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蓝白色的校服藏在了杜鹃花丛中,似乎能看见十八岁的唐郁。
蜂鸟快步冲上前,她微颤着伸出手,触碰了一下那蓝白色校服的身影。
那个人回过头,露出了一张陌生的学生面庞,对方像是如梦初醒般,小心翼翼问道:“你知道那个救我的人在哪里吗?他有着一双蓝眼睛。”
不知是过长时间直视太阳,还是那心头涌动着的奇异情愫,泪水从蜂鸟的眼眶落下。
她的心空洞得厉害。
她终于明白了那种空洞的原因。
那个救起她的唐郁,那个被她和所有玩家追逐着的唐郁,其实从最开始,就站在了悬崖的边沿。
……这个自称是民俗学专业的层主是那位洗衣房加过他的同学!
唐郁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他迅速一条条点开各个层主的头像,绝大多少层主都没有任何过往发帖的历史记录,不知过了多久,在唐郁想要放弃时,他忽然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那个随机点开的层主的过往历史发帖记录上,某一条是……
#我有一个重病的奶奶,她死了,有没有民俗学专业研究丧葬文化的大佬教教我,该怎么安葬我的奶奶#
唐郁怔怔地看回这个层主在黎生帖子里的发言——
这是燕朗发表的祭文。
第 43 章 43
唐郁抱着手机看了好几遍,如果没有第二个喜欢把自己重病的奶奶挂在嘴边,但这个层主应该确实是燕朗,还在帖子里用路人的语气夸了半天黎生。
……为什么燕朗作为玩家,要伪装成路人夸黎生?
燕朗这么做是有什么目的吗?
燕朗怎么看起来像和黎生一派?
玩家天天像刷副本BOSS一起去刷黎生的副本,现在怎么出了个玩家在夸黎生?
糟糕,头好痒,他该不会要长脑子了吧?!
唐郁摸了摸脑袋。郁辜感觉到心中升腾出的空洞感骤然放大了数百倍,空得像是一阵风吹过就能吹出呜咽的声响,空得比这座枯萎的巢穴还要不堪一击。
巢穴外是生与死的力量在不断攻击,还有那些跳蚤一样烦人的玩家在蹦跶,如果是在之前,囍只需要挥挥手,就可以把这群恼人的家伙通通赶出去,以免打扰他和老婆的二人世界。
但现在却不行。
结果后的这段时间,将会是囍最虚弱的时期,甚至比最开始还要虚弱。
因为郁辜将这段时间积攒的全部力量都汇聚到了果子里,他实在是太虚弱了,只给自己留了最后一点力量来构建这个看似坚固的巢穴。
好痛。梨子连忙往讲师和囤囤鼠身后躲。
“怪物!杀了你!”蜂鸟双眼血红,神情狰狞:“杀了你!!!”
虽然玩家在这个游戏里见了鬼公交和纸人,胆子不算多小,可突然看见朝夕相处的队友猛然变了个模样,胆子再大的玩家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几分毛骨悚然。
“蜂鸟你冷静一点你是不是san值太低了?!”讲师突然意识到了这个可能性,她是知道蜂鸟的异能和san值有关,但讲师一开始也没多在意,因为她以前打游戏的时候,操控的角色san值再低也不影响她这个坐在屏幕前的玩家——哦如果老是打不过也是会黑化的。
但刚刚蜂鸟和她们见面的时候,一直在很正常地和她们分析沈君行,看起来挺有理智的,还很平静地告诉了她们:“我现在san值是1,san值越低我这个异能就越灵敏,我感觉我现在状态很好,头脑特别清楚,身手特别矫健。”
那时讲师还很羡慕蜂鸟的异能,还夸道:“我感觉你的异能比舍曲林燕朗他们都要好,觉醒异能是全部随机吗?不知道这个游戏什么时候能充值,能买异能的话,我也想买一个你这种的异能。”
此时此刻,讲师对上蜂鸟癫狂的神情时,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真正喝醉的人会说自己没醉,真正疯了的人也会说自己没病。
这个游戏是如此真实,难道蜂鸟每次使用异能时掉的san值,是真正的玩家的理智吗?
“蜂鸟……”讲师第一次在游戏里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她颤声道:“你、你是不是出问题了?”
血与黑交织的视野中,两个身影模糊的人藏住了身后的诡异怪物,它们拦在了蜂鸟面前,开口道:“蜂鸟,蜂鸟你是生病了吗?你变得好奇怪啊蜂鸟。”
蜂鸟愣了一下。
——蜂鸟蜂鸟蜂鸟你啊……
——你啊你啊,你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你怎么和别的孩子都不一样?
