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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热汽未散的浴室里。

第28章

热汽未散的浴室里。
乔沅乌亮头发半湿着,刚洗完一个热水澡,被湿润热气充分蒸得眼睫更黑润,唇色是更深的粉。整个人像是簇新簇新的洋娃娃,漂亮得不得了。

水汽都散得差不多后,浴室宽敞的空间里只留着洗澡后微微湿热的沐浴露余香。

乔沅在嗡嗡的吹风机声音和源源不断的热风里抬手揉眼睛。

此时他正一身浴袍站在镜子之前,今天总在雨里奔波。一个热水澡让他此时浑身上下暖洋洋的,人站得也有点懒散。

猫被好好地安顿在医院治疗了,医生说它不会有生命危险。

事情办妥之后,他心中的一颗石头落地。

是前所未有的一种踏实的安心感觉。

除雾镜子洗完澡后依旧明亮如新。里头映照出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

他身后的寇远洲放下用完的吹风机。

“先别睡。吃完饭再睡。”

五指插入发根将他发丝抓松。

洗完热水澡的乔沅,整个人都像刚从热水里捞起来的年糕一样,整个人冒着带沐浴香气的。热腾腾软绵绵的,粉的地方更是泛出更深的粉。

他的脸蛋手感就像刚泡完热水的年糕,光滑漂亮,手感软嫩发热的。

寇远洲正在上手给他抹面霜。

男人袖子挽起至小臂,他手臂自然弯曲时,皮下粗大的筋络只有轮廓隐隐凸起,小臂肌肉在放松状态下,骨骼一道性感的凹槽。一双修长的蕴含力量感的男性双手。

乳白色的面霜抹到乔沅额头的时候,一手拢住他的刘海充当发箍,乔沅脑袋随着力道后仰一下。

他手法熟稔专业得仿佛专门练过。

乔沅的脸在他单只的手掌对比下显得更小一号了,小鼻尖挺翘,下巴尖尖细细的。男人弯下身子与他身高齐平,认真地同时用上了两只手。

细致地点涂,再向外抹开。骨节分明的一双大手动作灵活,又轻柔仔细。

寇远洲凝神专注的冷峻侧脸仿佛是在处理什么工作事务一般。

拇指的指腹在人的眉心轻揉,额头也面面俱到地抹好了。男人修长手指移动到他脸颊处,一捏。乔沅被迫撅起的嘴唇就被人亲吻了一下。

还以为是蜻蜓点水的一吻,但寇远洲亲得有些久,压住他几秒后才松开。乔沅眼前重新恢复光亮。

乔沅就安安静静地睁着清澈的眼睛看他。两人都没出声。

回家之后寇远洲从乔沅身上抓了足足三只跳蚤出来。都是从那猫身上带来的。

当时的乔沅只能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

从来都不知道真的会有跳蚤,也不知道真的这么容易传染。

乔沅今天洗澡的时间比以往都长了些。用专门去虱的清洁剂,穿的那身衣服已经丢掉了。毕竟有虱子。幸而他身上还没有被咬,寇远洲刚刚也帮他看了头发,每根发丝都一一洗干净了。

现在的乔沅从头到脚都白净净香喷喷的。

浴袍领口松松露出一小点胸前的皮肤,他的伤疤露出来了一角。洗澡后微微泛着红,看起来比平时更狰狞几分。

今天寇远洲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片刻。

“对不起。”安静片刻后,乔沅出声:“把你的车弄坏了。”

他看起来真的很失落。寇远洲看着此时的他,心想。

一片静谧的浴室。一声滴答的水滴声都听得清晰分明。

——喀嗒一声。是寇远洲将面霜盖好,放回原位。

“你在跟谁说对不起,嗯?”寇远洲喊他大名:“乔沅。”

伸手抱住乔沅的人时,他同时低头亲了亲乔沅发顶。

“跟你哥说什么对不起?”

