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用继续举办寿宴,大家也就收拾收拾准备离开了。
一部分人要回自家门派,把这里发生的变故告知其他高层。剩下那些准备和扶苏一起前往北派,看少林寺那边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虽然少林寺估计恨不得他们别去。
去少林寺最快的法子就是走水路过去,嵩山就在淮河的支流边上。南方的水系都是互相联通的,船运几乎可以抵达所有区域。
奉天门的船又大,行驶速度又快。扶苏热情邀请众人一起乘船,这样也能节省时间。
上船之前,众人虽然知道奉天门的船非常昂贵奢侈,也只是一个概念。上船之后才真正见识到了,奉天门是真的有钱。
一位侠客就小声说了句:
“我上回去皇帝老儿的私库逛了一圈,瞧着也不如这船上的东西精美。”
扶苏耳朵尖听到了,微笑着冲他颔首示意。
扭头就给阿父发消息:
「这群江湖人实在是太不把皇权放在眼里了。」
屁股决定脑袋,虽然扶苏很瞧不上现在的窝囊废朝廷,但是对于民间蔑视皇权的态度依然不太满意。
毕竟现在他们瞧不上的是老皇帝,以后难保不会继续不服新朝廷的管教。
朝廷总不能永远跟他们走江湖人士称兄道弟的路线吧?该有的威严还是要有的。
皇帝私库他们都说闯就闯,下次是不是能随便暗杀帝王了?老皇帝这都能睡得着觉的,也是心大。
秦政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
「除非断绝武林传承,否则想不受掣肘、获得尊重,就得在实力上碾压他们一筹。」
这群武林人士就有点超能力者的意思。
代换到后世的国家。
如果国内出现超能力者,虽然会有一部分人开始蔑视官方机构。但是绝对有更多的人第一反应都是——
官方爸爸手里肯定有更多的超能力者!单打独斗是不长久的!我觉醒了超能力,多好的机会,我要加入官方换编制!
当这些实力高强难以管束的人都开始期待官方的铁饭碗时,国家的凝聚力和公信力才能得到最大化的体现。
即便武林人士比正常人更厉害,在始皇帝陛下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难道擅长权谋智斗的人才不难管吗?并不是只有武力值强大的臣民才是心腹大患。实际上这群不爱动脑子的“莽夫”反而更容易收服,会对朝廷造成的威胁远不如那些文臣大。
而且习武之人比较耿直,如果你真的收服了他们,他们大多都会真心追随。相较之下,倒是聪明人更难管,要防止他们反复无常。
扶苏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新朝廷建立之后,要加强官方武功高手的培养。如果最后能打造出宗师遍地走的官府势力,民间的那些侠士根本算不了什么。
再多加宣传官方待遇有多好,顺便做一下爱国教育。时间长了,未必不能叫武林人士都心向官方,人人都想来为官府做事、成为有正式编制的武官。
士农工商这个社会等级,虽然在后世已经打破了,但实际上以“士”为首的体系依然十分顽固。只是农工商三者的社会地位不再如以前那般阶级分明了,甚至发生了阶级逆转。
华夏人从古至今的最高追求都是入仕做官,多少现代人提到考公就斗志满满,怎么到江湖上就变了呢?
扶苏觉得是时候给他们重新把这个原则培养起来了。
大船在江河间穿行。
不过数日的功夫,就已经抵达了嵩山脚下。
扶苏走下船,看着远方高耸的大山,叹了口气。又到了他最不喜欢的爬山环节,还好现在有轻功相助。
各家弟子们有序地排列站好,齐刷刷看向秦门主,等他一声令下就上山去。
扶苏却不好直接当那个领头羊。
他转身看向三清观道长:
“道长先请?”
道长赶紧摆手:
“不用不用,你来吧!”
