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第六天, 火车返程。除了月幡众人和贤王十一，其他人都被淘汰了，屠夫已被超度, 副本中再无威胁, 平静得不像黑塔副本。
高梦棠开始研究奶茶。
他用水兑煮过茶叶的牛奶, 把雨林中摘来的新鲜蔬果榨成汁或切成块, 加进奶茶中，偶尔加一些可可粉或椰奶, 制成一杯杯口感偏清淡的饮料。
试喝者是贤王十一。
起初贤王十一不接受, 但高梦棠一次次推开他卧室门, 双手捧着他刚做好的饮料，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贤王十一看着冷酷傲慢，却不会拒绝, 尤其不会拒绝高梦棠这种黏黏糊糊贴上来的人，一杯接着一杯地被灌奶茶。
“好喝么？”高梦棠眼睛睁溜圆。
“不好喝。”贤王十一不留情面。
高梦棠会丢下一句“没关系”, 然后去研究更好喝的奶茶。
这样过了一整天，第七天旅途, 清早, 高梦棠就推开贤王十一的房门：“我又煮了奶茶哦！”
贤王十一还在睡觉, 他把章鱼玩偶推开, 面带愠色语气不悦：“我在睡觉！”
“尝尝嘛。”高梦棠把那杯奶茶放在床头柜上。
“急什么, 一会儿喝。”贤王十一又把脸埋进枕头中，随后被高梦棠从被窝里拽出来。
高梦棠：“当然着急了, 这是最后一天的旅途。离开副本，我们又是敌人了。”
这句话让贤王十一怔了一会儿，他轻轻垂下眼睫，拿过杯子, 抿了一口：“有点淡。”
“我再加点白砂糖。”高梦棠说着，增加了奶茶的甜度，把杯子推回去，期待地看着他。
贤王十一无奈，把奶茶喝完，长叹一口气：“可以了吧？”
高梦棠：“好喝么？”
“好喝好喝。”
“我还给你做。”说完，高梦棠甜甜一笑，拿着杯子跑了出去。
整个上午，高梦棠都在琢磨奶茶、咖啡、鸡尾酒等饮料，贤王十一被他纠缠着品尝了很多一言难尽的饮品。
“您这是干什么？”餐厅中，贤王十一蹙着眉头问。
高梦棠放下装满冰块的摇晃杯：“那天在雨林，谢谢你给我们做饭。”
贤王十一品鸡尾酒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火车里的厨房不对外开放，我没有做饭的条件，”高梦棠闷闷地说，“如果我们还能重逢，我给你做一顿饭。”
“但你也知道，月亮生物的味觉与表世界人类不同，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高梦棠说着，拿出一个笔记本，“但我把你喜欢的口味记下来了哦。”
他一页一页地翻给贤王十一看，从奶茶，到咖啡，到鸡尾酒，详细标注了贤王十一的喜好。
奶茶喜欢偏甜口，咖啡偏爱酸味较重的黑咖啡，鸡尾酒的基酒度数最好在45°左右。旁边还有插画。
贤王十一沉默许久，直到高梦棠问：“你喜欢吃什么菜？有机会我学一下。”
“……杯子蛋糕，海鲜粥，人肉番茄浓汤，椰子鸡，沙拉。”贤王十一说。
高梦棠唰唰唰地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自动剔除人肉番茄浓汤，听到“沙拉”时，他的笔尖停顿了一下。
像是知道高梦棠在想些什么，贤王十一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总归做了500年的贤王，草叶子吃了500年，再不喜欢，也习惯了。”
晚上八点，列车就要到站了，这个副本即将结束。
副本结束后，活灵人要通过一个试炼才能复活，试炼的具体内容，他们还不知道。
“梦棠哥，你套一下贤王十一的话吧。”赫仑紧张地说，“你们关系还不错，他说不定会告诉你。”
高梦棠用电热水壶煮了茶汤，正在往里面加冰糖：“放心吧，你们一定会通过试炼的。”
“你怎么知道？”白介惊讶，“贤王十一告诉你了？”
过了一会儿，高梦棠轻轻“嗯”了一声。
