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乌惊朔头一次体会到深深的无力感, 气得胸闷气短,真想把这群破烂下属拖下去通通砍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成天就只知道净添乱!
陆辞雪轻咳两声, 他一点也不想为自己徒增一些烦扰, 强行转移话题:“尊上, 您将识海封闭起来, 我无法为您治疗神魂上的伤势。”
乌惊朔心中感激陆辞雪替他找台阶下,虽然陆辞雪递过来的台阶也不是什么好的话题:“不必了。”
陆辞雪疑惑地看了过来:“为什么?”
乌惊朔抱着疼得厉害的脑袋躺了回去,哼了一声:“你不是才亲口承认过你想杀本座?区区救命之恩罢了,当初不救你,本座也得自救。何能令你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救治本座。”
陆辞雪避开了乌惊朔的目光,道:“尊上中的,也是‘见青山’。”
语气肯定,并非疑问句。
乌惊朔本来低头按着太阳穴,闻言眉头一抬, 看向了一旁站着的竹漆和释酒。
他失去意识前已经把那半只手臂弄死了, 陆辞雪和他一起被关在鼎内, 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已经化作活死人枯骨的实体, 怎会知道他中‘见青山’的事情。
竹漆若无其事地摸着后颈, 看天看地, 就是不看乌惊朔。
释酒更加直接, 他装作没看见乌惊朔直勾勾的眼神, 背过身去摸小棉花在窗边养的冰岐兰, 道:“尊上, 这盆给我?”
小棉花怒气冲冲地变大罩住释酒,企图把他闷死。
可惜小棉花的存在只有乌惊朔能看见触碰,实在没法实现把仇人当场闷死的毕生心愿。
乌惊朔瞄着小棉花叽里咕噜往外骂的词汇, 含蓄委婉地翻译了一下:“呃,不太行。”
陆辞雪将他们之间的互动尽收眼底,说道:“我虽不因‘见青山’而致命,也能自行化解,可尊上的情况毕竟与我不同,我不确定能完全治愈您。”
“但仅是缓解,也能做到。”
乌惊朔昏迷期间,渐顷山里发生的事情已经彻底传了出去,璞真道人虽没能及时带回自家宗门的弟子,但在接到陆辞雪和众剑宗弟子报平安的灵讯后还是先行回了诸天剑宗请罪。
魔尊陷入昏迷后,青铜鼎维持着倒扣还剩一线光亮的状态,被魔尊捏碎心脏再次死亡的半边身体再次化作干尸,痛得在地上打滚,后来被外面的璞真道人想办法镇压带走了。
他将再次化作干尸的手指带回剑宗,在严密的防护之下滴给干尸几滴活血,从干尸口中撬出了「兑换」一族覆灭在魔尊手中的事情,还得知了魔尊身中‘见青山’,如今毒入骨髓,陨落指日可待的秘辛。
这位神智十分清醒的干尸本为「兑换」族长,倾尽全族之力培养「兑换」百年以来唯一诞生的子嗣,全部族人却被贪婪不够满足的魔尊用邪阵禁锢炼化,才成就了今日修为高深无往不利的魔尊。
他们被吸成了非魔非鬼的干尸,倾尽所有神魂之力发动「兑换」,在魔尊身上种下了‘见青山’的种子,这才令他罪有应得。
魔尊昏迷,释酒需要陆辞雪治愈魔尊的伤势,也有意向陆辞雪展现诚意,没封他的修为,陆辞雪得以与剑宗进行及时的信息共享。
这些口供被撬出来的一炷香内,就传到了陆辞雪手里。
可他的确不明白,这种能够眨眼之间要人性命的毒,落在魔尊身上,反而成了偶尔令他昏迷几日,没有旁人救治也能安然无恙自己醒来的小毒。
乌惊朔乱动会晃得头疼,索性缩着闭目小憩,胡乱道:“嗯嗯。”
原来是告状去了。
他平生最讨厌打小报告的人,比如他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下属。
但不得不说,「兑换」族长这次告密告得好,不出意外的话,正道那边已经知道要怎么利用‘见青山’了。
