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把凶手拎回去的时候,往北找的那群人还没回来。山庄的弟子赶紧出去通知他们不必再找了,这才陆续回归。
女医犹豫地看了看北胡人的手:
“这……要给他治疗吗?”
扶苏假装不是他踩的:
“这个,问一下长刀门门主和夫人的意见吧。”
两位受害人家属很快赶来:
“治什么治!我恨不得杀他泄愤!”
江湖人士是不管朝廷律法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所以这名北胡人被捉住之后,基本上就难逃一死了。
三清观的弟子出面拦了拦:
“先问清楚他为何要杀害少门主吧。”
门主和夫人这才冷静下来,扭头请扶苏替他们主持公道。
这次能抓到罪魁祸首,奉天门主当居首功。要不是他几次三番指点迷津,甚至主动出手帮忙捉人,恐怕就要让这贼子逃掉了。
扶苏自然当仁不让。
他缓步走到北胡人面前,淡淡开口:
“说吧,你们北胡密谋杀害长刀门少门主,意图挑拨南派武林大乱后,还打算做点什么?”
他根本不直接问对方为什么要杀人,直接认定了自己的猜测为真。
如果他猜错了,对方自然会从反应里显露出来。而如果他猜对了,对方说不定会自爆出更重要的信息。
却见那人猛地一愣,震惊地看向扶苏,根本没想起来应该掩饰。
他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的?!”
问完他就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这是不打自招。连忙想要反驳,被扶苏直接打断了。
扶苏说的是:
“你们在我中原有内应,我们自然也在你们北胡有内应。”
北胡人顿时哽住。
这是个相当杀人诛心的说辞,偏偏抓住了人性的弱点。往别国派间谍的人,怎么可能不担心自家也有间谍?
一时间这人哪怕不肯相信,也不得不开始考虑存在间谍透露内部消息的可能性了。
但知道计划的人并不多,都是北胡国内可信的。是他们里面出现了叛徒吗?还是说他们口风不严,将消息透露给了身边的人,身边人再传递出去的?
胡人脑子开始飞快转动起来。
扶苏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打乱这人的思维。这人脑子越乱,越容易被套出内部消息。
秦政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头顶的名字。
好感度插件的用途在这里就显现了出来,它会根据不同的内心想法,显示出不同的好感等级和名称来。
秦政平时并不会把所有功能都开启,顶多开一个红名提醒。就是黄名和绿名都隐藏头顶名称和好感度,只提示红名。
但是这种红名插件不太智能,只能检测到对自己有恶意的人。
这个北胡人一开始对他们父子俩是没有恶意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暴露是扶苏搞的鬼。要不然之前扶苏靠近对方时,就已经能靠着插件提前发现这藏着一个敌人了。
野外黄名太多,很多不主动攻击人的小动物都是黄名。若非如此,秦政也不至于出门还不把黄名显示给打开。
不过现在嘛——
秦政的目光略过某个头顶红色好感度等级“仇视”的人,将对方的姓名照片发给了儿子。
插件不绑定扶苏,扶苏是看不见的。
在扶苏说出“我们在北胡也有内应”的同一时间,秦政就会意,给儿子发送了这则消息。
于是扶苏抬手一指那人:
“这也是你的同伙吧?他似乎叫巴兰?”
凶手和巴兰同时大惊失色。
凶手彻底相信了中原在北胡安插了人手的事情,否则中原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内幕?
巴兰确实是他的同伴,因为他被抓的事情暴露了对秦政父子的仇视。之前凶手能够轻易躲过搜查,也少不得同伴的通风报信。
这会儿被抓了出来,巴兰倒是没有直接调头就跑。
他有脑子,知道现在跑路只会坐实自己是奸细这件事。而且这么多高手在这里,他凭什么有自信能逃脱?