养孩子就是这样。

寇远洲对这一套已然驾轻就熟。情绪也是有火候的。得知道什么时候该对孩子说什么话,才最为行之有效。

“我没有在生你的气。”

两只大手按住在他的肩膀上。带了些许的重量。

手上还散发着乔沅的面霜香味,是香甜柔和的杏仁奶味道。这个姿势,乔沅在他手下抬着头看人的神态,他的脸,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像这样不照顾自己的身体,不拿你的身体当回事。”

身体。又是身体。

乔沅站在寇远洲的影子里,他本应该习惯和听话的,但却感觉此时周围一切都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又是因为他的病。

乔沅扭开脸:“你这是反应过度。”

寇远洲回答:“我反应一直如此。”

一问一答之间几乎没有间隙。寇远洲眼也不抬,几乎是马上,从容不迫地接了他的话。乔沅一噎,而寇远洲看着他的眼睛,接着说了下去:“你小时候明明那么听话,还很乖,说别碰小区里的小猫,你就跟在我身后一点也不会去靠近——更不会说大人反应过度,怎么现在反倒越长越回去了?”

乔沅口中说出的这个形容让他不满。

乔沅现在算是知道自己在他洲哥眼里的形象了。

厉真说的都是真的。乔沅感觉自己真成一只仓鼠了。

在寇远洲眼里,一只猫就能把他吓到。

“我不会追问你今天发生的事情。圆圆。”

他沉吟片刻,像小时候一般,在斟酌如何对发脾气中的小圆圆开口讲道理:“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

“洲哥可以支持你做一切事情。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你。但是圆圆,你先答应我,下次要是再想这么做的时候,至少考虑一下。我不会问你原因,医院、领养……这些事情也会帮你处理得很好。”

“像今天一样,我们一起去宠物医院,我会帮你找最专业的医院,最有保障的救助协会——你想救几只猫都行。”

一番话推心置腹,循循善导。

他话音始终还沉稳平静着,只是当乔沅抬头看他时,才发觉面前人的一丝不对劲。

乔沅鲜少见到现在这样的洲哥。

寇远洲是什么人。此时他永远从容稳重的眼眸此刻深深低垂着,高大挺直的脊背微微向着乔沅弯屈下来,几乎让人想起祈求这个词。仍然在紧紧握着乔沅肩膀的双手,泄露出这个人此时的一丝不平静。

说到后面,他语气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放下他当哥哥的身份,现在的寇远洲,只是一个拿他没有办法的、不知所措的大男人。

寇远洲几乎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软弱的一面。乔沅终归还是孩子心性。他纯真,温厚,那么容易心软。

而且从小就很听洲哥的话。

“而我也不用这么担心你了。”他最后对乔沅说出这句话。

乔沅明显一怔。

他紧抿着唇。

寇远洲永远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对乔沅最为行之有效。

这是他的圆圆。

最后三个字,他低垂着头说出来,叹气般做出平时不会做的、垂头丧气的一种姿势,眼底的某些隐晦的神色掩藏在阴影之中。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如今乔沅露出的这个表情寇远洲从小看到大。

嘴角有些孩子气地下撇,眼皮耷拉下来。他只顾低垂着眼睛,也不说话。无意识地让纤长睫毛在凝白的皮肤上投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他先前曾经无数次像这样注视过这张脸。

他不用开口询问就知道乔沅在想什么。

一些事情在经历过波动之后,又被无声地校正,拨回了属于他们两个的正轨。

一切正井然有序地按照他们以往的关系的进行着。仿佛先前一些不稳定的因素都只是一些小插曲。

两个人之间有的不只是年龄的差距,更多的是段位之间的差距。

寇远洲就在这压抑的氛围中重新直起身。

幽邃漆黑的眸子低垂。像这样。将整个圆圆笼罩进他的目光之下。

乔沅实在还是太嫩了。以寇远洲现在的目光看来。

就该像这样才对。

不管是刚刚在车里,还是现如今他用这种方式、用家人的身份给他压力也好。

摒除掉那些不安分的因素。他们的生活不需要再有额外的人来打扰。

偶尔被新鲜事物所吸引是正常现象,终有一天他会明白,平稳二字才真正胜过一切。

才不会让人在每一个午夜梦回醒来时,猝然间以为乔沅的手表发出警报声,又或者在耳边听见小小的乔沅哭泣或喊他的声音。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乔沅脆弱的身体着想。