下一次‘见青山’发作之时,便是魔尊的死期。
至于陆辞雪和那几个被带回来的剑宗弟子,反倒有点棘手。
多亏了释酒,陆辞雪和这几位本该对他同仇敌忾的正道弟子们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反正临近下线,乌惊朔不太想管,这些人应当不会糊涂到仅凭一点捕风捉影的猜测就对他这个大魔头心慈手软甚至帮他逃脱死罪,既然不会,那就构不成什么威胁。
然后他听见陆辞雪说道:“可‘见青山’属于极烈的剧毒,凡人沾上顷刻间尸骨皆化,修士沾上眨眼之间暴毙,知栩一介小小地阶,若非木系天灵根出身,怕是已经丢了性命。”
“尊上当年屠戮「兑换」一族,年岁应当不超过一百,修为不超过地阶,即使吸收了所有「兑换」族人,也总不可能一夜之间一口吃成天阶,又如何能抵御得了极烈极毒的‘见青山’。”
“而若是您当场一口吃成了天阶,离飞升神仙仅一步之遥,又如何会惧怕这零星半点的毒?您应当早早消化了,半点后遗症都不留了才是。”
释酒和竹漆同时看了过来。
他们只猜到自家尊上有苦衷,却并未往这方面细想过。
陆辞雪说话时一直盯着床榻上疲倦蜷缩起来的魔尊。释酒只告诉了他魔尊身中‘见青山’剧毒命不久矣的事情,上面那些是他自己想不通的地方。
当他看见魔尊豁然抬眸,锋锐眸光直直钉过来的时候,那一刻心中恍如五味陈杂。
陆辞雪隐隐有种预感,那位「兑换」族长所言,未必完全真实。
可其中事实如何,唯有魔尊知道。
“以往种种,是你所犯之罪,便逃不了。非你之罪,嫁祸不了。”陆辞雪全然不惧,迎上乌惊朔的视线,道:“你若愿意坦白,我可以帮你。”
然后陆辞雪看见魔尊一扫方才无所谓的懒散姿态,撑着床榻起了身。
他静默良久后,缓缓道:“方才这些,你与你那些同门师尊说过么?”
“……”陆辞雪下颌紧绷:“尚未。”
乌惊朔撑起身来,迎着陆辞雪的目光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他比陆辞雪高上小半个头,身上只着单薄里衣,衣襟被睡皱,隐约露出修长锁骨。
魔尊平常向来是一副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散漫模样,他从前有多心不在焉,如今盯住人的时候压迫感就有多强烈。
“你说了。”魔尊缓缓笑了起来,冰凉的手指按上陆辞雪的后颈。
他太了解辞雪,也太轻信辞雪了。
陆辞雪能觉察他人所不能觉察之事,再让他顺藤摸瓜下去,只会徒增变故。
乌惊朔收回方才不太想管的话。
现在看来,不管不行。
陆辞雪神情骤变,可还不等他及时撤开,后颈处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一道封印落在那里,浑身浩瀚的灵力在那一瞬间通通凝结起来,半分都用不出。
“多谢知栩仙尊的……”魔尊笑吟吟的,“救命之恩。”
释酒和竹漆愕然地看着这一切,陆辞雪刹那手脚冰凉,转眼间就想明白了,喉咙微堵:“……你故意的?”
故意露出破绽,故意引他猜测,故意让他出面在正道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
“哪能啊。”
魔尊叹了一口气,“只不过借你之口,为本座开脱罢了。你那师尊才刚被「兑换」族长摆了一道,又怎会轻信他的话,擅自围剿本座。”
陆辞雪宛如被寒冰刺了一下,他打掉乌惊朔按在自己后颈的手,咬住牙关,一字一顿道:“所以你,的确,罪该万死?”
魔尊默然,不知为何避开了陆辞雪的视线,片刻后他牵了牵嘴角,没心没肺道:“当然不是。你不是已经帮本座澄清了吗?”
“……”
陆辞雪彻底失望,甚至荒谬地笑了两声。
垂在身侧的手却微微发抖,掐得掌心都是血。