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程书懿心如刀割,记忆翻涌而来。
在他小时候,程绮也不过是一个刚迈过青春期的少女——母亲去世,父亲再婚,一个陌生的男孩突然闯入她的生活,成为她名义上的弟弟。
那时的程绮,大概是厌恶他的吧。
可就是这个没有任何血缘的姐姐,却在他人生最晦涩、最无助的时刻,伸出了援手。
就像舞台中央突如其来的聚光灯,顷刻间照亮了他的世界,将他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可是现在,这束光灭了。程绮死了,永远地离开了他。
失去了唯一的家人的他如何在无尽的黑夜中继续前行呢?
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他反复自问,程绮为什么要抛下自己?是不是他做得不够好?是不是因为没能阻止程绛交出密钥,才酿成如今的悲剧?
是不是就是自己一手造成这所有的因果?
他想起战争爆发的那晚,噩梦惊醒后跑去找程绮寻求安慰,程绮平静地告诉他,她与父亲谈过话。那时,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密钥的存在?是不是早早就做出了某种决断?
前几日,他还将船上有炸弹的细节告诉了程绮。如果他当时没有说出那些话,是不是就不会让她背负替换密钥的罪恶感,甚至不会让她走到选择以跳海来结束这一切的那一步?
悔恨如毒蛇般缠绕在他心头,他开始觉得自己就像那个站在旁边,看着程绮跳下去的隐形犯人。那一刻,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他紧紧抱着面前的人,试图在那温暖的怀抱里找到一丝安慰。
泪水洇湿对方的衣襟,几乎要将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尽。
就在意识模糊间,整个世界陡然一震!
他身体一瞬间腾空,失去了平衡。眼看着即将撞上甲板的墙壁,腰间猛地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迅速拽回。
蒋裕京强有力的臂弯将他牢牢抱住。那只手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的骨头压碎。还未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船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整艘船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牵动,倾斜得异常迅速。
蒋裕京扶住程书懿的瞬间,心中警铃大响,察觉到到事态的严重性——
阿佛洛狄忒号这种巨型游轮的推进器依靠巨大的螺旋桨驱动,正常减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完成。
而现在的急剧减速显然是通过反转螺旋桨的方向,来强行抵消推进器的动力。
这种极端操作通常只在紧急规避或机械故障时使用。
大概率……是出意外了。
“……怎么……回事”
程书懿从悲伤的情绪中硬生生剥离出来,声音因过度呼吸的缺氧而微微发抖。
夜风寒冷刺骨,夹杂着远处甲板上传来的动乱。
“不哭了。”
蒋裕京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抬手拭去程书懿脸上的泪水。指腹间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仿佛想把那份悲伤从程书懿的脸上抹去。
他托住程书懿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先冷静下来。”
程书懿点点头,从蒋裕京的语气中,他知道情况不太妙,但此时他没有恐惧,反而有种如同从梦中醒来的漂浮感,眼前的模糊让一切看起来格外不真实。
眨眼间,走廊传来一阵骚乱。
那声音一个房间接一个房间,像潮水般一间间逼近,从走廊另一头蔓延过来。
蒋裕京的目光微微闪动,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测。他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低头对怀里的人低语:“去洗把脸。”
蒋裕京将程书懿推进入洗手间,眼神未曾离开房门。
砰砰砰——
“开门!”
门外传来粗暴的喊声,紧接着听到门把手被剧烈拉动的声音。
他握住门把,低头思索了一刻。
打开门的瞬间,两支黑漆漆的枪口直指面前。
一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门口,黑色作战服,手中握着冲锋枪。他的身后,更多队员在走廊内穿梭,正在进行逐间搜查。
这些人没有佩戴任何徽章或标志,显然不是任何政府的部队。
是……反叛军的人?
“姓名,身份。”
对方语气冷硬,仿佛枪口的威胁已经足够让人屈服。
蒋裕京面色平静,眼神锐利,心中瞬间冷静下来。
直接表明身份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顿了顿,低沉地开口:“Ethan,Ethan Davison,我是一名商人,打算去中立区寻找投资。”
“房间里还有人吗?”
程绮的房间是标准的单人间,站在门口就可以一览无余。
对方的目光扫过房间,迅速锁定卫生间的门。只有那扇门紧闭着,十分可疑。
蒋裕京心中一紧,沉默不语。目前的情况告诉他,这些人并不认识他,目标也不是他,那会是程书懿吗?