——医生啊她是不是生病了?
她看到眼前出现了一片黑漆漆的身影,用鲜红如血的眼睛盯着她,包围住她,不断跟她说话,只不过忙音越来越强,它们说什么她都听不懂了。
好奇怪。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不应该在这里的。
她仓皇地看向四周。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钢筋水泥,但鸟不应该被困在笼子里的。
为什么不用笼子关住真正的怪物?
她想,因为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是怪物,而她是蜂鸟。
……
唐郁皱起眉,看着疯疯癫癫闹成一团的玩家。
蜂鸟的神情越来越狰狞,布满血丝的眼睛透出疯狂,连鼓起勇气拦在蜂鸟面前的讲师都后退了一步,而梨子正躲在角落里,却莫名给唐郁一种熟悉的窥探感……不对!
梨子正慌张地站在昏暗的楼梯口,不安地打量着讲师和蜂鸟那边的动静,她根本没注意到唐郁走来的动静,下一秒,刺眼的手电光照在了梨子身上:“她没有影子!”
唐郁举着手机,抬高音量喊道。
梨子茫然地用手遮住眼,在她的身后,本该有影子的地方干干净净。
“怎么回事?”围着蜂鸟的讲师和囤囤鼠在这一刻被转移了注意力,也就是这一刹那,蜂鸟突然冲出了两个玩家的包围,直直朝着四楼打开的窗口冲了过去——
她看到了一个口子。
那是鸟笼里打开的门。
没人发现,只有她发现了。
人类都不相信我,但是我跟人类本来就不一样,我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我要飞出去了!
手电筒的光束打在了蜂鸟的眼睛上,让受不了太多刺激的眼睛下意识眯起,蜂鸟也在这一刻有些迷失了方向。
而后她听到了一个道声音,那声音很轻,很柔,在全都是刺耳忙音的世界里,像一阵柔软的风,吹过她的羽毛:“蜂鸟,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都发现不了怪物。”
蜂鸟停下了脚步。
她有些吃力地睁开眼,在一片红与黑的世界里,她看到了无数黑漆漆的人影,它们每个人都用血红的眼睛看着她。
其实这个时候,她对外界已经感知不到什么了,看任何人都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所有人都是黑色的,长着一双红眼睛,在这样怪诞的视野里,她看到了一道纯白。
闪烁着光晕的纯白身影从黑与红的世界中走了出来,一点忧郁的蓝出现在了白色中,那蓝色温和又宁静,让她想起大海跟天空。
蜂鸟怔怔地看着这道身影。
柔和的风吹拂在了她的身上,带着咸湿的像是眼泪一样的气息,悲悯又包容,仿佛能助力她飞向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于是蜂鸟笨拙地、结结巴巴地、迟缓地说:“妈妈,我想回家。”
所有玩家都在此刻呆住了,茫然不解地看着蜂鸟对唐郁叫妈妈。
唯有唐郁的神情异常平静。
在巢穴被外面的入侵者打破前,他想再抱一抱老婆,亲一亲老婆。
囍好痛,碰一下老婆就不痛了,好想碰一碰老婆…..
但现在老婆在对他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郁辜对上了那双蓝眸,像是被操控了般听话地问道:“那老婆现在还愿意吗?”
狗狗我虽然骗了老婆,但比起沈君行和黎生对老婆造成的伤害,他应该只伤害了老婆一点点。
没关系的,老婆只要啃一口他们的孩子,那点伤也会痊愈的!
这样想的郁辜看到半面冠上的红色流苏轻轻摇晃,璀璨流苏后是被泪水洗过的蓝眸。
那是平静又疲惫的蓝眸。
有一件事,郁辜确实没有想错。
对后来者而言,他可以避开前人所犯过的错。
但凡事都有利弊。
一次又一次被伤害的心就像是碎过后尽力缝缝补补的瓷器。
裂痕越多,修复的难度越大。
如果说在最开始,唐郁对沈君行的欺骗容忍度是1000。
那么再接下来,唐郁对黎生的容忍度大概就是100。
这1000到100的差距,有好感度的因素,但同样也有不容忽视的、唐郁对欺骗的容忍度变得更低了。
如果说对黎生的欺骗容忍度还有100的话,那么此刻,面对着郁辜,这个数字或许就是……
1。
因为受到过太多次欺骗,就像碎裂到极限的瓷器,已经没办法再承受了伤害了。
尤其是来自心爱的人捧在手心、举得高高后,突如其来的松手。
哪怕郁辜的好感度刷得再高,更高,这个数字都不会发生改变。
但郁辜却没意识到,他还觉得自己如果只犯错一次,然后再也不犯错,就能和老婆永远在一起了。
或许他已经在冥冥之中隐约嗅到了这样的可能性,只不过这样的结果太过可怕,哪怕有所察觉,郁辜依然自欺欺人地不愿细想。
这样想的郁辜看到那疲惫不堪的蓝眸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对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红色流苏在晃动时发出了极其轻微的沙沙声,每一下都像是从郁辜的心头细细地割过。
“离婚会影响你仪式的效果吗?”
