禾摇头:“喜不喜欢并不重要,这可是象征着后院的权势。”
这话倒也是没错。
不管喜不喜欢,权力总归是个好东西。
楚王府没有正妃,管家权就落在两个皇家册封的夫人手里。虽然她们管不到前院,更管不到许多人员的调动,可这毕竟也是权势。
如果阿蛮要在王府内长久地生活下去,拥有自己的权势本就是最方便之道。
秋溪:“夫人是不会要的。”
秋溪纳了闷:“因为……夫人觉得自己是男人?”她思来想去,也只能得到这个答案。
可男人女人有什么关系?
只要大王喜欢,那就是他们的主子。
秋溪敛眉,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她隐隐有种感觉,夫人并不会安心待在王府里。
有些人,难以困于一方。
…
阿蛮已经渐渐习惯每日都与少司君一起吃食的日子,当一件事被重复了无数遍后,就算再不习惯,它也成为了日常。
若是少司君没及时回来,阿蛮也会下意识等他。
这日,少司君冒雪回来。
手中还提着一口刀。
他不着急去更衣,却是将那口刀递给了阿蛮。
阿蛮接过来,只觉得手腕一沉。
他提起劲,将这口刀反过来看,不论材质或是模样,皆是上上品。
这是一把好刀。
“喜欢?”少司君扬眉,“底下刚送来的,觉得很适合你。”
阿蛮提着挥舞了两下,“这可是开刃的。”
“刀不开锋,哪来何用?”少司君淡淡地说,“挂在屋内刚好。”
阿蛮无奈,有谁会在自己生活的屋子里挂一把凶煞的刀?
难道是为了辟邪?
只是这刀的确是好。
阿蛮更清楚少司君送来的东西,是没有回绝的余地的。
……在他还是司君的时候,他已经体会过几次了。
甭管好的坏的,要是司君送来了阿蛮不肯收,那往后几日阿蛮可就惨了。
会被司君给折腾死。
于是阿蛮坦然收下这把刀,而后催着他去更衣。
都快过饭点了。
有了少司君在旁盯着,阿蛮的身体的确被养得不错,那胃许久都不曾疼过。倒是少司君的头疾,时不时还会再发作一回。
也是到这时候,阿蛮才清楚少司君的宿疾发作起来,是当真能要命的事。
每次惊醒,阿蛮都会收获一头暴躁的兽。
愤怒,暴戾,充斥着极端的破坏欲。
不清醒的时候贸然靠近,甚至有性命之忧。
半昏半醒时,他会咬阿蛮的脖子。要是咬出血来,那就是另外一种走向。
怪异甜美的气息,总会最快地将少司君唤醒。而后,那些愤怒的撕咬就会变成安抚的舔舐。
阿蛮安抚着那头兽,看他乖顺地倚靠在肩膀上,却是忍不住会想起片刻前凶恶狂暴的模样。
少司君在阿蛮面前,多数时候是平静的,坦诚的,乖顺的。
可是阴鸷与暴戾,仍是他的底色。
正如方才,阿蛮就在少司君的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血气。
少司君对阿蛮说身上出现的血气很敏|感,对于阿蛮,自然也是这般。
他能闻到杀戮的气息。
最近祁东,当真不太平。
待夜间躺下歇息的时候,少司君也自然而然地跟着上|床。
阿蛮从抗拒,到抗拒无果,再到彻底放弃,也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
还是躺平来得快乐些。
不过少司君奇怪得很。
他要和阿蛮睡在一块,但也很少做些什么,顶多有些时候忍不住就抓着阿蛮舔舔,像那种不管不顾强上的行为却是少了许多。
若非有人刻意教导,或许不会有今日的楚王。有时候,阿蛮总觉得少司君的身上带着驯养的痕迹。
阿蛮半睁着眼,有些睡不着。
于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就跟着浮现。
祁东最近风声鹤唳……十三那条暗线安分了许多……主人的夺储之心,疑似和异族的合作……
想得越多,人就越清醒。
“安静些。”
寂静的黑夜里突兀地冒出这句话,让阿蛮吓了一跳。他慢慢转过身去,凭借着稀薄的光亮,隐约看到一双也正在看他的眼睛。
“我没有说话。”
阿蛮为自己辩解。
“可阿蛮想得很吵。”窸窸窣窣的,是少司君的胳膊越过来的声音,“睡不着?”
阿蛮:“有一点。”
“在想什么?”
黑夜里,少司君的声音有点冷,也有些淡。只是现下不如白日那般看得清楚,反倒叫阿蛮更为放松。
“在想,有些时候大王的举止……有点奇怪……”阿蛮慢吞吞地说,他似乎是在思考,所以说话的速度也不快,“您说要坦诚,要暴露真实的自我……有时候不觉得做得,有些过吗?”