然而,士兵的耐性似乎已经到了极限。见他没有反应,冷冷地将枪口抵上蒋裕京的额头,扳机微微动弹,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让人从卫生间出来。”
还没等蒋裕京辩解,卫生间的门应声而开。
程书懿缓缓走出来,冲掉泪痕的脸上还残留着细微的水珠,在灯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那一瞬间,蒋裕京几乎能感受到整个房间的气压骤降,空气凝滞得连心跳也变得迟缓。
士兵的眼神停顿了几秒钟,目光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
蒋裕京瞬间抓住了这一刻的微妙变化,快速而果断地将程书懿拉入怀里,手臂牢牢圈住他的腰。这个动作显得亲密又保护意味十足。他低头看了程书懿一眼,眼神中藏着某种信号。
“这位是我的太太。”他的语气平静中透着冷冽,让人无法质疑。
程书懿微愣,立刻明白这是谎话,但眼下一触即发的气氛,他只能顺势点头。
士兵的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似乎对这番话有所怀疑。
蒋裕京目光淡然:“ 请问有什么事?”
说着,他低头亲吻了一下程书懿的额头,动作自然得仿佛习以为常:“别怕。”
程书懿瞳孔微微收缩,感受到蒋裕京手臂的力道在刻意收紧。他抬头,目光在士兵冰冷的枪口和蒋裕京冷峻的脸庞之间游移。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了蒋裕京的意思,于是故作亲昵地将脸颊靠在蒋裕京的胸前,装作完全不知所措的模样:“……发生什么了?”
士兵的视线从他湿润的眼眶、苍白的脸色,滑到腰间那只带着占有欲的大手,最后停留在两人光裸的手指间。
正起疑要开口盘问,肩膀上的通讯器突然响起,一道清晰的声音打断了僵持的气氛:“目标已找到。封锁内舱,不要让人乱跑。”
“收到。”士兵的神色瞬间一紧,原本的注意力立刻被通讯内容吸引,显然这条指令比眼前的情况更加重要。
“封锁这一层。”
随着命令的下达,走廊尽头传来沉闷的机械轰鸣。厚重的舱门缓缓降下,齿轮咬合的低鸣声回荡在封闭的空间里。
为了防水和坚固的设计,那舱门的边缘嵌着粗大的锁扣与密封圈。如果从外部关上,很难再打开。
乘客们的恐慌情绪逐渐显现。
有几人迅速冲向正在合拢的舱门,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更是伸手用力拍打门板,急促地喊道:“为什么要关门!你们是谁!”他的声音夹杂着怒火与惊惶。
哐当一声,舱门合上。
主餐厅里,轻松惬意的气氛已经被彻底打破。
原本摆满精致餐点的长桌被掀翻在地,瓷盘破碎,酒液洒满一地。
程绛双手被反绑,昂贵的西装褶皱不堪,肩膀耷拉,头发凌乱,脸上隐隐有血迹。他被强压在地,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地板上。
李恪坐在餐厅内唯一保持完好的椅子上,腿上搭着一把上膛的手枪。
“程总,”他声音带着阴冷的寒意,“你给我的密钥,怎么会是假的呢?”
程绛一怔,抬起头,脸上写满不可置信:“假的?!这不可能!绝不可能是假的!”
“是吗?”李恪冷笑,手指轻敲枪身,“上一个跟我耍花招的人,他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程绛额头渗出冷汗,声音微微发颤:“李恪,我不可能骗你。密钥一直在我手上,从未假借他人之手。”
李恪微微向前倾身,语气缓慢,“你的意思是,密钥是假的,是我的问题吗?”
“……不是!”程绛急忙回应,语气中多了一分焦虑,“我……我真的没有骗你!……密钥全程由我亲自保管,不可能有问题!”
李恪逼近,眼中带着审视与威胁:“如果你现在把真正的密钥交出来,我还能让你死得体面些。”
听到这里,程绛面如死灰,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进退两难的绝境——
唯一的原型密钥已经交出去了,根本无从再交出“真”的东西。
李恪冷眼看着他,站起身,手掌一动,轻轻按下了红色触发器。
一声低沉的爆炸从船底传来,地板猛然震动,吊灯晃动不止,灯光也瞬间闪烁了一下。
“我不喜欢开玩笑。”李恪俯身靠近,声音冷漠而清晰,“如果你还打算拖延时间,整船六千多人都会陪你一起葬身海底。”
程绛颤抖着摇头:“不,不要……不要……”他垂下头,眼泪混着汗水滴落在地板上,“你杀了我吧……我没东西可交给你了……我只求你放过我的妻儿一命……”
“放过他们?”李恪轻笑,直起身,手指再次按下触发器。
又一声爆炸响起,这次震动更为剧烈,船体要被撕裂一般。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