所以巴兰很快收敛了表情。
他做出惊愕和气愤的模样,似乎对于自己被诬陷非常不满。
扶苏再次打断施法:
“抓住他。”
旁边的人下意识就把他给摁住了,没给他辩解的机会。
扶苏满意地颔首:
“你也无需同我狡辩什么,你是不是北胡的奸细,一查便知。”
巴兰表情微变。
“何况,你方才虽然及时调整了表情,但起初的惊慌是做不了假的。相信不仅是我,在场诸位也都看出来了。”
其实并没有看出来的诸位:……
三清观道长面不改色地点头:
“不错,在下也看出来了。”
这个时候只要无脑附和就行了,反正说错了也是对方错了,不是自己牵头。
啊!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有大佬带飞的感觉了!总算不是他们三清观赶鸭子上架主持大局了!这简直就是无事一身轻!
江南商会的少当家倒是认真点头:
“确实,我也看出来他方才有些惊慌了。不过我有些拿不准他惊慌是因为被戳穿了,还是被诬陷了因此害怕。”
他只是少当家,识人的本事还有些不到家。若是换成商会里的老前辈们过来,必然能一眼看透。
有了两位位高权重的武林同道开口声援,其他人就算没看出来,也都纷纷选择了点头承认。
这种时候实话实说,容易显得自己又憨又呆。大家都是要面子的,哪里肯被人笑话。
扶苏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继续往下套路这些人:
“既然诸位都是一样的想法,那便不必再听他们狡辩了。对于北胡接下来的计划,其实我有一些思路,他们不说也不要紧。”
众人立刻洗耳恭听。
他们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扶苏压根就没有从北胡人嘴里问道切实的“北胡挑选长刀门少门主杀害是因为什么”的内容。
显然,众人已经接受了这次的事情就是北胡阴谋这个设定。
巴兰和凶手被噎得上不去下不来,屡次想辩解都找不到机会。以前就听说中原人断案非常武断,这次算是见着了。
但这还没完。
扶苏开始了他更武断的臆测:
“北胡既然在南派动了手,北派肯定也不会幸免于难。这些年他们恐怕一直在挑拨南北两派对立,否则中原武林怎么就正好在这五十年里分化出了两派?”
老庄主险些就说出口了“五十年还挺长的,这算不上恰好吧”。但是他没来得及,太子殿下不仅会截敌人的话茬,友军的也不例外。
辩论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是你抓住一个无懈可击的逻辑,说得别人哑口无言。而是疯狂输出一大堆观点,让别人根本插不上话。
高手过招才会互相挑刺反驳,一方厉害另一方不善言辞的话,基本只有被压着灌输想法的份。
听着听着,也就听进去了。不仅忘了反驳,还会渐渐认同对方的所有观点。
这是洗脑的一种。
扶苏把自己的南北派分裂、南派内部不团结等种种理论全部拎出来说了一遍。
一开始大家听着还有反驳的想法,越听越觉得有道理。秦门主说的头头是道,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尤其是经历过这次的事情之后,所有人心里都埋下了一个印象——北胡会在背地里偷偷搞事。
在这个大前提下,扶苏再跟他们说北胡以前干过什么什么事情,大家的接受程度就很良好了。
谁也不相信北胡这次会是第一次出手。
哪有那么巧,第一次出手就被抓出来了。比起这个巧合,他们更相信是北胡之前就这么干过很多次,最近翻车才暴露。
或者说,之前没遇到敏锐的秦门主。
众人下意识多看了扶苏两眼。
这次要不是有奉天门在,他们恐怕依然会被蒙在鼓里。
如今想来,之前江湖上出现过的多次各式各样的意外,真的都是正常江湖恩怨吗?会不会里头也有北胡插手,只是他们没有发现?
毕竟以前定凶手也定得挺草率的,不仅无法确定凶手是不是真凶,甚至很有可能正是中了北胡圈套,被挑拨起了矛盾。
巴兰听着他们继扶苏的发散之后,越说越离谱。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都甩他们北胡头上,终于忍不住了。
巴兰气愤地说道:
“你们门派丢了一把宝剑关我们北胡什么事?那剑你们都在仇家的宝库里寻到了,这还能怪到我们头上?!”