贤王十一没告诉他，高梦棠也没问过。但高梦棠猜得出来试炼的内容是什么。
赫仑又在说些“象神保佑”之类的话，他双手按着胸膛祈祷，忽然间，察觉到什么，从衣服中取出两个吊坠。
初心护符和安然吊坠。
这两条项链都是孤品级道具，初心护符的作用是“在关键时刻帮助玩家记住初心”，具体用途不明。
而安然吊坠分为两部分，滴血认证后，其中一个人活着，另一枚吊坠将常亮。
当时，赫仑把另一半吊坠分给高梦棠，让他滴血。
孤品级道具，赫仑不太敢露在外面，这些天不是放在行李箱中，就是藏在衣服里，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的安然吊坠一直在闪烁。
赫仑顿时慌了神：“怎么回事啊！梦棠哥，你，你有危险？”
正在搅拌奶茶的高梦棠：？
“安然吊坠一直在闪烁。”赫仑焦急地说。
高梦棠：“你不是变成活灵人了嘛，安然吊坠判断失灵吧。”
此言有理，赫仑安心了一点，很快把吊坠的事抛在脑后。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副本结束后的“复活试炼”是什么。
月幡成员中，赫仑、白介、林里变成了活灵人。白介因双刀反噬，阴阳相合，不需要通过复活试炼了。
白介倏地坐直了，骷髅头飘了起来：“我身份卡进化了。”
赫仑：“知道了！别炫耀了！”
“不是炫耀，我是想说，”白介道，“【374聆密人】的技能是【此时的愿望】”
技能说明：你此时最想拥有什么？钱财？名誉？还是……一个简单的拥抱？
：374聆密人可窥测他人此时此刻最想做什么。冷却时间5分钟。
这一技能可探测道某人“此时此刻”最想要什么，而不是内心深处的渴望，白介悄悄对赫仑用过两次技能。
一次赫仑想睡觉，另一次赫仑希望自己从天而降英雄救美拯救高梦棠于危难之中。
白介觉得很无聊，没有再用过。若是对贤王十一使用这个技能，说不定，可以知道贤王十一到底想做什么。
他立刻行动，趁着高梦棠把贤王十一拽出来品尝奶茶的功夫，对贤王十一使用这一技能。
白介的视野中，一颗白雾构成的骷髅头，扑向贤王十一，张开的下颌咬住贤王十一的左肩。
眼前的列车餐厅淡去，一幅朦胧的画面浮出，像缓慢显影的照片那样，逐渐清晰。
一团跳动的火焰，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第一视角中，贤王十一拿着一支唢呐，身旁，伸过来一只洁白如玉的手。
“要这样按……”
分明是高梦棠的声音。
还有赫仑、段颂、商羽的声音，他们叽叽咕咕地说着贤王十一的种种恶劣之处。不远处的树林中，传出白象低吟。
白介蓦地睁开眼，表情茫然。
这不是他们在濒死之地经历的事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贤王十一的视角中？
“怎么样？”赫仑急切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白介呆滞地摇了摇头：“可能他的灵魂特殊，我看不到他的愿望。”
众人失望的叹气声连成一片。
下午5点，距离副本结束，还有3个小时。玩家们仍为复活试炼的事坐立不安。高梦棠则开始雕刻些奇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啊？”商羽瞥了一眼。
高梦棠把那块小石板翻过来看了看：“盲文。”
“哈？”
“凸起的部分是里世界语，仔细摸的话，可以摸出来是什么字。”高梦棠把石板转过来，展示给他们看。
白介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读出那句雕刻了一半话：“你是高梦棠，有个人被你……老大，这是什么意思啊？”
“刻着玩嘛。”高梦棠轻松地说，他闭上眼，摸了摸那些凸起的文字。
白介抱着膝盖，闷声闷气地说：“我还是更想知道复活试炼是什么。”
