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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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林时雨到摄影棚的时候,偌大一个棚里只有赵彬一个人在调设备和灯光,平时给他化妆的小染也不在。

第28章

林时雨到摄影棚的时候,偌大一个棚里只有赵彬一个人在调设备和灯光,平时给他化妆的小染也不在。
“其他人呢?”

赵彬放好幕布,答,“都拍外景去了。”

他走过来,笑着说,“我也会一点化妆,今天我帮你化?”

林时雨坐在化妆台前由着他给自己擦干净脸化妆。赵彬给他简单打好底妆,拧开一管唇彩,看着他的嘴唇,伸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转到自己的方向,一边状似随意问道,“你的脸色好像不大好,生病了吗?”

小染在给他化妆的时候常会轻轻抬着他的下巴转换角度,几次下来林时雨也习惯了这种的肢体接触。因此赵彬捏住他下巴的时候,他没有躲开,只答,“前两天有点感冒。”

滋润柔软的唇彩按上嘴唇。林时雨微微垂着眸,没有看到赵彬眼中隐约奇异的色彩。

林时雨换上一件明黄色的雨衣外套,直筒七分裤,长筒雨靴,站在灯前。他觉得有点冷。摄影棚的冷气开得太足,林时雨被冷气包得有些不舒服,刚想把外套拉链拉起来,就听赵彬说,“换一套吧。”

他只得接过新衣服进试衣间换,换好后出来一照镜子,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白衬衫,浅咖啡色背带裤,问题是裤子很短,裤边都到了膝盖以上的位置。高筒袜,咖色小皮鞋。

手里还抓着一条格子领带,因为不会系。

林时雨感觉自己再背个牛皮双肩包都能立刻去贵族小学以假乱真了。

林时雨:“…….这什么衣服?”

“英伦学院风,很多小孩这么穿。”赵彬放下相机走过来,替他拿过领带,“我帮你系上。”

领带绕过林时雨的脖子,赵彬站在林时雨面前慢慢给他打领带,呼吸不知何时微微有些重。

林时雨感受到了。他奇怪看赵彬一眼,赵彬清清嗓子,替他整理好领带,说,“冷气好像有点低,我去调高点。”

摄影棚里的温度稍微升高,但林时雨还是觉得冷。赵彬让他坐在高脚凳上拍,林时雨坐上去,光 裸在外的小腿皮肤覆上冷气,他忍不住晃了晃腿,感觉鼻子有点痒。

快门声飞快响了一阵,赵彬看了看林时雨,朝他走过来。

“袜子可以牵低一点。”

林时雨低头看自己的脚,而赵彬已经走到他面前半跪下去,握住他的脚踝。

林时雨没来得及反应,赵彬的手指带着一股不小的力度抓着他的脚腕,将袜子边缘往下褪。

紧接着这双手忽然用力抚上林时雨的小腿。

“你的腿好白。”赵彬说着,沉重的呼吸扑在冰凉的小腿皮肤上,语气带着急促,鼻尖忽然凑得极近,碰上林时雨的腿。

下一刻赵彬闷哼一声,被林时雨一脚踹中下巴,后仰摔出去。相机重重摔在地上,磕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林时雨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惊怒不定看着捂住下巴的赵彬。小腿上残留的被触摸过的热感令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到毛发都叫嚣着恶心,那一脚完全出于本能,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你想死吗?!”林时雨怒意冲上头顶,一脚踢飞身边的高脚凳,凳子砸在赵斌肚子上,让地上的人又痛叫一声。

赵彬艰难从地上坐起来,他的下颚骨差点被林时雨给踹裂,牙齿磕破舌头,嘴角溢出血来。他把摔在地上的相机拖回来,含糊着说,“我这台相机一个两万…….”

林时雨脑子里嗡鸣起伏,昏暗密闭的环境中仿佛每一寸角落里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冷气粘 腻地攀附上他的皮肤,就像赵彬看向他时阴沉恶心的目光。

林时雨二话不说往摄影棚外走。赵彬顿时提高声音,“你去找人也没用,你没有证据!是你打伤我,还摔坏了我的相机!”