他们以前如何,以后便是如何。

乔沅沉默片刻。

“我知道了。”他说。

看吧,眼前的圆圆还是他的圆圆。

安静片刻后,寇远洲拉过失落中的乔沅的双手。

放在掌心缓慢揉搓着。

他小小的双手像是一朵雪白卵圆的白玉兰花苞。指尖泛着粉,修剪整齐、圆润美丽的指头们仿佛闭合时簇拥的瓣尖,柔软地被揉搓,翕张。

叫他爱得揉了又揉。

寇远洲不动声色地,认真地向他寻求一个保证:“所以以后遇到这种事,别总想着一个人冲上去。你没被野猫挠过不知道厉害,而且从小一向抵抗力也不好,如果受伤了……”

在这种事情上面他总显得有些唠叨不休。

怕他被咬,又怕他被咬了不敢说。

他手心里盛放着的那双温顺的小白手轻轻一动。

就着这个被他捧着的姿势,乔沅抬起头看他。

剔透美丽的眼睛下方点缀两颗精致的小痣。乔沅睁着那双大眼睛无言地望着他,静静说出一句:

“我住宿之后再也不用你管。这样你就不用再担心我了。”

寇远洲一动不动。

是这样的,自那件事之后他经常会幻听乔沅的声音。所以这一秒寇远洲还以为是自己幻听。

但现实中他又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

不管暗处如何蕴蓄着一场怎样的暴风雨,而反常地,他说话的声音却与之相反地,越发温柔和缓起来。

“圆圆。”

寇远洲:“还记得你以前在浴室里摔了一跤么?”

似乎是想起当时乔沅那样可怜又那样可爱的惨状。他黑眸里含着一种疼惜的笑意:“我从没见你哭得那么厉害过,那天嚎的,整栋楼都要听见了。连我把你抱起来了都没有发现,到了医院又开始哭。”

后来乔沅自己检查完没事后,出来看见他包着纱布的手,又爆哭了一场的事就更加不必说了。

也不知道眼泪怎么这么多。

这还已经是一切事毕之后他们才敢让乔沅进来从而看见的,再此之前周围人都是又避着又哄着,知道乔沅看见他哥的手后会有这可以预见的一遭。

但即使如此还是避免不了,乔沅仍然抱着洲哥的手哭得很厉害。

最后还得是寇远洲安抚。

……

乔沅是无法没有他的。

在以前这个从来毋庸置疑也不必需要刻意去关注的事实,却在最近短短几个星期内,被他确认了又确认。

因为不管如何长大,乔沅最终都会明白一个道理:他们两个,是共生的关系。

他说起从前的事情来。乔沅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放在洲哥手心里的双手紧绷了几分。

寇远洲抬眼看他,问:“万一你这一次也受伤了呢?”

乔沅说:“受伤了就受伤了。”

这话太过离奇。连寇远洲脸上也出现明显愣住的神色。

什么叫做,受伤就受伤?

要知道乔沅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避免一切不必要的身体伤害,要平平安安、无灾无病地长大。

这样离经叛道的话对他们家而言未免有些太过。

到底是谁,在教一个有先心病的孩子说这种话?

而且是从他亲口说出。眼前这一切都让寇远洲感到莫名荒谬。

乔沅不是没有过犯倔的时候。

但他此时此刻分明是一种寇远洲从未在这孩子身上见过的眼神。那些寇远洲通通当做是过家家的把戏,那天他宁愿丢掉自己最心爱的小被子的举动……

没有一样是在开玩笑。

是反抗。乔沅对他的反抗。

“因为我想得很清楚。”乔沅:“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自己为我自己负责。”

他此时的眼神让寇远洲感到陌生。

他仿佛才发现什么时候开始,他和乔沅之间的距离变得如此远了。

“不受伤就不会长大。”乔沅说。他看了寇远洲一眼。

“……”寇远洲一时间竟然无言。

因为他的语气,这话说得像是他已经经历过了一样。

不受伤就不会长大。那么他现在的“成长”,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仿佛有什么不可撼动的物事被掀动了一个角。

这个念头让寇远洲内心动摇了一下。他眸底一片晦暗不明,脸色倏然沉下,眉头拧紧了。

“猫的名字是叫小猫?”