他贴心地考虑着郁辜这边的利益得失。
“如果不会的话,那我们现在就离婚吧。”
红色的喜服艳丽喜庆,唐郁的声音平静缓和,如果只听语气,完全听不出来他说的是这么残忍的话题。
“哦,我差点忘记了。”唐郁柔声细语道:“我们并没有领证。”
“随时都可以分开。”
就像当初唐郁和他在一起时,对着沈君行说的再见那样,此刻的唐郁从花丛中站了起来,凋零的雪白花瓣从他的肩头洒落,像是独自穿行的旅人
披着一身风雪。
他垂着眼,那淡漠疲惫的神情呈现在那张异常美丽的面庞上,宛如冬日里绽放后被冻结的花,花瓣上溅着一点被猎杀的野兽的血。
“再见,郁辜。”
唔,也许是该洗头了。
但是大晚上在寝室洗头怪吓人的,他还是明天早上洗吧。
“糟糕!梦鬼进入了一号线!”
脸上乃至于后脑勺都长出了白色眼睛的男人喃喃低语,像是精神出现了异常,如芒在背的危机感席卷了总部在场的所有人,离得最近的队员僵硬地喊道:“队、队长?”
周围人全都进入警戒状态,他们严阵以待、提防着随时有可能暴起伤人的队长。
异能过度使用后,异能者很有可能会失去理智、变成诡异。
而此刻的队长看起来就极度危险。
在总部的气氛凝结至冰点时,那捂住流血眼睛的男人终于动了一下,他闭着右眼,朝着周围伸出手,“记录本。”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诡异不会和人沟通,现在队长还能交流,说明问题并不严重。
有人从保险箱中取出了一个灰扑扑的笔记本。
这个本子看似平平无奇,但它是用黑暗一小时里从天空中掉落的奇异藤蔓和纸灰制作而成,被记录在上的资料无法被窥探,哪怕是队长的异能也无法看到笔记本上记载的资料。
能被记载在上面的都是极为重要的资料。
男人接过了记录本,他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一支羽毛笔。
他虽然暂时无法视物,但工整的字体却极为流畅地在他的笔尖下流淌而出:
“初步判定为S级异能者,实力相当于人形天灾,能够独自解决噩梦级诡异“梦鬼”,警惕心极强,不建议强行收纳进组织……”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他见到的那些恐怖场景——
一股黑色的阴影从那位青年的身上不断扩散,宛如一粒石子落入湖面,一圈圈涟漪以他为中心,朝着四周扩散开来,车窗上的所有倒影都随着涟漪发生扭曲。
而后那流淌而出的黑色阴影忽然大面积喷发,如奔涌的地下暗河,淹没了整节车厢。
不断记录的笔尖一顿。
男人突然想起,他曾经也在另外一个地方,见过相似的骇人力量。
是在那灭世级的黑暗一小时中,他第一次觉醒异能,无知者无畏地看向天空,而后,他永远失去了他的左眼。
……上苍啊。
空洞的左眼仿佛再次弥漫起了深入骨髓乃至于灵魂的疼痛,他再一次久违地回忆起了那天,他仰望着日食的绝望与颤栗。
“……他的一种异能可能与黑暗一小时相关。”
见到这句话的队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或者说,从队长提笔的那一刻,每一笔记录下的信息都超出了他的预料。
人形天灾?
独自解决梦鬼?
一种异能?
什么意思?队长写的这些难道背后的含义是,那个野生异能者还有第二种异能?!
可迄今为止,已知的所有异能者全都只有一种异能!
队长持笔的手在微微发颤,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闪现着那只握着符咒的手,还有那只捏住梦鬼的手掌。
薄薄的眼皮上,右眼在不断转动。
那个人是不是……有第三种异能?
