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287章 水

安东起来的时间太早了,整个住宿区都静悄悄的,只有住在外围的一家院子里的小黑狗,看到他的时候凑到门口叫了两声。
酒店的摆渡车不比正常的小轿车,四四方方的车厢,两面的窗户日常都是打开的,方便游客欣赏景色。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浓密的树荫还能满满当当地洒在车厢里,尽管如此,清晨的凉风吹起来仍然有点凉,安东把所有窗户都关上才舒服了一点。
电瓶车开上去比油车费劲,车速怎么都提不上去。好在安东不赶时间,他看了眼车里的电子钟,一会儿到了餐厅应该刚好开门,他能吃上昨天预订的新鲜榴莲,然后在外面转两圈散散味,到时候回房间因扎吉大概也醒了吧。
安东聆听着林子里的鸟叫,高兴地哼起歌,在幽静无人的小路上自由自在地穿行,他已经走过了大半个岛,再过一会儿就要到岸边了,不远处的建筑已经露出了屋顶。
直到他听到远处传来奇怪的轰鸣声,车子似乎都在这声响下震动起来。安东惊讶地把手从方向盘上移开,可振动并没有停下来。
隆隆的响声一直持续着、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安东茫然地抬头,看着之前安静的树林似乎躁动起来,枝叶晃动,刚才还明媚的阳光暗淡下去,有浑浊的水出现在视野尽头,轻而易举地淹没了途径的灌木,咆哮着向他涌来,下一秒就已经来到了车前。
水浪比一层楼还高得多,立刻淹没了他的视线,安东坐在车里根本无法逃脱,好在水还没有漫进车厢,在湍急的水流中车被冲着失去方向,他无法思考现在发生了什么,只能凭借着本能勉强抓着方向盘维持平衡。
这些从海里涌到岸上的水不复之前看到的清澈透明,而是泛着泥土的颜色,昏暗得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里面裹挟着的东西不停地砸在车玻璃上,发出吓人的声响。
安东手指泛白,嘴里发苦。这样下去车早晚要被撞烂,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浑黄。
下一秒浑黄里冒出一片棕色,车猛地撞上了一棵树,安东在惯性下一头磕上前挡风玻璃,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2004年12月26日早上8点58分,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附近海域发生了里氏9.1级地震,地震引发的海啸迅速席卷了印度洋上的数个国家,距离震中1500公里的马尔代夫同样不能幸免。
海啸发生的时候,马尔蒂尼已经带着两个儿子来到了机场,他在紧急预警的铃声中透过航站楼的玻璃看到海水涌上飞机跑道,几架停在原地的飞机被冲跑了好远。
游客惊慌的大喊声仿佛煮沸的开水,但在水涌进航站楼的可怕动静中显得微不足道。好在机场岛的地势较高,加上工作人员接到预警后应对及时,旅客虽然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但水没有漫上躲满了人的二层。
丹尼尔被吓哭了,克里斯强忍着恐惧,噙着眼泪安慰弟弟,马尔蒂尼抱紧两个儿子,看着工作人员焦头烂额地跑来跑去,庆幸自己此刻还能和家人在一起。
或许有人刚才认出了他,但这恐惧和悲伤弥漫的时刻,没谁再有心情和一个只在电视上见过的球星打招呼。
马尔蒂尼知道,自己在意大利的家人朋友等到早上醒来看见新闻的时候一定会疯狂联系他确认他平安,希望那时一切已经恢复秩序,他们也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从广播中马尔蒂尼得知发生了什么,在听到海啸淹没了马尔代夫三分之二的岛屿,他一瞬间想到了昨天才换了地方继续度假的因扎吉和安东。
他立刻掏出手机,那两人的号码却该死的全都不在服务区,一格信号飘忽地闪着,给意大利国内的电话也同样没办法接通。不安笼罩着他,可一向可靠的米兰队长现在面对这些也无能为力。
安东出门时带走了因扎吉的睡意,他虽然还有些困,在床上翻腾了两圈却再也睡不着了,于是慢悠悠地起床洗漱,打算收拾好了就去找安东,他一定到餐厅去了。
正在换衣服,窗外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并且一直持续着。因扎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卧室窗户的视野不太行,他只好爬上阁楼一探究竟。
别墅的阁楼连着二层的卧室,只有几平米的矮小房间,可以从侧面开的窗户爬到屋顶上。他看到不远处海边的几棵高大椰子树倒下来,还有海浪突然卷起,盖过了海边的平房。
因扎吉立刻回身,还没走下楼梯,就看到海浪已经近在咫尺,怒吼着冲碎床边的落地窗,奔腾着再从房间另一边的窗户冲出去。
床和低矮的家具都被彻底淹没,因扎吉猜测水深至少到他的胯间,哪怕在比较封闭的房间里,水流也一直很急,玻璃渣、自行车,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波浪里翻腾,擦着墙壁噼里啪啦地被冲走。
因扎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去30年的生活经验没办法帮到他,看着眼前让人绝望的景象,他腿一软坐到楼梯上。
这么深的水,在二楼都让人没办法下脚,那刚才出门去散步的安东,那个怎么教都不会在水里换气的臭小子,那个抱着一个榴莲就能吃得一脸幸福的笨蛋,现在又在哪儿?