说完飞快地往后挪了挪,混入了人群之中。
扶苏:……
扶苏有理由怀疑,南派各家那么迅速地接受了奉天门代替三清观做那个领头之人,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三清观的道长们其实不太靠谱。
南派各家未必不清楚道长不擅长断案,很多时候都是赶鸭子上架,定的罪魁祸首可能存在一定的问题。
但是无所谓。
就像铸剑的那个门派,他们一口咬定是仇家偷了自己的剑,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们最怀疑对方吗?
不,那是他们想趁机把仇家灭了而已。
这种时候,三清观道长这样的主事人就很合他们的心意了。
对方绝对不会反驳说“不一定是你仇家干的,我们再好好推理搜查一下”,只会想着赶紧断完案好脱身,顺着门派的想法来。
相比起来,扶苏这种会把真相一查到底的,就显得不那么“好用”了。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想糊弄的,有的人就是想知道真相。
而且精明的人自然能看出来,扶苏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如果他们坚持的话,扶苏也不会非要帮着查案。
别人的恩怨与他何干呢?这些人打个两败俱伤反而对他有好处。
扶苏面不改色地对众人说道:
“既然诸位武林同道都信任在下,那这次的行动便由在下主导了。”
众人连忙抱拳:
“秦门主的人品我等自然是信得过的。”
扶苏便当先一步出发:
“走!我们上山!”
上百个武林高手在山林间穿梭,各自施展轻功爬山。不同门派的轻功有不同的风格,但其中最闲庭信步的,莫过于奉天门的两位。
别人是身轻如燕,他们是轻盈如风。好像自己就是能直达各处的清风,不需要任何借力,行动间毫无滞涩。
旁人哪里知道他们两个就是在飞,偶然借力踩踏树叶枝干的动作,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所以他们总是轻轻一碰前方某个物品就能继续往前纵跃很长一段,有时候是树枝,有时候是落叶。
人群中多的是只有二流水平的侠士,他们就没办法这么信手拈来了。一路过去,有些冬日里落叶的树木被踩踏得一口气落了一地叶子。
一位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
“我轻功练得不到家。”
别人过去,树枝动都不动,或者只是微微一动。他过去狠狠一踩,险些没给树枝踩断。
同伴调笑道:
“便是没有你,这么多人都踩着它过去,它的叶子也剩不下来。”
两人说笑到一半,为首的父子俩突然停了下来。众人不明所以地也跟着停了下来,好奇地张望。
道长这个时候又窜出来了:
“秦门主,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扶苏远远看着半山腰的位置:
“我们来的不太巧。”
秦政补充道:
“寺中正在闹事。”
凑过来听热闹的商会少主脱口而出:
“那不是来的正是时候吗?”
说完意识到自己看热闹的心思太过明显了,连忙掩饰性地补充了一句:
“正好可以帮少林寺一把。”
这话没人信。
扶苏继续启程:
“先过去再看看吧。”
此刻的少林寺中已经闹完了第一轮。
所谓的第一轮,就是高僧父子相认的好戏。
北胡故意撺掇想要取代佛家的邪教人士出面,把消息透露给了他们。这群人就很积极地找到了所有当事人,趁着今日少林寺中举办佛法大会的时机闹开了。
他们起初伪装成香客前来参加大会,在大会举办到最热闹的时候,突然撕破脸皮跳出来发难。
少林寺猝不及防。
但最糟糕的还是周围的普通香客太多了,他们都是寻常信众。不是来自周围的百姓,就是从更远一些地方特意过来礼佛的豪强富户。
除此之外,还有北派中信佛的武林世家之人。
这三个团体组成了佛家的全部根基,三方同时见证了高僧的真面目,对佛门的打击之大,简直难以衡量。
世家还好,到底是和佛门一条船上的蚂蚱,会努力维持佛门体面。