这说的某次一个以铸剑出名的门派丢失了一柄以前打造的宝剑,怀疑是仇家偷窃。后来打上门去,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干脆就把仇家灭门了。
然后在收拾仇家的宝库时,果然找回了自家丢失的宝剑。
两边是世仇,关系处得非常僵。双方都觉得对方不是什么好人,是江湖毒瘤,除掉之后对武林只有好处。
因为被灭的仇家是北派的,南派的三清观当然不会为他主持公道。少林寺倒是想管一管,奈何被这家一句“出家人少管闲事”给顶了回去。
说到底是人家私人恩怨,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何况出家人确实不好插手太多,所以最后不了了之了。
铸剑阁的弟子理直气壮反驳:
“谁知道那剑是不是你们偷出来放到我们仇家的宝库里的?”
现在属于集思广益提出可能性的阶段,有没有证据并不重要。而且这种事情也查不出证据了,注定会成为未解之谜。
铸剑阁还觉得自己吃亏了呢。
如果真是北胡搞事,那他们发动总攻覆灭仇家,就显得有点站不住脚了。
最起码一开始的攻击会被人翻旧账,认定是他们失察在先。要从道德制高点上下来,成为被批评的那个。
所以掰扯这件事对铸剑阁没好处,只不过铸剑阁弟子比较耿直,觉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并不愿意粉饰太平糊弄过去。
巴兰:……你们真是有病!
偏偏巴兰也不知道那铸剑阁和仇家起争执的导火索是否为北胡阴谋,他只是负责执行计划的小喽啰之一,级别不高,像他这样的喽啰多的是。
所以巴兰只能憋屈地闭上嘴,不再反驳这群人的话。
直到他听到了一个更过分的甩锅——
“这么说来,我家小女儿当初突然在家中失踪,最后被好心人送回来,恐怕也是北胡干的好事。”
“不过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我女儿虽然天真好骗,却架不住运道好。哪怕是被人掳走了,也有好心人将她救回。”
说起这个,那位大侠就很庆幸了。
他还有些得意,因为后来他觉得那好心人是个人品贵重值得托付的好男儿,就将令人操心的小女儿嫁给了对方。
正好年轻男女郎有情妾有意的,又有英雄救美在前,成就一段佳话也很合适。他那女儿一向单纯烂漫,就该有个这样的男儿护着她。
巴兰简直忍无可忍:
“你那女儿不是自己离家出走和情郎私奔的吗?这也能赖到我们北胡头上!”
“她和人私奔出去之后发现外头的日子不好过,就想回家骗点钱财支援,于是让情郎假装是她的救命恩人。”
“不会吧?你们不会到现在还被她蒙在鼓里吧?真有这么迟钝的傻子吗?”
开口的大侠:……
大侠缓缓捏紧了拳头:
“一派胡言!”
他女儿和女婿好着呢!绝对不是那等欺骗老父亲老丈人的坏孩子!
扶苏伸手拦住要打人的老父亲:
“且慢。”
对方给面子的停了下来,想听一听秦门主的高见。
却听扶苏问了一个关键点:
“你怎么知道个中内情的?莫非你们北胡在咏拳派里也有内应?”