安东是在一阵憋闷中醒过来的,胸口貌似被压住了上不来气。睁开眼,他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晕了过去,在汹涌的洪水中。
万幸车子没有继续移动,仍然抵着那棵把他撞晕的大树。车窗竟然还都完好地闭紧着,只有车头凹陷进来挤住驾驶座,水流正从那里玻璃的裂缝中倒进来,车厢里的水已经淹到了他的胸口。
看着飞速在上涨的水平面,安东意识到自己必须得赶快出去,至少得到车顶上,否则只会被淹死。
不知道后面会不会还有更大的浪过来,车顶也不安全。安东又盯准眼前粗壮的树干,他得到树上去,哪怕他不知道这棵树是什么样的,到底有多高。
水已经快漫到脖子上了,安东被迫仰着头,呼吸变得急促。阳光无法透过水流照到车厢里,安东在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水下摸索着去摇车窗,手摇把手却早就消失不见。
他又抬头四处搜寻,可惜这种观光车不可能有安全锤,安东看着眼前拦住他生路的玻璃,还有外面的黑水,他不会游泳,半个月前在游泳池里被呛了两下都要难受好久,那时他还被讨厌的安德烈笑话过。安德烈……
队友的身影一个个从他眼前飘过,自己还能见到他们吗?
一股灼痛涌进鼻腔,眼眶涨得难受,安东咬牙把眼泪咽了回去,这样平坦的小岛不可能在汹涌的海水中有幸存的陆地,皮波还在睡觉,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好,有没有着急……他得想办法活着出去。
安东使出全身力气挥拳砸向车窗,压抑的痛呼声伴随着指节上的剧痛从齿缝溢出来,车窗没有要破碎的迹象,安东继续不知疲倦地砸着,空白的大脑里仿佛只剩下这一件事。
海水继续上涌,逐渐淹过了他的嘴巴,鼻子,视线也变得模糊。他尽力闭住一口气,可笑地发现自己竟然在这时候学会了憋气,可惜嘴里杯水车薪的空气挺不过20秒,水不讲道理地涌进鼻腔,刺痛着带出血腥气,窒息感像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
在灭顶的恐惧和难以克服的痛苦中,安东使出吃奶的力气砸开了车窗,没了车厢内外的水压,碎裂的玻璃立刻破开了一个租以让他钻出去的洞。他向外伸手扒住车顶,将自己从已经变形的驾驶座里扯出来。
在浮力作用下,他竭尽全力地把自己甩出车窗,然后又险些被仍然在快速流动的水冲走,好在手指始终死死抠着车顶。
水流中不时有东西撞上他的身子,只是安东已经感觉不到除了窒息以外的其他痛苦。而哪怕已经快要闭过气去,还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手猛地撑住车顶想要借力向上。
预想的空气没有到来,脖颈处传来割裂的剧痛,那条带着戒指的项链挂在车厢里,像拴着一匹马一样把他拴在原地。安东挣扎着用最后一点力气再次使劲一推,项链终于断开,他浮上水面。
空气重新涌进鼻腔,安东拼命抱住面前的大树,剧烈地咳嗽着,半天才缓过劲来睁开眼。曾经美丽的林间路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只有细瘦的树东倒西歪,水面上飘着一团团垃圾,搅缠在一起,分不清里面都有什么。
万幸他抱着的这棵树十分粗壮,上面还有硕大的树冠,足够他爬上去躲避之后可能继续出现的水浪。安东顾不得喘匀气,蹬住车顶,手脚并用地向上爬。
衣服被粗糙的树干挂花,然后是裸露在外面的胳膊开始流血,腿也不知道被多少东西划过撞过,安东咬牙忍着绵延的疼痛,终于爬上了一个枝杈,精疲力尽地趴上去。