回应他的是“砰”的一声巨响,林时雨暴力踢开门,径自离开摄影棚。

谁知他刚离开摄影棚,转头就看到小染站在墙边,手抱着一只胳膊,抬头看过来。目光中带着茫然和瑟缩。

林时雨没想到她会站在这里,下意识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你打他了吗?”小染小声问。

林时雨正在气头上,听到这话还以为是一道质问,没好气回了一句:“打了又怎么样?”

他无心留在这个地方,扔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往大门走。身后慢半拍响起脚步声,林时雨烦躁至极,刚要转身说什么,却见小染跑过来拉开玻璃大门,伸手把他往外面推了推。

“以后不要再来拍照了。”小染望着他,声音依旧小小的,瘦白的手又把他往外推了点,“去别的地方赚钱,不要再来这里了。”

室外秋阳的燥意扑面而来时,包裹全身凝滞的冷气散去。林时雨离开影楼,在太阳的温度里渐渐回复理智。

小染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林时雨没有明白,他的脑子乱成一团,一会儿又想起赵彬的行为,同性恋?他满心惊疑与不适,心想不对,是个性 骚扰的变态。他盯上自己多久了?每次从镜头后看着自己时到底藏着多少龌龊的心思?

林时雨越想越恶心,只想找个什么棍子斧头回头把那个人摸过自己的手给废掉才好。

影楼附近有一个商场大楼。楼底下一排商铺,林时雨经过一家咖啡店的落地窗时,转头看到窗户里自己的样子。

他一时被怒火冲上头,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样穿着拍照的衣服跑了出来。

林时雨咬牙切齿对着窗户扯领带,他还得回去一趟拿回自己的衣服。

可是那个让人犯恶心的地方……

“林时雨?”

一个熟悉好听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的语气。林时雨循声看过去,就见钟起从咖啡店的拐角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手机,似乎正在打电话的样子。见他转头过来,也愣了一下。

钟起穿着一套休闲装,身上斜背一个包,对电话里说,“我突然有事,今天就不见了,你们玩……嗯,下次再约。”

他挂掉电话,看了眼林时雨脸上的妆,又看了看他的短裤,冒出疑问,“不冷吗?”

林时雨在见到钟起以后,纷乱恼火的心情神奇地平静了不少,只是还不大耐烦地拽着自己领带,说,“不冷。”

一阵秋风吹过,打了个喷嚏。

钟起无言挑眉,侧身示意他到拐角的背风处来,然后拨开他和领带瞎纠缠的手,低头替他解开。

“拍外景?”

“不是。”

“那你穿这一身是?”

林时雨紧皱着眉站在钟起面前。他不想说有个男的摸了自己的腿,光是想想就感觉恶心。

“…….那个摄影师是个变态。”林时雨最终这么说道,“然后我把他打了。”

钟起拆开领带,抽出来握在手里,垂眸看着林时雨,重复一遍,“变态。”

“唔。”

沉默一阵,钟起开口问,“你衣服呢。”

“还在影楼里。”

“回去拿。”钟起说,“走。”

林时雨就这样被钟起带回了影楼。他推开门走进去,钟起跟在他身后。

摄影棚的门锁已经被林时雨踢坏了,门虚虚掩着。林时雨浑身都感到不舒服,但钟起在他身后站着的感觉令他又稍微不至于那么情绪焦躁。

林时雨拉开门走进去,空荡荡的摄影棚里,赵彬就坐在工作台边捧着自己的相机低头检查着什么,闻声立刻紧张地抬头看过来,看见林时雨的时候,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僵硬。

林时雨看都不看他,快步走进换衣间。钟起跟在他后面慢悠悠走进摄影棚,选择坐在化妆台的桌上,和赵彬面对面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么看着他。

普通的大学生模样,很文静的样子,头发有点长,穿着倒时尚,只是瘦,撑不起衣服。

赵彬警惕看着钟起,他的嘴角还残留着一点没有完全擦干净的血迹,“我告诉你们,这件事情就算你们说出去也没用,他打伤了我,还摔坏我的相机,我可以向他提出经济索赔。”

钟起原本在漫不经心扫视摄影棚,闻言看向赵彬,“哪件事?”