百姓和豪强就不一样了,前者顶多把消息传播出去。后者却会实打实地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不可能再为佛门提供大量钱财香火。
豪强有钱,但人家不是傻子。
这群高僧道貌岸然,继续供着他们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愚蠢?天底下的佛门寺庙那么多,他们大可以弃少林而去,选别的寺庙重新奉为佛门之首。
事实上本位面的少林寺能成为魁首,很大概率是靠着他们的武功,而不是佛法有多深的造诣。
很多低调的寺庙,里头的僧人反而更符合高僧形象。日常低调地清修着,而不是满眼的生意经。
邪教撺掇着那些高僧的子女上去喊爹,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两边闹腾了许久,一方否认没有这回事,一方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血脉。还有邪教弟子搅浑水,整个法会乱糟糟的,已经彻底办不下去了。
但这还只是第一阶段。
南派诸位来的时候,已经进入第二阶段了。
第二阶段是揭发高僧们联手骗钱的丑事,那些有备而来的家伙直奔佛像而去。他们非要揭开“金身”的奥秘,让信众们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不是金身。
寻常百姓没见过金子,豪强总归是见过的吧?拿假金子糊弄人,真是亏得他们干得出来,不嫌丢人。
人群里还有依然伪装成香客的邪教弟子,就等着这一刻呢。混在里头挑拨所有人的情绪,甚至带头冲上去砸佛像。
人们在情绪激动时是没有理智的。
听着他们喊着“这是假金身”“这是假佛像”“道貌岸然的佛寺里没有真佛像”,又看他们上去就砸,也下意识跟着一起上了。
秦政说的“正在闹事”,指的就是打砸事件。
淳朴的百姓被他们引着砸了佛像又去砸佛寺里的其他东西,门窗建筑、香炉摆件,看到什么砸什么。
邪教弟子这么利用百姓,显然没有什么同理心。就算百姓在这个打砸的过程中受伤,发生踩踏等事故,他们也会直接坐视不理。
南派人士进入寺中时,恰逢激动的人群里有谁跌倒在地。
来不及说什么,扶苏立刻闪身而上,将已经被踩了几脚的那人拎出来。其他人见状赶紧跟上,出手制止疯狂的人群。
再砸下去,要是把柱子承重墙一类的砸坏了,建筑是会倒塌的。到时候埋进去的就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所有人。
少林寺弟子光顾着保护佛像法器,又不能对香客太过粗鲁。左躲右闪很是捉襟见肘,完全腾不出手来维持秩序。
他们身为武林人士,总不能粗暴地把百姓都抓起来捆上。而且这也不符合僧人的形象,所以只能好言相劝。
劝说能有什么用?
自觉被愚弄了的百姓还要伸手打人呢,劝架的僧人都被揍了几拳。
指望他们维持秩序是不行的了,所以南派也不留手。
百多位南派高手出马,他们旁观者清,很快抓出了人群里跳得欢的家伙。把这群人点穴丢到外围去,没了他们带领,剩下的人拦一拦也就恢复理智了。
少数还热血上头的,就一起点穴丢出去和邪教弟子作伴。
扶苏和秦政的速度是最快的。
眨眼间已经收拾出了不少闹事者,场面控制住了大半。他们效率极高,总能精准拎出不对劲的家伙。
秦政的好感系统发挥了大作用,扫一眼就能看出里头谁是武林人士谁是寻常百姓了。
因为邪教弟子和普通门派的弟子不一样,他们不是默认黄名或者绿名的。
他们居然是默认的红名,说明他们被洗脑后仇视所有非本教派的江湖人,甚至可能连寻常百姓在他们跟前也是敌对。
在一堆黄名百姓里把红名拎出来,简直不能更简单,这么醒目的敌对目标瞎子才看不到。
要不是好感界面没办法和儿子共享,还得秦政单独提醒抓谁,他们俩的效率肯定会更高。
短短几分钟内,乱局被控制住。
南派人士把所有邪教成员全部制住,不给他们闹事的机会。
少林寺的僧人们这才松一口气,看着被打砸得一塌糊涂的寺庙和不远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开始害怕的普通百姓,露出了苦笑。
