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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对话间,战甲已然备好,天铭泱出门,三匹战马已然备在门外,翻身上马,天铭泱继续道:“十四,带着你这三日选中的那些人马,趁乱出城,偷袭楚池粮仓,务必把他们的粮草夺回!若是太多,剩下多少,烧多少!不得有误!”

“是——”马儿长嘶,十四先一步策马离去。

侧目对着翎鸢一笑:“小鸟儿,随我上城楼!”

*

狼烟滚滚,火花燃亮夜色。刀剑争鸣,惨叫怒吼之声,乱了长夜。

举起战旗,摇摆在风中,天铭泱一身银亮战甲,站在城楼正中,指挥若定。

这身战甲,曾跟随朕征战四方,平定天下。今日,朕把它赠予你,也把朕的祝愿和期望赠予你!

愿吾儿不辱使命!

愿吾儿所向披靡!

愿吾儿大胜而归!

穿着他曾经的铠甲,恍若可以穿越时空,感受到那个人火热的体温,闻到那人淡淡的冷香。纵使夜风凛冽,血腥扑鼻,这副战甲此刻似乎也能成为阻挡一切的城墙……

父皇,我守的可不止是一个凉城!我要的也不止一个凉城!

我要的是,从今以后,你只要看到这天下安定,锦绣江山,便会忆起我天铭泱!

我能夺你天下,便也能给你一个千秋万载,统一中原的泱泱天泽!

血的色彩,乱了视觉。

充盈在耳边楚池将士的惨叫,昭示着这一招请君入瓮的精彩!

北方燃起火光,映得天边一片淡红——那是楚池的粮草燃烧时绝望的色彩,那是这场胜利最后振奋人心的叫嚣!

“这便是你要我看的事实?”翎鸢站在天铭泱身侧,眯眼冷看战局,表情没有一丝的雀跃或是怜悯。

“二哥多疑,想要做掉六哥,怎会不安插个奸细?三日,我荒淫给奸细看,待到鱼儿上钩,诱楚池攻城,一切,便可以做个了结了。”

“只一战,不足以成事。”

“只一战,足以立威。”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翎鸢慢慢钩唇。

“呵……小鸟儿应该多笑笑,这样还是很好看的!”

“……”

东方发白,战局渐定。这一战,天泽,完胜。

啪——

关键处,忽而战旗落地,众将士仰头,看到城楼顶峰倒下的大旗,当场怔住。

却也只不过片刻之间,战旗再次升起,有力摇摆。

此时,举着战旗的,正是他们的军师尔雅,直接部署了这一场胜仗的伟大军师!

“杀——”

势气再次被鼓动,天泽士兵势如破竹,捍卫最后的胜利。

“殿下!”城楼之上,翎鸢扶起倒下的天铭泱,低声喝道。

“扶我……回房……”似是抑制着什么,天铭泱浑身剧烈颤抖,攥起的双拳死死抵着砖地,身子随着剧烈的呼吸而不住起伏。

“翎鸢!快点!扶我回房……”

56 【二更】苏醒(上)

破晓。

青光透过木格窗,撒入房间,徒留一层惨淡的灰。两身银亮甲胄扔在地上,反射着光华。

床帐散下,木床发出咯吱的声响。

青丝撒着,翎鸢躺在床上,微微仰着头,纤长而优美的雪颈露出,喉结随着呼吸而微微颤动。只是,那剔透的莹白被侧颈上缓缓流下的血迹而染,显得异常旖旎。

战场之上,血气汹涌,血莲蛊,发作了。

脖颈被已然发狂了的天铭泱撕咬着,翎鸢却只是皱皱眉,如一只任人宰割的贡品,恭敬地送上自己美丽的脖子。

这是个交易,自己要睦南,他——要自己。

很公平,不是么?

脸色愈发苍白起来,忽而响起叩门之声,尔雅的声音响起。

“殿下,楚池兵已退,晾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攻城。微臣,现有一要事禀告,十万火急!”

“……”正要开口,天铭泱忽而松开口,慢慢撑起身子。

迷离的眼神不复,只剩一眼清明,天铭泱视线扫过翎鸢被咬的血肉模糊的脖子,微微皱了皱眉,继而沉声道:“在议事厅等我!我这就过去!”