这次轮到巴兰哑口无言了。
大侠猛地惊醒:
“对啊!他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出现了第二个被北胡内应渗透的门派,各家一下子都紧张起来。没道理只有这两家有,旁人家中肯定也有。
但是现在不是回去清查的时候,还要先把山庄里的事情解决了。秦门主三言两语就套出了这么多话,查内应不急于一时,先留在这里多听一点内幕再说。
巴兰绝望的发现,自己多说多错。
事已至此,只有一死了之。不然再被套出更多的内容,他就要成为北胡的罪人了。
巴兰心一横,就要咬舌自尽。
秦政早就防着这一手了,神识全程锁定两个北胡人。所以他很快用神力拦了一拦,导致巴兰咬舌没咬下去。
扶苏适时开口:
“也不知道这北胡来的奸细会不会宁死不屈,一会儿要是寻机自尽就糟糕了。各位江湖同道,可有法子防止他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立刻便有一名少女走了出来:
“我有一蛊,可以控制他们不能乱动。那蛊也能叫他把知道的消息全都吐露出来,只是需要搭配擅长审讯的人。”
理论上可以问出所有内容,实际操作上存在一点困难。因为蛊虫非常伤身,被种下蛊的人会在一个时辰后死亡。
短短一个时辰,要把想问的内容全都问出来不难。但问题在于谁也没办法保证自己问的内容全不全,很有可能人死了才发现自己漏问了什么东西。
所以五仙谷弟子一般不轻易用它。
少女取出蛊虫:
“还请门主抓紧时间提问。”
问话可不能交给她,她问问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肯定会漏掉重要内容。
扶苏颔首:
“自然,辛苦女侠破费了。”
少女笑着摆摆手:
“不是什么值钱的蛊啦!”
扶苏看向父亲,秦政已经列了一些问题发过来。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应该能把所有问题都问到。就算有所遗漏也不要紧,外头多的是北胡内应,到时候再抓一个就是。
扶苏也这么安抚众人的。
巴兰听到扶苏的话,眼底露出绝望。
这个奉天门的门主也太丧心病狂了,他这是要把所有细作都抓出来的意思。这样下去,他们北胡的大业还有成功的一天吗?
一个时辰后,扶苏拿着庄内弟子速记好的内容细细翻看了一遍。确定没有疏漏,便请他们再誊抄几份,好发给各大门派人手一份做个留证。
巴兰交代出了不少事情。
光是类似少门主的惨案就有好多起,但是因为受害者都有仇家,所以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
北胡挑选受害者有两个原则。
第一就是有仇家,仇家是南派的还是北派的无所谓。反正北胡的目标就是中原武林内乱,只要乱起来就行。
第二则是要有可乘之机,也就是好下手的那种。
譬如少门主,就是因为他为人轻浮浪荡,警惕心不太强,还爱喝酒。就算半夜发现有人闯进自己屋子里,第一反应也不是防备,而是调笑。
凶手特意易容成女子进屋,喝醉的少门主误以为是美人前来投怀送抱,没有任何防备就被他近了身。
不然少门主好歹也是江湖上的二流高手,不至于从被绑走时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一点动静、留下一点端倪,凶手又不是宗师级的高手。
北胡之前选的受害者多是只有一两个仇家的,这样方便家属寻人复仇。
不然像这次一样挑个仇家遍地跑的,长刀门可没那个本事一个个找过去。万一最后不了了之了,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但北胡又着实眼馋少门主那海量的仇人列表,要是有法子一网打尽,说不得可以引起南派的大范围动荡。
于是他们盯准了这次寿宴的机会。
一来寿宴举办时几乎所有南派势力都会前来祝贺,可以确保少门主的仇家九成都在场。二来在寿宴上闹出来,无论是长刀门还是东道主都不能粉饰太平了,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不过北胡认定他们查不到自己头上,所以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两家把少门主的所有仇人都查一遍,结果一无所获。
这个查的过程中,有很多个机会可以让他们煽风点火。倘若运作得好,一口气叫十几个门派互相结怨都是有可能的。
巴兰还表示:
“我们提前打听到了,这次三清观观主闭关,其他真人也脱不得身。来的领队只是个毛头小子,根本镇不住场子。”
既然如此,对方肯定就没办法查清真相。不仅查不清楚,甚至在几派产生矛盾的时候,估计也难以调解,只能坐看事态升级。
三清观道长:……你好冒昧。
虽然他确实是个没太多经验的小年轻,也不擅长当和事佬。但是这群人仗着他不擅长这个算计他,也太恶毒了。
巴兰继续说:
“这次的事情三清观没能解决掉,那三清观的威望一定会大打折扣。要是能把这个南派魁首拉下神坛,对我北胡大有益处。”
道长额角青筋跳了跳:
“我们观只是个名义上的魁首罢了,何至于叫你们如此算计?”