他们没办法找人说理去。
这件事本来就是自家理亏在先,而且动手的还是寻常百姓。正所谓法不责众,何况老百姓也没什么家底赔偿他们。
少林寺的老方丈走了出来,他表情复杂地看着赶来相助的南派高手们,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双方关系僵硬,也不是什么友人。感谢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不道谢又显得非常失礼。关键是今天在南派跟前丢了这么大的脸,实在羞于见人。
看周围僧人的表情,有几个作风不正的老顽固甚至露出了厌恶警惕的表情,仿佛是怀疑今日的变故是南派捣鬼。
暴脾气的南派弟子差点就闹起来。
扶苏及时抬手制止:
“我们这次前来,是因为不久前南派突然遭到北胡袭击。事关重大,因而前来与贵寺商议。”
他也不提自己早就从细作口中打听到了少林寺的变故,这样容易被人指责“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提前通知”。
耿直单纯的道长想说点什么。
对上秦政扭头看过了的眼神,又赶紧闭上了。
算了算了,还是让秦门主他们做主吧。该怎么说他们决定,自己别瞎掺和,万一搞砸了就糟了。
扶苏冠冕堂皇地说着:
“事发之后,我们立刻就赶来了北派。原是担忧北派也遭遇类似的事情,没想到北胡原来只来侵扰了我们南派。”
这下其他南派侠客也听出来了,秦门主在故意隐瞒内情。
差点就有嘴快的开口询问了。
还是秦政给儿子打了个配合,截住了其他人的话头:
“少林寺今日之事处处透着蹊跷,或许也是北胡手笔。”
大家就又把嘴巴闭上了。
这个时候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了父子俩有别的打算,所以才没直说。他们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要隐瞒,却知道不能拆自己的人的台。
大不了回头没外人了再问,秦门主还是挺热心肠的,不会吝啬于解答。
方丈看出了他们的疑惑,却误以为他们是在疑惑为什么少林寺会发生这等变故。反而认定了南派提前不知情,此事确实与他们无关。
老方丈叹了口气:
“哪怕是北胡的手笔,也是我等自己立身不正。”
扶苏多看了他一眼。
这位老人家倒是很明事理,既然如此,之前为什么不管一管呢?要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扶苏是不信的。
也不晓得现在的自我反省是亡羊补牢装模作样,还是真这么想的。
有些人就是比较矛盾,事情发生的时候纠结着不去管,想着眼不见为净。被揭露之后才表现出自己的懊悔,说自己这些年一直处在愧疚之中。
有什么用?你愧疚的话倒是提前制止啊!自己私底下默默的愧疚不值一文,在受害者眼中这和帮凶没有区别。
扶苏倒也没有非要说得那么难听,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去分析。
没必要,凭白得罪人。
所以扶苏只是客气地点头,不走心地赞赏了一句:
“方丈深明大义。”
方丈感觉自己被骂了。
不懂阴阳怪气为何物的老方丈只能忽略这句话,询问起南派遭遇的细节。
他也很好奇自己这边遇到的事情是否为北胡阴谋,准备对照一下两边的经历,看看有没有相似之处。
商会少主见他们在聊,干脆转身去疏散人群了。百姓们留在这里也是尴尬,不如趁着天还亮着,早些回家去。
接下来他们要讨论应对境外势力的事情,也确实不方便百姓留下来旁听。
结果等少主回来时,发现气氛又糟糕了下去。
不知道是南北哪边的冲动人士先开口说了不好听的话,导致双方脸色都很难看。少林寺的武僧拎起了棍子,嚷了一句“不用你们假好心多管闲事”,企图将南派众人驱赶出去。
少主一个头两个大: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突然吵起来了?”