男人的喉头发颤,说不清是恐惧还是什么情绪。
记录的羽毛笔停了又停,还是无法在记录本上写下如此惊世骇俗的信息。
他深吸一口气,转而写下了代号二字。
身为第一个发现这位野生异能者的总部队长,他有资格为这个存在取一个临时代号。
一般而言,异能者的代号都会和对方的能力相关。
但那阴影、红色藤蔓,甚至于和梦鬼极为相似的能力,都让他无从下笔。
最后,他的脑海中奇异地浮现出了那位异能者留给他的最后一幕:
如蝶翼般浓密纤长的睫羽掀起,露出了一双淡漠疏离的蓝眸。
左眼缠绕着绷带的队长厉声道。
“梦鬼?”男队员听到了这个略显耳熟的诡异事件名称,他立刻打开电脑,盯着屏幕上跳出来的资料:
诡异:梦鬼
危险级别:噩梦级
诡异描述:随机出现在人类梦境中的诡异,一旦被梦鬼长时间入侵梦境,就会在睡梦中无知无觉死去。
在一年前,黑暗一小时后,这个世界上陆陆续续冒出了许多诡异的事件。
诡异事件的级别按照对社会的危险程度分为普通级、危害级、噩梦级、天灾级、灭世级。
当初黑暗一小时的诡异被判定成灭世级,不过幸好,那恐怖的诡异不知道为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目前已知的诡异最高的危险级别只有噩梦级。
而噩梦级这个等级的出现,就是因为梦鬼。
噩梦级的诡异事件判定标准是该诡异事件无法被彻底消除、具有自主活动性、危害人数在一千到一万人区间。
梦鬼是一年前出现的诡异,目前还没有人能统计出它危害的总人数,但已知遇害人数至少一千人。
对待这样恐怖的诡异,人类已知的手段根本无法解决、甚至于无法伤害诡异。
不过幸好,在那漫长的黑暗一小时里,全球有一部分人类奇迹般获得了特殊能力,这部分人被称为异能者。
这些异能者被聚集起来,组成了处理诡异事件的异能者总部。
他们的职责就是处理这些会危害到人类的诡异。
“我们需要立刻封锁一号线!”
总部里所有人都在严肃以待,他们看向发号施令的队长。
下一刻,队长睁大完好的右眼,像是读到了某种超出他的预期信息,他卡壳了一下,才道:“等等,梦鬼好像……”
“被解决了?”
……
“黎生哪怕谈个恋爱也不会影响学习,我觉得黎生作为我们学校的校草,和我校的校花唐郁很般配,你觉得呢?”
唐郁:“……?”
唐郁点进这个人的头像,发现对方没有其他历史记录,只发了这个回帖。
唐郁茫然地退出这个人的发帖记录,再次刷新时,就看到了一堆别的回复:
“我也觉得。”
“很般配,祝99。”
唐郁:“……???”
第 44 章 44
在一众祝99的评论中,突然跳出来了一个异端。
一个ID为影的层主大胆开麦:“呵呵,黎生和唐郁根本不般配。”
影:“黎生学业再好又怎么样?学历不会通过性传播。”
影:“黎生纸人扎得再好,可他会知道要怎么无微不至地照顾一个活人吗?”
唐郁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脑海中的记忆却好像已经悄无声息地翻江倒海过了一遍。
那天离开后山,他回了一趟过去的家。
和沈君行的那个家。
钥匙依旧能打开那扇房门,但门内的世界却变得陌生起来。
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他的单人用品,衣柜里放着唐郁一个人的旧衣服。
储物间里那二十四份生日礼物整整齐齐摆放在了一起,可当唐郁拾起贺卡时,却发现贺卡上他曾一笔一画写下的“沈君行”彻底消失不见了。
好像所有关于沈君行的痕迹,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抹去了。
就像当初的沈君行从无到有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这一刻,“它”又重归于无。
再后来唐郁去了双喜村。
原来双喜村在很久之前就从山里搬到了城镇附近,而双喜村同样找不到郁辜这个人。
楼下彩票店一百万大奖的得主换了别人的名字。怎么样都不是郁辜。
没有人听过郁辜这个名字,更没有人见过郁辜,郁辜和沈君行、黎生一样,彻彻底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里。
或者说,“它”彻底消失了。
唐郁弯下腰,捡起了这根蜡烛。
“烧灵屋,是指把这屋子里的所有事物都烧掉吗?”唐郁问得很小心,像是一个乖孩子。
他是在山上看到别人的烟蒂随手一扔,会跟在后面捡起来的性格。
他从来都没有随意烧过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