手机不可能还在身上,鞋子也掉了,海水中的盐粒刺激着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安东顾不上这些,他张开血迹斑斑的手,断了半截的金属项链还在指缝间抓着,尽头的戒指已经不知所终。
高处能看到更远的地方,远处隐约能看到还有度假别墅的房顶在水流中矗立着,这似乎让人放下心来。但很快,已经慢慢开始平复的水面上,又一股巨浪拍过来。
远处似乎有几声尖叫,又很快归于平静,一团死气沉沉的黑色从他身下飘过,好像早晨冲他打招呼的那条小狗,安东闭上眼睛撇开头,攥着项链抵在唇边,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从水涌进房间后,因扎吉一直在房顶,无心去看楼下汹涌的水流,他不知疲倦地拨打着安东的电话,哪怕始终没有接通,仍然在重复着按下拨号键。
第二轮浪头过去后,又等了一会儿,由远及近地传来呼喊声,两个穿着救生衣的酒店工作人员划着救生艇出现,沿着每栋别墅确认里面住客的安全。
因扎吉立刻站起来挥手,嘶哑着嗓音叫他们靠近。
“怎么了先生,您有受伤吗?”
“我同住的人,刚才出去了,你们有看见他吗?”因扎吉顾不上回答他们的问题,比划着手势,用仅有的一点英语储备焦急地问,“是个中国男孩,长头发,很漂亮,大概和我一样高……”
工作人员艰难地听了一会儿,只能确定眼前的人看上去没什么问题,“您没事就好,我们还有别的工作,一会儿还会有人来找您。”
“别走!我的同伴走丢了,我该去哪儿找他?!”
“或许在酒店大堂,或许找不见了,”其中一个人无奈地摊开手,他也浑身狼狈,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悲哀,“您不要着急,如果他还好的话,你们会再见面的。”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心脏,因扎吉不敢想象这番话背后的含义,难道他们已经看到有人死去了吗?
两个工作人员眼看着房顶上的男人来不及说话转身消失,他们对视一眼,心情沉重地绕过房子朝下一个目标行进,可那个男人很快又出现在二楼的窗边,朝他们喊了一声,一步跨坐在玻璃碎掉的窗框上,眼看着就要跳下水。
“等一下!”
“我要去酒店大堂,如果你们不带我过去,我就自己游过去。”
“天哪先生,现在这么危险,千万不能下水!”工作人员无奈了,只能划着船靠近窗户,因扎吉跳到船上,脚腕又是一痛,但他没工夫操心这个,刚才在卧室里涉水的时候,还没好利索的脚腕已经开始报警了。
他抱着随手抓过来的外套,摸着口袋硬邦邦的钱夹,稍微安心了一点。
工作人员架不住因扎吉的要求,在对讲机上说了几句话,划着救生艇带他回到酒店大堂。
大堂同样被水淹没了将近两层,三楼人来人往乱成一团,因扎吉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靠墙坐着许多形容狼狈的游客,不少人身上还有划伤,应该都是刚才被疏散到这里。他一个个看过去,没看到一个哪怕和安东相似的身影。
心沉入谷底,坠得他眼前发黑,安东如果没过来,情况肯定要比这些人还糟糕的多,他不敢想象一个人在外面面对滔天巨浪会是什么样。
一个匆匆路过的工作人员看到因扎吉后慢下脚步,是接待他们入住的管家,“先生!您怎么在这儿?您的同伴之前找我借车的时候说您还在睡觉,您还好吗?”
“安东找你借过车?”因扎吉一把抓住他,“他是开车出去的吗?你后来有没有见到他?”