扶苏无奈地摇头:
“看来我们是没办法谈合作了。”
南北隔阂太深,方才北派僧人嘟囔了一句“假好心”,南派这边的小年轻就忍不住了,和他对吵了起来。
老方丈大约也觉得被人看到自家的狼狈模样很丢人,巴不得外人赶紧离开,他们好收拾残局,就没有阻拦。
南派人士一直杵在这里,简直和反复提醒他们“你们少林寺脸面丢尽”没有区别,让他们想粉饰太平都不行。
扶苏看少林寺这个态度,也不打算继续往下谈了。
他本来也不是来给少林寺帮忙的,只是想在少林寺的信众跟前露个脸刷一下存在感。做个铺垫,以后才好忽悠百姓南逃到他们的地盘寻求庇佑。
扶苏主动提出了告辞。
戏也看到了,目的也达成了。少林寺后续要怎么办跟他们没关系,他们还有别的要事要做。
一行人离开之前,被周围的北派世家家主叫住。
他们一直以少林寺为首,这次的事情出来之后,虽然很恼怒,但也不可能就此和少林寺割席。
双方早就是利益捆绑的状态了,根本没办法分割。除了努力救一救之外,别无选择。
而且比起少林僧人,他们会显得更加排外和不客气。左右他们也没人设崩塌,有底气和南派叫嚣。
所以几位家主纷纷表示,希望南派诸位赶紧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北胡的事情既然已经说完了,就不要在北派的地盘上逗留。
这是怕南派在北边搞事情。
暴脾气的南派人直接给了这些人一个大白眼。
以为他们很想在北边待着吗?天天跟一群信教的打交道,他们还嫌麻烦呢。
北派宗教多而杂,每个都有自己的忌讳。一不小心就容易犯别人忌讳,惹出一身骚来,因而南派人总觉得在这里待着很受拘束。
扶苏蹙眉看着那几个家主:
“我等在少林寺的势力范围内,方丈都不曾说什么,你们是否有些越俎代庖了?”
这个时候可不能好脾气,人善被人欺。
家主们哑口无言。
他们总不能说自己方才的话其实就是替方丈说的,只不过方丈不好自己开口,说这么失礼的内容。
扶苏就捏准了方丈不能说,让他们吃下这个哑巴亏。
北派一时也搞不清楚这位南派新推举出来的魁首到底是真的单纯耿直,还是故意假装听不懂别人话里的深意。
扶苏也不给他们机会探究,直接带人下山了。
路上,他和父亲讨论:
「北派这些人可能是搞宗教斗争的关系,倒是很懂那些弯弯绕绕。」
南北两派画风堪称是大相径庭。
南派人不服就干,懒得动脑子思考。北派人为了发展宗教反而更擅长谋略,也不知道私底下和那些邪教争夺信众的时候都玩过什么花样。
秦政毫不意外:
「北派若是只会莽撞行事,佛门也不可能在北方鼎盛。」
任何宗教想要扩张都是得动脑子的。
光有野心不够,搭配手段才能事半功倍。所以传教者必然要心思灵活,还不能是真的超然世外。
看看真超然世外的道门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就能知道佛门的超然世外有多少水分了。
扶苏深以为然。
不主动往外扩张的宗教必然会越来越小众,越来越衰落。后世很长一段时间里道门都被排挤成了小可怜,便是因此。
你不主动争取,市场就会放弃你。
扶苏又提起别的:
「可惜朝廷式微,不然少林寺出这么大的变故,正是更替佛门魁首的最佳时机。」
就不该让这种会武功的危险分子当什么佛门魁首,在外头选其他安分不搞事又品德高尚的寺庙禅院,把它捧成佛家的风向标,这才是对朝廷来说最好的选择。
说难听点,这么捧起来的寺庙,是靠着朝廷才力压群雄的。所以必须依靠朝廷行事,不能自己乱搞,就会一直当个官府手中的乖巧傀儡。
秦政则道:
「官府指望不上,我们自己来便是。」
之前说了要尝试着拉拢官吏,现在可以提上日程了。这些事情父子俩都是做熟了的,培植势力对他们来讲没有难度。
众人抵达山脚下后,扶苏就邀请大家前去奉天门做客。
但他知道各位侠士是不会答应的。