说完,扯过被单,按住伤口,翎鸢很是配合地抬手扶着,坐起身来,理理被发狂的天铭泱扯乱的衣襟,淡淡道:“伤口我自己会处理,你去吧。”

“多久?”天铭泱摸摸嘴上的血迹,理起衣袍。

“比上次约莫长了一炷香。”

长了一炷香……这样下去……

天铭泱耸起眉峰,却听到翎鸢催促道:“交易罢了,殿下要走的多,给的也将更多,你还有什么好迟疑的?”轻笑一声:“殿下还不走?十万火急不是么?”

呼出一口沉气,天铭泱最后看了翎鸢一眼:“也是。”言罢,起身推门而出。

笑意慢慢浮上翎鸢的脸,按住的伤口不住抽痛,他的嘴角却还是扯出一丝轻嘲。

天铭泱你可不要对我太怜悯了,因为我……可从未打算过怜悯你!

“主子吩咐,尽快给天铭泱下药,否则,便停了你的解药!”临行之前,二皇子隐卫的告诫回响在耳边,翎鸢的眼色又是深了深。

吱呀——

忽而房门推开,翎鸢还来不及收敛的阴沉被来人撞个正着。

“谁让你进来的!”

“我的主子是七殿下,不是你。”十四走过来,径自抓住翎鸢的手腕,用力一拽,那堵住伤口的被单就这么散落下来。

“你做什么!放手!”翎鸢一愣,十四接下来却是掏出药瓶,处理起他是伤口。

“是……殿下让你来的?”

十四动作略略一滞,良久,淡淡的,嗯了一声。

此后,除了上药包扎的窸窣,二人各自心思,再无其他声响。

*

“你说……楚池的主力不在凉城!”

议事厅中,天铭泱站在正中,蹙眉脱口。说话的对象,却是坐在八仙椅上,身上裹着个毯子,脸色有些苍白,一双眸子却是灼灼。

这个人,正是天泽第六皇子,天铭熠。

今日一早,战事初定之时,他便是醒了,烧也退了,除了身子还有些虚弱,便是没了大碍。

“我来到凉城之后,楚池兵便是蹊跷。持续攻城一月余,却不见有兵马运送粮草,而粮草倒是甚为充足。我便派了一个骑兵营去查探,就在我受伤昏迷之前,骑兵统领前来回报,目前这五万兵力,只是楚池兵的一路分支,而楚池真正的兵力,全部在睦南!也就是说——楚池虚晃一枪攻打凉城,实际上,目的在于,趁乱攻克睦南!”

天铭熠说着,声音不大,但是掷地有声,话音方落,尔雅便是递过去一杯茶。天铭熠愣了愣,眼神在尔雅脸上稍稍流连,又慢慢垂下,笑起来:“多谢尔雅了。”

那是极其美丽的一个笑,只是浅浅的一个钩唇,却是异常动人。

尔雅视线微微一僵,然后闪过一丝不明的情愫,再次抬眼,已是如常的从容:“微臣已经派人送信回朝,将这一消息禀告圣上。只待圣上下令,派兵支援睦南。”

“怕是——等不及了。”天铭泱略一沉吟,忽而狡黠笑开:“楚池吃了大亏,兵力亏损,估量半月之内,不会贸然攻城。我看——尔雅便陪着六哥留下等候父皇支援,我带三万精兵,前去睦南,即日起程!”

如此冒险的决断一出,尔雅和六皇子都是一愣。

“此事不宜拖延,如今楚池刚吃了败仗,是最为松懈之时,今日天阴,想必入夜当时无月,我今夜便动身,偷偷潜入睦南。”

楚池的目的是睦南这个消息,绝不是什么喜讯。但是,却是给了天铭泱莫大的机会。入了睦南城,参与护城,成为主力,那么,夺下睦南的计划,终于可以开始实施了!

不得不说,楚池此举,给天铭泱心里这把烧了睦南的火,恰如其分地添了一捧柴!