是了,阿蛮终于注意到那片沼泽。
当他过分凝视沼泽的时候,自然也会开始成为沼泽的一部分。
沼泽是凶恶的,嗜杀的。
可沼泽也是安静的,无声的。
它们无处不在,就在他的脚边翻涌,无时无刻在期待着将他彻底拖下去,或者在漫长的时间里,无声无息地将他溺死其中。
阿蛮在黑暗里,循着感觉摸上少司君的胸口,紧接着是他的喉咙。
哪怕是被触碰到了要害,那人仍是一动不动。
“若我现在要杀了你呢?”阿蛮低声自语,“以我的能力,或许不能够真的夺走大王的性命,可要将您重伤,还是足够的。”
“为何不能?”少司君覆上阿蛮的手,带动着他的掌心朝着自己喉咙施加力道,“扼杀是一种缓慢的方式,你可以感受到我的挣扎与痛苦,就像是温热的水流……”
阿蛮倏地要抽回手,可是少司君的力气大得很,将其牢牢囚在掌心。
阿蛮生怕真的伤到他,只能泄去力气。
“嘘,阿蛮从没有杀我之心。”少司君幽幽地说,“这样是不行的。”
阿蛮琢磨了下这语气,居然还有点不高兴。
“我不想杀你,这不应该是件好事吗?”阿蛮说这话的时候悄悄的,就像这是一个不能流露的秘密,连声音也无意识压低,“难道你希望我是一个……一个想要致你于死地的杀手?”
……不该再说下去了。
阿蛮在心里告诫着自己。
可如果理智有用,他现在就不该和少司君躺在一张床上。
于是那话就不由自主的,更加过分的倾泻。
“……大王不是最厌恶背叛吗?”
少司君松开手,在一片黑暗里灵活运用了力量的技巧,最终成功捕获一只阿蛮,将他拖到了自己的那床被子里。
少司君这边比阿蛮那边还要热乎些,被褥一卷,热气就都沉沉地压了下来,几乎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若阿蛮背弃,我也会将你捉回来……你更喜欢笼子,还是铁锁?”少司君含着阿蛮的耳朵,将那肉块细细碾压,丝毫不在乎这突兀的袭击让怀中人开始簌簌发抖,“或者,是一件没有缝隙的屋子,折断你的四肢,让你再也逃不出去……”
少司君说过,他不会隐瞒阿蛮。
所以此时此刻,他用那近乎撒娇的口吻道出来的血腥话语,也是那般真实。
“挖开你的心,剖开你的骨,将阿蛮吃下去……”他竟是在阿蛮的耳边低低笑起来,“真好,都能融在一起……”
吃掉阿蛮的四肢,他就不能再离开。
吃掉他的耳朵,就不能再听其他人的言论。
或者再加上一对眼睛呢,嘻,就也不能有其他人的影子。
毕竟到那个时候,他应当会不太高兴。
他也很久很久没有纵|情发疯,所以也想不起来会闹出怎样的场面。
不过只吃一点点的话……应当不过分吧?
那怪物这么想,便也低低笑了起来。
那笑声顺着动作滑入阿蛮的耳道,潮|湿的热气扑打在内壁,那过分的灵活让他的脊椎骨都不由得一抽一抽,越是躲,却越只能钻进少司君的怀里。
这样子却仿佛像是主动让人触碰的,明明是想要反抗的……
少司君很喜欢舔他。
仿佛这会成为他记忆里的一部分。
所以有些时候他会更加执着。
不论是身体的哪一部分都可以,只要是属于阿蛮的,都是他喜于触碰的地方。
……不行,那只是耳朵……
阿蛮咬得越发紧。
一只手摸过来,强迫着他松开紧咬的力道不说,两根手指还捅进了阿蛮的嘴里,不允许他在咬自己的下唇。
能啃咬他的,只能是少司君。
就连阿蛮自己,也是不许的。
“不要……在我耳朵里说话……”阿蛮含含糊糊地说,那试图将手指给挤出去,“我不……”
他讨厌这样,少司君的声音仿佛在他脑袋里扎根……羞耻,怪异。
就连意识都紧密结合般……
“要咬,就咬我的手指。”那声音仍是在那过分紧密的情况下如蛇滑钻入阿蛮的耳朵里,“这时间可还漫长得很,总得做些事情来叫阿蛮犯困呢。”
阿蛮欲哭无泪。
是少司君自己玩得就很愉快吧?
这还不如被啃。
起码只是痛,而不是这种难以挣扎的羞耻。
他错了。
他现在就想睡了。
饶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