他们还得赶紧回去汇报今日的见闻,去奉天门做客很耽误工夫。而且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和奉天门商议的,该说的内容之前就说完了。
接下来就是等各派掌门前往奉天门,共商大计。反正不是他们这些普通弟子或者寻常长老能做主的,还得叫掌门出面。
大家就此别过。
这些人要去的方向各不相同,也不可能叫扶苏一个个给他们送回去,所以在这里分别就行了。
嵩山是中岳,本也是中原腹心之地,往哪儿去都方便。
父子俩独自乘船回到了门派驻地。
之前上山没带五当家,五当家留下来守着船了。她武功不行,本来也跟不上队伍。
这会儿见大哥回来,赶紧凑上来询问具体情况。又问是不是要直接回家,出来这么久她都想家了。
扶苏却说不急。
既然出来了,肯定要多做点安排。他们打算留在北境一段时间,等各派掌门要前往奉天门驻地集合时,再回去。
北派因为宗教混乱的关系,百姓生活得不太好。经常遭遇苦难,这也导致佛家的理论很受欢迎,大家都指望着今生吃苦来生享福。
然而人群里总有人是不信这个的。
所以北边的起义军不少,多是百姓自发组建,也有豪强牵头。主要对付的是邪教和朝廷,面对佛门时态度会稍微好一点,但也只是好一点点而已。
这群谁的面子都不给的起义军,在北地像一个个硬钉子似的杵在那里。最开始三方都想把他们收拾掉,可惜谁也没能成功。
邪教体量小打不过,朝廷军队是酒囊饭袋也打不过。佛门则是打得过但是不能打,他们对外塑造的形象就是不能暴力镇压敌人的。
只是这样拿起义军无可奈何的状态,必然导致事态越发严重。所以近几年起义军数量逐年递增,越来越多的人不堪忍受,选择了掀桌子。
百姓有时候是愚昧的,但有时候也能意识到自己的悲剧来源于什么。当佛门的说辞安抚不了他们,甚至让他们意识到佛门也是宗教之争中的一环时,它就也走入了百姓的对立面。
真以为只有邪教互相争夺才会引起百姓的苦难吗?邪教和佛门之间的争端,同样会牵连无辜百姓。
没有官方控制的宗教就是这样的,任何东西都得在限制里生存,才能欣欣向荣。没人管只会越来越糟糕,然后指望诸如佛门之首老方丈的良心。
扶苏对所有宗教都怀抱着警惕的态度。
毕竟他和父亲是体会过搞出一个宗教之后,底下的百姓会有多疯狂的。教皇说什么就是什么,教众比皇帝治下的庶民还要听话乖顺。
天底下只能有一个最高统治者,不把宗教压下去,皇帝的权威就得不到保障。
难得,北派还有这么多无信仰人士。
父子俩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就在联络这些起义军。他们同意给起义军提供粮草兵甲的支援,企图将起义军收编整合,以此谋夺大业。
扶苏是个大忽悠。
他告诉起义军首领们,自己已经成功打入了南派武林之中。最近北派武林也要发生巨震,正是最好的起事之机。
太子殿下三言两语就说得众人热血沸腾,仿佛已经看到了美好的未来。以后的朝廷会管束那些武林人士和疯狂扩张的教派,百姓不用再受这些人的欺辱,大家都可以安居乐业。
但也有首领怀疑扶苏能不能做到。
甚至怀疑他是不是骗人的,其实他就是武林人士。以后他当了新的皇帝,就会让武林人士更加猖狂。
扶苏微笑着反问:
“侠以武犯禁,放任他们猖狂下去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起义军首领不懂这些大道理:
“但你自己就是武林高手,你应该和他们是一伙的才对。”
扶苏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
“你错了,任何人当上皇帝之后都会背叛他原本的阶级。”
关陇世家出身的李世民,当上皇帝之后开始打压世家。为什么呢,因为他太懂世家对皇权的危害了。
我们从此不是盟友,而是敌人。我们利益相悖,所以我就算重用你,也永远不可能放任你继续坐大。