“的确,睦南如今是天泽的盟友,唇亡齿寒的关系,我们必然是要照拂的。从当日我得到的回报来看,睦南的境况已经十分危急,楚池势在必得,二哥攻打楚池核心的动作似乎并未对这边的兵力造成任何影响,加之睦南内政正是动摇之际,小半城池已然被攻克,楚池直逼核心卫城!”六皇子分析着:“但是,老七你这三万精兵,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睦南外围已然被楚池包围,亦不容易潜入,此行过于危险……”

“父皇的军队进入睦南,也需要接应!六哥还不至于那么相信睦南吧?此刻,着实需要一个先行刺探的人。本来以六哥与睦南的交情,当时六哥前往,不过以六哥如今的伤势……”

“我随军送你一程!”尔雅忽而开口:“圣上曾千叮万嘱,拖微臣照顾好七殿下,微臣必将竭力。”

“尔雅就这么怕我抢了六哥的睦南?”天铭泱笑了。

“老七你这是什么话!”天铭熠忽而开口,冷冷瞪了尔雅一眼,对视之间,似乎有火光交织:“尔雅你不必去!我的身子已然无碍,我去!”

“呵……”天铭泱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终是挥挥手:“你们去争吧,此行我是必去无疑,或是你们之一护送,或是都送,或是无人护送,我不介意!”说着,便是自顾自离开,推门之际,微微侧目,议事厅里的两人相对而立,似是决绝一般那么相互逼视着。

不过是送行一件小事,这两个这般认真的程度,倒是像生离死别了,古怪得紧!

摇摇头,天铭泱阖上木门的瞬间,似乎听到了老六执拗的一句,似乎蓄积了全身的精力。

不许去!

为什么不许去,也许,只有那房间里的二人,才明白……

57 苏醒(下)

凉城以南,不过数十里,便是睦南边境。军队徒步,只需十日。

凉城不可无主将,是夜,尔雅和老六二人却是都是来了。

只送到燕云关。

这是那古怪的二人得出的结论。

兵分三路,各自乔装,拿了六皇子的手札,偷偷潜入睦南。其中一路,便是由天铭泱统领,乔装成商贾,从燕云关这一路,潜往睦南都城。

一路平静,行至燕云关,天将破晓,却是静的有些出奇,连虫声鸟鸣都没有。

“怕是有埋伏!”尔雅蹙眉环视,于马背上喃喃。

“此处是南下睦南的必经之路,楚池在攻睦南城,势必切断一切外来的兵力支援。我们选择跟着老七走这一条路线,早就准备好了迎战这次无法避及的战争不是么?”六皇子策马居上,侧目对着尔雅笑。

“你不该来!”尔雅视线一沉。

挑挑眉,六皇子倒是从容:“你也不该来!”

说话之间,忽听一阵怪响,那是绷弦之声,六皇子一个手势,铠甲加身的战士策马将人马围拢起来,支起盾牌,便听得一阵阵箭矢撞击盾牌的钝响。

弯弓摧羽,断弦声惊如霹雳。

“不要停!冲过去!”六皇子喝令一声,在战士的保护之下,一干人马突围。

这是以命换命的打法,但是,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真正潜往睦南的兵力又天铭泱带领着,护在最中间,人马成一个锥形,朝前突围,冲过箭阵,身后已然倒下一片尸骸。

“我去引开楚池卫兵,六殿下留下来保护好七殿下!”远远望见前方冲来黑压压的兵马,尔雅神色一沉,当即开口。战场之上,容不得争论,尔雅一扬马鞭,策马冲出去,身后一拨兵力追随他而去。

天铭泱凝望那挺拔的身姿,单薄却力量勃发,微微蹙眉。

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个尔雅,是会武功的!

只不过一个文官,儒雅书生,却是会功夫,这老六身边,当真是不简单……

侧目,正看到六皇子脸上是未曾窥见过的焦灼,那锐利的视线直至追随着尔雅的身影,直到天铭泱唤了一声六哥,才是回身,满眼决绝,一扬马鞭,喝了一声:“冲出去!”