他忽而问。

这是刚才在医院登记时,乔沅脱口而出的一个名字。

寇远洲问,在这种一团乱麻的情况下,语气依然机械地对乔沅温和着:“你帮它取的名字?”

他此时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奇怪。他阴沉的神情和语气有些割裂,像是剩下潜意识在行动。

某种早就深切铭刻入灵魂的程序使他早就成为了一个怪物。

“……朋友。”

寇远洲神色如常,侧头的动作依旧带着某种有压迫感的优雅:“你最近的新朋友有点多啊。”

乔沅察觉到什么:“怎么了?”

寇远洲冷峻幽邃的眸子盯着乔沅看了有一会儿。他自言自语般,说出的下一句却不像玩笑:

“我在想,是不是有人把你教坏了。”

“圆圆。”

乔沅无端想起厉真的那句,学好才用人教,学坏只需要自己就行了。

这一刻乔沅内心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洲哥。”

“你爱我吗?”

寇远洲略一停顿。

换做以往,乔沅会直接一扁嘴巴,对他说:“你不爱我了。”小模样好不委屈。他是一个敏感脆弱的孩子。然后寇远洲会轻车熟路地哄人。亲着哄。抱起来哄。

最后结局是总能把他给哄好的。

“你爱我吗?”——是什么意思?

但寇远洲十分自然没有停顿地给出了答案:“当然……”

乔沅:“但是我不爱你了。”

“洲哥。其实我一直想住宿舍的原因是……”

乔沅深吸一口气。

他严肃,紧绷,像刚刚做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因为我有另外喜欢的人了!”

是他骤然音量升高的原因吗。只有两个人在的空间里这一刻落针可闻,凭空按下暂停键一般,显得寂静异常。

剩下两个相对而站的人清晰的呼吸声。

乔沅接着道:“对不起,洲哥。”

至于男朋友,那里有个现成的。乔沅心想。

那不就是他们男模的专业吗?

乔沅有钱。可以雇他。

恋爱关系不就是都是这样的问题,爱与不爱。

现在他们扯平了。他们双方是,不爱和不爱。天平终于平衡。分开终于成了如今他和寇远洲

只要他移情别恋就行了。

其实乔沅之前未必找不到这个方法。

只是就在刚刚,一只深困其中的乔沅终于探寻出来了他们这段关系最终的出口和答案。

他终于愿意从这个沉溺了许多年的温室中走出来。

乔沅知道自己现在决不能退缩。所以他这一次目光不避不让,坚决异常。

“圆圆。”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男人唤他。

语气十分镇静平常。只是不知何时,浴室里热气早就散尽,剩下一室空荡荡的冷意。

“我看你现在是情绪上头了。”

“等你什么时候冷静下来,我们再谈这个。”

眼见他转身要走,乔沅急忙:“我现在就……”

下一秒被压抑着怒火的两个字重重打断:“我说!”

乔沅被他骤然提高的音量吓得双肩一抖。他闭上嘴巴。

此时他面露出惊惧的神色,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涌上心头,仍然还没反应过来。

……自己刚刚是被洲哥骂了?

从小到大,无论乔沅犯了多离谱的错,寇远洲再生气都好,顾忌乔沅的身体,他就从没对乔沅真正意义上的疾言厉色过一次。

直到对上乔沅眼睛中的一丝惶然,似乎也忽然意识到刚刚吓到他的人竟是自己, 寇远洲太阳穴重重跳了跳。

他感觉一切都不对劲了。

他别开脸,试图控制一下此刻胸腔内汹涌的情绪。

“你现在不冷静。……”

说完这一句,男人转身要离开。

穿着家居服的他背影宽阔,高大。乔沅在后面看着他,寇远洲先是丢了魂一样撞了一下门框,几乎站不稳,然后才找到门大步走了出去。

竟然像是落荒而逃的。

剩下浴室里的乔沅独自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