真以为他们很想当魁首吗?知道每天给江湖同道擦屁股有多耽误修炼吗?
总之,现在的局面就是北胡的算计落空了,但是好像从另一个诡异的方向达成了的一半目的。
三清观的南派魁首地位确实受到了动摇,却不是因为三清观自己被拉了下来。而是觊觎他地位的奉天门来势汹汹,而三清观自己露出了想赶紧甩掉包袱的迹象。
扶苏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三清观敢拱手相让,他就敢接。
扶苏叮嘱众人:
“这口供记得留存好,带回去给诸位掌门看一看。我等还会往北派少林寺发一份,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秦政颔首附和道:
“是该知会北派魁首一声,至于北派如何应对,他们自己内部会讨论。”
说是这么说,可实际上扶苏和秦政都不觉得北派会团结一致去对付北胡。因为北派好多小邪教,父子俩怀疑那就是北胡培植起来的。
而且这次北胡针对了三清观,焉知同一时间是否有计划针对少林寺。少林寺的大和尚们也挺好骗的,或许过段时间他们就会听说少林出问题的消息。
巴兰知道的还是太少,他只清楚南派的部分布局。胡国在北派那边干了什么,他就一概不知了。
问完话的巴兰因为蛊虫的原因死亡,就剩下一个凶手。凶手知道的也不比巴兰多,便直接被扭送给受害人家属,随他们处置去了。
扶苏关心起另一个问题:
“老庄主这寿宴——”
死了一个客人,还要继续办吗?
老庄主苦笑了一声:
“罢了,罢了。如今天下风雨飘摇,乱局再起,也没什么办寿的心思了。不如就把明日的寿宴改成会议,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应对北胡的阴谋。”
今天天色太晚,审问过北胡人之后已经是后半夜了。武林人士虽说精力充沛,但该休息还是得休息的。
大家纷纷告辞,准备回去睡一晚。剩下的事情,等明天再聊也不迟。
父子俩目送他们走远。
秦政负手而立:
“太子。”
扶苏歪头:
“怎么了,阿父?”
秦政眉头微微皱起:
“庄内只有这两个奸细吗?”
如果说还有第三个、第四个,今天的事情少不得会传到他们耳中。意识到事情有变,恐怕就会改变计划,再生波折。
即便巴兰交代出来了一些同伴的身份,但他说的是“某某派的谁谁谁是我的同伴”,说的是对方的北胡名。大家根本对不上号是自己帮中的哪个,除非挨个带到秦政面前,让秦政利用好感度系统查看他们的真假名。
扶苏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东河山庄虽然只有两人,却难以防备客人带来的仆从弟子里是否存在叛徒。今夜齐聚时,那些人也并不都在场,好些还在各自的宅院里待着。”
巴兰是因为正好在场,目睹了同伴被扶苏捉住,才会当场转变为红名。
其他人如果留在客院里没过来,也不知道罪魁祸首是父子俩,可能会一直维持黄名的状态。
毕竟北胡人一开始对中原江湖的这些门派算不算仇视,顶多就是有一点敌意而已。大家立场不同,也不至于就到了生死大仇的地步。
所以胡人不准备对父子俩动手时,还是能维持住黄名状态,井水不犯河水的。
秦政倒是可以把黄名提醒打开。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众人各自回到自己的院落,秦政不好现在上门拜访。
倘若潜伏的北胡人意识到事情不对,干脆趁夜动手,一不做二不休多杀几个人扩大事态,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哪怕大家明知是北胡干的,也会迁怒东道主。
而且也会有自作聪明的人认为这次不一定是北胡奸细动手,有可能是自己的仇家想趁此机会栽赃到北胡头上。