赵彬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时说不出话。

林时雨很快换回衣服,背着包走出来。他依旧不看赵彬,只在经过钟起的时候说了声“走”,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钟起从桌上下来,跟在他后面一同离开。

离开影楼后,林时雨想找个地方洗脸。钟起一脸你是完全没有常识吗的表情,告诉他清水洗不干净妆。最后钟起想出一个办法,带着林时雨进了隔壁商场一楼,找到一个美妆柜台,客客气气地问别人柜台姐姐可不可以帮忙卸个妆。

女孩见两人都是学生,相貌又出众,便十分干脆地拿来卸妆巾帮林时雨擦干净脸。

“小帅哥皮肤这么好,反而不适合这种偏厚的粉底。”柜台姐姐笑着对林时雨说,“我们最近上新一款质地非常轻薄的粉底液,要不要试一下呀?”

林时雨扔下一句“不用”,跑了。

回家的路上,林时雨一边走路一边低头拿手机算账。钟起走在他旁边,指间松松挂着一瓶矿泉水,低头看了眼林时雨的手机。

林时雨算账算得有点心烦。本来再拍一个多月的照他就可以攒到差不多的钱买一条项链,但是现在拍摄中断,钱也没攒够,如果要从伙食费里慢慢省出来的话,又不知道要省到什么时候。

钟起问:“赚了多少?”

“没多少。”林时雨难得露出郁闷的表情。

“还想继续拍?”

“才不。”

人来人往的街边,他们经过一家首饰店。林时雨不自觉停下脚步,看着首饰店橱窗里展示出来的琳琅满目的金银玉饰。一条金项链在灯下静静发光,纤细精致,很适合他的妈妈。

再一看价格,林时雨握紧手指。

他忽然感到很愤怒,也很无力。想到用这种令人厌恶的方式中止一切的赵彬,想到林惠空荡荡的脖子上只留一道疤,想起他爸,那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男人。

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错承担代价?明明已经彻底与他断绝关系,刻意不去有任何交集,但那个男人却还是大摇大摆地再次入侵他的生活。血浓于水这本该温情的词像一道悲哀的魔咒,解不掉也斩不断,日日夜夜为林时雨带来冰冷的梦魇,如影随形笼罩着他的生活。

钟起走着走着发现旁边的人丢了,回头看过去,才发现林时雨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一家首饰店的橱窗前出神。

林时雨的个头刚过一米七,骨架也不算大,穿稍微大一点的衣服就显得宽松。他垂眸望着橱窗里的展览品时,睫毛轻轻盖下,在白净的脸上投落淡淡的阴影。鼻梁和嘴唇的线条偏冷,在他的后颈却落下阳光,发尾沾上秋天里温暖的光点。

他的目光安静认真,嘴角不大高兴地撇着,像在看一个十分重要的物件。

钟起没有走过去催促。

他在看一条项链,看得这么认真,那么是买给妈妈的,还是买给妹妹的?钟起没有作别的猜测,因为依照林时雨的性子,不会有第三个选项。

钟起常常在老妈的梳妆台或者饰品柜里看到各式各样的金银首饰,多是买回来戴过一次就不再戴,说是为了保值,其实不过是因为对这些装饰品的收集癖,总是在不断买新的。

即使是贵重的东西也不值一提,无论是物品还是感情。这是钟起从小到大对自家爹妈的观察之后得出的结果。父亲不爱呆在家里,淡漠于维系家庭成员之间的亲密关系;母亲执着于一切光鲜的外表,包括本人的外貌,儿子的成绩,丈夫的财政实力和外人对他们家庭的肯定评价。

至于他们有多久没有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多久没有坐在一起说话,没人在乎。

重要。钟起从试图努力无果到冷眼旁观的过程里意识到这个词没有它看上去的那样具备分量。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大可毫无真心,付出也往往没有回应。一切事物运行皆有其冷冰冰的规则,人们都不过是掩藏内心,循规蹈矩。

但是林时雨打破了钟起认识的规则。

林时雨像某个从旷野森林里冒出来的野生动物,一路横冲直撞跑来,掀起无数鸡飞狗跳遍地不宁。但其实走近了去看,会发现其实他也不过是在认认真真走自己的路,只是因为太专注而忽略了周围的环境。

不是不关心别人,而是太过关心自己在意的人。

能被林时雨在意是一件幸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