“以黑塔八为原型制造的那个副本。”高梦棠继续雕刻着盲文石板。
众人意外地瞅着高梦棠。
“怎么？不记得黑塔八了？”高梦棠用小刀一下接一下地划着，“找不同，每一层的异常数是1-9，将旋钮旋转到正确的数字，再上一层楼。连续7次正确，上了8层，就能复活。”
隔了一会儿，赫仑不敢相信地问：“这么简单？我们都是高级玩家了，就用这个考验我们？”
高梦棠吹开雕刻出的碎屑：“我没猜错的话，黑塔八试炼不能使用道具和技能。”
“那也太简单了，找不同谁不会啊！”赫仑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哥，我们就在【8层】副本相遇，那可是新手副本啊！要不是有人捣乱，完全可以无伤通关！”
得知这件事，众人长舒一口气。
“林里找不同没问题吧？”商羽担忧地问。
鹦鹉哇哇叫唤：“林里只是有点迷糊！不是智力低下！”
高梦棠仍埋头雕刻：“就是呀。林里在加入月幡前，可是蓝营的副首领呢。”
“你这条消息从哪儿得来的呀？”商羽还有点担忧，“贤王十一亲口跟你说的？”
“相信我，”雕刻刀沙沙地响着，高梦棠语气肯定，“一定是黑塔八。”
霎时间云开雾散，众人乐呵呵地等着副本通关。很快，高梦棠雕刻好那块石板，穿了个孔，挂在脖子上。
火车鸣笛声响起，浓雾中，是那座熟悉的火车站。黑塔八像一株歪歪扭扭的黑色藤蔓，奋力伸向天空。
玩家们排队下车，一路上没遇到NPC，也没遇到怪物，顺利得令人忐忑不安。
贤王十一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们么？
他们来到一个楼梯口，油灯照亮了一块指示牌。活灵人下楼梯，参加复活试炼。正常状态玩家上楼梯，尽头处是一道窄门，直接登出副本。
这一刻，玩家们忽然犹豫了。眼前的楼梯明亮、宽阔，他们却不敢踏出一步，仿佛前方埋伏了十万刀斧手。
“走，走么？”段颂下意识地握住高梦棠的胳膊，“学长，我们一起？”
高梦棠轻声道：“你们先走，我有话想和贤王十一说。”
“怎么了？”段颂问。
“快走吧，听话哦。”高梦棠把他们往出口推，“还有，等着我。”
他的表情比往常严肃，段颂、商羽等人一头雾水。但他们知道，听高梦棠的安排，总是没问题。
玩家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赫仑拉着林里，连蹦带跳地下了楼梯。
滴、滴、滴的提示音接连响起，剩余的8名玩家，接二连三地登出。高梦棠打开系统面板，看着段颂、商羽、小苍兰等人的头像上，被印了一个【通关】的红章。
他一遍遍默念这些名字，像是要尽全力将他们记住。
【最后一名死者】副本中，还剩下两个名字：【000盲者】【101九千岁】
“怎么不走啊，十二？”贤王十一的声音传来，带着些油滑的、揶揄的腔调，“往上走就是窄门，你不走么？”
高梦棠背影一顿，他半转过身：“我应该向下走，对吧。”
贤王十一含笑不语。
“因为我已经死了，”高梦棠平静地说，“刚进入副本时，你就杀了我。”
*
走廊空旷，二人的身影映在白瓷砖上，被扯成一个个奇怪的形状。这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噪音，声音撞在墙壁上的回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安静得，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贤王十一和贤王十二。
登陆副本之前，高梦棠改变了表里世界重合地的时间流速。破坏了贤王十一的计划。
刚登入副本，贤王十一就愤怒地冲过来，夺走何罗，刺瞎了高梦棠的眼睛。
副本的前三天，高梦棠认为，那时贤王十一攻击他，只是泄愤。如今想来，怎么可能呢？