管家难过地摇了摇头,“现在乱成一团糟,负责出去找人的不是我,我只知道他要去餐厅,海啸发生的时候他可能在路上吧,您不要太伤心。”
“原来是海啸……”因扎吉只听到了这个词,喃喃地松开手。这种自然灾害他只在小时候的科普节目上听说过,从来没想到自己还会有亲身经历的一天。
他踉跄地找到聚在角落里的一群酒店服务生,他们正在听经理指挥着接下来要去哪里帮忙。因扎吉拉过经理,“我的同伴在去餐厅的路上,你们得有人去找他。”
“好的先生,我们正在安排人手,请您先稍等一下。”
因扎吉不想听这些讨厌的官方说辞,“你要让人现在就去,我也要跟着一起。”
“先生,您冷静,”经理开始烦了,耐着性子和他解释,“我们会组织人手的,但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
因扎吉对陌生人一向没什么耐心,眼下他已经到达了爆发的边缘,挥开经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强压着火气阴阳怪气地问,“比救人还要紧吗?能住得起这里的人一般都很有名你应该知道吧,如果有名人在这个岛上出了事,你们酒店还开的下去吗?外面明明还有空的救生艇,为什么不用?”
“海啸发生了酒店当然开不下去!”经理努力控制着嗓音,“请您至少等一会儿,我们就算有人出去,您也不能上救生艇。”
“我不上船怎么知道你们到底会不会去找他!”
经理不想和这个面露凶光的男人多纠缠,他指着围在四周的服务生,“这是恐怖的灾难,我不能让我们的员工现在就冒险出去,更不能让您去给他们添乱!我知道你可能因为可能的悲剧太难过,但也请不要打扰我们的工作。”
“你他妈的把嘴闭上。”
意大利男人冷冷扫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听不懂的话,转身离开了。经理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那人肯定是在骂自己,但那又怎样?他也想骂人,但忙到根本没有骂人的时间。
就在他重新投入工作时,那个意大利男人又回来了,领着一个刚刚躲在人后的侍应生,“哈桑同意带我出去找人,这样总行了吧。”
经理头疼地看向哈桑,哈桑摸了摸上衣口袋,刚才这位慷慨的先生把鼓鼓囊囊的真皮钱包整个送给了自己,他打开看过,里面满是大面额的欧元钞票。“对,我可以带这位先生出去找人。”
经理没了阻拦的理由,只能放行。哈桑开着救生艇在仍然有些急促的水流中缓慢地逆行。因扎吉已经认不出他和安东昨天去餐厅的路,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奇怪的臭味,偶尔有死掉的动物飘过,甚至他还看到不远处一个人形的漂浮物,在确定那个不会是安东后,才后怕地移开视线。
他强忍着不适在垃圾堆中找着任何安东可能的踪迹,却始终没有收获,随着时间的流逝,因扎吉越来越感到绝望。
这时一个白色的铁块从他们身边飘过,哈桑感慨了一句,“天啊,看这摆渡车的车头被砸成了什么样!”
因扎吉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划桨,探出大半身子也只是勉强拨动了那个铁块,并没有把它拦下来,也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
摆渡车就这样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尽头,意大利男人瘫坐回船上。哈桑被他脸上可怕的表情吓到,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又猛地爬起来,扑到船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安东!倪安东!”
树林里只有回音传来,因扎吉一遍遍地喊着名字,漫无目的地抬头,被树叶缝隙里的阳光晃得头晕。
在他快要喊不出来的时候,终于隐约听见了不远的高处似乎有声音在回应他。
“那里是不是有人?!”
在看到哈桑的点头后,因扎吉挥动着划桨奋力调转船头靠近声音的来源,终于在他一路上见过最粗的一棵大树上,看到了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因扎吉认识的那个爱干净的安东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头发上糊着泥浆,额头上有发黑的血迹,脸花了一片。在他挣扎着坐起来的时候,能看到破烂的衣服,和四肢露在外面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皮肤。
因扎吉深吸一口气,低头抹了一把眼睛,再抬头的时候脸上换上了一个难看的笑,张开双臂,“我找到你了。”
安东嘴角扯出了一个看不出的弧度,抖着胳膊支起身子,几乎是摔倒一样从树上扑下来,因扎吉接住了他,两个人砸在船底的救生圈上。
因扎吉死死收紧胳膊,怀里的人胸口起伏着,渐渐传出细细的呜咽声。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经历过这种场面orz,尽力在试图写的合理一点了,但肯定有bug,大家轻喷……
有考据过,马尔蒂尼和因扎吉也都在后来的采访里回忆过这段经历,都说很可怕,几十米高的巨浪什么的,但马尔代夫的受灾情况应该比印尼泰国斯里兰卡强一点,所以他们都很幸运的躲过了,再加上报道也会有前后矛盾细节对不上的地方,不辨真假,再加上多了乱跑的安东,所以这里肯定和现实发生的情况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