嘶鸣战马,刀剑嘤鸣,两军交织在一起,尔雅的人拼死拖延,天铭泱这里却是能避则避。

“殿下不用出手。”提刀解决攻来的数个楚池兵,十四游刃有余地回眸,眼眸中的衷心与坚定着实让人安心:“这一万精兵中有蜃楼暗袭全部十五人,暗寮杀手三十七人,这些人护殿下安然绰绰有余,且属下可确保,这种阵仗,我的人,非但不死,伤也不必!”

我自然不会出手!毕竟,这里的人,还没有一个珍贵到需要我暴露……

转眸看向尔雅,天铭泱微微一笑。不似天铭熠那般竭力,被十四护着,倒是从容。

“小心楚池有神机手!”六皇子忽而一喝,便如言灵一般。

夹杂在砍杀声中机关咔咔的怪响,根本无人察觉,但是那神机弩连发十只的杀伤力,随着淬毒的弩箭射出,而变得无从忽略。

楚池的神机手各个是顶尖的射手,准头极好,即便是人马攒动,误差依然不过一寸。十箭连发,若是击中同一个,便是成了筛子,必死无疑。而技术高超的,便是可以一次射杀数人。

神机弩一出,便不断有天泽人马倒下,局势当即危险起来。

“盾!”六皇子却是冷静,宛如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高喝一声,立刻分出一簇士兵再次围上外围,举起的盾,拴在小臂之上,却只有正常盾牌的三分之一大小。

只见士兵举起盾牌在空中晃舞,飞驰而来的弩箭当即扭转了方向,纷纷朝着盾牌而去。

难道是……玄铁盾!

天铭泱当即心下一惊。

听说有一种玄铁,锻造之后,日日用铁器打磨,久而久之,便是产生吸住铁器的巨大力道。如今看这盾牌的功效,便是那特制的玄铁!

可是……

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燕云关,为什么老六仿佛早有预知一般,做了万全准备?

忽听一阵战马嘶鸣,六皇子身子一歪,凌空跃起,跳到天铭泱身后。方才他胯下的战马砰然倒地,侧腹上插着一根弩箭。

自打神机手出现,这匹战马便是中了箭,能撑到此刻,已是神奇。

“烽火,你是好样的!”

天铭熠垂眸看了一眼跟随自己十多年的战马,一身朱红长鬃和血色涌到一起,看不出惨烈。却在恍惚中,那睁着的马眼,宛若有泪涌落。

又听一声嘶鸣,倒是传自尔雅那里,老六微微钩唇,跟着天铭泱淡淡解释一句:“尔雅的战马,和我的,本是一对。”

说完,老六一夹马腹,抢过天铭泱的缰绳,马儿急速奔驰起来。

“老七,你真是好命!所有人都宠你上天,六哥我今日要是失手让你死了,便要万劫不复了!”

轻轻一句耳语,带着嘲讽,天铭泱听得心头不悦,正欲回眸回应,却因着天铭熠眼中那抹坚毅,而欲言又止。

这个人,可是要喝出命护他?

“我们换位置!”前面楚池兵蜂拥,老六耳语一句,当即手撑马背,一个旋身。天铭泱后闪,二人就这么在马背上极为惊险的互相交换了位置。

“抱着我,藏好,别探头!”老六比天铭泱年长一岁,身子也是高大挺拔一些,这么一档,便可把天铭泱全全挡在身后。此时举起长剑,只听一阵铮鸣,开始突围。

位置换了,十四便是勒马,退下来,护在马后,翎鸢在他身侧,被他分神护着。

天铭泱蹙起眉,刚要吩咐十四去前面保护老六,自己内力浑厚,不怕楚池兵,却在张口之际,心头忽而一悸,眼前满地血红乱了视野,脑子嗡的一声,险些从马背上跌下。

血腥的味道越发浓郁了,血莲蛊,就要发作!

天铭泱暗道一声不好,猛地夹紧马腹,心说这是天澋曜赐予的宝马,当真要争一口气啊!