父子俩都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扶苏提议:
“正好带了兵马俑过来,把他们派过去盯着各个院子。”
兵马俑带来的不多,做不到每个门派分一个。好在大部分客院都是挨在一起的,可以一个兵马俑管多个院子。
等下就让它们潜伏在暗处,盯着有异动的人。
北胡的奸细应该不至于混成各位侠士身边的心腹或者贴身仆从,想动手就得偷摸着来。
他们要是坦坦荡荡还不好抓,偷偷摸摸就太明显了,一抓一个准。
安排好,父子俩就安心地睡觉去了。
这天睡得晚,起得自然也更晚。
不过能舒舒服服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显然也只有太子殿下一人。
其他人要么心里火急火燎的,一大早就起床准备开会了。要么是半夜被其他动静闹醒了,彻底没了睡意。
扶苏披着斗篷慵懒地走出门时,就看见院子里挨挨挤挤站了好些人。
这群人也不说话,就大眼瞪小眼。偶尔有几个打手势做口型的,还有武功高强可以凝音成线、互相传音的。
大家都很默契的不发出声音,避免影响院落主人休息。
扶苏走过去,问道:
“诸位怎么都聚集在这里?”
三清观道长尴尬地说:
“在下是来寻门主一起去开会的。”
没想到扶苏睡那么久都不起床。
想想昨天也没说什么时候集合开会,而且扶苏看起来有些瘦弱,身体不太好的样子,昨晚还熬夜了,多睡一会儿其实也没什么的。
所以道长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过来像是催着人家早起、谴责对方睡懒觉似的。
他不好意思,厚脸皮的太子殿下可不会不好意思。从来只有别人等他的份,他是不会因为自己起晚了耽误事情,就觉得有愧于旁人的。
扶苏又看向其他人:
“诸位呢?”
总不会都是来找他一起去开会的吧?江湖人士还有去开会之前非得找人结伴的习惯?
就算结伴,都来找他也说不过去。
秦政从屋内出来,看见这乌泱泱的人群。他微微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
陛下怀疑这群人是等不及了,干脆把开会地点挪到他们院落。这样某个懒惰的太子一起床,他们就可以直接开始,不用再等太子慢吞吞去主家的前院。
扶苏面不改色地说:
“诸位过来,想必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意外。”
阿父自己也这个点起的,不能光调侃他一个人。
虽然阿父起晚了是因为他变成小猫咪缠人,非要父亲陪他睡回笼觉。但是不管,结果就是两个人都睡过头了,他们要一起承担。
江湖人士很容易就被扶苏带偏了话题,忘了之前想吐槽的“秦门主你也太能睡了”,赶紧提起正经事。
一位前辈指了指地上捆着的人:
“昨夜此人妄图趁我徒儿不备偷袭,幸得有贵派高手相助,这才逃过一劫。”
出了这档子事,他们那个院子一夜没熄火。把剩下的弟子和仆从都叫过去排查了一遍,看看有没有易容高手潜入,或者还有没有谁暗中投靠了北胡。
第二个奸细是没查出来的,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有还是藏得太深,或者没有跟出来。
其他门派里也被兵马俑揪出了几个。
这个数量不算多,毕竟出门在外,带在身边的弟子和仆从数量有限。能有这么几个,恐怕都是北胡刻意撺掇的结果,这些人自己想办法加入了贺寿的队伍。
不然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会留在各自门派里才对。每派一共就一两个内奸,数量并不多,混在海量的弟子里头就更不起眼了。
可江湖人士不这么想。
江南商会的少当家脸色难看:
“各派真的只有一两个奸细吗?会不会还有其他的潜伏在暗中,只不过巴兰他们不清楚?”