贤王十一能在至高秩序的监视下制造出十二，又在荒芜孤寂的濒死之地蛰伏了五百年。他经历过的苦难是渺无边际的海洋。计划受挫，不过是在海洋中增加了一滴墨水。
他极冷静、极理智，不会因愤怒失态。
他只是用愤怒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杀死高梦棠，让高梦棠不得不进入复活试炼。
此外，副本中的这些天，高梦棠几乎不吃东西，也很少睡觉。他却感觉不到饥饿，也不会困倦。
这都是变成活灵人的症状。
贤王十一设计副本时，利用高梦棠只能吃素这一点，列车只提供荤菜，掩盖了高梦棠不吃东西这一异常。
睡眠问题不需要掩盖，在黑塔副本中，失眠很正常。
“衣柜里那张卡片，是你的，还给你。”贤王十一指间夹着“你已经死了”的卡片，递给高梦棠，“其实我没必要瞒着你，但是提前告诉你这件事，只会增加你的心理压力。”
高梦棠接过那张卡片，雕刻盲文石板，令他的手指有些粗糙。
“我原以为你不会杀了我呢，”高梦棠平静地像在讨论晚餐吃水萝卜还是烤蘑菇，“你很讨厌被至高秩序缠上的感觉吧。”
杀死高梦棠的人，将成为至高秩序的下一任主人。第三天旅途，高赓死的那一晚。高梦棠清晰地看到，阿撒托斯之矛被投掷出来时，由紫色变成了黑色。
长矛穿透高梦棠召唤出的黑色泥沼，刺中高赓，一击毙命。
至高秩序强化了阿撒托斯之矛，而高梦棠的黑色泥沼，只是复制品。变成活灵人后，技能效果有不明显的削弱。
“我讨厌祂，但我需要祂。祂若在你手里，我很难胜利。”贤王十一抬起手，泥沼覆盖了他裸露的皮肤，“荒唐啊，我做这一切，就是逃离至高秩序的控制。时至今日，我主动选择被祂缠上。”
拳头攥紧，黑色泥沼蒸发。贤王十一下定决心似的，踏上向上的楼梯台阶。
没有窗的空间，仿佛孤悬于虚空之上，踩着楼梯台阶，却像踩着云朵一样不真实。
“第四天晚上，谢谢你。”高梦棠说。
那天晚上，高梦棠全身像被吸住了一样，失去行动能力，晕倒在贤王十一的房间。
贤王十一唤醒了他，并告诉高梦棠，他被偏离事件袭击了。
“根本不是偏离事件吧，”高梦棠继续说，“那天晚上，屠夫被吸血死徒杀死了，他随机选择一名活灵人，转化为新的屠夫。”
“屠夫选中了我。”高梦棠灿烂地一笑，明媚的目光中，看不出一丝伤感，“谢谢你啊，你杀死了屠夫，停止了转化。”
贤王十一单手扶着楼梯扶手，瞄了他一眼，似乎不敢看他的笑靥，迅速转移目光：“世界游戏化的进程不可逆，当我改造了表世界，我会放你出来。”
“那时你会忘记你作为‘高梦棠’经历的一切，也会忘记我们。保重。”
高梦棠仍微笑着：“我会在那之前出来。”
“怎么可能。”贤王十一勉强地笑了一下。
“我没猜错的话，复活试炼副本禁用一切道具，而我的身份卡是盲者，我什么都看不到，没办法找不同。但这也不是死局呀。”
高梦棠扒拉着手指头：“每一层异常的数量是1-9，我只需要随机选择一个数字，上一层楼，连续7次正确则通关。”
“这样算下来，我成功的概率是9的7次方之一，4782969/1，又不是零。”
试炼副本的时间流速比外界更慢，或许，高梦棠需要很久的时间，爬数十万层楼，但在外界，时间可能只过去了几个小。
来得及，他的队友一定能坚持到高梦棠结束复活试炼那一刻。
贤王十一眼中流露一丝不忍，他握紧了楼梯扶手：“你在坚持什么啊。”
“你又在坚持什么？”高梦棠问。
两人同时沉默。他们坚持的理由是一样的：支持他的人们，需要他这样做。
贤王十一没再说话，他迅速上楼，走到拐角处，高梦棠叫住他。
“你也要等着我，我有话想对你说。”高梦棠按了按胸前的盲文石板吊坠。
贤王十一没问是什么话，高梦棠也没说。他们一个上楼，一个下楼。窄门的光晕同时将他们的身躯吞没。
提示音响起：
“副本【最后一名死者】已通关。”
“【000盲者】即将进入复活试炼。”
“全员登出。副本【最后一名死者】即将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