马蹄凌乱,似有感应一般,黑马如同箭羽一般飞奔而出。驭马的六皇子先是一愣,但很快便适应下来,一路长剑挑飞来敌,片刻之间便是突破重围。

“换位置!”一瞬之间,六皇子又是一声喝,二人当即换回从前的位置,变成六皇子在身后为天铭泱挡住追敌和箭矢。

头痛欲裂,天铭泱被血气冲昏头脑,只得死死抓着自己的大腿,找回理智,身子有些不堪重负的摇晃。

“殿下!”十四策马上前,扶了他一般,一股内力随之传过来。天铭泱稍稍恢复清明,一个抬眸,便是见十四身后一个楚池将士提着长枪刺来。脸色一沉,天铭泱猛地一拽,十四当即俯身,那长枪便是朝着自己刺过来。

右手蓄起内力,正欲截断那长枪,忽而眼前银芒一晃,竟是六皇子一剑劈断了长枪,为自己解了围。只是过强的撞击引发极强的余韵,直接震碎了那柄长剑,碎裂的瞬间,剑片四处迸发,十四旋起陌刀阻挡,六皇子直接一扑,把天铭泱护在身下。

“六哥,你的脸!”

当天铭泱再次直起身子,回眸看到的便是六皇子被剑片划了好几道血口的脸。本是仙人之姿,昊玉之面,如今却……

“六哥就送到这里,你走吧!”充耳不闻一般,六皇子钩唇,脸上甚是狰狞,一个跃身,上了方才那个持长枪的将士的马,勒起缰绳,马蹄扬起,再次落下时,恰好踏在死去的将士胸口上。

噗的一声,鲜血迸溅。六皇子冷哼了一声:“我正要谢谢他,这张女人脸,我厌倦很久了!”

“多谢六哥,此恩,倾卿记住了!”钩唇,天铭泱朝着六皇子点点头,遥望一眼相隔数米追来的楚池兵:“还请六哥帮我善后!”话毕,掉转马头,正欲扬鞭,只觉身后声音有异。

猛然回眸,却只见六皇子策马扑来,继而是一阵浓重的血气,天铭泱身子猛地一晃,便是被再次跃上自己马背的天铭熠抱住。

迷离的视线里,只看到六皇子脸上慢慢僵住,然后猛地倒在自己背上,那昔日挺拔的脊背,却是如筛子一般,满是一指粗的弩箭。鲜血汩汩涌出,慢慢染红了衣襟。

他竟是没有穿软甲!

御赐天蚕丝软甲,阻挡一切铁器,皇帝曾每个皇子制备过一套……可是为什么,老六他没穿软甲!

“六哥!”就算再冷血,现在有个人为了自己而死,天铭泱也是心头抽痛。

“呵……你以为我想救你……我昨夜收到父皇的八百里加急书信,说梦到你葬身沙场,嘱咐我务必保护好你……皇命难违,我终是没有辜负父皇的期望,不知他得知此时,能不能高看我的尸首一眼……呵……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他还是最宠你……”六皇子伏在天铭泱肩头,喘的厉害,声音也是颤的,但那口气的自嘲,却是明显极了。

“尔雅也一样,他那么欣赏你,特意把你托付给我,我又怎能让你死……呵……反正我这条命早就该死了,白白赚了这么多年,也是值了……我把尔雅托付给你,莫要让他受了委屈……”

说话间,粘稠的血液不断淌上天铭泱的肩头,火烫。

有那么一刻,天铭泱似乎猜到了那软甲的去处。

“殿下,快走!”十四冷脸看着停在马上,任由六皇子靠着的天铭泱,策马过去,一把抓起垂危的六皇子,便是一下子丢出去。

“十四!”天铭泱怒目一瞪,十四一个跃身,坐上天铭泱的马。

“十四!下去!我不能让六哥就这么死了!”

“殿下,抱歉。”十四神色一暗,当即夹紧马腹,领着一干护卫士兵,策马狂奔而去。

“十四!你——”天铭泱一个挣扎,当即被十四点住穴道。十四俯到他耳边低声道:“属下也是受命,不惜一切代价,护门主周全!”