这个扶苏可说不好:
“诸位回去之后多加小心吧。”
少当家忍不住多看了扶苏两眼。
每当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对奉天门足够高看的时候,奉天门都会给他们新的惊喜。那几位夜里出动的前辈,每个都至少是宗师级级别的高手。
什么时候宗师也成大白菜遍地走了?
奉天门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能有那么多强者,还有那么深厚的家底?
这个问题各门各派都试图探寻过,奈何时间太短一无所获。他们只知道奉天门横空出世统一了南北两派中间的三不管地带,有小道消息称它原身只是一个三流的土匪山寨猛虎帮。
现在看来,小道消息果然不可信。
哪个土匪山寨能这么有钱?哪个土匪山寨里能有大量宗师高手?哪个土匪山寨的首领能这么高深莫测、机敏无双?
奉天门一定是某个隐世大宗,察觉到最近江湖上风云变幻,这才选择出山。
一出来就破坏了北胡的一大阴谋,绝非偶然。他们肯定是早有预谋,提前得到了相关消息。
佐证就是昨天扶苏的表现。
扶苏直接点出了巴兰这个同党,还说他们在北胡里安插了人手。
这就很明显了,奉天门在天下各地都有触手,能够第一时间发现种种迹象。这次就是他们意识到北胡要对中原出手了,于是选择站出来破坏他们的阴谋。
少当家试探了扶苏一句,就是想问问扶苏是否还有别的消息。比如知不知道各派里潜伏的奸细名单,会不会里头有些人是巴兰没交代、但是奉天门清楚的。
然而扶苏是真不知道,只能摇摇头,糊弄过去。
扶苏看向地上捆着的人:
“这些人可曾交代更多消息?”
东河山庄大庄主出面汇报:
“确实有新消息。”
他告诉扶苏,这里头有个人和北派那边有联络,知道一点胡国在北派的阴谋。
据说北派也安排了另一个局针对少林寺,似乎是掌握了少林寺中某几位高僧的把柄。他们准备一口气披露出来,让那些高僧身败名裂。
失去大半撑场子的得道高僧,整个少林寺的风评也会大打折扣。以后还能不能继续当北派魁首不好说,就算能当,主持和寺中弟子估计也羞于见人了。
扶苏缓缓扬眉:
“哦?不知那几位高僧犯了什么事?”
人有好人和坏人之分,僧自然也有正邪之别。有些人看起来是得道高人,其实内里藏污纳垢,这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佛家经过多位帝王的打压,还搞了各种运动移风易俗,才终于扭转成后来人们看到的样子。一开始传入中原的佛家,可不是后世那么慈眉善目。
不过即便如此,僧佛中也多是浑水摸鱼之辈。一个东西只要沾上了利益,就很难纯粹起来。
少林寺在北派一家独大,恐怕让某些寺内高僧守不住本心,开始思凡了。
大庄主叹气:
“各式各样的都有,据说有的高僧是私底下哄骗女香客,与她们发生了关系,连孩子都有了。”
这个“她们”的“们”就很精髓。
“还有的收受贿赂,贪墨钱财。香客捐赠的佛像金身,他们拿假的金箔代替,省下了许多钱财自己扣下。”
又是一个“们”,可见参与的高僧之众。
扶苏忍不住笑了:
“这寺庙哪里是几个高僧作风不正,简直是蛇鼠一窝。”
他就不信克扣佛像金身这种事情,会是区区几个高僧联手瞒下的。方丈主持他们真的不知道吗?他们真的分辨不出来金身是真是假吗?他们真的一点钱都没沾手吗?
或许没有吧,他们自己不贪财。但是没拦着其他人贪,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了。
扶苏相信寺里肯定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但这有什么用?北胡拿捏住了他们的命脉,只怕北派这次是真的要乱了。
扶苏询问父亲:
“先生以为呢?”