武将出身的赵匡胤,当上皇帝之后开始打压军阀。因为他知道文人造反三年不成,武将造反却很简单。
谁掌握了军权,谁就能威胁皇帝的统治地位。不把军阀压下去,大宋很快就会成为五代十国里下一个被篡夺的政权。
农民出身的朱元璋,当上皇帝之后真的对农民好吗?当然不是,他当皇帝是为了让自己和自己的后代过上好日子,可不是为了让广大农民过上好日子。
所以他出台的政策里有很多反而是针对底层老百姓的,明朝的阶级固化只会会之前更加严重。寒门虽然有机会爬上去,却是因为前人铺垫出来的科举制,而不是明太祖在扶持农民。
事实上老农民也供养不起读书人,读书多费钱啊。寒门出贵子,这里说的寒门可不是底层耕农,而是有一定家底的乡绅富户。
就像在隋唐之前,百姓也不是说的底层庶民,而是落魄的贵族和世家。那个时候的庶民是没有“姓”的,“百姓”自然也就不是他们了。
华夏历史上也就是没有商人当上开国皇帝的例子,不然大家肯定能看到对方扭头就打压商贾,加深“商为末流”的阶级固化。
同理可得,江湖人当上皇帝后,自然也会打压江湖人,还会打压得更狠。
最了解江湖人的,就是江湖人自己。
起义军首领并不懂这些,但他见扶苏那句话说得笃定,一时被镇住了。
他还是无法理解。
毕竟他自己当农民的时候日子难过,成了起义军首领后,就对手下的其他农民很好。人为什么会背叛自己的阶级?他想不明白。
扶苏只举了一个例子:
“河东有个起义军首领叫鲁围,他起义是因为邪教要捉他们村的女子去当教主的妾侍。后来他掌握了权利之后,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事情吗?”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
鲁围后来耽于享乐,自己也开始掳掠良家妇女给自己当妾。被忍无可忍的副手诛杀,对方成为了新的首领。
新首领虽然不好色,却贪财。所以他会搜刮百姓,而这也是邪教会做的事情。
首领终于明白了:
“我知道您的意思了。”
权利会腐蚀人心,很少有人能一成不变。等所处的地位发生改变时,总归有人思想转变,失去本心的。
首领看向扶苏:
“您不怕您自己也失去本心吗?”
扶苏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没当过皇帝的人才会被权势改变,他现在这模样已经是改过后的样子了,还能怎么改?
首领却觉得扶苏这是自信。
对方敢和他说这样的话,敢挑破这个残酷的真相,说明他有充足的自信自己不会变。
首领十分佩服:
“您这样的,才是真英雄。”
扶苏勉励他道:
“你当首领这么久也不曾改变,你比我更令人钦佩。希望你能继续坚持下去,千万不要被权利腐蚀。”
这位首领已经起义十来年了,却依然怀抱着一颗赤子之心。他这些年来坚持以前的作风不曾改变,从不奢靡享受,十分难得。
这样的人,以后必成大器。
扶苏扭头就和父亲嘀嘀咕咕:
“我瞧着他有些像岳飞、于谦那样的人物。”
秦政颔首:
“难得抓到一个,要好好利用。”
哪个皇帝不喜欢这样的臣子?还是珍稀品种,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有本事还品德高尚的人,正适合树立起来当个典型。以后多传播传播他的事迹,让他成为大秦的代表名臣,还能反哺大秦的名声。
如他这般臣子多了,大秦又不拉跨的话,后世人提起来就会说大秦是个群英荟萃的朝代,从皇帝到臣子都非常优秀,成为历史圈白月光指日可待。
扶苏打着小算盘:
“我觉得蒙卿他们也很适合走这个路线,回去就给他们造势。”
秦政欲言又止。
他觉得蒙恬和蒙毅听说之后,估计会很惶恐。怀疑太子殿下又在给臣子挖坑,不知道是想干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