马蹄隆隆,凛风恍若割破肌肤一般,离战场越远,血气越远,天铭泱的神思便是越发清明,忽而他身子一震,咳出一口血,当即一个转身,一掌把十四劈下马。

掉转马头,翎鸢和十四都在提醒一般唤着“殿下”。天铭泱全然不顾夹紧马腹,猛冲出去,随即听得一声朕想,山林中修竹颤颤,竹叶簌簌落下。继而,马蹄声渐近,天铭泱策马返还。

“殿下可是想明白了?”十四此刻依然起身,方才天铭泱那一掌着实不轻,十四嘴角垂血,说话间声音都是有些发虚。

脸色很沉,天铭泱倒是慢慢沉静下来,手掌上还残留着方才挥掌截断一片竹林的伤痕,却是慢慢收紧了缰绳。

“十四,委屈你了。”

“属下说过,为了殿下,万死不辞。”

轻叹一口气,天铭泱凝望苍穹,沉声道:“好!即刻启程,前往睦南都城!”

58 守城

檀香缭绕,一室清光。

皇帝坐在桌几前,一张宣纸反复摩挲,仿佛都是磨薄了一层,那寥寥字句,被指尖蹭得模糊,晕染开来,看似满了纸张,却也不过是一句——

安抵凉城,勿念。

寒暑无常,伏惟珍重。

展开另一封密信,那是自己安插在那孩子身边的人回报的,密密麻麻事无巨细地写满了三页纸。

天澋曜轻抚了一下那张被自己捻薄的宣纸,唇角淌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圣上,尔大人八百里加急送来密函!”忽而一小太监前来传报,天澋曜眉峰猛然耸起,身子微微前倾,接过那密函,竟是有些亟不可待地拆开来。

墨迹不多,却也斟词酌句地写了满满一页纸,天澋曜越看脸色愈沉,终是一掌把那信笺拍在桌几上,手掌下覆着的,正是一行——

睦南危,七殿下率三万精兵前往助战,请求圣上派兵支援。

手,缓缓攥起来,抓着那封信纸皱缩。皇帝的脸色让那个送信的小太监颤颤巍巍的站都站不住。

只身前往虎穴,这个孩子,是偏偏要气死朕吗!

*

白凤端着汤药走到御书房门口,便是听得房里一阵咳嗽。脚步不由得加快两步,刚一进门,便是看到那皇帝咳得直不起腰来,而一个小太监正在手忙脚乱地帮着皇帝拍抚后背。

“皇上!”

脸色一沉,白凤上前,一瞥眼便是看到桌上那三封书信当即了然一半,支走了那个太监,白凤亲自为皇帝顺着脊背,扶他坐下,又是把了把脉,脸色一直铁青着。直到皇帝满脸不情愿地把那汤药饮下,白凤递过一个蜜饯过去,才稍微神色缓和了些。

“方才那个太监,臣会处理掉。”白凤收起药碗,说得轻描淡写:“也请圣上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被人发觉了破绽。”

“朕有分寸。朕待会还要召见军机大臣,白凤你先退了吧!”收起书信,其中最薄的那封,却是揣入心口放着。

白凤看在眼里,脸色便未泛起过好颜色,老天知道他是多想扔下一句“好自为之”甩袖而去。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把注意身体这般那般的话,重新嘱咐了百遍,直到惹得那个人烦了,厌了……

他知道那人在埋怨,却不是埋怨人家废了他的功,惹出旧疾,而是埋怨这身子抱恙。

若不是这身子拖着,心急成这副模样,他怕早是要御驾亲征了!

“圣上,有句话臣不得不提醒您……”

“不当说的话,便算了吧!你是大夫,应当知道朕现在不适合听不中听的话!”

“但是身为人臣,微臣不能放任皇上迷途而不知返!”

“白凤——”

“便纵是篡位之罪,圣上可以宽恕,废功之辱,圣上可以谅解,这君臣之别,父子纲常,圣上……”

“白凤!既然知道君臣有别,你又在朕这里叫嚣什么!”

“叫嚣?”白凤一愣,旋即轻笑起来:“圣上说是叫嚣,那便叫嚣了吧……恕微臣冒犯,微臣——告退!”

终是摔门而去,天澋曜微微蹙起眉,下意识地抬手捻起眉心。

有些事情,越想忘记反而记得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