现在是装作不知,还是赶去阻拦,或者前去看热闹。
秦政说道:
“现在再去阻拦,恐怕已经迟了。”
而且阻拦这个干什么?北派的宗教信誉大降,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父子俩装模作样地讨论了一下要不要救少林寺,最后得出“我们也无可奈何”的结论。
不过去看热闹是万万不能直接说的。
所以秦政表示:
“少林寺声望大跌之后,北派恐怕会乱起来。北胡定然趁机进攻,我们需要早作准备。”
扶苏迅速调整计划:
“既如此,还是要派人前往北派。抵御胡人入侵,主持大局。”
趁着少林寺式微,接手北派。
老庄主忧虑地说:
“恐怕北派武林不会承我们的情,还要驱赶我们。他们再乱也不会肯叫其他人插手的,那都是一群不识好歹的家伙。”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看得出来南北之间的隔阂很深,对彼此充满着恶劣的刻板印象。
扶苏也不坚持:
“总要救一救百姓的。”
他们先带人过去,如果被驱赶,那就放任北派自生自灭。反正他们要救的也不是武林人士,而是平民百姓,管他们干什么?
到时候还能趁势宣扬一波奉天门大公无私,北派宗门不顾大局,再给糟糕的北派名声添一把火。
如今北派绝大多数民众都是信佛的,高僧的人设崩塌,再加上当地给少林寺当小弟的武林世家只顾着争权夺利,不管百姓死活,足够彻底他们在舆论上压死北派宗门了。
众人见扶苏坚持,不由佩服:
“秦门主大义!”
说的不错,百姓是无辜的。不能因为北派自己乱起来,就害得百姓流离失所。
既然北派那群家伙护不住百姓,他们来护!
热血青年们当即请战:
“我们也想去北派。”
老前辈们无奈地对视一眼,最后也只能劝道:
“若是北派驱赶你们,你们别和他们硬来。强龙不压地头蛇,届时只需护着百姓南逃即可。”
只要到了他们南派的地盘上,还愁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吗?
扶苏趁势提出中部战线的提议:
“各家可以派人在南北交接处驻扎,若真有硬仗要打,这就是最后一道防线了。”
不是他们不想直接去北境布防,而是北派绝对不会放他们过去的。离得太远也不方便补给,北境那条线应该北派负责防守才对。
扶苏不用猜都知道,真开战了,他们去和北派谈一起布防的事情,北派绝对会拒绝的。
南北互相之间不信任,北派还担心打到一半南派突然出手偷袭呢。
三清观的道长却不信邪:
“家国存亡的大事,他们应当不会如此短视吧?我先去信一封问一问,或许他们会愿意接受南派一起协防北境。”
扶苏也没再劝他,只给父亲发消息:
「我猜北派那边的回复肯定是——北境就不由南派诸位费心了,我们北派会守护好的,你们在南边布防就行了。」
秦政不由失笑:
「若是北派哪天撑不住了,恐怕会服软。」
扶苏心想道那个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何况总会有人嘴硬的,不愿意向南派服软示弱。自己的面子比天大,依然不肯退让。
扶苏摸了摸腰上的长剑:
“我有一个想法。”
等北派溃败的时候,如果他们前去刺杀了北胡首领和各大高手,应该可以惹得北胡大乱。届时百姓就有足够的时间从容撤退了,不用被贼兵追逃。
等北胡调整过来继续南下时,北境应该能十室九空,将伤亡降低到最小。
不过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得他们能扰乱北胡布局。其次就是卡好时机,让百姓都知道北境即将溃败,不跑不行了。最后还得护送百姓离开,尽量保证绝大多数人都成功抵达南方。
扶苏把目光投向在场众人。
奉天门人手不够不要紧,这里还有很多可用之才呢。
扶苏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打算好好和他们说一说自己的计划。他得组织一下语言,把自己说得善良一些,好骗得大家配合他行动。
总之,他绝对不是故意放任北派被敌人击溃、元气大伤。他就是单纯的担心北境防线溃败后百姓罹难,所以才在那个时候“冒险”去击杀北胡高手的,而不肯提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